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回官威犹在

一城山色半城湖,泛舟大明湖上确实使人心旷神怡,暂时忘记诸多烦恼。因为燕军即将攻城,泉城人早已人心惶惶不安,游客自然稀少,反让云天吴畏他们享受了难得的清幽。

吴宏租了一条画舫,他和连秋生苏起坐在后面品茶聊天,云天和吴畏则在船中继续饮着小酒。

这些日子来,云天的酒量长进了不少,一二斤低度的浊酒喝下来不变颜色,但远没到与人拼酒的地步,有效吓阻别人硬灌醉他,仍是他长远的打算。

吴畏的心情好了很多,面对湖面上鸢飞鱼跃,荷花满塘的美景,对云天道:“千佛(山)倒映,莲荷叠翠。古来不少名士大家对此美景留下许多佳句,贤弟可有雅兴赋诗留念?”

云天闻言大笑,自嘲道:“粗野之人岂敢附庸风雅,握屠刀的手久不碰笔墨矣。”

吴畏暗赞云天藏机锋于大俗,宁肯自贬亦不愿自抬。

殊不知云天自双亲亡后,就认定百无一用是书生,很少再碰所谓的圣贤之书,甚至极度厌恶那些满口之乎者也的儒生,认为他们读书的目的就是为了搏取功名,削尖脑袋往官场上挤,然

后再弄权枉法,鱼肉百姓。

正在他们都很惬意之时,一叶小舟慢慢追了上来,驾船的是一老翁,载着一对正在卿卿我我的少年男女。

别人看了也没在意,却见吴宏脸色大变,未等连秋生问其原因,只见他长身而起,从大船直接跳到小船上,扁舟吃重,登时巨烈摇晃,那驾船的老头和那粉面少年,几乎齐喊了声“娘啊!”双双一头栽进湖中,独留那少女尖声大叫。

“宏儿,你在干什么?”吴畏忙问。

吴宏神情很是激动,手指那宫裙少女,对吴畏道:“父亲,你看这贱人是谁!”

吴畏眼未花,仔细看了两眼后,脸色有些变青,但他忍着怒气劝其子,道:“你上来吧,她不值得你为她动怒。”

吴宏不敢违抗父命,但也不想轻饶了那少女,往上跳的时候猛蹬了一下小船,于是小船再次巨晃,把那始终尖叫着未停的少女掀了下去,喝两口湖水后再也不敢放声大叫了!

“开船。”吴畏大声命令游船上的船夫。

再也不去看那三个在水中挣扎,疾呼救命的人。

默然片刻稳定好情绪后,吴畏对云天道:“贤弟想必已看出端倪了?”

云天微笑,道:“涉及大哥的面子问题,我不会主动来问的。”

吴畏苦笑两声,道:“贤弟知我膝下有二男一女,长子已成家,女儿亦嫁,唯宏儿去年才订亲事,那少女正是他将要成亲的山东监察御史王度之女王月娥。”

云天叹道:“官家之女一般家教都严,此女行为这么不检点,也是异数!想那王度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吴畏望了一眼犹自愤愤不平的其子,愧疚地道:“这事也怨我没早打听淸楚,当时济南府衙的莫总捕头来提媒,我就答应了下来,谁知王家家风这么败坏。”

云天笑了笑,招吴宏近前道:“别往心里去了,改日师傅给你找个象你云姬师母或苏云师母那样的。”

吴畏却摇头,苦笑道:“你别瞎许了,象两位弟妹那样的大美女,还真不好找。”

众人大笑,吴宏始稍释怀。出了这档子事,众人游兴皆无,遂上岸回家去喝闲酒。

三日后的上午,吴畏长子吴标急急忙忙来见云天,进门跪禀道:“天还未亮,济南府抓了我父亲和小弟。”

云天吃了一惊,忙问道:“现在关在哪里?按的什么罪名?”

吴标恨恨地道:“和王度之女胡搞的那个少年名叫盛良,是现在济南的最高军事长官盛庸的儿子。他俩那日受了惊吓,官府的理由是我父和小弟故意迫害他们。”

点了点头,云天急问:“你几位叔父知道这事没有?”

“没敢去通知,只来了这里。”吴标即答。

他之稳重让云天暗自点头,道:“非常时期,最好不要找他们帮倒忙,盛庸现手握生杀大权,不可与之硬抗。”

急转心思后,附在吴标耳边说了一阵,后道:“事不宜迟,你赶紧打听他的落脚之处,回来报于我知。”

吴标不敢怠慢,即拜辞而去。

胖大不少的锦衣卫服让连秋生十分不舒服,扭捏捏地道:“冒充官员其罪不轻啊!”

云天不以为然地道:“千户飞鱼服,外带绣春刀。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寻你晦气?”

转而上下瞅了他几眼后,有些不满意地道:“咋看咋不象那回事呢,你确实是太细了!”

连秋生正不想干呢,闻云天如此说,就急欲把衣服脱下来,一般都是说人偏瘦,哪有形容人太细的?

“慢,好徒弟且慢。”云天忙拦住他。

又陪笑脸道:“你可是这次任务的关健,能否进得都指挥司,就得看你的表现了。”

言此又想了想道:“要不我再给你画两撇胡子,好显得威风些。。。”

连秋生不等他说完就一个箭步蹿了出去。

李景隆逃入济南后被盛庸安置在都指挥司中一个小院子里,只派一个老兵随侍,也不再让他参与军事会议。

自知罪过非轻的李大将军这些天的心情用郁闷至极来形容并不为过,他在焦虑中等待着圣旨的到来,今日早起,在铜镜中看见两鬓间华发陡生,不禁更让他忧心重重!

