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建六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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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家土楼似乎也被时光给磨旧了,灰头土脑的矗立在山坡下面,四个碉楼上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叮咚咚的响着,就像呼唤着遥远的记忆。坡上客家村的断壁残垣,经过时光的磨砺,已经变成了一个坟场。六爪女站在村外的坡上,胸腔里寒风呼啸,遥远的日子就像斑驳陆离的碎片,美好和悲伤一起在脑子里翻飞激**,她突然觉得浑身软塌塌地,怎么也站不住,就地坐到了一个土堆上。哑哥也非常激动,领先朝村里走去,荒芜的村道上,野草丛生、藤蔓缠绕,如果不是两旁荒冢仍然在原来的位置上,根本连村道都看不出来了。

六爪女缓了一阵,逐渐恢复了精神,强挣着站起身,随在哑哥的身后,慢慢的朝村里走去,她想再到自己的家去看看。然而,即使是断壁残垣,也已经颓败成了丘陵样的土丘,偶尔露出来的腐朽黝黑的梁椽就像从伤口龇出来断骨,六爪女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自己昔日的家了。哑哥却像有什么感应,站在一个只剩下半人高的荒丘跟前,激动得热泪盈眶,咦咿呀呀地呼唤六爪女。六爪女来到荒丘跟前,哑哥比划着告诉她,这就是他们过去的家。六爪女半信半疑,因为经过十几年的风吹雨淋,可能还经受过山水的肆虐,整个村落的房屋都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方位、形状。哑哥趟过凄凄荒草,拔除一簇藤蔓,从灰土下刨出一个铜碗,激动不已的给六爪女看,六爪女看到这只碗,顿时哭了起来。这只碗正是她小时候专用的饭碗,有一回父亲进城卖豆子,带着她去玩,她在一个小摊上看中了这个金灿灿的铜碗,死乞白咧的要,最后父亲没办法,只好用卖豆子的钱买回了这只碗,那一回,父亲拉了一车豆子,只换回了这只碗。

有一回,她妈叫哑哥到家里吃饭,哑哥用了她的铜碗,六爪女从外面回来,一把抢过来连饭带碗扔到了外面,吓得哑哥目瞪口呆。过后,六爪女她妈饿了六爪女两顿饭,才逼迫六爪女重新使用这个用一车豆子换来的铜碗。

六爪女捧着这只铜碗泪流满面,哑哥不知所措,本能的像小时候那样用脏兮兮的袖筒给她拭泪,六爪女咯咯笑了,脸庞就像刚刚经过细雨的花蕾:“哑哥,送给你了。”

哑哥接过那个铜碗,用袖筒细心擦拭着,六爪女却已经转身离开。来到村外西北坡上的坟茔地里,六爪女和哑哥跪在地上烧纸,这是他们离开客家村十几年来,第一回回来给父母烧纸,也是给乡亲们烧纸,所以他们带了很多冥纸,两个人跪在地上,冥纸燃起的火焰黑灰扶摇直上,然后飘向了山坡下的赖家土楼。

赖老爷年事已高,没事的时候最大的嗜好就是坐在土楼的高墙上泡茶观景晒太阳。远处山坡上的火光烟雾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吩咐家丁过去看看。家丁赶到那片掩埋着一村人的坟茔地时,只看到了遗留在地上的灰烬,烧纸的人却早已离去。听到家丁的回报,赖老爷心里惴惴不安,他的不安来自于对十多年以来第一次拜祭这些农户之人的身份一无所知,来自于内心深处对于昔日罪孽的隐忧,这隐忧多年以来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他,就像心上扎的一根刺,什么时候疼,只有他自己知道,什么时候这根刺会扎死他,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茶水泡了三匝,已经寡淡如水,挂在西山上的太阳暗淡无光,已经进入了垂暮时光,赖老爷的心情也倏然灰暗,就如蒙上了浓云迷雾的荒山。他站起身来,守候身旁的丫鬟、管家连忙过来搀扶他,他愤愤然地甩脱,自己下楼,脚下咯吱作响的木楼梯就像在跟他的老骨头共鸣,回到二楼他的房间,赖老爷蜷缩进了垫着厚实棉被的太师椅,管家小心翼翼的问他晚上吃什么,赖老爷不耐烦地说了一声:“啥也不吃。”管家退出去之后,赖老爷自言自语了一声:“衰佬,饭还能吃几天谁能说得清楚。”

就在赖老爷为饭还能吃几天惴惴不安的时候,六爪女和哑哥已经回到了平和县,龙管家、黑子夫妻俩已经把他们租赁的临街院落收拾、清扫得干干净净。这是一个标准的闽南院落,里外两进,石墙黑瓦,高高扬起的飞檐活像振翅欲飞的羽翼,前院正面是供祖先的堂屋,两侧是住人的厢房,院落用青砖铺就,角落有水井,水井的附近是厨房。

第二进院落中间有一个花坛,许是多日未有人打理,花坛里面没有花,只有干枯的枝干和茂盛的杂草。正面是一幢有三间屋子的套间,从中间门进去,正屋是客厅,两侧各有一间屋子可做卧室,型格跟竹林寨师父的屋子非常相似。院落的两旁各有一幢厢房,黑子一家三口住到了西厢,龙管家住到了东厢,本来他们要住到前院去,六爪女说人不多,都住后院,相互照顾起来方便,前院就那么空着。

平和县位于闽地东南沿海平原与闽地西北山区的交接处,其地理位置很像从沿海通向内陆山区的咽喉。六爪女的家乡在平和县东南三十里的丘陵地带,那里也是客家人聚集区,是从漳浦沿海地区进入平和县城的要津。六爪女扔下六顺商行的伙计们,扔下连城县那一座院落,扔掉了八年来辛辛苦苦创立的生意,也扔下了父母乡亲血海深仇的重负,在县城里租赁了一座院子,安顿下来。她渴望扔掉过去的一切,继续自己今生今世的誓愿。灭掉黑煞神,报仇雪恨,完成了自己的血誓,给她带来的并不是胜利的喜悦,成功的欣慰,而是红点的羞辱、伤害。“狼女”这两个字从红点儿嘴里无情的喷出来,就像一柄锋利的刀子,深深地插进了她的心脏,时时刻刻疼痛难忍,鲜血淋漓。

现在,她忍受着内心深处摆脱不掉的刺痛,决心完成她的第二个誓愿,她最担心的就是第二个誓愿还没有完成,自己就会被来自于自以为最亲近的人那里的无情伤害而折磨致死。从老家客家村祭拜了父母乡亲回来以后,她便委托龙管家全力以赴去寻找最好的土木工匠,自己则带了六顺商行老板的名刺,在哑哥和黑子的陪同下拜会了平和县长。

