第七章 放狗咬也得娶回家

在人性这方面,虽说杜芃芃已有七百余年的仙龄,但此次受罚之前她从未长时间驻足过凡尘,一些关于情爱悲欢、亲朋往来的认知皆是从话本中汲取。

是以,从前小豆花出生没两年,杜芃芃见识过这户人家的贪贫奸懒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是希望小豆花能命短一些,最好是在不与任何人产生情感牵连前死去,早日让自己魂归神位。

后来日子过着过着,瞧着小豆花虽痴傻一些,但亲人的淡漠她丝毫不在意,每日除了开心和吃,她最大的烦恼便是刘楚君开不开心,吃没吃饱。

这导致杜芃芃慢慢就明白了,人活一世,若不能改变现有的状况,那就只管开心就对了,毕竟能让自己保持快乐也是一项很厉害的技能。

回到花蛤村那日,天气骤变,云层压得异常低。

在得知小豆花不但空手而归,还倒赔一个背篓后,全家人便面无表情地从农田里洗手回家,将田间剩余的农活全数扔给了小豆花。

这次回村后,村里最大的变化是小豆花家隔壁的那块荒地,不到一月的时间便平地而起一户三开间的瓦房。

上好的青砖砌出主体,砖红的瓦片烧得锃亮,一片片排列整齐,虽还有许多细节处未完善,但是同小豆花家那土房子一比,仍然大气敞亮不少。

听说是从东南方向来的生意人,头一日重金买下土地后,第二日便领着百十号工人和数十辆马车的砖瓦木材,日夜赶工,进度神速。

这么好的房子就盖在自家隔壁,小豆花她爹眼馋之余又无力改变。

于是在小豆花干完活的当天晚饭,她爹看着桌上多出的一双碗筷,再看看大口干饭的小豆花,意味深长问了一句:“咱家豆花今年……快十四了吧?”

第二日,小豆花她爹便在附近几个村子里开始为小豆花张罗起婚事,并凭着这几十年来闲逛出的强大关系网,在第三天时便替自家小女儿挑中了隔壁村一个跛脚的教书先生。

村里人问他为何大女儿不急着嫁,反倒张罗起小的来了。

他挤眉瞪眼道:“你们懂什么,姻缘这事,有合适人选了,谁先谁后有何可计较的?况且人还是位教书先生,我早见过,长相尚且算斯文,家里房子虽说小了点,但住的也是青砖瓦房,我家豆花若能嫁过去,也算高攀了。”

“对方年方几何了?”

“二十有八。”卷起裤腿、脚踩细藤草鞋的中年男人摆着手道,“大个十来岁有啥关系嘛,这年纪大的会疼人,这方面我懂得很……”

正午的日头晒得人使不上力,村里的庄稼汉都聚在树荫下喝凉茶歇气,闻言,众人都哄笑着贺道:“恭喜恭喜,我们都等着吃席嘞!”

差不多同一时候,村口小河边走过一位膀大腰圆、身着玫色花衣的大娘,她甩着手里的帕子直奔刘楚君的马棚。

离家半月有余,走之前放满马厩的干草已经被红鬃马吃得仅剩些碎叶,马槽里的水也见底了。

刘楚君回家后的首要事便是打整马厩,而此时的他正在棚里给马儿修整马蹄。

只见那周身红艳的大娘扭着腰,笑意融融地站在马棚外乐道:“哟,这位小郎君可生得俊俏。”

刘楚君闻言手上一顿,抬眼尬笑一声道:“您是?”

“这十里八乡,人人都称我一声‘孙媒婆’。”

“您找我有事?”

孙媒婆拧着帕子笑道:“哎,别如此拘束。我只是今日正巧路过,瞧着小郎君生得俊俏,便想来问上一句,你要好娘子不要?”

刘楚君:“……”

孙媒婆瞧他不语,以为是年轻人害羞呢,便又挤笑道:“男人家家的,大大方方些说,你若无婚配,可愿我替你寻位好娘子?”

