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县李超琼

光绪二十三年,53岁的江苏省元和(今苏州)知县李超琼在仕途浮沉多年后,一下子感到去留两茫然了。

李超琼,同治三年生于四川合江县一个山区,从小打草放牛,家境还是比较贫寒的。他18岁时每天到50里外的一个贡生家里读书,19岁中了秀才。应该说在功名的道路上起步还不太晚。但是从22岁开始,李超琼乡举不中。同治八年(1869年),24岁的李超琼虽然入成都锦江书院读书,此后的同治九年(1870年)、同治十二年(1873年)乡试,以及光绪元年的顺天乡试,李超琼却都名落孙山。这实际上是一个中国书生的经典故事——名落孙山是常态,独占鳌头都是传说中的神话。好在李超琼的命运此后因为同乡陈海珊的出现而有所改观,协助他“办理奉天边务”,从而开始了近10年的辽左幕僚生涯。

这陈海珊也是合江县人,正所谓知识改变命运,他在同治三年(1864年)中举后,历任数县知县,后来还因为平盗有功,升任知府。光绪元年(1875年)升道员,并且参与了关外大东沟善后事宜,可以说是标准的仕途中人。陈海珊之所以向李超琼伸出橄榄枝,一方面是因为他俩有着姻亲关系;另一方面是对后者的处境深表同情。当然李超琼虽身居幕府,科举入仕的想法却一直没有放弃。因为陈海珊的履历让他明白,必须先成为举人,才可以言仕途。他光绪二年(1876年)又从辽左入京参加顺天乡试,再次落榜。直到光绪五年(1879年),李超琼第6次参加乡试时,名列276名,终于成为一名举人。

这一年,李超琼34岁,距他第一次参加乡试,已经过去了12个年头。但是举人李超琼此后未能再进一步。光绪六年(1880年)和光绪九年(1883年),李超琼两次参加会试落第。38岁的他发现自己这辈子不可能成为进士了。候补好几年后,终于在光绪十三年(1887年)当上了常州府溧阳县令——知县李超琼的仕途生涯正式开始了。

光绪十五年(1889年),李超琼由溧阳调署元和县任代理知县,翌年二月调补任知县。此后,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署长洲县令,同年回任元和知县——总之10年后的他,已然是宦海经年的中年人了。其实从这份履历表上看,李超琼的仕途生涯并不得意。先是生了一场大病,然后因官场人脉关系不佳,长期滞留阳湖县,后来即便返回元和县,也难言有更好的发展。

这样的时刻,李超琼开始了他的人生突围。如果从光绪二十三年的时间点开始回望,其实早在两年前,李超琼就从阳湖赶赴金陵专门拜访湖广总督署两江总督张之洞,试图为自己的官场颓势扭转方向。

李超琼之所以要拜访张之洞,是因为在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的一天夜里,他收得金陵友人马小沅寄来的一封书信,信上说张之洞听人传李超琼为江南第一好官,似有欲调他去江阴任职之意。在当时,江阴虽然在行政级别上比不上阳湖,不过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事实上张之洞也非常看好江阴,此地后来还成为他自强军的驻地。马小沅在给李超琼的信中极力鼓动他要主动去拜访张之洞。作为帝国栋梁,张之洞如果能高看某个知县一眼,那此人绝对前途无量。

但后来的事实证明,马小沅只是在给李超琼传播小道消息,张之洞并没有高看李超琼一眼。等李超琼专程赴金陵拜访张之洞时,后者根本没空接见他。李超琼在那几天的日记里心情黯淡地写道:

早起,诣谒督宪南皮张公之洞。于捕金养素少尹处坐候。既久,以前通政使黄公体芳入谈,遂不得见。

早起,仍诣督辕衙参,则制军以粤抚马渔珊中丞归榇过此,巳刻乘马车出下关吊之,坐俟其归……

拜访张之洞受挫后,李超琼决定“拟捐道员开缺”。但是捐道员所需银两不少,早在光绪十五年(1889年)时道员标价就达5900两,而当时李超琼虽然谈不上囊中羞涩,却也为家庭所累,时时要贴补家用的。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的一天,李超琼接到家书,说家中新购田宅费银1700两,闰五月家里因为借了好多钱还不上,来信求援,李超琼马上寄回家2000两银子。就在李超琼准备去拜访张之洞之前,家里又来信告诉他,还有将近4000两银子的外债。李超琼后来感叹说:“不知何以至此。吾生其能清此乎?”意思是这辈子怕是还不清家里的债了。

