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回绝户之计

李景隆不到二十岁其父李文忠就病故,承袭公爵已近二十年,可以说是官场上的老油子了。

见盛庸目光闪烁,便知其意,当下冷冷地道:“我不管你想怎么对付他,来掩盖令郎偷香窃玉的事实,只想让你明白的是,吴掌柜不仅是我的朋友,而且还跟魏国公交好,徐府的骏马有不少都是他孝敬的呢。”

此言一出,盛庸心中巨震,徐家兄弟是什么人,他岂能不知!纵算这次自己能立功封爵,也迈不过他家那道门槛。何况以李景隆和皇上的关系,未必返京就被除死,日后说不定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实不易得罪深了。

他稍作沉吟,便笑脸道:“既是李大将军和魏国公的朋友,盛某这就派人去济南府查个淸楚,勿使他受冤。”

李景隆一笑,道:“那就请盛将军使人把吴掌柜父子接来吧,我正有事找他呢。”

根本就不给盛庸推诿的时间和机会,李景隆想抓住云天这根救命稻草,至少他昨天说的理由听其来真有几分道理。

权衡利弊之下,盛庸迫于无奈,只好派人去济南府领人。想两个草民的生死,怎能比得上自己远大的前程呢!

得脱大难的吴家父子在老屋款待李景隆和云天,殷勤劝大将军饮酒,然而李景隆却心不在此,不时拿眼看云天,希望他早些把能帮他的最后的底牌亮出来。

惹得云天不高兴地道:“你又不是个大姑娘家,给我抛什么媚眼、递什么点子?把哥哥我给看毛了,非揍你小子不可。”

吴畏他们面面相觑,没人敢插言!

李景隆终于忍不住,道:“圣旨下来也就是这两天的事,贤弟快想办法啊!”

云天遂把怀里那份自己画的地形图拿给他,又在其耳边细语了会。

李景隆神色稍缓,叹道:“饶是如此,我心里也没底啊!”

云天暗笑,其实他对自己的计策心里更没底,尽人事听天命而已。想自己如果事事算无余策,早就拉一帮土匪东征西讨打出一片天下,做皇帝了!

李景隆的预感果然不差,两日后朝廷来了旨意,召还他回京述职,升盛庸代将军之职,铁铉为代山东布政司使。

让盛庸、铁铉感激涕零,更加死力守城,誓保济南不失。

转眼到了六月中旬,济南周边下了连日暴雨,四野沟满河平,低洼处成了泽国水乡。燕军营帐多进水,令士兵们叫苦不迭,使本来为连攻不克的燕王更加寝食难安。

这晚潮湿闷热,外加蚊虫叮咬,让他难以入眠,索性步出帐外,寻一高处静坐冥想。耳旁蛙鸣不断,眼望着白茫茫的一片河沟,他忽然闪出一个念头来。

即起身回帐,召丘福丶谷永丶薛禄三将授命。

于是第二天济南城军民都盛传燕军在城东北济水下游运土筑坝,欲引济河之水灌淹济南城的消息,无不惊恐万分。

唯独铁铉镇定自若,在城头对燕王射来的迫降书看也不看,直接扯烂撂出城外。

燕王大怒,遂命丘福等破坝放水,一时间济南城内一片慌乱。

铁铉则大声疾呼道:“尔等不要害怕,只须固守三日,我自有绝计退敌。”

云天他们的房屋亦没能幸免,水几乎漫在腰际,许多家俱摆设等都飘了起来,苏云惶恐地道:“燕军欲屠城矣。”

云天将她揽在怀中安慰了会,叹道:“战争双方为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守城的那些朝廷命官为保乌纱帽而不惜军民的死伤,就是对百姓的恩泽吗?”

姝儿亦来到这里,道:“每个人都不希望战争,昔蔡文姬曾写下:‘宁为太平犬,不作乱世人。’此言不谬矣!”

