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回惨烈战争

时春夏之交,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大战前暴雨如注,连续下了好几天。使双方的部队都推进缓慢,直到四月二十四日,双方才到达白沟河两岸扎下营寨。

这日午后,两军在白沟河畔小规模摆开阵势,因是第一仗互相试探对方战力,燕王并未派精锐铁骑,张玉朱能等带领的主力部队还未完全渡河。

然而李景隆为求个开门红,派上了前几次战事都错过了的都督平安出战,平安是明太祖皇帝朱元璋的养子,乃官军中最著名的勇将之一,虽近天命之年,仍有万夫不挡之勇。

燕王瞧见平安引万骑打头阵,心里亦是一凛.出阵高声对他喊道:“平安竖子,先帝待你不薄,何故助纣为虐?汝曾随我出塞,颇知我用兵,还敢充前锋来送死吗?”

平安也不答话,只将手中长矛举向天空,身后一万铁骑齐吼一声随他冲向燕阵。

几乎同时,官军另一前锋部队在瞿能父子的率领下亦冲了过来。

燕王和恃从逞强的北兵自起事以来还从未遇到过如此阵容整肃,呼应有序,凶猛异常的官军骑兵反冲锋,顿时出现一些慌乱,几乎抵挡不住平安部的冲杀,但久经沙场的北兵很快在燕王的调

度下稳住阵脚,组织反击。

燕将火真即率一部攻击平安军的侧翼,同时燕营中驰出三骑:中官狗儿丶千户华聚丶百户谷永,截住平安和瞿家父子拼杀,恰是势均力敌,一时间很难分出高低来。

燕王则亲率中军连杀官军几员将领,遂将不利局面扭转过来,但要想打败勇猛的对方,一时半会还做不到。厮杀了阵,双方皆有死伤,大致相等,遂各自鸣金收兵。

燕王见平安亲自断后,不显疲惫,长叹道:“我皇考太祖高皇帝妊好养猛兽,平安诚不虚也!”吩咐诸将再遇平安时,切不可大意。

平安回营受到了李大将军的热烈欢迎,为其大摆庆功宴,不败即是赢,平安带领的万骑为官军争了十足的脸面。当然瞿能父子亦功不可没,一并受到嘉奖。

而平安并未得意忘形,他对李景隆道:“燕王用兵一向出其不意,今晚若不来劫营,明早必来袭击,不可不防。”

李景隆连连点头称是。是夜郭英和胡观吴杰率部赶到,官兵兵力已达六十余万,是对面燕军的三倍有余。

黎明时分,燕王亲率房宽部为先锋,绕行数里于白沟河上游悄悄度河,欲攻官军左翼大营,不想官军早有防备,仍是平安和瞿家父子率众冲进房宽阵中。

燕王大怒,亲率千骑猛突官军中路,平安和瞿家父子始有惧色,边战边走。渐至郭英大营前,忽然急退,绕营而过。

燕军正欲冲营,不察有诈,前队奋勇上前攻了上去。谁知刚冲进三十丈左右,突见地下红光一闪,刹时轰隆声响,大如蚕豆的铁丸和碎石块迸飞而出,打向燕军。

击中头的大都脑浆迸裂,击中手脚的无不骨断筋折,原来官军以大批火器埋在河滩堤畔,专等燕军上钩。

这种火器名叫“一窝端马舟”,形似鸟铳,却比其更能装填火药散弹,威力更大,射程更远。而此次官军所布的是群阵连用,故对燕军杀伤极大。

燕王急退,然而官军却不愿善罢干休,武定侯郭英率平安丶瞿家父子等部返身杀了回来,欲彻底解决燕王。

正在这时,张玉朱能率主力杀到,一场混战,杀退官军,掩护燕王渡过河去。检点兵马,此战燕军损失近万,让燕王十分气恼懊丧。

两日连战虽属小规模接触,但结果却令他愁肠百结,难以入睡,长此下去只会对他不利,不仅人数上跟官军无法相比,而且在给养保障上也不能和对方拼消耗啊。

这夜他起身到帐外一空旷地方坐下来苦思冥想,官军三倍于己的兵力并不是他最大的心病,新集之众难以将令合一,且主帅刚愎自用,只会纸上谈兵,他想李景隆若乘他渡河混乱之时集

重兵来击,己方危矣!

李景隆无能至此,岂不悲乎?想自己兵力虽少,但战力一点也不逊于官军六十万,只要自己运筹得当,胜面还是有的。然而如何击中对面如大蛇般的官军七寸要害呢?他不得不认真筹谋计划

与此同时对岸官军的一处大寨中,平安正在生着闷气。深知燕王用兵策略的他再次向李景隆献计,要在明早击燕军于半渡。

李景隆在连胜两场后老毛病又犯了,变得狂妄起来,笑他道:“平将军立功心切,本将军可以理解。但依我来看,燕军接连受挫,士气低沉,必不敢再来劫营,甚至敢不敢应战都是未知之数

。”

平安羞愧而退,难掩心中不满,其属下常亮不平地道:“李将军嫉贤妒能,刚愎寡谋,恐非燕王敌手。”

见平安不语,又试探似地道:“我听说懂阴阳的术士都云:燕地有天子气,燕王当有天下。。。”

平安不等他说完即正色道:“先帝待我如同己出,可谓恩重如山,他老人家既然将帝位传给当今,我就得遵循他的圣意。自古忠臣不事二主,人生在世名节大于一切!”