刘楚君收回视线,继续着手上的活,缓声道:“谢过婆婆好意,但我暂且无心婚配。”

“你先别急着回绝我。”孙媒婆回头往梨树林里看了看,低声道,“实不相瞒,是你村里村长家的独女儿看上你了!来前我也大致了解了你的情况,入赘她家,你最合适不过,否则以你这条件……”

孙媒婆皱着脸四处看了看,又道:“啧,娶不娶得上大闺女还难说。”

不知村里谁家的小狗跑来刘楚君那片梨树林中,孙媒婆的话音方落,那小狗便汪汪直吠,随后林子里便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刘楚君挺身抬眼,循声望去,却只捕捉到一道跑远的女子背影。

孙媒婆捂着帕子,笑出了一脸褶子:“这动了春心的小娘子呀易害羞,却也最是撩人。这桩婚事呀,小郎君你尽管点头,余下的事我替你张罗了,如何?”

刘楚君低眸弯腰,手中短刃一来一回,多余的马蹄便“唰唰”落地。

他手上动作迅速,嘴上却不紧不慢道:“我既说了我无心婚配,便就是九天仙女来了,我也是这番说辞,请回吧。”

孙媒婆瞬间拉下脸来,并狠狠跺脚道:“不识好歹!”说完便扭着腰身,跨着大步走了。

前一天,刘楚君拒绝孙媒婆有多快,第二日他赶往小豆花家的步伐就有多快。

刘楚君在忙完家中琐事后,腾出时间去梨树林中将树上剩余的果子全数摘下,分筐背着挨家挨户送时,竟听闻小豆花的爹已经帮她谈好了婚事。

于是,他手上一抖,两颗梨子“咕噜噜”滚到地上,入了山羊的口。

顿了片刻,他背着半筐梨子,抽身便去往小豆花家。

借着送梨,刘楚君敲开了小豆花家的门,寒暄客套间再有意无意谈起了小豆花议亲一事,于是顺带就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是这样的,我觉得豆花姑娘如今还小,她还未及笄,此时议亲是否尚早了些?”

小豆花她爹依旧摆手否决道:“这你年轻人就不懂了,今年定亲,明年再成婚,刚刚好的嘛。”

“定了亲这事便算是套牢了,若往后有更好的人家上门提亲,岂不可惜?”

“我挑的这桩婚,就是最好的了。”小豆花她爹十分自信道。

刘楚君立刻反问:“何以见得?”

“对方应了我两头牛的聘礼,一头壮牛、一头耕牛,能拿出两头牛的家庭,那能差?”

“如今喂养牲畜,一是能在乡邻间借崽,二是能向官府借款买养,如何能用两头牛来评估旁人家境是否殷实呢?”

小豆花她爹一愣,属实没往这块想,但他哑口了片刻,依然道:“那不能够,再不济,那也是个教书先生,多少都是有口饭吃的。”

“教书先生就一定是有道德有品行,且具备爱护妻儿能力的人吗?”

“啧!”小豆花她爹眉头一蹙,没好气道,“就小豆花这副痴傻模样,我作为她爹也不能挑太多了,人家肯要她,我们全家都挺高兴的不是。”

闻言,刘楚君眸光一暗,缓声问道:“我觉得豆花姑娘并不傻,你们可有问过她,这桩婚事她允不允?”

“自古女子婚嫁便是听父母命,何须问她?”她爹将刘楚君面前的茶碗收过,不悦道,“刘家兄弟,我家关起门的事,你是否管得宽了些?”

半盏茶的时间后,刘楚君拎着袍子从小豆花家夺门而出。

紧随其后的是条齐膝的花斑土狗,再紧随其后的是小豆花她爹,他扶着门框气到嘴抖,冲门外怒气冲冲吼道:“你个臭拾破烂的想娶我女儿?呸,你就算再捡十辈子破烂我也不会把女儿嫁给你!”

再随后,半背篓的梨便从大门里“嗖”一声扔了出来。

一颗颗绿莹莹的梨子“咕噜噜”滚止路边田埂,被数个路过的孩童顷刻间抢了去,边走边吃,边传道:“村口捡破烂的要娶懒汉家的傻姑娘咯!”

那边刘楚君都跑至家门口了,还被水坑给绊了一跤,紧追不舍的土狗立马趁机一口咬住他的衣角,任他如何用力都甩脱不开。

正当刘楚君摔在小水坑里同一条狗狼狈拉扯时,梁年年领着阿祁从远处跑来,往路边拾起一根长棍三两下便将土狗给打跑了。

“刘兄!”梁年年一把搀起好友,急道,“谁家的狗乱咬人?走,我同你上门理论去!”

