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报仇雪恨03

六爪女说:“你就缺德吧,人家的哥哥和舅舅都在前堂等你的话呢,你先把他们打发了再说。”

黑子挠头:“我没钱啊。”

六爪女说:“你别管钱的事情,先去打发人家,给人家个实话,不然人家到官府告你个什么罪名,你吃不了兜着走。”其实,人家会不会到官府告黑子,告个什么罪名,官府会不会管这种事情,六爪女自己也不知道,不过就是用这话吓唬黑子。

黑子退缩了:“我不敢,见面他们要是打我怎么办?”

六爪女虽然论关系是他的头家,可是论感情还是那种老熟人、老相识的感觉,听黑子这么说,劈头就是一巴掌:“缺德鬼人家不打你,我先打你,你说,你去不去?”

黑子根本招架不了六爪女的指爪,转身就跑,六爪女追上去既准又狠的一把揪住他的耳朵:“走,赶紧给人家回话去。”

黑子不可能挣得脱六爪女那从小被师父磨练出来的灵爪功,嗷嗷哀嚎着被六爪女揪进了前院的厅堂。

果然,一进去大冬瓜马上扑了过来,扬手便打:“就是这个黑锅底,狗杂种,可算抓住你了,你说,咋办呢?”

黑子被六爪女揪着耳朵,没法躲闪,只好任由大冬瓜在脑袋上抽了几巴掌,六爪女松开了手,黑子连忙跑到一旁躲闪,大冬瓜还有追打他,无常鬼拦住了大冬瓜,对黑子说:“小子,你自己说怎么办?”

黑子嘟嘟囔囔:“我没有骗你妹子……”

无常鬼说:“我是粉粉的舅舅,你说你没骗我外甥女,那就是说你要娶她了?”

黑子连连点头:“自然要娶她,不娶她谁敢跟她睡。”提到睡字,黑子又问:“粉粉真的怀上了?”

大冬瓜说:“没怀上谁找你干啥呢?”

黑子又问:“男娃女娃?”

无常鬼懂得:“没生出来谁知道男娃女娃?”

黑子说出了六爪女没好意思说出来的话:“哦,要生出来才能知道男女啊。”

无常鬼说:“既然你是真心诚意跟我外甥女成亲,我们也不为难你,明天就赶紧叫上媒人来下聘礼定日子,已经三个月了,拖不得了。”

黑子为难:“五十块大洋我现在拿不出来,要是能拿得出来,我早就去下聘了,还用得着你们追到门上来要。”

听到黑子这么说,大冬瓜又气恼了:“干你娘的,当初你不是说你是六顺行的襄理,有的是钱?不然怎么能骗得我妹子跟你睡觉?现在又没钱了,没钱你睡我妹子,我打死你。”说着,挥动小冬瓜一样的拳头朝黑子打来。黑子肯定不是大冬瓜的对手,这种事情别人又不能插手帮忙,黑子很是狼狈,在屋子里绕着圈子躲闪,胡子想上前劝阻,六爪女摆手制止,她很气恼黑子在外面胡说八道瞎胡闹,觉得让他吃点苦头活该。

黑子被追打急了,跑到六爪女身后,拿六爪女当了盾牌,大冬瓜打过来的巴掌被六爪女给隔开了:“算了,闹够了没有?不就五十块大洋吗?你们回去等着,明天晌午下聘礼,选个良辰吉日把事情办了,真是的,多大个事请,好了,今天不方便,改日留你们吃饭。”说完,扭头就走。

有了六爪女这句话,大冬瓜和无常鬼也就不再闹腾,扔下一句:“那好,听你们头家的,明天我们就等着。”然后带着同来助阵的几个汉子走了。

打发走了大冬瓜和无常鬼,胡子连忙过来见六爪女:“头家,真的给黑子出钱呢?”

六爪女说:“师父要是活着,你想师父会怎么办?”

胡子想了想说:“不知道。”

六爪女说:“我们都是师父看顾的人,以我对师父的了解,师父过去不给我们工钱,只管我们吃住,肯定不是师父小气,师父是拿我们当亲人、当孩子养呢。我们中间任何一个人,如果成家,师父都会像给自己的孩子娶亲成家一样,你们年纪都比我大,都会娶媳妇成家,师父不在了,我还在,我们大家都在,一定能给每个人都成一个家。”

胡子听到六爪女这么说,不知道怎么回事眼圈就红了,一个大男人当着女人的面流泪,毕竟不好意思,胡子扭过头说了声:“头家,你够仁义。”然后就匆匆跑了。

当天晚饭的时候,六爪女一走进饭堂,伙计们竟然齐刷刷的立起,反倒弄得六爪女莫名其妙:“这是干啥呢?”

过去在竹林寨的时候,师父、阿公、阿嫲还有六爪女在师父的小院里吃小灶,其他伙计们在他们住的院子里吃大锅饭,虽然食物质量差不多,可是吃进嘴里的感觉却大为不同。在六顺商行没有了小灶,六爪女跟大家混在一起吃饭。之所以这样,一则没有人能陪六爪女开小灶,二则六爪女也喜欢热闹。有的时候六爪女想清静清静,把饭端回自己自己屋子吃就算开了小灶。习惯了,吃饭的时候大致上也就分成了两桌:六爪女、胡子、哑哥、黑子、条子几个人认识得早些的一般都会聚在一张桌上吃,另一些人则在另外一张桌上吃,秃子和豆子习惯蹲在地上吃,哪一桌也不坐。长期这样,大家也都习惯了,也不懂得等谁,先到的先吃,后来的后吃,有的时候六爪女来晚了,别人都吃饱了跑了,她还得吃剩饭。今天她来的晚了点,以为别人都吃完了,却没成想都在老老实实的等着她,而且她一进来轰隆隆一齐起立,反倒惊了她一惊:“饭好了不吃等谁给你们喂呢?”

胡子嘿嘿一笑说:“头家没来,伙计们怎么好意思先吃呢。”

六爪女在意了:“啥意思?学好了?”

胡子说:“我把头家对黑子的意思给大家说了说,大家感激的不成,谁还好意思不等头家就吃,那样子不就跟猪一样了。”

六爪女哈哈笑:“总算不跟猪一样了,行了,别假模假式了,都坐下快吃吧。”

听到六爪女这么说,大家纷纷落座,黑子却不跟他们坐,转移到了另外一张桌上。六爪女有话跟他说,招呼他,他才端着饭碗凑了过来,米饭上堆满了卤肉:“头家,谢谢你了。”

六爪女说先别谢我,你说明天咋办呢?

黑子说:“头家说咋办就咋办。”

六爪女说你的事情听我的干啥?我听你的。

黑子说:“我并不是有意骗人家,现在又有了身孕,就更不能骗人家……”

六爪女打断了他:“刚才当了人家的面你这么说,我就当你是为了应付,现在背过人家你既然也这么说,那我就当你说的是真话,明天早上,胡子,”胡子正在趁黑子注意力集中到六爪女那儿的时候,将黑子碗里的卤肉朝自己的碗里夹,六爪女唤他,连忙收手听六爪女说话,“你跟黑子赶紧吃完,找个地方把你们两个洗干净,明天早上换身干净衣裳,带上五十块大洋,另外再带上二三十块大洋的零碎钱,你就是媒人,给黑子上门提亲去。”

胡子连声答应,然后问道:“不是说好五十块吗?”