他是明太祖高祖亲收的义子,朱元璋的旨意高于一切!常亮见他志不可夺,遂不复再言。

五更时分,燕王升帐点将,部署战略后,即让他们回去升火造饭,准备集结拔营。天色稍明,燕军除少数看守营寨的外,全部一鼓作气强渡过了白沟河。

等李景隆犹自不信地亲自来察看时,人家早已布好了阵势。李景隆并未慌张,六十万对不到二十万,三个打一,还有抱衣服的呢,谁怕谁啊!

于是从容列阵,李大将军亲率中军督战,他要亲眼看到燕王全军覆没的情景过程,一雪前耻。

燕王立在阵前召张玉朱能等大将近前告诫道:“今日一战,你们当想摧其前锋,然后才能使马丶步兵并进。”

众将然诺,各回本部阵前等待军令。

李景隆这次用瞿能丶瞿良材父子打头阵,反让平安担任策应,李大将军开始有点对这个有“猛兽”之称的大将起了戒心。

祖籍安徽庐州的瞿能父子亦是闻名全军的猛将,那次攻打彰义门险些得手,并深以为憾,这次打头阵,就憋着一股气要冲垮燕阵。

燕军中冲出房宽和陈亨部迎上,在两阵前展开激战,而李景隆生怕前锋首战不利,又急命平安上去助战。

房宽不是瞿能的对手,没十个回合便败了回来,而对突来的平安,陈亨措手不及一照面就被刺落马下。

陈亨的副将徐忠飞马来救,又被平安削去两指,仅皮肉相连,徐忠亦是一名悍将,一咬牙把残指拽下,略加包扎后直朝平安杀来。但终因技不如人,渐渐不支。

情景被燕军将领看在眼里均感不忍,燕王这时高呼道:“你们都看见了,官军主要将领不过他们数人而已,彼虽众,不过日中必被我破之。”

遂命丘福领万骑直冲官军中军大阵,自己则亲率数千骑冲其左掖,张玉朱能和朱高煦指挥全部主力向前推进。

于是八十万大军扭杀在一起,战鼓声丶将士们的喊杀声丶战马的嘶鸣声丶刀枪斧钺的撞击声丶火器的爆炸声丶双方战士伤重濒死的惨叫声等等搅和在一起,组合成一曲惊天地动鬼神的交响曲

,使人闻之心惊胆颤,戚然落泪。

整个白沟河南岸这片广袤的战场上遍地都是横躺竖卧的尸体,热血横流,几满沟壑,大地在震颤中哭泣,硝烟丶血腥弥漫着初夏的这方旷野天空。

燕王率领数千勇士在官军左掖往来冲突,却许久都未有多大进展,不由有些急躁,欲再寻他法之时,不经意间看见燕军主力背后扬起一阵烟尘,大惊失色,凭他敏锐的判断,这是一股敌

军绕到燕军背后,意在包抄夹击。

这从来都是自己的强项,燕王当然不会任他们妄为,即率劲骑折返逆击。

这队官兵足有两万余人,看见燕王亲来,强弓硬弩齐发,箭矢如飞蝗就食般蜂拥而至,燕军前队登时倒下一大片。

燕王知道这时决不能后退一步,亲自结队冲阵,立刻将官军行进的速度减缓下来。

但官军似志在突袭燕军主力背后,继续前冲,不理燕王这支二丶三千部队的骚扰引诱。而燕军人数太少,只能且战且退,根本无法阻止这支铁了心前冲的部队。

有人担心燕王的安全,劝道:“敌众我寡,难以阻止,宜汇合主力,合力击之。”

燕王道:“这股力量是奇兵突袭,官军精锐尽在其中,若不阻其势,他们就会冲我大军背后,造成重大威胁。”

于是复尽力死战,不到一刻间三次换掉三匹受创不起的战马,仍冲杀不止,手中长刀砍得没有了刀刃,身背的几个箭袋都已为空,却仍不能杀退敌军。

筋疲力尽之下,燕王长叹一声,只有向河堤方向且战且退。

不想人群中有一双眼睛一直紧盯着燕王的一举一动,是瞿能。

欲擒贼先擒王,建不世之功的他从战争一开始就往燕王这边贴靠,眼见燕王单身匹马上了河堤,出其不意地冲了过来,大呼道:“叛臣哪里去,看我瞿能来擒你。”

策马登堤,眼见就要追上,忽见燕王并未慌乱,却向河畔方向挥动几下马鞭,似在召唤什么。

瞿能心中疑其真有伏兵,忙勒马不敢向前,再则他也知道燕王武艺高强,若真单打独斗,他自讨也占不了便宜,欲等军士们上来后再合力擒杀之。犹豫不决间,人家燕王可没兴趣等他,飞马

入阵冲杀去了。

瞿能待部下赶到一部分后,仍不想放弃追杀燕王的大好时机,便尾随燕王杀去。

然而未等他们冲下河堤,一支千骑的燕军挡住了他们的去路,瞿能恃勇,目无余子,又怎会把这些人放在眼里,随即拍马挺枪冲了过去,要杀散这帮挡路的燕骑。

不想有人同样不把他放在眼里,迎着他冲了上来,只听一声脆响,瞿能的长枪与对方的大刀撞出一片火花,再看瞿能呲牙裂嘴险些把持不住手中长枪,忙带战马跳出战圈,拿眼观看对方。

“朱高煦。”瞿能惊叫出口。这小子的勇悍之名在朱家三代人中最为响亮。

话刚出口,朱高煦又拍马杀来,他要弄死这个敢想他父王“好事”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