平和县长是一个很谦和的人,却同样是一个很爱钱的人,接受了六爪女的一千大洋,同时也接受了六爪女购买客家村原址的理由:六爪女自己就是客家村的人,在外经商多年,现在回来想落叶归根,造福乡里,投资开发客家村及其周边十里方圆的土地。在县长的积极推动下,六爪女用了一千块大洋,便疏通了县府各个机构的头家,又仅仅花费了五百大洋买下客家村原址的及其周边十里方圆的土地。

六爪女能够顺利、便宜的买下客家村为中心,周围阔达十里的土地,关键在于客家村已经灭绝,没有一个活人能够出来主张所有权。另一个原因就是,她在连城县已经积累了足够的社会经验:对于官方,能买则买,买通了则万事通,买不通则寸步难行,这个经验在平和县再一次证实是行之有效的必杀技。而赖家老爷不过是一个土财主,连县长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县长自然也不会把赖家老爷作为一个因素放进自己的思维范畴,于是,赖老爷在土楼里还在为不知是谁前来给客家村的乡人烧纸祭奠而忧心忡忡的时候,灾难却已经像天际的乌云静悄悄的笼罩了他和他的赖家土楼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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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家村的毁灭,对于赖老爷来说,利弊参半。有利的是,过去客家村自耕农的田地自然而然的落入了他的手中,或许来得太容易了,所以赖老爷也就忘记了去办理一个土地所有权手续,或许,他根本就不懂得这一套。不利的是,客家村全村被杀的惨案演变成了恐怖的谣传,让客家村成了人们口中鬼影幢幢、冤魂哀嚎的恐怖之乡,没有人再敢迁徙到这里。人烟稀少,单凭赖家的家族和家丁,根本无力耕种那大片的土地,就连六爪女逃跑时烧毁的柚园都没有能够复种起来。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片良田逐渐变成荒野,只能在心理上享受一番拥有大片土地的虚幻满足感。

虚幻的满足感毕竟是虚幻而已,这天中午,赖老爷从午睡的噩梦中惊醒,家丁便报告给他一个非常震惊的消息:客家村落的原址上来了很多人,这些人赶着马车、拿着工具,显然是来干活的。最令赖老爷惊愕的是,据说还有穿着军服拿着枪的人跟他们在一起。其实,家丁没弄明白,所谓的穿着军服、拿着枪的人,不过就是县城里的保安团。

赖老爷连忙登上赖家土楼的碉堡查看,家丁没有说错,那些人已经开始动手干活,尘土飞扬,马车穿梭,显然,他们在平整场地。赖家老爷命令管家立刻去查问,这些人的来头,管家带着几个家丁跑了出去,赖老爷自己则站在调楼上忐忑不安,内心里他已经感到,这些人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远远地可以看出管家正在跟几个人争吵,紧接着让赖老爷看到了惊心动魄的一幕:几个穿着军服的人,拿着枪对准了管家和家丁,然后,管家和家丁狼狈不堪的逃回了土楼。

“老爷,不好了,他们说这方圆十里都让他们买下了,要在这里建一座土楼,他们有政府的公文,还有保安团支持。”

客家村在山坡上,赖家土楼在山坡下的平川,如果在客家村的原址建一座土楼,无论从地势上还是从方位上,都会形成居高临下的优势,截断赖家土楼的风水龙脉。赖老爷急眼了,马上叫管家去叫他的大儿子回来,管家却沮丧的告诉赖老爷大少爷进城去了,已经三天,还没有回来。

带着施工队伍进入的是龙管家,六爪女全盘告诉了他自己的计划,要在客家村的原址上盖一座比赖家土楼更加壮伟的土楼:“龙管家,土楼盖好了,我们都搬进去住,后半辈子就在土楼里过了。”

龙管家心里纳闷:“头家,就我们几个人,盖那么大个土楼,怎么住得过来?”

六爪女嫣然一笑:“我要让所有没有住处的人都能住进来,就你这个老光棍汉还准备打一辈子光棍啊?赶紧娶个老婆,生养几个仔儿还来得及。”

龙管家的脸红了:“头家,怎么取笑老头子呢。”

六爪女心情难得的好:“什么老头子,五十五,鼓一鼓,六十三窜一窜,你才多大?刚刚过了五十,按照这个说法,你的个头还没长全呢。”

难得见到六爪女心情这么好,龙管家嘿嘿一笑,半真半假:“好啊,我等着头家给我做主。”

六爪女神速地抓起龙管家的手拍了一下:“一言为定。”

六爪女的好心情来自于拿到了客家村的地契和附有区域线的地契附图,图纸画得很粗略,构明她所拥有区域的范围用朱砂红笔描画出了一个大大的圆圈,上面盖着县府的大印,有了这张地契和红线图,六爪女就可以正式展开她的事业了,在她的心目中,这个事业就是她今生今世要做的两件大事之一,第一件大事已经了结,现在这就是她唯一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她心情好的另一个原因是,赖家大少爷此刻正在跟黑子猫在县城里的畅春园赌色子。黑子在黑煞神匪伙里熬了三年多,最大的收获竟然是学成了一套赌色子的偷巧功夫,在连城县的时候,抽空就跑去掷几把,每回都光赢不输,把粉粉高兴得要命,给六爪女吹牛,说黑子能赚钱,每天出去一趟就能挣十几块大洋回来。来到平和县以后,六爪女忙着和龙管家跑客家村地契的事情,黑子闲着没事,跑到畅春园瞎逛。畅春园并非妓院,而是一个集泡茶、听戏、餐馆、博彩各种娱乐活动的大园子,有些类似现代的娱乐城。黑子赌色子的功夫是在黑煞神的匪窝里练出来的,黑煞神的匪窝里不乏赌博高手,整天没事干了又离不开赌博,几年下来,赌场上的老千手段、机巧门道被黑子摸得滚瓜烂熟,进了畅春园赌场,他专选掷骰子这一门,因为这一门简单,作弊难度大,而且投注自由,可大可小,而且见分晓极快。最好的是,投骰子是赢对家,输赢跟庄家没关系,庄家只管抽头,所以也不怕庄家居中捣鬼。黑子耍了几天下来,赢多输少,居然也赚了十几块大洋,渐渐小有名气,有的赌客竟然称呼他是骰子王。

跟赖家大少爷结识有些偶然,赖家大少爷好赌,却不太喜欢掷骰子,而是喜欢打牌。那天逢到黑子手气特好,一把把骰子投下去,大洋哗啦啦响着朝他的兜里跑,引来一阵阵喝彩声。骰子摊上传来的喝彩声吸引了牌风不顺的赖家大少爷,他转到骰子摊上看热闹,见黑子一把把赢得舒坦,也动了欲念,下场子跟黑子对赌,他哪里是黑子的对手,几下子就把身上带的钱输光了。赌徒输光了身上的本钱,就有点发疯,赖家大少爷脱下身上的衣裳押了上去,黑子却看不上他那身衣裳,不跟他赌,抽身撤退。在畅春园玩了几天,跟周围的人也都熟了,黑子无意间问了一声那个二货是谁,旁人告诉他那个就是著名的赖家土楼的大少爷。