六爪女说:“还要打点他们家那些零碎,每个人给上几文钱就够了,别显得我们寒酸,该给的钱也要给。”想了想六爪女又说:“娶亲的日子一定要砸实在,我们也好准备,你让他们选定个吉日。”

胡子一连声的答应着,黑子埋头吃饭,那张黑脸也不知道是羞涩还是激动,涨得发紫。这时豆子嬉皮笑脸凑了过来:“头、头、头家,我、我、我也也也……”

胡子推他:“你爷爷关我们屁事,头家说正经事呢,别捣乱。”

豆子急得面红耳赤,越急话说得越结巴:“不、不、不是我、我、我爷爷,是、是、是我也、也、也要、要、要娶媳妇。”最后三个字可能涉及到最关键的问题,豆子一口气竟然说全了。

六爪女呵呵笑:“你别急,咱们先把黑子打发了,然后再打发你。”

豆子憨憨一笑,就地坐到了桌前,摆出了排队等待的架势。

胡子扭头问黑子:“你还有啥事情要安排?赶紧说了,不要明天到了人家家里再狗扯羊皮。”

黑子连连摇头:“没了,谢谢谢头家。”

或许是未婚先孕女方家里怕砸到手里出不了货,或许是六顺行的威风起到了震慑作用,或许是五十块大洋的聘礼发挥了效用,胡子带着黑子到女家下聘时,昨日还剑拔弩张、大打出手的女方家人,包括舅舅无常鬼、兄长大冬瓜即刻变得笑容可掬、亲切友好极了,对胡子和黑子待若上宾,当即成交:三日后迎亲。

那边定了,这边六爪女就安排伙计们开始为黑子娶亲做准备。六爪女没让黑子住在六顺行,而是在附近的巷子里给他租了一间房子,然后让伙计们把墙刷了刷,到处贴上了喜字,又到城里买了一床铺盖,就算把新房布置好了。虽然简陋,却已经让黑子喜出望外,对六爪女感激不尽,却又不会说什么,跟在六爪女屁股后面一个劲搓手:“头家,谢谢了。”

六爪女乜斜他一眼:“别谢,尽心尽力办事比啥都强。”

黑子连忙表态:“那没说的,水里火力头家说话,我黑子只要眨眨眼睛就不算汉子。”

成亲那天倒也热闹,女方娘家陪嫁了里外三新的铺盖、衣裳,六顺行雇了一帮吹鼓手,吹吹打打,伙计们点燃了半条街长的鞭炮,噼里啪啦把新娘子用马车接了回来。最好笑的是女家人不知道图了个什么,或许连城县的客家人就是那么个讲究,马脑袋上、身上披红挂彩,搞得喜兴无比,而新娘子却穿了一身油黑衫裤,只在脸上蒙了一条花红盖头,看过去似乎黑子娶得是那匹马,车上的女子反而好像陪嫁。

当天的喜酒、洞房闹得天翻地覆,伙计中黑子是第一个娶老婆成家的人,自然被伙计们羡慕、嫉妒、高兴、激动的情绪围裹,酒席没完人就已经醉了,伙计们把他抬进洞房生生剥了个一干二净,还要剥新娘子,新娘子吓得嗷嗷哭嚎,要不是六爪女发火臭骂,鼓动哑哥一通拳脚把伙计们驱赶出去,伙计们肯定会趁着酒劲儿把黑子两口都剥成生猪。

忙乎完黑子的事儿,豆子追上来结结巴巴也闹着要娶媳妇,六爪女问他媳妇在哪,他说:“头、头、头家给、给、给抬回、回、回来一个就、就、就行。”

六爪女哭笑不得,没耐心跟一个结巴讨论这个并不复杂到了结巴那儿就变得复杂的问题,转手推给胡子,让胡子给他解释清楚。胡子告诉他,娶媳妇就跟买货一样,先要把货看好,价钱讲好,然后才能娶。像他这样连货都没有,根本就不存在娶不娶的问题:“你衰佬还是先把下家找准了,人家答应了,下聘礼就是交定金,交定金的时候,还有存货的库房,这些头家肯定帮你办,就跟黑子一样,可是货可是要你自己去找去看。”

豆子让胡子说得头晕,结结巴巴嘴角冒出了白沫,胡子拍了他脑袋一巴掌:“赶紧去找吧,不会找黑子请教去。”

黑子的事情办完不久,竹林寨的亭子也完工了,六爪女带着伙计们回到了竹林寨,拜祭师父和阿公、阿嫲。那座亭子覆盖在师傅的坟上面,就像给师父盖了一座大屋,四根柱子是用采自泉州的芝麻黑花岗岩雕刻而成的,亭子正面的两根柱子上篆刻着原来院子上的两副对联:“水如碧玉山如笔,家有万卷陇有田”,横批还是那四个字:“耕读传家”。

亭子的顶棚用的是皂黄色的琉璃瓦,按照匠人的意见,本来应该用当地客家人习惯用的青瓦,六爪女不喜欢,她更喜欢老家平和那边的习俗,用皂黄色的琉璃瓦显示尊崇、气派,老家里穷人起草屋,一般才用那种青瓦。亭子底座是用青砖铺就,和师父的坟冢连接成一体,四周均用青砖围裹。青灰的底座和灰黑的亭柱令这个亭子格外稳重、大气,而皂黄色的琉璃飞檐尖顶又为这个亭子增添了华丽和雍容。原来烧毁的竹林寨的地基上,栽种了密密扎扎的山松,更衬托得这座亭阁庄重肃穆。焚香、烧纸、祭拜过后,往回走的时候,站在鱼脊梁上回望,青山翠谷之中,有了那座亭子的点缀,整座大山仿佛都有了活气,犹如画龙点睛。伙计们纷纷赞叹师父能够安眠在这儿,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他们并不知道,多年以后,这座亭子竟然成了冠豸山的著名景点。

6

战火停息了,驻扎在闽地的军队却更多了,老百姓说这些都是跟共产党打完仗以后,返回城里休整的。战争时期形成的军政一体化并没有取消,闽地这个时候实际上已经被军事管制,虽然大部分州县还都有政府机关,说了算的还是军方。不管怎么说,交通恢复了通畅,货物的交流也开始逐渐活跃起来,海盐价格相应下跌,私盐的利润微薄,已经不值得再冒风险,六爪女也就此罢手,开始做正规的合法生意。这些生意关系都是在走私海盐的过程中建立起来的,现如今有了充足资金的支持,六爪女可以用高于其他商家的价格收货,可以用伙计们维系起来的高效低成本的运输体系压低运费,还可以用低于其他商家的价格出手货物,于是连城,包括周边的地区山货特产,尤其是大宗的宣纸外销、连城繁荣的印刷行业用纸进货几乎被六顺商行垄断。沿海出口商阜的供货渠道也基本上被六顺商行垄断。垄断了两头,巨额的利润就像河水一样滔滔不绝的流进了六顺商行。