她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美女,让云天不敢再把她当小孩子看待,在言行方面暗自收敛了许多。

云天信誓旦旦地对两人道:“你们放心就是,有我在,绝不再使你们受苦受难。”

碍于姝儿在场,苏云感动之余亦没敢往其怀中凑,只紧抱其一条胳膊。

云天心中也是一暖,给妻子以安危上的保护,是所有大丈夫应尽的责任,而妻子的信任更能激发男人为其尽心竭力的决心。姝儿默默地抱其另一条胳膊,就让云天不自在了,但他宁肯认为其对他是一种对长兄的依赖。

铁铉与盛庸高巍密谋良久,定下一条妙计,先派一能言巧辩之人带铁铉亲笔降书送呈燕王以示弱,后又征济南府社会明流,德高望重之士数百人,授以密语后,令他们往城外拜见燕王。

下午送降书的人回报说燕王已同意受降,约于明日上午率军进城。铁铉盛庸和高巍相视而笑。

日头刚刚偏西,燕王正在帐中歇息,有军士来报:“济南城中百姓数百人在营外求见大王。”

他心中虽有疑虑,但还是决定看个究竟,遂步出营外。

只见数百商贾市民,花甲老翁跪伏在道路两侧,一齐泣告道:“奸臣不忠,致使大王为社稷安危冒风雪,顶炎日,千里跋涉,担忧受累。大王系太祖高皇帝嫡子,我等乃大明黎民百姓,哪个敢违抗您的命令?

但我等不习兵革,骤然间见大军压境,还疑大王欲加害济南百姓呢。故恭请大王退师十里,单骑入城以示诚心,我等济南老少百姓将箪食壶浆,欢迎大王。”

朱棣甚感欣慰,好言安抚了他们一番,爽快地答应下来,并送他们回城。

众将得知后纷纷建言道:“切不可轻信这些说客的话,恐其中有诈。”

燕王当然也在分析这件事的可能性与真假的可靠程度,最后他认为:自郑坝丶白沟河两战过后,上百万的官军都不堪他们的打击,纷纷败亡或归顺,这是世人有目共睹的。

谅济南军民不会不知。今久困下的济南显然是没有了退路,才来求和,而城中百姓陈情大军后退免遭加害,也是可以理解的。况且大军既使后退十里,双方攻守的态势也基本未变,料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遂下令于次日上午拔营后撤十里以外,以示自己言行一致。

翌日天色晴朗,用过早饭后燕王一身戎装,仅带两名护卫骑马向济南城北门行去。

近前见护城河吊桥已落,城门大开,守军齐呼:“千岁。”便不疑有他,按辔拍马直入城门。

将至门洞时,突然间听得“哗啦”一响,让燕王陡生警觉,常年习武经验使他耳目丶反应异于常人,不及细看,他猛地一勒缰绳,**千里良驹随即转过身来向吊桥冲去。

只听身后一声巨响,一块数千斤重的大铁板砸了下来。而守军们见铁大人精心算计的绝计妙策未能奏效砸死燕王,均是目瞪口呆,竟忘了拉起吊桥,任燕王飞驰而去!

这就是大丈夫与儒生之间的区别,朱棣重然诺,不欺百姓,不想正为满口仁义道德而心中忌刻的铁铉所利用,哪还有一丝君子之风?可见文人计策之卑鄙尤甚于武将。

城上的铁铉他们本以为算无遗策,燕王这次在劫难逃,不想仍被其逃出了生天,均面面相觑,怏怏不乐!

淸醒过来的盛庸忙吩咐守城军士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迎接燕军随后的猛攻。

险遭灭顶之灾的燕王盛怒之下集军猛攻,调来很少使用的十几门火炮狂轰城楼,不久就炸开一片缺口。

正要再继续猛轰时,忽见城下悬垂下一块木板,上书《太祖高皇帝之灵位》,燕王忙令停止炮击,亲驰至城下,向上怒声道:“出此下流损招者,一旦落入我手,必使其五官不全,下油锅炸之!”

城内的官军乘时运来土石,修复加固城墙。

铁铉得意洋洋地对守军道:“此正是攻其所虚也,燕王口口声声称自己是高皇帝嫡子,不是对天发誓起兵靖难是遵守《祖训》,是忠臣孝子吗?若是连太祖的牌位都敢炸的话,纵是太祖在天之灵能饶恕于他,恐怕也难堵天下悠悠众口!那他维护《祖训》的说辞岂不就露馅了吗?”