黑子曾经多次听到六爪女提及过当年黑煞神屠杀客家村的时候,赖家土楼见死不救的往事,听到赖家土楼几个字,马上动了心思,又详细打听了一番,确认就是六爪女的仇家,便又返回场子,决心把赖家大少爷身上的衣裳赢光。黑子当时只不过是报了个耍逗赖家大少爷的心思,却没想回到赌摊,赖家大少爷已经走了,反倒弄得黑子没情没趣。

回到家里,吃晚饭的时候,黑子当做笑话聊了起来,当时六爪女也没太在意,过后想起来,却动了心思,叫来黑子如此这般的交代了一番,然后给了他一百块大洋。黑子赌博一向惧六爪女三分,怕六爪女骂他不学正经,现在得到了六爪女的支持,而且委以重任,顿时理直气壮起来。接下来的日子里,黑子便和赖家大少爷杠上了。

黑子惯熟掷骰子的所有技巧,骰子一到手里一颠一摸,便能知道有没有“混骰”,混骰就是掺了假的骰子,而且他能判断出骰子的重头轻头,手法也极微妙,只要精神头好,基本上可以做到投几是几。赖家大少爷本来就不善此道,却不知黑子故意输给他,两个人有来有往,头几天黑子输给他了五十块大洋,顿时勾起了来家大少爷的兴致,扔下了本来擅长的牌赌,整天和黑子斗骰子。

黑子是匪窝里泡出来的老油条,钩挂赖家大少爷这个土财主简直跟玩一样,一个月不到,赖家大少爷就成了黑子手头的骰子。赌徒赢了越想赢,输了更想赢,赖家大少爷得到了黑子的宽容:输了钱,没有现钱可以打欠条,有了这个优惠条件,赖家大少爷放手大赌,他如果知道黑子背后的目的,肯定会吓得肝胆俱裂。可惜,两个月以后,即使他知道了,也已经晚了,他们家那个赖家土楼事实上已经成了黑子的欠条。

与此同时,客家村的工程进行得如火如荼,也不知道那伙人要干什么,平整了客家村的土地,拉出来的土方都运下山坡,堆积在赖家土楼的正面,慢慢地,赖家土楼的路都被阻断了。赖老爷亲自出面交涉,不但没有能够阻拦得了,反而被施工的人们调侃、戏弄了一番,派了家丁出去阻拦,却被保安团的兵给臭揍一通,险些还动了枪。赖家老爷知道自己年纪大了,应付不了这种局面,指望大儿子出头找人找关系解决这件事情,大儿子却整天躲在县城不回来,几次派人去找,好容易找到了,不但不回来,还把去的人身上带的路费都给抢光了。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眼瞅着封门断路,赖家楼就要塌了。”赖老爷哀叹,他只有这一个儿子,还有两个女儿,都已经出嫁,无奈之下,赖老爷派人去召唤他的女婿亲家过来帮忙,承诺谁能解决眼前的危机,就把这座土楼传给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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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老爷的亲家女婿倒也不含糊,得到了能够成为赖家土楼继承人的许诺,动员了亲朋好友村里的乡亲浩浩****的杀了过来。有了援军,赖老爷也有了底气,亲自上阵,去跟在客家村施工的人对抗。到了跟前,却见到施工人员似乎早就有了准备,十几辆马车结成一圈,把人团团围在中间,外面,保安团的人枪口黑洞洞的瞄准了赖家楼的众人,一个人躲在马车后面向赖家楼的人喊话:“你们都赶紧离开这里,这里是我们老板的地界,我们是有地契的,你们再敢胡闹,我们就不客气了。”话音刚落,好像是示威,保安团向人群放了一排枪,子弹鸣叫着从众人头上掠过,吓得赖老爷这一方的人纷纷逃跑躲避,还有些随同赖老爷亲戚过来凑热闹的乡里人,哪里见过这个阵势,枪一响,抱着脑袋掉头就跑。

保安团放了一排枪,里面的人又开始喊叫,这一次却是对着保安团喊的:“这里是私人的地界,他们再不退,你们就开枪打,打死了我们老板顶着,我喊三个数,他们要是不退,就给我往死里打。”紧接着就听到“一……”刚刚喊了个一,包括赖老爷在内,所有人一哄而散,纷纷掉头就跑。

土楼建造的时候,为了安全,只有一个正门,还有暗道出口直接通到土楼外面的旷野里。接下来的日子,客家村施工的人更加嚣张,土方直接就倒在了赖家土楼的门口,基本上就把赖家土楼的大门给封死了,赖家土楼的人无奈,出入都只能走留作危急情况下逃生用的地下通道。

赖家老爷面对这种局面,束手无策,完全陷入了被动挨打的地步。他甚至想索性把过去的正面封掉,从后面重新开一道大门。可是,还没有等他把自己的计划付诸实施,更为恐怖的事情发生了——赖家土楼断水了。赖家土楼的供水并不依靠外面,他们自己有井。当初设计这座土楼的人非常高明,在土楼里挖掘了拥有充足水源的深井,一共三个井口,形成高低三个阶梯,第一个井口的出水专门供饮用,第二个井口积蓄的是从第一个井口漫溢出来的净水,可以用来洗菜、锅碗瓢盆等等入口的物事,第三个井口的水是利用第二个井口满溢出来的水,用来洗衣、浇花、以及其他对用水质量要求不高的地方。地下水依靠的是地下河流,虽然不像地表河流那么容易被截断,可是一旦挖掘到了地下水脉,并且截断了水脉,水井就枯了。

施工队伍里面肯定有高手,在坡上施工,却找到了地下水脉,谁也说不清是有意还是巧合,挖断了赖家土楼依赖的地下水脉。土楼水井的水源越来越弱,过去不管怎么使用,井水都是满满的,现在一天下来水井就枯干了,非要等上一整夜,水井里的水才能慢慢补充上来。用水告急,赖老爷泡茶的乐趣都快被剥夺了,上百口人的生存立刻就成了大问题。为了节约用水,赖家不得不遣散了长工、家丁,可是这也没法满足赖家族人的用水,土楼里的族人也会因为用水抢水争执、吵闹,甚至拳脚相向。过去一向被赖老爷引以为傲的家族和睦局面已经难以维持,土楼里弥漫着悲观沮丧的气氛,经常会听到争吵谩骂甚至打斗的闹声。最让赖老爷恐惧的还是,今天这一切,到底是谁在指使,他已经看的清清楚楚,有人在用软刀子杀他,最为可怕的是,迄今为止那个已经向他们赖家举起屠刀的仇家到底是谁,他百思不得其解。那个人就像恐怖的巨大阴影笼罩在赖家的头上,又像一个鬼影潜入了到了他们赖家土楼里面,无处不在的散布着恐惧、慌乱和末日将到的悲哀。