常言道树大招风,人怕出名猪怕壮,出头的椽子先烂,名不见经传的六顺商行突然崛起,势必要引发一些商家的嫉妒、排斥,这些嫉妒和排斥属于中国式的市场竞争。嫉妒和排斥有的在明处,有的在暗处,明处的就是通过压价倾销、抬价收购之类的市场手段,跟六顺商行抢货源、争市场。这些六爪女不怕,能争则争,争到成本超过了预期就放手撂空,反而把对方闪的连连叫苦。元旦到春节前后是宣纸的销售旺季,跟六顺行一样做宣纸外销的冠豸商行为了打破六顺商行的收购垄断,一个劲提升收购价,六爪女也跟着提,一个月内宣纸的收购价格就涨了两倍,把宣纸生产厂家高兴坏了,开足马力增加生产。过完春节之后,六爪女突然停止收购,厂家和冠豸商行都被闪了,堆积如山的存货让厂家叫苦不迭,而冠豸商行由于前期出手太猛,资金占用极大,六爪女突然撒手,他们却很难吞下厂家的存货。

春节过后,便会进入梅雨季节,宣纸生产最怕梅雨,即使将宣纸存放在室内,无孔不入的水汽也会将宣纸濡染得变质发黄,如果进了水,那就更成了一钱不值的废纸。眼瞅着老天开始变脸,淅淅沥沥的雨水化成弥漫所有空间的水汽,厂家急了,扔下冠豸商行来找六顺商行,请求六爪女进货,六爪女一口拒绝,理由很正当:目前的价格根本进不起,进了也得赔本,还是让冠豸商行进个够。

冠豸商行资金也都压在货上,有心无力,即使有资金,也怕雨季到来大批怕水的宣纸压到自己手上,根本就不敢再进货。六爪女对此心知肚明,这种时候现金为王,六爪女现在就是大王。六爪女向厂家提出在恢复正常价格的基础上,再降价两成。这个条件已经足够苛刻,厂家却无法不答应,否则,赶工生产出来的积压货色八成就会变成废纸回锅熬浆,如果那样,厂子也就倒闭了。六爪女抓住机会,用极低的价格将积压的宣纸全部吃下,然后立刻运往冠豸商行占领的传统市场江西、江浙、闽南一带。六爪女占便宜的仍然是她手下有一帮对于路途极为熟悉的伙计,不论是走私的密道,还是通衢大道,他们组织运输车马人员都能以极高的效率和很低的费用占据优势。货物运到,六爪女他们自然能够以极低的价格占领市场,冠豸商行用高价收购的宣纸在六爪女的强力打压之下,只能贱卖,否则就只能烂在手里。于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就以六爪女即赚钱又争来地盘的结果悄无声息的结束了。

六爪女对付公开的商业竞争,可以凭借丰厚的资金实力和通畅的运输渠道,以及几年来建立起来的商业关系,应付起来得心应手,虽然不能做到每回必胜,却也胜多败少。然而,有些商业对手并不在市场上正面跟他们厮杀,而是采取阴谋、密计之类的手段对付他们,遇到这种情况,就很棘手。

其手段之一就是散布谣言,六爪女他们商行的存在方式在外人眼里看,本来就挺怪的,不像商行,倒像帮会,于是便有人散布说六顺商行是匪窝,是专门走私的行帮。还有人说他们是给海匪山贼洗钱的,所以做起生意来才能那么气壮,有海匪山贼支撑着。司胖子一直跟他们关系不错,吞吞吐吐的问过六爪女,六爪女才知道坊间对他们竟然有这种传言,一再追问司胖子这些瞎话都是谁编的,司胖子被追问急了,才告诉六爪女,这些谣言大都是南洋商行的伙计们散布出来的:“你可千万不要去找永发行的老板,更别把我供出去了,永发行有背景,我们招惹不起。”告诉了六爪女,司胖子却又忐忑不安,再三叮嘱六爪女不要把他牵扯进去。

司胖子一直跟六爪女他们有生意来往,在他最艰难的时候,六爪女收了他积压的山货,虽然价格压得低了点,却也算帮他避过了大亏,反过来他从六爪女那里进的海盐也为他赚了不少真金白银,现在还经常你来我往互通有无,我从你那里近些山货,你给我介绍一些客户,尤其跟胡子不打不成交,俩人有时候还会钻到酒馆里喝上一通。

背后的勾当很难正面解决,六爪女即使知道了南洋商行的下流伎俩,却也没什么办法,既不能在大街上给每个人解释,也不能找上门去讨个公道,人家只要一句话:不知道谁说的,你说是我们你拿出证据来,她就只能讨个没趣。六爪女郁闷了几天,甚至还因此因为一件小事臭骂了黑子一顿,嚷嚷着要把黑子赶出六顺行,如果不是胡子、条子几个人在一旁劝说,以六爪女当时发作的程度,弄不好真会把黑子就地赶走。

黑子很窝囊,也很憋屈,背过了六爪女给胡子那帮伙计大吐苦水,声称如果六爪女再不讲理随便骂人,他就真的不干了:“奶奶的,我好赖也是六尺高的汉子,她一个小女子,我为她打工也就罢了,她凭什么动不动就骂我们?”黑子愤愤不平,胡子他们顺着他说也不是,劝他也不是,谁劝他就骂谁是六爪女的狗腿子,没有一点爷们的味道。

黑子正在说得痛快,六爪女走了进来,二话不说,扔给黑子一个小布袋,无论是响动还是重量,都告诉别人,那是大洋,根据布袋大小,估计能有三五十块。六爪女瞥了黑子一眼,啥话也不说,转身就走了。黑子顿时蔫了,胡子他们几个明白,这就是把黑子给炒了,纷纷安慰黑子,纷纷要去找六爪女说情,黑子倒也硬气,也不说啥,拿了大洋,扬长而去,从那天开始,黑子就再也没来六顺行。

黑子离开六顺行,在六顺行引起了小小的震动,过后不久,就如死水微澜,人们习惯了没有黑子的六顺行,这个时候又发生了一件让六顺行的人大叫痛快的事情,冲淡了因黑子的离去而弥漫在六顺行的压抑,于是黑子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记忆。令六顺行伙计们大叫痛快的事情就是南洋商行的货栈莫名其妙被火烧了,据说烧毁了价值三四万块大洋的山货和洋油。随即连城县到处风言风语,说南洋商行走私了洋油和火药,保管不慎发生了爆炸、燃烧。也有的说是南洋商行的人得罪了江湖上的黑道,黑道放火烧了他们的货栈,还放出话来,谁要是敢跟南洋商行做生意,就要灭了谁。