刘楚君起身拍去衣衫的泥水,歇气道:“无妨,无妨。他若不放狗咬我,我还心里没底呢。”

“啊?”

刘楚君弯起眉眼笑道:“梁兄来得正是好时候。”

当晚,小豆花便从哥姐的嘴中得知自己要嫁给邻村一位跛脚的男子,她瞪着大眼问杜芃芃:“嫁?我又不喜欢他,也不曾见过他,为何要嫁给他?”

“这得去问你爹。”杜芃芃跷着腿,玩着指头道,“他贪人家两头牛,便将你给卖了。”

小豆花从怀里掏出两条小鱼干,慢慢吃着说:“那我可以让楚君哥哥也给爹两头牛,让我嫁给楚君哥哥吧,我喜欢他。”

杜芃芃瞥她一眼,咂嘴道:“啧,我可听说你楚君哥哥今日上你家门,被你爹放狗给咬了。”

“为什么啊?”

“他要娶你,但你爹不同意,说他捡十辈子破烂也不会让你嫁给他。”

小豆花鼻头一酸,难过道:“那我岂不是再也不能和楚君哥哥在一起了?”

这可太让人难过了,小豆花手里的小鱼干“啪嗒”掉桌上,孩子硬生生趴床沿哭了半宿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杜芃芃拎了件外衫给小豆花盖上,心里正乱时,墙角忽然传来响动,她扭头过去盯住发出声响的地方。

片刻后,半块松动的碎瓦片掉落下来,随后便没了动静。

杜芃芃起身捏诀,穿墙而过,便瞧见墙角蹲了一个人,于是脱口道:“哪里来的小贼,信不信我捏死你啊?”

那人握小棍的手一抖,随即缓缓起身道:“仙子晚好啊。”

杜芃芃自然知道是刘楚君搞的动静,否则她也不会开口说话。

她环手瞧着对面那略微尴尬的笑容,没好气道:“深更半夜,偷窥女子闺房,原来有人费心挖洞,竟藏着这歪心思呢。”

“仙子误会了。”刘楚君连忙捧出袖袋中的蜜饯道,“只是夜里睡不着,想来此藏点好吃的给豆花姑娘。”

杜芃芃蹙眉瞅着他,也不往下接话。

“呃……其实,”刘楚君若有似无地感受到三分审视,于是缓缓收了笑,正色道,“实不相瞒,我是来找仙子你的。”

那日暴揍他一顿后,杜芃芃确实是气了好一阵,一方面是自己的心绪理不清,一方面是不明白江舟公子究竟想做什么。

她本想潇洒地说一句与自己何关,干脆就什么都别管别问了,可那日攻击她的强大魔气来源不明,被困在其中的那位蓝楹仙君又是哪方人物?

江舟公子为什么会为一介凡人拼上大好仙途?又为何要刘楚君跋涉千里来找祈岭仙君?

这一连串的问题日夜困扰着她,她拿不定主意,是以她这段时间都没怎么搭理刘楚君,但是今日他既找来了,干脆就听听看他究竟要说些什么。

杜芃芃将手往身后一背,端着道:“说吧,什么事?”

“请仙子随我走。”

刘楚君领着她去了自家马棚,坐在那套寒酸的小木桌旁,他轻轻从袖袋中取出一个木盒推到杜芃芃面前,十分真诚地看着她道:“仙子打开看看可喜欢?”

杜芃芃下意识地往后倾了倾身子,心道:“怎么回事,这小子想贿赂谁呢?”

见她犹豫,刘楚君又将盒子往前推了推,笑道:“不是什么别的,你打开看看便知。”

闻言,杜芃芃这才缓缓出手,指尖轻扣锁挂,随即慢慢推开木盖。

入眼的是一尊金光闪闪,铸炼精细的神像。杜芃芃表情立马端不住了,她双眼一亮,惊呼道:“这是我的神像?”

刘楚君轻轻点头,含笑问道:“喜欢吗?”