赖老爷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吹灭他们赖家这支风中残烛般的最后一股风,竟然来自于他完全没有想到的地方:平和县法院。法院的执行官带着一帮警察,过来查封了赖家土楼,还递送给了他们一张盖着法院大印的纸,上面用半文半白的话语通知赖家,赖家大少爷欠下巨额债务,给人家写下了抵押书,期限三个月,到时候没办法还债,用赖家土楼偿债。现在,期限到了,人家告到了法院,法院依法查封赖家土楼,并且限令赖家土楼里居住的所有人三天之内搬出土楼。

法院的大告示贴到了土楼的正门外面,赖老爷真的无奈了,土楼里的族人也已经看清,赖老爷这个族长已经不能依赖了,土楼已经不再是为他们遮风避雨的家,有出路的人,开始投亲靠友,没有出路的人只能陪着赖老爷等待最后的那一天。接到法院的的通知以后,赖老爷的恐惧渐渐消散,现在他心里充溢着的是深深的仇恨,不是仇恨那个处心积虑要陷他们赖家于死地的幕后黑手,而是他们赖家自己的不肖子孙,他的那个宝贝儿子。最让他生气的是,那个不肖子竟然不见踪影,家里人都要流落街头了,他却避而不见,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并不知道,此时此刻,他那个宝贝儿子正在六爪女他们的院子里被哑哥和黑子看押起来了,在没有拿到赖家土楼之前,他一步也离不开那个院落,即使他有本事逃脱,满大街的警察也会抓捕他归案,他已经在警察局挂号,罪名是赖账不还。

过了三天,法院的执行官又来了,随同执行官同来的还有几个不明身份的人,这些人来了之后,二话不说就在土楼的墙角下面挖洞,赖家人不知道这些人要干什么,法院的人说了:“新主人不喜欢这座土楼,要把它炸毁。”另一个法院的执行官说得更加明白:“过了今天午夜子时,这座土楼就是人家的财产了,你们谁不搬走,只能跟土楼一起让人家炸上天了。”

那些人果真把炸药填进洞口,并且拉上了引线,赖老爷已经从客家村的施工队伍那里领教过了,这些人没有不敢做的事,如果他们不按时搬走,点燃引线炸毁土楼他们肯定会毫不手软,根本不会在乎土楼里还有多少活人。

赖老爷彻底失望了,他吩咐家人收拾了细软,套上了马车,带着剩下的族人向漳浦走去,漳浦在平和县的东南方,在那里他还有一处房产,勉强可以挤得下现在这几十口族人。他暗暗庆幸,早年间在漳浦置办的那一院房产,如果告诉了那个逆子,说不准也早就让他给变成了赌债。

离开赖家土楼有一里路的地方,赖老爷让马车停了下来,他站在马车上,恋恋不舍地远眺着那座已经传了三代的赖家土楼,夕阳下,土楼显得巍峨、壮丽,土墙被晚霞映成了铁红,仿佛那不是一座土楼,而是一座钢铁浇铸的城堡。就在这个时候,一架马车迎面驶来,马车在赖老爷的车子旁边停了下来,一个跟普通乡女一样穿着对襟短衫的年轻女子灭斜了他一眼,眼神就像寒冰刺进了他的心里。年轻女子并没有离开,跟他一样站在车上,远眺着那座土楼,赶马车的是一个黑汉,车帮上还坐着一个壮汉,女子抬起左手罩在眼前,遮挡刺目的夕照阳光,那一刻,赖家老爷衰老身躯里的血液凝固了,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个女子左手上的六根手指,十几年前的往事他早已扔到了脑后,此刻,那个小狼女咬牙切齿发誓,要盖一座比赖家土楼更大的土楼的情景却历历在目的呈现在他的脑海里:“狼、狼、狼……”“女”字还没有吐出口,赖老爷却已经吐出了黑紫的血,随即倒在了马车上。

背后,一声闷雷,土楼下面腾起了浓密的黄烟,脚下的大地被这一声闷雷震得颤颤悠悠,活像正在恐惧的发抖,赖家的族人惊恐的喊叫声中,土楼高耸的围墙似乎被发生的事情楞住了,呆呆的僵了片刻,轰然倒塌下来,灰土腾空,淹没了倒塌的赖家土楼。等灰土浓烟散去之后,原来的土楼**然无存,只剩下了一堆断壁残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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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爪女没有想到的是,炸毁一个土楼只用了几分钟时间,可是要盖起一座土楼,却远远不是她想象的那么简单。龙管家替她找来了据说是整个闽地最好的土木大匠,土木大匠请她去看了看他们过去修建过的几座土楼,既是展示自己的能力,也是请六爪女参考一下,给他们一个大概的型制。

土木大匠修建的土楼大都在漳浦一带,既有传统的四角楼,也有传统的圆筒楼,还有型制奇特的燕子楼、风车楼。看到这些土楼有的牌匾上面刻制的修建年代,最早的是乾隆皇帝时期,最晚的也是袁世凯称帝的年代,六爪女觉得自己上当了:“衰佬,蒙谁呢?你爷爷的年纪还没这土楼大,敢给我说这土楼是你们建的。”

土木工匠的头儿有五十多岁,自称“黄大工”连忙解释:“我们不是说这些土楼都是我们建的,不过这些土楼还真是我们祖上建造的,我们这些匠人,都是代代相传下来的,就是这些土楼,每过几年都要修缮规整,有的还要重修,都是我们做,”说到这儿,黄大工跑到他们正在查看的燕子楼拐角的墙根处,用手扒开地面的石板:“头家,你看看,这上面还刻着我祖上的名讳呢。”六爪女凑过去一看,土楼根基的石块上,果然有用凿子凿出来的几个歪歪扭扭的字“黄荣辉”。

“这就是我们的祖上,按照规矩,工匠的名字是不能留在明处的,我祖上为了不埋没自己的手艺,每修建一座土楼,就在墙根的石块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六爪女实在搞不清这个黄荣辉到底是不是黄大工的祖宗,也没必要弄清楚,她需要弄清楚的是他们到底有没有本事盖一座土楼出来:“那你给我说说,这土楼是怎么磊起来的。”

黄大工有点为难:“简单说说好不好?说太细了怕你听的麻烦。”

六爪女点头:“你说。”

黄大工说:“同样是土楼,表面上看都是土墙围起来的,实际上差别可就大的去了。比方说我们看过的那个风车楼,就取了四角楼和圆筒楼的路子,整体上看是方的,四个角又是圆的,四角上的碉楼突出来,为的是射界更开阔,相互之间的照应也更方便。这些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土楼的用料,基座越高费料越多,夯墙的土质也各有不同,最重要的还是墙壁用料的配比,配比不同价钱相差的就远去了。”

六爪女听烦了:“这样子,你先画个图样出来,再给我详细解说。地点就在原来的赖家土楼上面,我的土楼要比原来赖家土楼大上一围。”