晚饭只有两小碟青菜,一壶浊酒,还是小酒店辛辣刺喉的那种,让一向对饮食十分讲究的李大将军直想大骂盛庸狗眼看人低,但反过来说谁让自己不争气呢!

正在自艾自怨自饮间,一个锦衣卫军官模样的青年推门而入,后边还跟着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时正值他刚饮下一杯浊酒,似咽非咽之际,受惊之下卡在喉间没下去,登时憋得脸红脖子粗,白

眼珠直往上翻。

“快给他撸撸脖梗,不能让皇帝省了这一刀。”云天戏谑地吩咐连秋生。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李景隆百感交集,竟伏在桌子上放声大哭起来。

云天忙走过去,抚其肩老气横秋地劝道:“这孩子,怎么这么脆弱,跟小娘们似的动不动就哭鼻子?快别哭了,乖,听话哈!”

连秋生险些忍俊不住,忙上门外放风去了。

半晌,李景隆始收泪,恨恨地道:“你除了会欺负人,关健时背信弃义。。。”

云天即打断他的话,道:“老子好心来帮你的忙,没想到却受你数落,真是气煞我也,走了。”

李景隆忙扯住他的后襟,哀求道:“你不能走,请贤弟为我设法保我一命。”

云天谑笑,道:“你这样丧师辱国,皇帝杀你一千刀都不一定过瘾啊!”

李景隆愧疚地道:“我自知罪有应得,但祖母和母亲尚在,只怕无人奉养啊。”

这句话倒非他故意做作,云天知他唯一的优点就是甚为孝顺,这点亦得到徐家兄弟的认同。

云天当下不再捉弄于他,正色地道:“我或有法子保你八成不被皇帝砍头,但得看你小子如何配合了。”

李景隆急使一礼,道:“贤弟天纵其才,必有一计解我困境,愚兄若得逃大难,当为弟供立长生牌位。。。”

举拳就想打去,云天大骂:“你姨的,想咬死我是不是?”

李景隆不顾他的脸色好看不好看,贴了过来直问:“计将安出?”

云天眨了眨眼道:“这事等会再说,在此之前你先帮我救出两个人来。”

“开什么玩笑!”李景隆大叫。

又气鼓鼓地又道:“我都这样了,你还玩我!”

云天咬牙逼近过去,道:“你小子真不想让我帮你是不是?那好!”言罢即转身欲走。

李景隆忙绕至他身前挡着路,陪着笑脸道:“你至少得让我心里有点底啊。”

云天失笑,道:“就知你这货不干赔本买卖,好吧,勉强给你透露一些,把耳朵伸过来。”

李景隆现在也不在意他言语上的诸多不敬,十分配合地侧耳静听,只见云天在他耳边说了一通,而李景隆频频点头,两人又就其中的细节问题讨论了片刻,李景隆脸上始有些许放松之色。

云天又从怀中取出一份地图模样的东西在他眼前晃了晃,道:“如此这般,或许能救你一条小命。”

李景隆伸手欲夺,云天已将东西重新纳入怀中了。

李景隆无奈地道:“好吧,你到底要我干什么?”

云天始把吴畏父子的事说了一遍。

谁知李景隆听罢沮丧地坐回椅子上,道:“这事牵涉到盛庸就不好办了,他现在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

云天冷笑一声,道:“官大一级压死人,你比他大了好几级,还怕他不成?”

李景隆低头不语,惹得云天上前揪住其前襟提了起来,冲歪着头眼不敢和他对视的李景隆吼道:“你的官威哪去了?在圣旨未下之前你还是大将军,他敢不听你的,就用尚方宝剑斩了他个驴

熊。”

李景隆被激,拨开云天的手,腰杆挺了起来。是啊,在没被撤换之前,我还是大将军啊!

又听云天道:“这事办好了,你就算积了阴德,既使到了阴间仍是阎王爷的上宾。。。”

“呸。”李景隆胆气壮了不少。

次日一早,盛庸起来洗漱后就欲直接去察看城防,燕军这几日攻的甚紧,让他不得不废寝忘食。

盛庸四十余岁,武科出身,以军功累至都指挥使之位,算得上文韬武略俱备的将材。先随耿炳文伐燕,没有施展才能的机会,后转入李景隆麾下奉命镇守济南。

这次官军大败,但他的兵力非但未减,反而又收留了四万多败军,可以说在人数上不比城外的燕军少。

而且得到了原本奉命押解军饷粮草等的山东参政铁铉转来的大批军械丶粮草相助,且又得到铁铉和奉旨到北平劝降却没见到燕王一面的礼部尚书高巍这两个有才智的人相助,参与谋划。

三人可谓相得益彰,文武兼备,使他信心空前高涨,要借此战扬名天下。

盛庸正要出门之际,下人来报:“李大将军来了。”

盛庸皱眉,道:“不见,就说我要去巡查城防。”

声刚落地,李景隆就闯了进来,冷冷地道:“盛都指挥使好大的架子!”

言罢直接大刺刺地坐在上位之上,他久居高位,在名义上还是自己的下属面前还是官威十足的。

盛庸也明白这一点,不得不躬身行礼,人家腰间还挂着尚方宝剑呢!

李景隆也不与他啰嗦,直奔主题,道:“我这次来,只想将我的朋友吴大掌柜父子带回去。”

盛庸吃了一惊,奇怪李景隆怎么和本地的人扯上了关系?

沉吟着道:“属下不知情况,待查证后再报于大将军您。”

李景隆冷笑,跟老子玩这手,你盛庸还嫩点,便将脸色一沉,道:“想搪塞本将军,你自认能过关吗?”

盛庸闻言大是窝心,对方显是有目的而来,且名义上仍是自己的上司,不能硬顶回去。

但若就此放了险些溺死自己儿子的凶手,他岂能甘心作罢?他本就不是一个心肠良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