“喜欢,喜欢。”杜芃芃捧起神像,小手微抖道,“这我可太喜欢了……”

她们做灶仙的也就只能在凡人面前尊称一声灶王神,和上清天那些吃一方百姓供奉的大神官相比,那就是妥妥的云泥之别。

而这纯金铸造的神像一直是大神官们的标配,都是由一方百姓自发集资为所要供奉的神官铸造金身。

像杜芃芃这般只能吃独户供奉的地仙,没哪户人家会愿意如此大方地替灶王铸金身,就算偶有这样的人家,那口俸禄也轮不上杜芃芃来吃。

而她之前那尊神像还是第一次作为灶王神当差时,她仅有一个神牌伫在道观的众多神像中,伫了快一百年才被一家小门户那尚不懂事的女儿给不小心从供台上拽了下来,在那家父母不情不愿之下替她铸造的。

捧着自己仙生七百年来的第一尊纯金神像,杜芃芃稍稍有那么一丢丢合不拢嘴,她极力控制道:“这是你替我铸的?”

“嗯。”

“你哪儿来的钱?”

“先前你不是掐指一算我有箱银锭子吗?就用那个换来的。”刘楚君瞧着她继续道,“道观的观长还说,若虔心供奉,可立奉神令,如此你便会更加尽心地保佑我家宅安宁,万事顺遂。”

某仙大眼一惊:“你立了?”

“立了。”

杜芃芃举起神像一看,底座确确实实印着个红指印。

那何为奉神令呢?其实不论是受千千万万人供养的大神官,还是独户供奉的灶王神,能日日不断吃到同一供奉者的香火都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情。

很多人仅是在逢年过节,或者是诸事不顺时才会想起来拜一拜。

而和神像立下奉神令,便是立下了日日供奉的契约,每日清晨的第一炷香火都将永远供奉于她,日日月月年年,不遗不漏,直至死亡。

于神官来说,假若寻常的供奉能得的俸禄为一,那立过奉神令后所得的俸禄便是十,这近乎涨十倍的薪水,谁听谁不迷糊?

杜芃芃偷偷咽了咽口水,心里美得要命,嘴上却极其克制地“哦”了一声,道:“算你识相,如此也不枉本仙神像在你手里废上十年。”

“我并非有意欺瞒你。”见杜芃芃开心了,刘楚君才认真道,“我不知道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家中那场浩劫让我惊觉自己与常人的不同,起初我尝试过同别人说真话,可他们却说我有病,没有人愿意听我说话,更没有人愿意相信我,我怕好不容易得到的安身之所再度失去,便不敢表现出任何一点有异常人的地方,于是如同谎话越撒越大一般,时间越久就越不知道该如何向你坦白了。”

说起坦白,杜芃芃两鼻孔就来气:“你在稗牢山中突然把眼睛一睁,你认为那种坦白方式就很成功很有礼貌了?”

那晚险些没把她魂胆给吓飞了,虽说之前那小子的表现就偶有不对劲的地方,但奈何清醒时演技过人,不去演话本子还真是可惜了。

刘楚君话到嘴边一顿,想了片刻才又沉声道:“那晚确实是被你盯得慌,且我也觉得有些事情是该同你说说了。”

刘楚君儿时依照江舟公子所说,一路向北而行,他曾经也独自去到过稗牢山,那时的稗牢山几乎无人涉足。

虽说也因此生长了许多珍贵少有的药材,但阴诡之气却极其浓烈,除了山中绿植茂密,地上所能见到的活物皆行动缓慢,有些甚至奄奄一息,他既然能窥见仙魂之体,自然是能看见那些污秽之物的。

他克制着恐惧在山中前行了三日,在险些命丧梦魇兽之手时,是他的小红鬃马将他撞醒了。

没有人是不惧怕死亡的,特别是还不想接近死亡的人。

刘楚君牵着小马离开了稗牢山,途经花蛤村时,便遇见了并非常人的杜芃芃。

他摸不清楚她的身份,但她看起来确不像是会伤害自己的样子,于是他便试着留下来,直到他听到杜芃芃同好友说,自己是她要照看的凡人时,他才放心地在花蛤村安家了。

杜芃芃自打有仙识开始便跟在江舟公子身边,他教她如何集天地之灵修炼仙身,教她仙术,教她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地仙,其实不论从何种方面来想,有关江舟公子的事她都无法做到不闻不问。

“说吧,”杜芃芃捧着神像反复欣赏道,“你要说什么便快些说,本仙给你留耳朵听着,一会儿天亮小豆花醒了,可别怪我不给你机会。”

刘楚君道:“那日在稗牢山,我曾问过仙君一个问题……”

在拜师之请被拒后,刘楚君依旧跪地未起,他仅挺直腰身,眸光闪动道:“仙君造诣高深,我想再请教您一事。”

“何事?”祈岭仙君道。

“刘氏一族劫难,满门惨死,可是因我而起?我便是那不祥之身,是吗?”