六爪女原来是要在客家村遗址上修建一座土楼跟赖家土楼唱对台戏,黑子在赌场上偶然结识了赖家大少爷,激发了六爪女的灵感,也让她盖土楼的计划更加具有了报仇雪恨的内涵:索性将赖家从土楼里赶走,彻底摧毁那座在她记忆中留下无尽伤痛的建筑,进而在赖家土楼的原址上,修建起完全符合自己心意的土楼来。

“那好吧,我们先拿个图出来给头家过目。”黄大工说。

时局不稳,日本人占了东三省,全国老百姓都在抗战或者逃亡,这个时候谁也没有心思修建那种用来防土匪、打冤家的土楼。整个中国建筑业因为日本人的虎视眈眈而萧条,黄大工这种靠修房子建土楼吃饭的人基本上歇业饿肚子,有了六爪女这单大生意,拼了老命也要抓到手里:“头家,你放心,我盖的土楼,你用炮弹炸,如果炸塌了,你就把我埋到墙底下。”

六爪女对他们心里没底,却信任龙管家,回到平和,把情况给龙管家说了,追问龙管家这些匠人他是怎么弄来的,龙管家说是找了县长,请县长推荐的:“我自己也打听过了,这些修土楼的人都是祖传下来的,我还专门查了县府的县志,上面都有记载,他们的祖上修建了哪几座土楼,应该没有虚话。”

龙管家这么一说,六爪女也就放心了:“龙管家,你想不想回连城看看?”

龙管家心灵剔透,马上看出了她的心思:“不放心那些衰佬了?成,只要头家吩咐,我就替头家看看那些衰佬去。”

当时一时气恼,扔下那几个混闹的伙计,离开了连城县,过了这么久,六爪女开始想念起胡子、条子、秃子、豆子来:“当时生气,过后气消了也不能真的扔下他们不管了,六顺行的生意停了,他们会干啥?你去看看,饿死了几个。”

龙管家说:“他们要是问起头家,我怎么说?”

六爪女说:“你就给他们实话实说,我在平和老家盖土楼呢。”

龙管家又问:“那他们要是要过来找你呢?”

“带着老婆娃娃才能来,自己来就不让他们来。”

龙管家点头:“我明白了,头家还是舍不下他们,好,我就按头家的吩咐办。”

第二天,龙管家收拾了一下,问六爪女他是不是带些大洋过去,六爪女说带上些吧,既然去一趟,也不能眼看着他们饿死。龙官家便呵呵笑着带了几百块大洋去了连城县。

龙管家走了,黄大工的图纸暂时还没有送过来,六爪女闲得没事,就在家里跟小黑玩,教小黑打算盘。粉粉专门买菜做饭,黑子负责打扫卫生,忙完了就跑去掷骰子赚钱玩,这种日子是难得的清静。过了几天,黄大工拿了一卷图纸过来给六爪女审看。为了获得六爪女的认可,黄大工描画了三种格式的土楼:四角楼,圆筒楼,大概是看到六爪女对燕子楼和风车楼的特别模样感兴趣,还专门画了燕子楼和风车楼的样子给六爪女看,六爪女见过那些楼的实物,对画出来的样图大概看了看,没有一种能让她感兴趣:“还有没有别的样式?那几张图上画的什么?”

黄大工说:“这几张图上画的都是土楼下面的工程,头家也看看吧,头家有自己想要的样子,也给我说说。”

六爪女根本就没有想到土楼下面还有什么,听到黄大公说那几张图上画着土楼下面的施工图,就拿过来看,上面既有实线也有虚线,曲曲道道密密麻麻看得人眼花缭乱,六爪女根本看不明白:“这都是啥?乱七八糟的。”

黄大工凑过来给她解释:“土楼主要的作用除了住人,还要能防敌,不管是土匪、官兵,还是乡里械斗,土楼都是最好的庇护。土楼不但要防敌手,还要防水、防火、防涝、防旱,此外,俗话说狡兔三窟,住在土楼里的人在危急的时候,还要能逃出去。这些事情,都要靠着地下的工程,你看,这是水漏,这是水井,这里是防火用的蓄水池,最主要的,也最难办的是这条通道,这个通道一头的出口在土楼里,另一个出口要设在土楼的外面,土楼里出口既要隐秘,又要方便,土楼外面的出口就更要隐秘,而且要看周围的地形,不但要方便逃跑,还要保证逃跑之后,能够顺利离开,所以,这条地下通道一般要挖得很远……”

黄大工讲到这里,六爪女已经认定,这个人是个行家,至于他说的这些细节,那都是黄大工的事情,如果不是他给六爪女解释,六爪女连想都想不到:“行了,这个土楼就你来建,至于建成什么样子,还要让我再细想一下。”

几天之后,龙官家回来了,随他一起来的有胡子和秃子,带着老婆孩子,两家人灰头土脸,衣衫褴褛,一个个就像讨饭的,见到六爪女,胡子有些羞赧:“头家,你咋也不说一声就走了。”

六爪女说:“你们这些货色都是吃苦受累的命,日子过得稍微好一些,就开始狗眼圆睁,你咬我我咬你,看到我给黑子了一千大洋,就眼红,咋就没想黑子扔下老婆娃娃,一个人钻到黑煞神的老窝里,一呆就是三年,随时随刻都可能把命丢了呢?”

秃子说:“那有啥,当初你要是派我,我也会去,给师父报仇,我们谁也不会推辞。”

六爪女朝他瞪了眼睛:“你那个秃脑壳里装的都是糨子啊?当时你们都是光棍汉,连老婆都没有,哪一个万一把命丢了,谁能替你们家续香火?”

听了这话,秃子赧颜,呵呵讪笑,他老婆在一旁骂:“你个死秃子,头家的好心你就当驴肝肺,你要是当了假土匪,死在那里,你还能娶我吗?还能有儿子吗?跟着头家好好的日子你不过,非要闹腾,头家走了,你吃啥呢?”秃子的老婆是个泼辣女,越说越气,两只巴掌在秃子的秃脑门上擂鼓,秃子抱着脑袋躲闪,六爪女还得出面劝解。

安顿好了胡子和秃子两家人,龙管家告诉六爪女,他们走了以后,胡子他们几个没了收入,刚开始还到处打工,可是什么也不会,只能下苦力,靠下苦力挣不了什么钱,很难养家糊口,后来房租也付不起了,只好陆陆续续又回了六顺行的大院子里居住。豆子提议想把大院给卖了,几个人把钱分了,然后一哄而散,几个人便到处找买主,这个时候才发现,卖房子是需要房契的,他们手里没有房契,即使有房契,上面写的也是六爪女的名字,他们也没法卖。

几家人十七八口只好挤在一个院里混着,好在不用付房租。过去单身汉的时候,虽然也有争执吵闹的时候,却不会损伤关系、感情,现在都是拖家带口的,老婆和老婆之间,孩子跟孩子之间,不时会发生矛盾冲突,她抱怨你占了好房子,你抱怨她早上占水井时间太久,小孩子打架骂仗,你护你的孩子,他护他的孩子,家长里短,柴米油盐,大冲突没有,小矛盾不断,结果闹得几家人关系紧张,三天一大吵,每天都小闹,如果不是没有地方去,几家人早就散伙了。

“豆子、条子他们为什么不来?”