一时间风声鹤唳,整个县城的商家都战战兢兢,往日里车马喧腾的南洋商行立刻门庭冷落,不管是谣言还是真话,在商言商求的就是个和气生财、平安是福,谁也不愿意因为和南洋商行打交道冒险得罪黑道。南洋商行虽然不至于一蹶不振,却也是大伤元气,不但受到严重的经济损失,商业名誉和人脉关系都损伤得不轻。更难受的是这把火烧得不明不白,尽管街市上有各种各样的传言,南洋商行自家却明白,那些传言往宽心处想不过就是老百姓瞎猜,往严重处想其实就是有人故意借题发挥,有意败坏他们。可惜,这一切都如雨如雾,令人捉摸不透。

南洋商行是连城县的老字号,由几个从南洋赚了钱回到家乡的本地富商合伙经营,一向以财力雄厚、人脉广落著称,这一次黑夜里脚踩狗屎吃了暗亏,自然不会善罢甘休,采取各种手段动用了所有关系调查。市井中流传的风言风语就如山中的款款溪流,溯源而上终究会找到源头,六顺商行进入了南洋商行的视野。虽然没有充足的证据可以证明六顺商行就是市井传言的发布者,可是这种事情并不需要确凿的证据,即使有了证据也没什么用,这一点南洋商行心知肚明。更严重的问题是,南洋商行由此推断,货栈的大火也是六顺商行所为,造谣生事是一回事儿,放火烧货的性质就变了。于是南洋商行动用了上层关系,把这件尚且没有确凿证据的罪行捅给了县政府,要求县政府出面调查、严惩六顺商行。

商业竞争对手对付六顺商行的另一种阴谋手段就比较有杀伤力,那就是投书到官府告发他们,说他们逃税了,说他们贩私走私了,就会有官府上门稽查。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就很麻烦,官府的人不同于商家对手,应付稍有不慎,就嚷嚷着罚款、抓人。民不跟官斗,六爪女明白,斗也斗不过,遇到这种事儿,只能花钱免灾,千万不能跟人家认真。比方说官府来人说接到举报,说他们走私贩私,你如果跟他们解释没有走私也没有贩私,人家是绝对不会听的,你只要拿不出没有走私贩私的证据,那就是你走私贩私了,轻则罚款,重则抓人。遇到这种情况,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一边解释自己没有贩私走私,一边给官府的人衣袋里塞大洋。

最怕的是查税,随时随地就会来,有的时候说是有人举报他们偷税漏税,有的时候根本就不说啥,来了就查账本、查存货,而且都有税警跟着,稍有照顾不到之处,马上就抓人,抓了人再说话。而且他们抓人的时候一定会选老板下手,很多次他们嚷嚷着要把六爪女带回去,都靠塞大洋才放过了六爪女。对付他们是六爪女的弱项,六爪女与生俱来的山野气无助于她对付这些官府的贪官恶吏,还有躲在他们身后的商场竞争对手。

这一次南洋商行也是通过官府来对付六顺行,所不同的是他们没有背地里告黑状,而是正面要求县政府出面调查六顺商行,提出的理由就是六顺商行一向是他们的竞争对手,放火烧货栈、散布谣言败坏南洋商行的名声,都是六顺商行进行不正当竞争采取的极端手段。南洋商行的老板是县商会会长,过去也是县政府的纳税大户,与县长私交甚笃,尽管没能拿出证据,正式报案于公于私县政府都不敢掉以轻心。

六顺商行已经有了大麻烦,六爪女却还懵然不知,她正被黑子的老婆纠缠着。黑子离开六顺行以后,六爪女没有向任何人再提及黑子,伙计们估计六爪女对黑子深恶痛绝了,谁也不敢再跟黑子打交道给自己招惹麻烦,于是黑子就像梦境一样消失了。大家嘴上不说,心里都以为黑子肯定另找活干了,却没成想黑子的老婆抱着刚刚半岁大的仔找上门来向六顺行要人来了。

黑子的老婆是一个淳朴的客家妹子,人不能算漂亮,却也长得周正,头上顶着一方蓝花帕子,穿着黑裤蓝褂子,抱着六个月大的仔儿,进了门坐在前堂的椅子上啥话不说就是哭。她的哭不放嗓子,默默地一个劲流泪,泪水就像漫过石头的山溪在女人白皙的脸上流淌,女人的这种哭相最惹人怜。看门的伙计看到黑子的老婆这种样子,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无奈之下,只好赶紧跑到后面向六爪女报告。

在家的伙计们听到黑子的老婆抱着孩子来了,纷纷跑过来看,胡子老成一些,一边劝一边亲手给女人泡茶端水,好像在给黑子老婆补充泪水。六爪女来到,大家纷纷散开,却都不离去,聚拢在门口或者壁边看着。只有胡子还在跟前张罗,这个时候黑子老婆抱在怀里的仔突然哇哇哭叫起来,黑子老婆掀起衣襟亮出两团米粉糕一样白皙肥沃的大奶堵住了仔的嘴。

见到六爪女,黑子老婆也不说话,跪倒地上哀哀地哭,六爪女吓了一跳:“你咋了?黑子打你了?赶紧起来说话。”

黑子老婆跪着不起来,胡子一个大男人,也不好去拖敞胸露怀喂仔的女人,六爪女只好动手把她拽了起来:“你别哭,怎么了?说话呀。”

黑子老婆这才哽哽咽咽地说黑子已经好些日子不回家了,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她向六顺行的伙计打听,才知道黑子竟然早就不在六顺行干了:“头家,是不是你把黑子赶了,黑子想不通出啥事情了?求求你,把黑子再叫回来吧。”

六爪女告诉她:“黑子是不在我这儿干了,他到哪去了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敢肯定的是,黑子不是那种想不开的人,可能找到更好的下家了。”

黑子老婆不相信,也不多说话,就是一个劲哭,把六爪女哭得心里直发毛:“你别哭了成不成?你是不是遇上啥事了?”

黑子老婆这才说,他们的房租到期了,房东追要房租,黑子又找不到了,她只好回家找娘家,娘家人也不管,说她是嫁出去的人,娘家没有义务替她出房租,还说黑子是六顺行的人,让她来找六顺行要黑子,只要找到黑子,就能有钱交房租。

六爪女想了想说:“黑子现在也不是我们六顺行的人了,我有心帮你也不合规矩,总不能整个连城县的人没房子住了都由我们六顺行给租房子吧?”

听到六爪女这么说,黑子老婆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怀里的孩子看到她哭,也跟着哇哇洼地哭叫起来。大人哭,孩子闹,六爪女再看看在一旁围观的伙计,伙计们眼睛里都闪烁着同情的柔光,只好对黑子老婆说:“虽然黑子现在不在我们这里干了,可是看在过去黑子也没少为商行出力的份上,你干脆暂时搬到我们六顺行住下,那间房子索性不住了,黑子跑出去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你一个人带个仔住在那里碰上个啥事情都没办法。”

黑子老婆连忙问:“那房租咋办呢?”