祈岭仙君小小的身子幼态十足,可是面色沉着时却不似孩童般天真懵懂。

他用那双黝黑的眸子盯着刘楚君片刻,方才出口道:“世间万物,皆有缘法,没有人是不祥的,你同他人相遇,是你的缘法,他人同你相遇,是他人的缘法,没有什么事是因谁而起,也没有什么人是因谁而死。”

“得到仙君的回答后,我想了许久,”刘楚君看着不自觉凝起眉目的杜芃芃,坦然道,“人活短短一世,何苦于纠结自身的问题,想做什么便做了,想知道什么便去寻找答案,想知道亲人为何会遭此一难,那便重返京都弄清楚,害我至亲的究竟是人是鬼。”

杜芃芃眉头蹙得更深了:“你的意思是你遇难一事,不是单纯地遭亲支谋夺家产?”

“起初我以为是,我那三叔跟随我父母奔走了多年,照看生意也算忠心,谁也没料到他会突然下此毒手……”

刘楚君顿了顿,继续道:“但当那位江舟公子出现后,他将我从歹人刀下救出,划破手指在我额心点了点,随后我便看见满院皆是浓黑的雾气,每一个歹人的眼睛都燃着黑色的焰火,如同地狱炼鬼一般,疯狂挥刀砍杀,他们根本就不是常人。”

“仙家血印?”杜芃芃瞪大双眼,满脸不可置信。

为什么江舟公子会同一个凡人结下仙家血印?放眼整个天界,上一个同凡人结血印的仙者早已因逆天道而神归天寂了。

杜芃芃惊了片刻后将神像放回盒中,询问道:“你之前所说的合作,便是要我同你一道去京都?”

“是。”

“为什么?”

刘楚君面色微微一变,略带三分难为情道:“怕死,有你在,我有安全感。”

什么?杜芃芃无语到满脸挤成堆了,心想这人莫不是对她有什么天大的误会吧。她如今这狗命还时常要好友相救,她能给谁带去安全感了?

正这么想着,忽然门口那小破门“哐”一声响,把杜芃芃吓一跳。像是小石子砸到了门上,可这么晚了谁人如此无聊?

刘楚君端上烛火起身开门,身子刚往外探了探,随即又一颗小石子自远处飞来,正正砸在他左边的额角上。

天幕微微泛白,门口不远处的梨树林子里,隐隐约约能看见一道水绿色的身影,刘楚君忍着痛眯眼想看清楚些,那边倒先开口了。

女子声音软软的,略带三分委屈:“你真的要娶那个傻姑娘?她便是九天仙女也比不过的?”

问完,女子似乎是觉得此番夜敲男子房门的行为实在羞愧,便不等回答转身跑进了梨树林里。

杜芃芃在屋里一听,那火气“噌”一下就上来了。她起身走到门口,也探头气道:“说谁傻呢?”

“抱歉。”刘楚君扯起袖口擦了擦额角的血迹道,“让仙子见笑了。”

杜芃芃抽身回屋,四下瞅瞅道:“见笑倒没有,倒是这谁家的姑娘说话如此难听,明日我便让小豆花去敲破她脑袋……”