龙管家说可能不好意思,也可能故土难离,人各有志,头家就不要操那些心了。

龙管家去休息了,六爪女拨拉着师父留下来的算盘,心里却波澜起伏,竹林寨清贫却又清净的日子,跟伙计们在一起挣命贩盐的时光,过去种种快乐和痛苦,都是跟着几个伙计一起拥有的。从根底上说,她和伙计们,在师父那里并没有身份上的不同,后来自己却不知不觉充当了他们的头家,这里面既有自己的努力,也有师父的关爱培养,虽然对他们的猜忌、嫉妒和背叛生气,可是经过时间的漂洗,愤怒和怨恨淡去,留下的仍然是记挂和情谊。

思绪和情感转折到了这里,六爪女脑中灵光闪现,当初给自己的商行起名六顺的初衷启发了她,她看着眼前黄大工留下来的土楼外观图,拿起笔,在四角楼的平面图上,画了一个六角形。

5

六角形的土楼即将开工,黄大工拿来了文房四宝:“头家,你给题个匾额,还是另外请人?”

六爪女不明白:“题什么匾额?”

黄大工解释:“土楼开工之前,要题好匾额,土楼建成之日,匾额要镶到正门上方,现在就题好,还要请石匠篆刻呢。”

六爪女想起了赖家土楼正门上的“赖家楼”三个字,明白这是为土楼命名。就叫六角楼?完全是土楼外形的解说,太浅显了。叫六顺楼?跟原来的六顺商行一样了,而六顺商行是现在六爪女最不愿意提及的话题。就叫六爪楼?那又太直白,六爪女开始磨墨,为即将开工的土楼命名,不知道为什么,六爪女却悲从中来,这是她一生的愿望,却伴随着那么多的伤痛与磨难,她的眼睛里涌出了泪水。

黄大工见她神情不对,悄悄溜了出去,过了老一阵,听到六爪女在屋里叫他,黄大工才连忙踅了进去,六爪女正在用雪白的宣纸擦拭手掌:“就刻那个。”六爪女朝桌上铺着的宣纸扬扬下巴。

黄大工瞅过去,雪白的宣纸上印着一个大大的手掌,手掌上是六根指头,却没有一个字。

黄大工以为自己看错了:“就是这个?”

六爪女肯定地点点头:“就是这个。”

“不用了,就刻上这个。”

黄大工不再问了,默默地拎起按上了六指掌纹的宣纸,走了出去。

几天后,正式开工的那天,六爪女带个龙管家、哑哥、黑子、胡子和秃子来到了现场。秃子看到现场堆满了足有半间屋子那么大的石块,还摆放了十几口大锅,惊讶不已:“头家,这是要垒灶开饭呢?”

黄大工在一旁解释:“石块是基础,大锅是用来熬糯米汤的。”

赖家土楼炸毁之后的原址已经清理完毕,正门的位置上摆着一块奠基石:“头家,你开盘子吧。”

黄大工递过来一把铁锨,六爪女接过来从地上铲起了一锹土,然后黄大工也铲起了一锹土,接下来龙管家、黑子、胡子、秃子、哑哥等六爪女这一方的人每人都铲起了一锹土。在这之前,六爪女已经告诉他们,今后,这座六角形的土楼就是他们的家,他们的儿孙们将会在这里获得一份终生的权利:居住权。

接下来,黄大工手下的工人开始了正式施工,第一道工程照例是土方,据黄大工说,要沿着勘察好的土楼地基挖一道一丈深、两丈宽的大沟,然后用大石块一直砌上去,砌到高出地面一人高的时候,才能开始筑墙。同时,土楼里边的房舍也要开工,根据六爪女的要求,房舍要建三层,那么土楼的墙高至少要三丈以上:“这个土楼,是我盖的土楼里面,地基最扎实、设想最周密的一个,里面的房舍也是最宽敞的一个。”黄大工这样说。

在原来客家村的遗址上,也有人在施工,根据六爪女的意见,土楼里面的密道外面的开口要放到客家村的原址,那里背倚青山,从密道里一出来,直接就可以上山进入密林之中,当年,六爪女、哑哥和红点,就是钻进山林顺利逃脱赖家老爷追杀的。根据黄大工的安排,密道要从两头开挖,这样可以加工进度,缩短工期。

“我的老天,盖这么大个一个土楼,那得多少日子啊。”眼前这壮观的施工现场,黄大工描绘的土楼图景,让黑子几乎没了信心:“可能的等到我孙子长大了以后才能住上。”

黄大工给了他定心丸:“只要钱上不出叉头,我保证三年内完工。”

六爪女的钱目前还不够支应修建土楼的全部费用,开工了,钱就开始像水一样哗哗流淌,可怕的是,水的流向是固定的:只出不进。大概过了三个多月,豆子、条子也拖家带口的投奔过来,豆子磕磕巴巴对六爪女说,实在没法活了,现在也不知道怎么了,到处都不用人:“只、只、只啊要有、有、有用、用、用啊人、人、人……”

很久没听豆子的结巴话了,重新听到,六爪女不由感到亲切,看他话说得费劲,六爪女帮他说:“只要有用人的地方,你就不过来是不是?”

六爪女知道条子是一个本正经的认真人,也是一个没有笑点的人,别人听了笑话笑得腰疼,他却会一本正经地问:“笑啥呢?没啥好笑的么。”听他这么说,便也一本正经地说:“条子,给你说个实话,我从来没有把你们当外人,你们却把我当外人,我现在也不追究当初你们谁在背后捣鬼,我就问你一句话,我和黑子龙管家刚刚离开几天,你们就把六顺商行给洗了,你们对得住我吗?我还有什么必要再跟你们吃啥散伙饭?”

一句话问的条子的瘦长脸变成了紫茄子,嗫嚅道:“那怪我们,当时也不知咋就慌了神,乱了套,也说不清谁先动手的,都怕吃亏,就都跟着动手了。”

六爪女对她和豆子说:“我已经给黑子他们几个说过了,我们现在正在盖土楼,而且是最高、最大、最结实的土楼,土楼盖好以后,六顺行的人都住进去,今后,土楼就是给你们儿孙遮风避雨的家,愿意,你们就好好的到现场去,也不用你们出力干活,就是盯着那些干活的不要耍贱溜滑,不要偷工减料,记死了,这土楼不是我一个人的,今后你们的儿孙世世代代都要住到里面,盖得不扎实,吃亏倒霉的是你们自己,还有你们的儿孙们。”

接下来,照例把他们的家也安顿到了平和县成里租的院子里,然后便把几个男人打发到了工地,充当监工。

这期间,还有一件算是值得高兴地喜事。六爪女一日去工地看进程,中午吃饭的时候,伺候六爪女这帮东家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人长的很周正,皮肤是闽地人极少的雪白。

吃饭的时候,晚来的胡子拿了一页纸上下左右的端详,差点踢翻了摆在地上的饭桶。黑子骂他:“毛手毛脚的干啥呢?装模作样你识字吗?”