六爪女说:“你住到我们这里还要什么房租?你要是能脱开身,帮着商行随便干些啥,我给你发工钱。”

在这之前,六顺商行除了原来的伙计之外,已经雇佣了一些人手,有专门负责做饭的厨师,是司胖子介绍过来的,原来说一家酒楼的掌勺师傅,还有在前堂照管门面的伙计和专门打扫卫生的杂工,六爪女身边还真缺一个女人做伴。

黑子老婆听到六爪女这么说,连忙站起来鞠躬答谢,两颗大奶随着动作颠搭摇晃,恍然间似乎她的胸前也长了两张大脸。伙计们一起噤声,一个个瞠目结舌,也不知道是被迷住了,还是被吓住了。六爪女连忙替她遮住前胸,然后吩咐胡子带两个人去帮她收拾东西搬家。

黑子老婆千恩万谢的跟着胡子几个人走了,六爪女刚刚回到自己的屋里,前堂的伙计又惶然跑了进来:“头家,不好了,官府派来了警察,说是要查我们。”

六爪女略感惊愕,过去官府也没少来查过,那都是税务、稽查之类的,警察却还从来没有光顾过他们:“你是不是看错了?警察来查我们什么?”

这两个问题,小伙计只能回答前面那个:“就是警察,我没看错。”小伙计当然不知道警察来查他们什么,自然也就没法回答。

六爪女只好到前堂,亲自面对警察。三个警察正坐在前堂的椅子上喝茶,见到六爪女屁股也没抬,其实,警察并没有轻慢她的意思,警察根本没有想到这个年轻女子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六顺商行老板,以为她是六顺行的女佣,受派前来招呼客人的。六爪女一身居家打扮,布衣散裤,脚上趿拉着一双叉指拖板鞋,又年纪轻轻,不知道底细谁看了也不会想到她是财大气粗的六顺行老板。

六爪女却有些被冒犯的感觉,客家人讲客套,不管是多么尊贵的客人,见了主人也要问候一下。见了主人屁股都不抬,不但是对主人不礼貌,而且也是一种态度:上门不是串门,而是找事的,就像当初黑子的大舅哥大冬瓜和妻舅无常鬼上门闹事,自然不会客客气气的跟主人招呼、施礼。六爪女的性格是吃软不吃硬,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不敬我一尺我就连一寸也不尿你,暗想你们警察在官府也就是一群狗,还在我面前耍威风,当时就冷了脸,话说出去就像朝外面扔芋头,硬邦邦地:“你们要干啥?口渴了回家喝水去,六顺行不是茶馆。”

她这么一说,反倒把三个警察给闹楞了,那个年代,警察就是官府,到了任何一个百姓家里谁也不敢慢待,吃喝抢拿为所欲为,万万没想到六顺行一个小小的使唤丫头竟然也如此霸蛮,说话就像扔板砖。警察怔怔地呆了半会儿,才反应过来,貌似领头的警察把脚丫子翘到了茶几上,对另外两个警察发令:“这是商行还是山贼海匪窝?去,掌嘴,抽死这个丫头。”

另两个警察便起身朝六爪女踅了过来:“今天爷们就教教你怎么说话。”其中一个说着就扬起大巴掌朝六爪女脸上扇了下来。

六爪女反手叼住了警察的腕子,用力一扭把警察的胳膊背到了身后,警察胳膊就像断裂一般疼痛,刚刚冒出“唉吆”两个字儿,六爪女又猛然一推,警察站立不稳,几个趔趄摔倒在茶几上,腰又被茶几硌了一下,疼得倚在茶几边上呻唤不已。

六爪女敢动手打警察,大大出乎警察的意料,貌似领头的警察站立起来,伸手摸枪,却摸了个空。原来,警察局里的枪支有限,出来办事的时候,有可能用到枪的时候才会临时配给他们。他们三个人今天是到六顺商行来调查事情,根本不会有任何危险,所以也就没有申请领枪,出来的时候两手空空,心想就凭身上这套老虎皮,估计六顺行的上下也不敢不老实。却没想到一出手就遇上了硬点子,警察头儿没摸到枪,转手捞起了茶壶高高举起:“咳,小娘们还凶得很,老子砸死你……”

六爪女担心他真的把茶壶砸向自己,万一砸到脸上弄不好就破相了,即便没有砸到脸上,也舍不得好好一个茶壶摔成碎片,连忙抢上一步,变戏法般劈手夺过了警察手中的茶壶:“你干啥,这茶壶是我家的,砸烂了要你赔。”

警察倏忽之间手头一轻,牢牢实实抓在手里的茶壶竟然不见了,转眼才看到茶壶到了六爪女手里,心里顿时发毛,明白今天是遇上硬手了,也不敢再出手耍横,仍然掰了硬话头朝六爪女咋呼:“你是干嘛的?去,找你们老板出来说话,爷们不和下人浪费口舌。”

警察口气很硬,实际上色厉内荏,被六爪女摔倒的警察强挣着站了起来,满脸怒气,眼睛里的惊诧却闪烁不定,揉着腰骂骂咧咧:“衰佬六顺商行店大欺客呢,连警察都敢打,把你们老板抓到监狱里去吃牢饭。”

六爪女说:“我就是老板,你们要抓我?”

警察又楞了,他们实在是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看上去以为是用人丫鬟的小女子,竟是大名鼎鼎、富甲一方的六顺商行的老板。三个警察上上下下打量了片刻,还是难以置信她就是老板:“我们是来执行公事的,你不要跟我们瞎混闹,再闹就把你抓起来,快去叫你们老板出来。”

六爪女说:“我就是老板,不信你问问他们。”

伙计们听到前堂闹了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连忙跑出来看,此时已经围拢到了堂屋里。他们来晚了一步,没有看到六爪女收拾警察的那一幕,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在一旁傻呆着看热闹,六爪女让他们证明自己就是老板,连忙纷纷证实:“这就是我们头家,就是老板。”

刚才六爪女一个人露了一手,就把警察给镇住了,现在来了一帮人,警察心里更没底了,因为他们不知道这帮人里头到底有多少,或者全都是练家子,好汉不吃眼前亏,如果当真发生冲突,别说三个警察,就是三十个警察,估计在六顺商行也讨不了好去,领头的警察随机应变,马上放软了身段:“老板,别怪我们眼拙,没能看出来你就是老板,有什么不当,你还要多多包涵。”

人家客气说软话,六爪女也就不再跟他们计较:“好了,闲话不说了,你们到底找我有啥事情?真的要抓我?”六爪女说着坐到了堂屋正面的太师椅上,然后想起来似的招呼他们:“你们也坐,有啥事情坐下说,别一见面就跟抓贼一样。”说完,扭头吩咐小伙计:“给几位警察弟兄换新茶。”小伙计连忙清洗茶壶、沏茶倒水,六爪女又吩咐胡子:“胡子,取些好茶点过来招待客人。”

六爪女刚刚还牛气逼人,转眼间又变得周到热情,这个弯子转得太大、太猛,警察让她搞得都头脑发晕。然而,他们仍然能从六爪女安排事情时候的气势体察到骨子里的从容和自信,这就是气势,警察立刻被这气势给震慑住了。见了穷人放声骂,见了富人摇尾巴,是那个时代警察的基本特征,在六顺商行的老板面前,警察也顿时不敢再神气。跟班的两个警察不敢乱说话,还是由领头的警察客气:“老板不用客气,我们是公事上门叨扰,不客气,不客气。”喝着茶,吃着茶点,警察的口气也缓和了许多:“老板,我们到你们这里来,可是县长直接给警局下的命令。”

六爪女惊讶:“我们也没有得罪县长,他干嘛下命令叫你们跟我们过不去呢?”