话音说至此处便骤然没了,刘楚君抬眼一看,房内已无身影,想来该是小豆花醒了。

小豆花家隔壁的新房瞧着快完工了,前些日子敲敲打打,忙前忙后的百十号工人如今也只余下二十来人在收尾。

就如突然进村一般,那些人走时也几乎毫无动静,花蛤村的村民们只觉得睡一觉醒来,那些工人便消失了大半。

也不是没有好闲事的人来打探过,但那些工人闲聊可以,一聊到关键问题就开始打马虎眼,反正房子是快建好了,是谁的大家却一头雾水。

三日后,一辆马车自颠簸土路上摇摇晃晃进了花蛤村,随后径直驶向即将完工的新房,赶马的车夫将马驱停后灵活跳下车,躬身将脚踏放置在泥地上。

有路过的村民立马驻足围观,小豆花的爹也从不远处跑来凑热闹。

只见马车内伸出一只手将轿帘由内向外轻轻拨开,一位身着灰蓝布衣的年轻男子躬身出轿,再拎起身前襟袍缓缓踩上脚踏。

落地后,该男子展颜朝围观人群一一拱手道:“各位乡亲好,这段时间打搅大家了。”

这便是之前来村里重金买地的男子,买完土地,安排好工人施工后便又消失了。今日再度出现,村里人都还能认出来,于是热情寒暄几道后便逐渐散开了。

当天夜幕渐深后,一道身影自村口马棚的阴影处左顾右盼,随后快步溜至刘楚君的小破门前,轻叩了六下房门,片刻后“吱呀”一声门打开,男子便迅速闪进了屋内。

“公子,”来人进门后作势便要跪下,“是我对不住你……”

刘楚君连忙将他搀起,沉声道:“春山,你我如今不是主仆,不可再行此礼。”

隐隐摇曳的暖黄烛光下,来人抬起头来,正是白日里乘车而来的年轻男子,他红着眼道:“我不管,我终于见到你了,公子……”

“来,先坐下再说。”刘楚君搀着他去木桌前坐下,“我请你帮忙准备的东西还顺利吗?”

春山将一只抱在胸前的小木箱置于桌上,擦擦眼睛道:“都准备齐全了,虽说现银这块催得急,但好在多逼了两回,京里那些掌柜的咬咬牙也都拿了。”

他将小箱推上前:“银子都在这儿,其余一应物什明日辰时前能进村。”

刘楚君撑开盖子看了一眼便合上了,他抬眼轻声道:“谢谢你,春山,这些年辛苦你了。”

自从在花蛤村住下后,每回去赶集,刘楚君都会往京都寄上一封书信,直到三年前收到春山亲笔回信。

当年刘氏大宅内乱,春山因母亲病重被刘楚君特准回乡下照顾母亲,早已离宅半月,这才逃过一劫。

“自公子离京后,我便再没去过学堂。”春山内疚道,“若不是三年前学堂修缮,我去搬砖时偶然发现公子的书信,恐怕直至今日我都见不到公子你。”

春山还在蹒跚学步时便被买来做刘楚君的伴读,两人年岁相当。

从前刘楚君只知道春山家是京郊乡下的,因不知道详细住址便只能将书信寄往两人一起念书的学堂,又因担心暴露身份,每次的书信上仅画有一只四脚蜘蛛怪,寄信地址落的是集市的米糕店。

儿时春山曾抓了一只大蜘蛛来问刘楚君:“公子,为什么它有那么多只脚?走路会被自己的脚绊倒吗?”

刘楚君取来一张白纸,边画边回道:“会呀,所以我给它画成四只脚,这样它走路便不会摔跤了。”

那是只有春山才能看得懂的书信,直到刘楚君收到回信后,两人才真正开始互通信件。而刘楚君在动身去稗牢山之前,便送信要春山亲自来一趟花蛤村。

“公子,你既决定回京都,为何又要这般着急在此地建房?”春山不解问道。

“村里人虽话面上偶有不善,但我作为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他们也容留了我十年。”刘楚君抬眼瞧着春山,声音暗沉道,“可京都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了。”

春山闻言眼眶一红,心中徒生酸楚。

重见旧人,两人如幼时一般同榻而眠,虽床榻破小,但刘楚君却睡了十年来最安稳的一觉,整夜无梦,再睁眼时已天光大亮。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房内已无春山的身影。

刘楚君刚起身打理好衣衫,便听见门外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随后有人“哐哐哐”敲门,喊道:“刘兄,我来啦,快开门!”