胡子抖动着手里的纸说:“奇怪,这上面写着什么?那些干活的都抢着看,我问又都不说话了。”

旁边的女子说:“这是报纸,从厦门那边带来的,你看,”说着,她接过胡子手里的纸指点着告诉胡子:“倭寇对华北展开行动,北平告急,说得是日本人和我们在北平打起来了。”

六爪女好奇,拿过报纸看看,上面果然用通栏黑字写着日本人和中国人在北平附近的卢沟桥打了起来。国家大事,离得又远,六爪女他们一向并不太关心,六爪女奇怪的是这个女子竟然识字:“你认字?”

女子略显羞赧:“小时候读过几年私塾。”

六爪女便跟她闲聊起来,这才知道她是黄大工的妹妹,名字叫黄小工。六爪女一直以为黄大工是他的绰号或者职务,现在才知道,那是他的真名字。黄小工红颜薄命,孩子刚刚五岁,她丈夫却患上肺痨死了。丈夫一死夫家顿时变脸,抢走了孩子,还要卖她,她夤夜跑回了娘家,才算避免了被人转卖的命运。

黄大工听到六爪女这么说,自然高兴,六爪女回县城的时候,就把黄大工的妹妹带了回去。六爪女没有想到的是,这带回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女伴家,还给龙管家带回来一门姻缘。龙管家人长得体面,为人肝胆,这是六爪女从他对待林师叔后事的时候就已经得出的结论,年逾五十,却孤身一人。六爪女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不娶个老婆成家立业,龙管家说,头家,他口中的头家是指林师叔:“头家一直没有成家立业,我也不好甩下他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去,后来又到了六顺行,你说说,哪有时间和精力想那桩事情。”

六爪女半真半假的问他:“当初叫那个廖婆婆给伙计们说亲的时候,你怎么不给自己也弄一个?”

龙管家回答的一本正经:“给伙计们办事情就是给伙计们办事情,我咋能加私呢。”然后又轻叹一声说:“我这个人相信缘分,说实话,一般的我也没有兴致,至今没有成家,还是缘分没到,恐怕我这一辈子就是鳏寡孤独的命。”

出乎六爪女意料的是,黄大工的妹妹黄小工来了之后,龙管家乍一见面就不对劲了,一向稳重、敦厚的他,居然有些手忙脚乱,黄小工跟他说话,他会脸红。以六爪女的男女知识,并不明白龙管家这是怎么了:“龙管家,你脸红啥?”这一问,龙管家脸更红了,嘿嘿一笑,那神态、笑容让六爪女觉得龙管家就像一个做了错事被当场抓获的孩子。

反过来看黄小工,不知道为啥对龙管家特别亲近,没事也最能跟龙管家聊天,后来竟然发展到龙管家的衣裳由她洗,鞋子由她刷,把龙管家收拾得焕然一新,人也像年轻了许多。龙管家一直和六爪女、哑哥在一桌吃饭,黄小工来了之后,自然也在一起吃,龙管家从此就不用再自己动手盛饭了,他还没吃完,黄小工的手就已经在等着给他盛饭了,有一次六爪女注意到,两个人交接饭碗的时候,手碰到了一起,两个人竟然同时面红耳赤。

六爪女终于有了感觉,便先找黄小工商量:“小工,你应该再找一个合适的人嫁了。”

六爪女连忙说:“我看龙管家行,人品我给你打包票,你要是没意见,我就给他说去。”

黄小工羞羞答答:“人家是大管家,能看上我一个寡妇人家吗?”

六爪女一向不是个会罗嗦的人,她直截了当把黄小工的表现当成了认可:“那好,我给他说去,他要是愿意,你可不要剥了我的面子。”

黄小工脸红了,不吱声,过了片刻才微微点了点头。给人保媒拉纤是六爪女头一次做,有了黄小工的认可,便急不可耐,扭头就去找龙管家,还是那套话:“龙管家,你应该找一个合适的人娶了。”

龙管家的话竟然跟黄小工差不多:“呵呵,这把年纪了,谁能要咱这么一个老头子呢。”

六爪女说:“我看黄小工挺合适,虽然嫁过人,可是人长得好,又识文断字,我看合适得很。”

龙管家连忙谦虚:“年龄差了那么多,人家能看上我吗?”

六爪女说:“我看她对你好得很,男人年龄大些又没啥,女人不经老,你说这话我就当你没意见啊。”

龙管家老脸微红,片刻之后点了点头,六爪女看到他那副样子,忍不住笑了:“你和黄小工天生的姻缘,我问她的时候,她也是你这个样子。”

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六爪女征求黄大工的意见,黄大工乐得了不得:“头家,你做了大善事,说实话,我那个妹妹可怜得很,我一天到晚不说啥,可是实际上愁得掉头发,我妹子虽然年纪轻轻,可是一个寡妇要找个合适的人还真不容易,这后半辈子咋办呢?龙管家我打交道这么长时间,好人,没问题,我妹子跟了他,在生下一儿半女,后半辈子就有靠头了。”

再接下来的事情就快乐了,下聘礼,跟六顺行的伙计一样,二百大洋,龙管家被赶去工地,腾出了房子供女人们布置新房。黄小工则搬到六爪女的屋里同住,等待龙管家来迎亲。龙管家是一个敦厚、随和的人,跟伙计们以及他们的老婆孩子处得极好,他要成亲,大家共喜,伙计们的老婆们可算是有了正经事情可干,她们当初成亲都是龙管家张罗的,现在到了龙管家自己成亲的日子,自然一个个摩拳擦掌、争前恐后的为他张罗。

新房就安排在龙管家原来的住处,也就是后院的西厢房,伙计们纷纷投奔过来以后,都住在前院里,后院仍然由黑子一家和六爪女、龙管家住着。龙管家的那间房墙壁灰黑,窗户纸破了就用纸张打补丁,里面也没什么家具,除了一张桌、一铺床,基本上空空****。女人们把龙管家的墙壁刷的雪白,窗户贴上了新纸,缝制了里外三新的被褥。到了迎亲的那一天,龙管家穿上了新衣裳,长袍马褂,头戴瓜皮帽,帽子上还被缀上了红绒花,披红挂彩的接上了黄小工,黄小工也是新衣新裤,头顶花盖头,并没有直接去龙管家的新房,却被送出了院子。门外,马车已经备好,皮红挂彩的大马拉着大车,前面跟着吹鼓手,绕着平和县城转了一圈,原又回到了他们的院子,黑子的儿子带着伙计们的儿女鸣放鞭炮、堵着马车要彩头,龙管家呵呵笑着每个孩子手里塞了几个铜板,哄散了孩子们,然后夫妻俩被粉粉等一帮女人迎进了新房。