六爪女暗暗心惊,先不说这事情是不是他们干的,即便不是他们干的,让人家咬住了,上面没有关系也很难脱得干净:“不就是南洋商行的人咬我们么?他们一直跟我们作对,这是害我们的呢,我们也去找县长,我们也能告他们杀人放火,嫁祸于人,你们信吗?”

警察面面相觑,领头的警察说:“老板,我看你们也不像那种人,可是上面有命令,让我们调查,你们总得让我们好回话啊。”

六爪女对这种事情也没数,不知道该怎么样警察才能回话,想来想去还是先把眼前的事情打发了再说,还是老规矩,对付官府用钱砸:“胡子,取大洋过来,这几个警察兄弟上门辛苦了,车马费还是应该拿的。”

这些都已经成了老套子,胡子答应着,转身取了十几块大洋,给每个警察发了五块,这是他们内部的规矩,凡是官府来的差人,每人给点钱打发,数额从两块到五块不等。那会儿,两块大洋就是一个人一个月的生活费,眼前这几个警察,估计在警局每个月能拿三、五块大洋也就烧高香了。

果然,见了大洋,警察的眼睛都亮了,嘴上说着“不客气、不客气”,真的一点也不客气,一个个动作迅速的塞进了口袋里。拿了大洋,警察的身段更软、说话也更和蔼可亲了:“老板,你放心,我们能做的一定会做,现在关键是县长亲自派下来的差事,好赖我们回去也要回个话。”

六爪女对警察说:“这还不好办,你们回去就说已经来过了,那些坏事不是我们干的,我们都是正经八百的商人,一向奉公守法做合法生意,老老实实纳税,说我们烧了南洋商行的货栈,肯定是南洋商行竞争不过我们故意我们身上抹黑,如果你们不相信,就让南洋商行拿出证据来。”

领头的警察听了连连点头:“嗯,我们回去就这么说,不过能不能应付的过去就不一定了。”

打发走了警察,六爪女心里有些忐忑,过去虽然也有官府的差人来骚扰,却都是些临时跑过来没事找事的,用两块大洋就能砸晕。这一次却不同,如果这几个警察说的是真的,对方鼓动了县长出头找麻烦,那就是大麻烦,估计凭这几个小警察拖得过一时,拖不过一世,迟早还是要麻烦一场。虽然他们抓不住什么证据,可是,官府找麻烦可用不着证据,全靠官老爷的一张嘴,他说你有事,你就有事,没事也有事,他说没事就没事,有事也没事,对此,六爪女已经领教的太多了。

“头家,咋办呢?”胡子问她,脸上话里都是忧心忡忡。

胡子嗫嚅道:“县长也不会到咱们商行来,钱怎么给呢?给多少呢?”

面对胡子的问题,六爪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况且,县长背后还有南洋商行,即便摆平了县长,谁知道南洋商行还有多少官场靠山替他出头呢?六爪女面对这个局面还真的有些挠头了:“不行我们上门去找县长说说?”

遇到麻烦喜欢主动出击是六爪女的秉性,官府在她心目中就像一个深不可测的大坑,一座长满荆棘的乱岗,一只贪婪凶横的野兽,过去她采取的方式就是敬而远之,避之唯恐不及,找到门上的官差们,也都由胡子他们给几个大洋打发了之。警察说出的事实,却让她感到官府就像章鱼,而章鱼那令人恶心作呕、粘糊糊的肢爪正在缠向她。章鱼固然可怕、丑陋、恶心,然而,捉到了,做熟了,却又是可口的美味。六爪女决心把这只大章鱼弄成自己的美餐:“胡子,备个名帖,再到柜上提些大洋,我们去看看这位县太爷。”

“头家,提多少大洋合适?”

提多少大洋还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提多了,不划算,提少了,买不来人情:“提一千块,分成两份儿,到时候见机行事吧。”

胡子站着没走,六爪女这才想起,到永昌银号柜上提钱,要自己亲画的汇票,由此又想到,还是应该在商行里设一个银柜,平常放一些银钱,面的临时用的时候还要费时费力去永昌银号的柜上现提。

7

县政府的衙门设在南大街的尽头,门口有个门房,凡是进去办事的人都要先在门房登记。胡子将六爪女的名帖递给看门的老头:“我们是六顺商行的,我们头家要见县长。”

老头老眼昏花,颈子上挂着一副老花镜,听到胡子大刺刺的说是要见县长,惊诧地瞥了胡子一眼:“县长没空,谁都见县长,县长还活不活了?哪个六顺商行?”

六爪女站在胡子身后不远处,为了拜见县长,她换了身新衣裳,上身是时兴的蓝底白花布的宽袖衫,下身是一条黑府绸长裙,脚上穿着皮底绣花拖鞋。贴腿套着的花纱裤子下缘盖在脚面上,遮住了露出来的肉色。那个时代,小县城里的女人穿裙子还没有流行光腿棒子,都是在裤子上面再套条裙子。六爪女自以为打扮的已经足够流行、体面,实际上却跟街巷间穷得瑟的姑婆、娘们没什么区别,只是衣裳新一些、布料好一些而已。她从小就是个野性子人,从小就生活在男人堆里,虽然有女性与生俱来的爱美本能,却不知道怎么样打扮才算时髦,才算美。

听到六顺商行名字,老头连忙把老花镜套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名帖,又抬头看看胡子:“你就是六顺商行的老板?”问话的时候满脸都是怀疑和不屑。胡子朝六爪女指画一下:“我不是老板,那才是我们老板。”

老头摘下老花镜,抻头朝六爪女站立的方向瞄了瞄:“哦,你们老板还带着媳妇一块来见县长啊。”

哑哥照例陪在六爪女身旁,哑哥身高体壮,气宇轩昂,今天要见县长,六爪女又给他换了一身新衣裳,跟六爪女站在一起,更像老板,难怪看大门的老头会这么说。

胡子向他解释:“那个女的是我们头家老板,旁边的是她的保镖,你老眼昏花的胡说什么。”

也不知是胡子的话冒犯了老头,还是县长真的难见,老头儿把他们的名帖顺窗口推了出来:“老板也不行,你们以为县长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见的吗?”

胡子有些为难,回头看六爪女,六爪女朝他扬扬下巴,胡子掏出两块大洋从窗口塞了进去:“麻烦你老人家进去通报一声,县长要见,我们就见,县长说不见,我们就不见,绝对不给你添麻烦。”

他们第一次进官府,并不懂得规矩,其实,这个老头不过就是个门房,他们要见县长,即使老头通报,也只能够给县长的书办说,然后由书办根据情况去向县长请示,见与不见,还得由县长自己说了算,当然,书办也可以帮他们说说话,委婉地怂恿县长见他们一面。

老头儿拿了大洋,又看了看六爪女说:“那你们直接去找书办吧,让他直接给你们通报。”

胡子便招呼了六爪女和哑哥,走进了县府院子,进门的时候看门老头还算不错,提示了他们一声:“进了院子左手第二个门。”

书办的办公室门虚掩着,胡子轻敲,里面传出“进来”的喊声,胡子将门推开,朝里面让六爪女:“老板请。”

六爪女进了屋子,哑哥紧随其后,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瘦猴儿,光是骨头没有肉的瘦脸上长着两只老鼠眼:“你们干啥?”