门内木梢刚一抽开,梁年年便领着阿祈推门而入,眉目飞扬道:“刘兄,那日你让我帮你寻的人,我回去后已经一个不漏全帮你寻好了,都等着你这边安排呢。”

瞧着两人鞋上的泥泞,刘楚君连忙将人领进屋内:“辛苦梁兄了,快坐下,我给你们沏壶热茶暖暖身。”

刘楚君转身去烧水沏茶的空当,门外又由远及近响起一阵嘈杂声,脚步混着车碾,缓缓行至门前。

春山领着两辆拉货的板车停在门口,冲车夫交代道:“将席子拉严实些,莫要让雨水浸到下面的货物里去了。”

他收起手中雨伞,还未进门便发现屋里多了两人,于是隔着门槛询问道:“刘公子有客人?”

不知对方是什么身份,春山也不敢贸然唤公子。如此一问,刘楚君自然知道他的用意,于是拎着茶壶上前迎道:“这两位也是帮过我许多忙的朋友,春山快进来。”

将春山招呼到身前,刘楚君朝小桌旁起身的梁年年两人介绍道:“这位是春山,我行商时的生意伙伴……”

一番介绍后,一屋人相互都有了大致了解。

午饭后,乌云逐渐散开,日光自稀薄的云层倾泻而下,万物湿润,莹光乍溢。

春山招呼车夫将遮盖的草席层层卷开,露出板车之上整齐码放的数个大红箱子,一行人便赶着马车朝小豆花家缓缓驶去。

梁年年一路上开心道:“我还是第一回陪朋友去提亲,怎的还突然有点小激动了,哈哈哈……”

“公子,公子,”阿祈连忙拉住自家主子,笑道,“你稍微克制一点,这路过的不知道还以为是你去提亲呢!”

泥泞的乡间小道上,越走日头越发灿烂。

刘楚君一袭湛蓝长袍,于腰间系上云秀腹带,将腰身勾勒得更加修长板正。

听朋友打趣自己,他倒也还算镇静道:“我孤身一人流浪至此处,无父无母,更无兄弟姊妹,今日有你们相陪,实我之幸。”

“同幸,同幸。”梁年年道。

马车轱辘轱辘轧过小道,沿路吸引了不少村民驻足的目光。

平日相熟的老大哥会远远调侃一句:“小刘兄弟,你打扮得这俊儿,谁家姑娘能不愿意嫁你嘞?”

换了一身新衣裳,刘楚君稍有不适地扯了扯袖口,应道:“谢黄大哥吉言。”

春山一路跟在后头没插话,只悄悄抹了抹眼泪,心中感慨万千。

上次离别,公子还是个懵懂小儿,悄悄往他手中塞了两锭银元,如今再相见,公子却已是成家年岁了。

一路笑谈至小豆花家,梁年年请的喜婆早已在此等候,她拎着大红喜帕凑上前来:“哟,梁公子,我同你说啊,这家的门我就没敲开过,本想着我先探三分口气,这不为难人嘛。”

刘楚君上前道:“无妨,请喜婆点一下聘单,直接叫礼吧。”

喜婆转眼过来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这才接过他手中的红折子,绕着马车一样一样点清楚后,扭着身子往门前一站。正要开嗓时,喜婆忽然收势往回一看,问道:“忘了问了,小兄弟你叫啥名来着?”

“刘楚君。”

喜婆摆正身子,抬起手中红折朝门内高声道:“喜鹊报喜,月老送姻缘咯!

“一道喜,刘氏楚君,淑人君子,登门提亲!

“二道喜,呈聘礼锦缎十匹,喜酒喜茶等一应吉物共八抬!

“三道喜,聘金白银三十两!

“三喜临门,略备薄礼求娶贵府小女豆花,特来叩门!”

喜婆话音一落,围观众人皆下意识地屏起呼吸,心中惊叹这么多的聘礼,多年来在这座闭塞的小村里还从未有哪家姑娘收受过。

众人目光紧盯着那两扇饱经风雨侵蚀的木门。

良久,木门“吱呀”一声挪开一条缝,随即从门内缓缓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朝门外招了招,道:“小刘是吧?来……进屋里来。”

话音落下,梁年年同阿祁会心一笑,随即掏出火折子点响两串长爆竹。

四周顿时红纸纷飞,在鞭炮的喜庆声夹带着围观村民们爆发的哄闹声中,刘楚君双手交叠于身前一拜,起身眼角含笑,迎着爆竹燃出的白烟及翻飞的红纸大步向前,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