事实上正是这一地鸡毛的家里家外事,拖累了李超琼的仕途发展。光绪二十三年,戊戌变法前一年,李超琼突然发现,除了捐道员外,仕途发展似乎还有别的路子,那就是走洋务路线。他观察到,凡是对洋务熟悉的官员,升迁都比较快。比如朱之榛,在江苏做官近40年,多次获省部级高官举荐。大理寺卿浙江学政徐致祥、东河总督任道镐、署理两江总督湖广总督张之洞都曾经举荐朱之榛。朱的一个特点是精于厘务,他也因此多次担任江苏臬司。

朱的仕途得意事实上和光绪帝的下诏求贤有关。甲午战败后,皇帝要求京内外要举荐“究心时务,体用兼备”之贤才,范围兼及“天文、地舆、算法、格致、制造诸学”,总之精通洋务尤佳。李超琼检讨自己拜访张之洞受挫的真正原因,恐怕与他当时还不是新式人才有关。因为张之洞作为晚清的洋务巨擘,对新式人才还是极为礼遇的,一个公开的例子是对湖南候补知县邹代钧的礼遇。

光绪二十三年,李超琼投身新式洋务的一个举措是对《渝报》创刊的赞助。作为四川第一张新闻报纸,李超琼襄助开办费100两银子。钱不多,但是如果把这份报纸看作股份制报纸的话,李超琼也算得上最初的21名股东之一了。

另外还有对《时务报》和《蒙学报》的襄助,分别是100元和30元。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时务报》,由黄遵宪、汪康年、梁启超、吴德濡、邹凌瀚等人发起,在国内知识分子中的影响力非常大,可以说是戊戌变法前维新派的重要刊物。当然它开办的主要资金来源是此前强学会的余款,以及黄遵宪的捐款和其他募集资金,包括张之洞、梁启超、盛宣怀等的大头捐款。李超琼以“附名《时务报》局的身份”襄助100元,毫无疑问体现了他对新式洋务的热情。

除此之外,李超琼还为苏学会找过开办场所。苏学会是戊戌变法前维新派组织的一个团体,光绪二十三年,由章锤、张一唐、孔昭晋等人在苏州发起。它的立会宗旨有3条:讲习以振兴人才,为学堂开设张本;中学为主、西学为辅,中学包罗西学;以学问为宗,不议朝政。苏学会最初选址于苏州“旧学前文丞相祠”,李超琼功不可没。另外还有经费的筹集,李超琼不仅找了当时的苏省最高行政长官,“力陈中西学堂之宜增建”,还与当时粮道兼理苏关陆元鼎发生不小的冲突,目的都是要银子,筹集苏学会的开办经费。

由此,一个热心新式洋务的开明知县形象终于被世人知晓,当然也被李超琼的上级行政长官知悉。在戊戌变法即将到来的时代,这样的形象毫无疑问是可以帮长官给知县李超琼加分的。

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也就是戊戌年,江阴县知县葛培义因病请假,苏省抚藩让一个叫陈其寿的官员暂行代理县事。本来是过渡之举,谁知接下来葛培义病故,苏省高层突然决定元和令李超琼调署江阴,而官场背景强大的陈其寿出局。

事实上之所以有如此变故,和李超琼热心新式洋务的开明知县形象不无关系。另外还有时局倒逼:就在李超琼履新之前,湖北沙市发生严重涉外冲突,而江阴差不多处在长江入海口,是一块涉外冲突高发地。关于这一点,苏省巡抚奎俊在李超琼赴任前谆谆教诲:

……江阴地为江海冲而游兵散勇多窟穴于其地。近有沙市焚毁英、倭领事署及拆毁税关之事。各国使臣咸以沿江伏莽将次蠢动为总署告,电询谆切。莅任后须实力整顿、防患未萌为言。

知县李超琼听了,频频点头,仿佛对解决涉外冲突胸有成竹,一切都无须忧惧。而上海的一份报纸在报道这一官场变动时是这样写的:

江阴县知县葛培义病故,所遗江阴县知县系繁疲难要缺,政繁责重,必须精明干练之员方足以资治理,查有元和县知县李超琼堪以调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