胡子已经有了经验,二话不说先掏出五块大洋塞给他:“这是我们老板,我们要见县长。”

老鼠眼懵懂:“你们是谁啊?”

六爪女主动说:“我们是六顺商行的,我是老板,找县长有话说。”

六爪女从刚才进县府的过程里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在官府面前,钱仍然是大爷,难怪老话常说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反过来说就是:衙门口朝南开,有钱没理照进来,自己属于有钱有理的,更应该理直气壮,于是对这个瘦猴儿书办说话的时候自然而然就显出了理直气壮来。

六爪女转身跟上了他,胡子还在犹豫:“头家,我们不等他了?”

六爪女说:“等啥呢?不就是个县长么,又不是天王老子,跟上去县长就不能不见我们。”

哑哥反正听不见他们说啥,六爪女往哪走他也就跟着往哪走,胡子觉得这样硬闯有些不妥,可是又不敢违了六爪女的意,只好跟在后面尾随书办朝里面直接趟了进去。

书办绕过照壁,到了后面的正屋,站在门外咳嗽一声,又轻轻敲门,听到里面招呼了一声“进来”,才推门走了进去。六爪女紧随其后,推门也闯了进去,书办刚刚对县长说了一声:“六顺行……”六爪女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

县长是个油头粉面的中年人,鼻子上挎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抬头看到六爪女、哑哥和胡子三个人,楞住了:“他们是干吗的?”

书办回头,看到六爪女三个人已经跟了进来,无奈,只好介绍:“他们是六顺行的人,说要见县长。”

六顺行的名声在连城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县长果然也知道:“哦,哦,如雷贯耳,如雷贯耳,”说着,县长竟然从桌后绕了出来,伸出手跟哑哥握。哑哥也不明白怎么回事,看到县长伸手便也伸出手,跟县长握了一握。哑哥的大手是练出来的,自己并没有觉得使力,稍一握,县长顿时吃疼,火烧了般甩开手,惊诧地看看哑哥:“好力气。”

六爪女嘿嘿苦笑,瞪了胡子一眼,胡子连忙上前介绍:“县长大人,这才是我们头家、老板,这是我们老板的跟随。”

县长咳嗽一声,借此掩盖尴尬:“哦,哦,老板很靓,很少嫩,没想到,没想到。”右手方才被哑哥握疼了,就伸出了左手要跟六爪女握,六爪女还是个姑娘,左手又有枝指,不好意思跟他握手,假装不懂那套新礼数,反而把手背到了身后:“县长是我们的父母官,我们理应登门拜访。”

县长没有握到六爪女的手,手楞了一楞随即拐弯上抬,改成了推眼镜的动作,然后吩咐呆楞在一旁的书办:“快,泡茶,”又对六爪女说:“六顺商行在我们连城县可是大富户,政府公益还要请你们多多支持啊,你们请坐,请坐。”

这是六爪女第一次面对官府的官员,而且是传说中的父母官县太爷。县太爷这个角色在六爪女的脑子里更多地还是戏台上看到的那副模样儿:头戴乌纱帽,身穿大长袍,脚蹬高底靴,手拿一块惊堂木,动不动就拍桌子。来之前,六爪女虽然理智上知道现在的县长不可能真是戏台上那种样子,却也没想到县长竟然是这么一副油头粉面、戴着金丝眼镜、说话和声细语的娘娘样儿,下意识地就地给县长起了个代号:四眼。

县长楞怔一下,用手指顶了顶眼镜:“可以啊,你们先出去一下。”

书办把茶杯放在六爪女面前,连忙退了出去,胡子知道六爪女要干什么,把装着大洋的钱袋子塞给六爪女,拽着哑哥也退了出去。六爪女本来想花个大价钱贿赂县长,所以让胡子带了一千块大洋,见面之后不知不觉就对这位传说中的县太爷有了轻减之意,觉得因为南洋商行那么点事,给他一千块大洋实在舍不得,弄不好反而会让他觉得自己心虚。脑子转悠到这儿,六爪女手伸进钱袋一摸,心里暗暗高兴,胡子原来说要把一千大洋分成两份,分的时候可能有点小气,索性分成了五份,每份两百块。六爪女掏出来一份两百块大洋递给县长:“县长,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成敬意,还请你笑纳。”

县长连忙假模假式的推辞:“不行,不行,这是什么意思么。”

六爪女手快,县长还没来得及阻拦,两百块大洋已经被她塞进了县长的兜里:“没什么意思,就是一点小意思。”

县长一眼瞄见了六爪女的左手,脸色微微一震:“你这是……”

六爪女长着六指,从小就被村里人看做异类、狼女,“六爪女”的绰号也被人从小叫到大,六爪女已经习惯了旁人面对这小小的缺陷,露出的惊诧、疑异甚至鄙视和憎嫌,所以县长的脸色她也没当回事儿:“没啥,天生的。”

县长嘴里说着:“哦,六指我见过,可是没有见过长得这么齐整的。”县长说着话,却也没有把大洋再掏出来。

六爪女坐了回去,端起茶杯啜了一口,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县长也坐回办公桌后面,也没有说什么话,空气顿时有些凝滞的僵硬感。

六爪女耐不住这种尴尬,就直截了当的往自己的目的上扯:“县长,你公务很忙,我手头的事情也不少,今天来拜访你,我就直话直说,不耽搁你的时间。”

县长点燃了大烟斗,喷出了一股股苦涩辛辣的浓烟,活像一口刚刚点燃的煤炉子:“嗯,你说,你说,现在是民国,国民政府,你有什么事情尽管说。”

六爪女便开始诉苦:“县长,我们六顺行做点生意不容易,在商场上有一些竞争也是正常,我们可从不做违法的事情。说实话,凭我们的能力,也用不着做什么违法的事情。可是,县里的警察却找了我们,说我们把南洋商行的货栈给烧了,还说我们造谣生事,排贬南洋商行,我们可承担不起这个罪名。”

县长开始打官腔:“哦,这些事情你就让他们查么,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么,查实你们没有做,也能还你们一个清白么。”

县长被六爪女噎住了,随即又被烟给呛着了,咳嗽起来,半会儿才说:“那还是要有证据的么,如果有证据,我们一定会严惩不贷。”

六爪女又噎了他一句:“那警察上我们门上查我们,是不是也有证据呢?”

县长这一次回答得挺顺当:“就是因为没有证据才叫查么,查一下也没啥不好么。”

六爪女说:“那好,我今天给县长揭发一下,南洋商行杀人放火了,你们派人去查吧。”

县长说:“嘿嘿,没证据怎么查么。”

六爪女说:“那南洋商行告我们有啥证据?”