听者虽都陪笑,却都暗自皱眉,古人以孝道为修身第一,与忠义并列,铁铉此举岂有君子之风?

反过来说,燕王若烧其祖宗牌位或挖其祖坟,他心里又作何感想?以孝闻名的礼部尚书更是摇头,下城楼而去,不久后告老还乡,不问政事。

而得意忘形的铁铉此举为他悲惨至极的结局隐下了伏笔!于是攻防两方进入了长期对峙阶段。

回说李景隆至京,未到时,在朝堂之上已是喊杀声一大片了!

吏部侍郎练子宁在早朝上首先出班,呈上奏折历数李景隆丧师辱国之罪,伏地请皇帝立即下诏将其诛杀。

他以头触地呼道:“坏陛下事者,此贼也。臣备员执法不能为国除奸,死有余章,既陛下赦此贼,必无赦臣之理。”大哭求死,以死相谏,誓与李景隆不共戴天。

建文帝拂然不悦而罢朝!

晚间,建文帝召李景隆至御书房问话,随侍者仅侍中黄观一人。

李景隆不等皇帝发火,即跪在地上放声痛哭,其声之惨,之委屈让建文帝心中亦觉不忍。

两人有表兄弟之亲,朱允炆未立太孙前,李景隆就受太祖皇帝之托不断地进宫照顾这个小表弟,并时常奉献一些稀奇的东西哄他高兴,而从不忤逆于他,两人虽差了十多岁,但总能找到共同的语言,感情可谓深厚。

不由叹息一声,道:“起来回话吧。”

“罪臣不敢。”李景隆知现在不是讲舒不舒服的时候,长跪不起。

建文帝看着他那可怜相,道:“先帝曾说过你不是统帅之材,没想到你真给国家造成这么大无法弥补的损失!你如今当有何说?”

越想越来气,又将案上十几本奏折撂到他面前,道:“这些都是要朕立即杀你的奏折,你教朕如何堵群臣之口?”

李景隆又泪如雨下,道:“我不怨那场怪风让朱棣反败为胜,只恨自己有负皇上重托,百死不能赎其罪。”

“你明白就好。”建文帝怒气渐起,又历声道:“杀你一百次也不能报那些死难将士的冤仇!”

见皇帝来真的,李景隆心底大骇,拿眼向黄观求救。

黄侍中素来与他交好,劝建文帝道:“曹国公虽不是帅材,但素来忠孝,比那些临阵投降的叛徒好百倍矣。”

这点建文帝还是认同,其实他也不是真想杀表兄的头啊!

见皇帝脸色稍缓,李景隆忙试着说出云天教他的话来,道:“臣自知罪孽深重,亦想过杀身成仁以报陛下知遇之恩,但想起沈师要臣带给皇上的话,臣才未敢轻生。”

建文帝奇道:“沈任不是隐居不出了吗?你何时见着他的?他又想给朕说些什么?”

一连问了三个问题,可见他还是没忘记沈任的。

李景隆心中稍定,答道:“沈师年前远游曾路过德州,嘱咐我体谅上天有好生之德,切不可殃及无辜百姓。”

建文帝点头,道:“这倒符合他的禀性。”

又听李景隆继续道:“沈师虽隐,但仍心系陛下,他要臣传言给您说:‘一门之内妄动刀兵,是不祥之兆也,无论最后胜负如何,都会动了国家根基。’故他要臣劝皇上与燕王讲和,言唯此才能使国家重新强盛,外虏才不敢窥我大明。”

建文帝默然,这确实是沈任的语气。这话要在一年前,他根本听不进去,但现在形势巨变,燕军几乎聚歼了朝廷近半的兵力,且其势正盛,让他不得不重新考虑胜负之数了!

李景隆见皇帝脸上阴晴不定,不由盘算后面将说的一句话的必要性,他与云天探讨过说出这句话的后果,云天则要他必须说于皇帝听,不然难保其小命。但他实怕说出来又会刺激到皇帝,则只会适得其反!

听建文帝又问:“就只这些?”

李景隆心里挣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