县长说:“就是因为没有证据才去查么。”

六爪女快让县长给绕晕了:“我们没有证据就要查,他们要查就要先有证据,县长不公平吧。”

县长呵呵一笑:“好了,你说我公平也罢,不公平也罢,反正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我给他们说,没有证据就不要捣乱去,这下总行了吧?”

六爪女要的就是这句话,就在几乎被县长用官话给折磨的快疯了的时候,总算得到了这句话,从而避免了一场暴力。县长并不知道,他躲过了一场灾难,如果他再用这种车轱辘官话折磨六爪女,六爪女会忍不住挠他或者扇他。六爪女面见县长初始的拘谨和敬畏早在县长接受了她二百块大洋的时候,就已经**然无存,所以她才会放胆跟县长争执,县长那种车轱辘式的官腔差点把六爪女逼疯,如果不是县长及时说出了她想要的话她肯定会憋不住动手。

有了这句话,六爪女连忙起身:“那好,要是警察没有证据再到我们六顺行来,我就领他们到县府找县长做主。”

县长起身相送:“好么好么,不过啊,做生意求的就是个平安和气,平安是福,和气生财么,冤家宜解不宜结,得饶人处还饶人,你说是不是?”

六爪女边朝外走边应付县长:“就是么,我们也从来没有想跟任何人结怨家。”说完,逃跑似地离开了县长的屋子,现场抽烟斗的味道熏得她上不来气。

县长说话自然算数,此后警察果然再没有上门。然而,六顺行门外突然变得冷冷清清,即便是过往的路人,也都远远地绕过六顺商行,似乎六顺商行里面躲藏着随时会扑出来咬人的猛兽。刚开始六爪女他们还没有在意,后来有些察觉,却没法拽住路人问,只要一靠近过往的路人,人家拔腿就跑,似乎从六顺商行出来的人都会传播瘟疫。后来他们才知道,原来街市上纷纷攘攘的传说六顺商行的老板是狼女,长了六根手指的狼女,谁要是跟六顺商行做生意,谁迟早就会被狼女给吃了。

司胖子摇头:“哪里会,你别往心里去,肯定还是南洋商行的人胡说八道。”

六爪女却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迄今为止,她连南洋商行的人都没有照过面,南洋商行也不可能知道六爪女长了六根指头。而她和县长见面过后,就传出了这种侮辱、恐怖的传言,县长发现她的枝指时那一刻的眼神,如今回想起来,就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进了她的心脏,扎得她心里鲜血淋漓疼痛难忍。这种恶毒的近似于咀咒的谣言造成的伤害,在六爪女幼年时期很容易被年幼的懵懂和家人的亲情爱护所淡化、稀释、忽略,成年突然再次加之到她的身上,就让她感到了加倍的痛楚、屈辱和难忍:“狗杂种四眼县长,狗杂种南洋商行。”而面对了无影无踪的恶毒传言,六爪女除了这无奈的詈骂和愤懑之外,却束手无措。

事情并没有了结,过了几天,一大早六顺行刚刚开门,负责清扫的小伙计就发现大门上被人泼上了猩红的污血。淋淋沥沥乌黑发紫的血把小伙计吓坏了,他慌乱地跑进来报告了胡子,胡子懂得这是连城人驱邪、赶鬼的方式,也明白这是针对六爪女的“狼女”谣言而来的,连忙带着几个伙计,用凉水把泼洒到门上的污血清洗了,吩咐伙计们谁也不准告诉六爪女。

六爪女得知此事是又过了几天之后,一大早小伙计开门的时候,门却开不开了,小伙计最后不得不从院墙上翻过去,绕到大门口查看,才发现大院的门被人用桃木橛给钉死了。那天六爪女起得早,胡子那些伙计们还在死睡,小伙计费了半天力也没办法将深深揳入门扇的桃木橛弄出来,只好又从墙上翻回来,找个帮手。六爪女看到小伙计翻墙而入,叫住他询问,小伙计说大门让人家给钉死了,打不开。六爪女到门前试了试,大门果然纹丝不动,就如墙壁一样坚硬。

“怎么回事?”六爪女问小伙计。

六爪女跟小伙计一样,从墙头上翻了过去,看到大门的扣环中间,穿过一根手腕粗的木头楔子,而且揳得极为结实,六爪女和小伙计捡来石块敲砸半会儿,木楔子纹丝不动。可能听到了她们砸门的声音,也可能要出门发现门打不开,胡子和条子还有秃子先后从墙上翻出来,跑过来一起查看,六爪女问胡子:“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胡子说:“这是桃木橛,镇邪用的。”然后让条子回去拿把斧头:“没事,劈了它。”

六爪女听到胡子漏了一句“桃木橛,镇邪用的”,心里顿时明白,这是冲自己“狼女”的传说而来。

小伙计在一旁问胡子:“那上一次我们大门上泼的血,也是镇邪用的?”

六爪女听到小伙计这么问,便追问胡子:“啥时候?”

胡子无奈,只好说了前几天大门被人泼上污血的事情,六爪女楞了片刻,咬牙切齿地说:“今天晚上开始,你们轮流值夜,谁要是再敢对我们做这种事情,往死里打。”

说话间,秃子拿了斧头翻墙过来,六爪女一把抢过斧头,杀人一样使力猛砍,揳在门上的桃木橛跟大门一起被劈成了木屑。

胡子、秃子都看呆了,小伙计更是吓得远远躲开。六爪女劈开了,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劈碎了大门,扔掉斧头,对胡子冷冷地说了一声:“换扇大门。”

8

六顺商行装上了新大门,大门的木板足足有三寸厚,木质的门扇外面还包裹上了熟铁皮,铁皮用拇指粗的大钉子钉在门上,熟铁皮刷上了青黑的老漆,看上去庄重、气派。安装大门的工匠是江浙人,鬼头鬼脑很机灵,也不知道听谁说六顺商行夜里连续被人泼血、揳桃木橛的欺辱、恶搞,主动提出为他们安装一套报警铃,晚上只要有人来到门前五步以内,警铃就会响,保证能抓住前来作怪的人。如果肯出钱,还能够装上箭弩,只要有人晚上靠近到五步之内,箭弩就会发射,把靠近的人变成刺猬。

胡子来请示六爪女,六爪女想了想,否决了箭弩的方案:“那太歹毒了,万一路过的人走的靠我们大门近了,把人家给射杀了,怎么办?安个警铃就行了,警铃响了看清楚以后该打还是该抓就稳当些。”

于是,江浙工匠在大门五步之内挖掘了沟沟渠渠,安装了一些踏板、挂绳之类的装置。又把沟沟渠渠挖进了院子,用竹筒把院子内外沟通了之后,用绳子把里面的警铃和外面的装置连接了起来。弄好了之后,胡子和伙计们试了试,还真的好用,大门外面五步之内,只要有人经过,里面的铃铛马上就会响。

“不用的时候,把这个钩子摘掉就可,夏天绳子会松一些,稍微紧一紧,保持有个绷劲就行,冬天绳子会紧一些,不用管它就是了。”江浙工匠把使用方式和注意事项交待了一番,收了大洋,检点工具,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