六爪女也怕伙计们喝多了,或者把龙管家夫妻灌多了,连忙让女人们簇拥着龙管家两口子进了洞房。外面,伙计们揪住了龙管家的大舅哥黄大工开始拼酒,胡子算是比较清醒的,警告黄大工:“不要以为成了我们龙管家的大舅哥就干偷工减料耍奸撩滑,那土楼可是我们子孙后代的窝,叫我发现你们不地道,我二话不说直接剁手。”

黄大工反过来骂他:“衰佬,干你老,土楼也是我妹子孙后代的窝,修不好我亏先人呢。”

男人们在一起斗酒,女人们爬到窗户底下听墙根,嘻嘻哈哈的闹腾到半夜才散伙,害得六爪女大半夜都没睡得着。

龙管家从此有了自己的家,然而,人生在世,就像走山路,不是上坡就是下坡,平顺行程基本上属于奢望。土楼开工以后进展非常顺利,就像坐着马车走在下山的漫坡上,非常轻松自在。龙管家和伙计们基本上驻扎到了工地上,随时督促工程进度、检查工程质量,六爪女也经常去施工现场查看。土楼的建造绝非想象的那么简单,从打地基开始,每铺下一层石料,就要灌注泥浆,修建土楼的泥浆绝非普通的用水合成的稀泥,而是用大批量的红糖水熬煮的糯米汁搅拌出来的特殊泥浆,泥浆里还要掺上稻草、麻杆的碎屑和棉絮,黑子曾经开玩笑说,盖这个土楼用的糯米和红糖,够全平和县城的三代女人坐月子用。

搅拌这种泥浆是极费功夫的事情,大量的工人在泥浆坑里用脚反复踩踏,必须把泥浆踩至不再粘脚却又能把脚陷进去为止,然后才能灌注到打地基的石料缝隙中去,打地基的石料也必须错开缝隙一层层堆砌上去。地面以上的部分还要用掺了白灰的泥浆抹缝,这是为了防水,也是为了美观。等到地基砌到了一人多高,内外工程就同时展开,土楼里面开始挖掘一人深的基坑,一人合抱粗的圆木事先经过了阴干、防腐,深埋在基坑里面,再用石料和泥浆夯实。做这个工程的时候,黄大工亲力亲为,每一根柱子都要用规尺、吊线测量,丝毫不能马虎:“这些柱子,就是今后屋子的基础,现在不弄得扎扎实实,今后麻烦多得很,你不懂。”黄大工向六爪女解释,口气很烦。

六爪女看到他瞅到一根柱子跟上面垂下来的吊线差了半指,破口大骂已经开始动手填埋坑基的工人,有些不忍,说了声“算了”,反被黄大工恶狠狠瞪了一眼,可能醒悟六爪女是东家,没有骂人,解释了一句,口气却是少有的生冷。六爪女连忙从土楼里面退了出来,心里却对黄大工满意的不得了。

从土楼开工到现在,一年多的时间里,黄大工消瘦了,面目黎黑,连人都变老了,这是一个大工程,施工的人有几百号,光是泥作、木作匠人就有几十个,黄大工是总指挥,几乎事无巨细都要找他决断,心力之劳可想而知。石砌基础中间,每隔一丈还要竖上几根长达三丈的木杆,开始夯土的时候,原来的糯米红糖泥浆中又要掺杂稻草、麻杆碎屑和棉絮、砂石,这个时候的泥浆用水量又有了变化,泥浆已经不能称之为“浆”,而是半干的泥灰,然后填进用木桩支撑起来的模板中间,再由四个工人一组,使用重达二百多斤的石夯夯实。

厚达一丈的墙壁夯土要求非常严格,一定要夯过三遍,直到土层硬似石板才行。每夯完一层,黄大工就命令六爪女手下的黑子、条子这些充当监工的人拿着钢钎子去凿,凡是钢钎子凿下去没有像凿石板一样发出当当金属声响的,就要返工,当然,如果钢钎能插进去,就更不合格,不但返工,还要扣工钱。工人们打夯的时候,每四个人中间都会有一个领夯的,领夯的负责吆喝夯歌,其他的就跟着重复,齐声吼唱,打夯歌声传四野,此起彼伏:“咿呀喂子哟,咿呀喂子哟,把这石磙哎抬起来,哎咳哎咳哟哟,个个力气大过牛啦,哎咳哎哟嗬哟……咿呀喂子哟,咿呀喂子哟,把这石磙唉抬起来,哎嗨哎嗨哟哟,哥哥娶个那胖姑娘啦,哎咳哎哟嗬哟……”

还有露骨荤腥的歌词:“咿呀喂子哟,咿呀喂子哟,伙计们使齐劲呀,咿呀喂子哟,咿呀喂子哟,抬起咱们的夯哪,就像老婆上了床唉,谁敢不用力呀,咿呀喂子哟,咿呀喂子哟,老婆踢下床唉……”

领夯的往往具有现编现唱的的本事,脑子想到哪,就编到哪,有的时候看到身边的事情也会随口拈来,变成夯歌。有两次六爪女到现场看热闹,领夯的见到她,马上开唱:“咿呀喂子哟,咿呀喂子哟,伙计们齐使力呀哪,石磙轮过头哪,哎咳哎咳哟哟,哎咳哎咳哟哟,东家头发黑亮亮呀,东家脸蛋白光光啊,哎咳哎咳哟哟,哎咳哎咳哟哟,咱们用力夯啊,东家喜洋洋啊,哎咳哎咳哟哟,哎咳哎咳哟哟,东家屁股翘啊,东家身条靓啊,哎咳哎咳哟哟,哎咳哎咳哟哟,谁敢不使力啊,东家不管饭啊,咿呀喂子哟,咿呀喂子哟……”

这个夯歌把六爪女羞得面红耳赤,连连臭骂:“一帮衰佬,没有一个好东西。”

黄大工担心她真的动气,连忙开解:“这些衰佬就是这个样子,唱个新鲜的长力气,都是下苦人,头家不要跟他们认真计较。”

土楼一节节拔高,六爪女的大洋越来越少,龙管家精打细算,仍然抵不住大洋哗哗的往外流淌。六爪女的要求又高,什么料都要用最好的。土楼内里的建筑全部使用木料,既是为了轻便减轻外墙的压力,反过来也是为了成为外墙的支撑,整个土楼的结构实际上是外墙和内部房屋组成的相互支撑体系。六爪女选用的木料都是上好的马尾松,楼里面地面铺的都是从江西瓦窑烧制的青钢砖,所以这座土楼的造价就格外高。

就在土楼外墙完工的时候,龙管家终于来找六爪女了,告诉她再没有资金注入,工程就没法继续了。自从土楼开建,六爪女的注意力集中在土楼上,工程开销、伙计和家眷的生活费用等等,都由龙管家掌管。六爪女乍听资金告急,甚觉惊讶,她虽然现在不管具体的细账,但是大帐心里还是有数的,而且每个月龙管家会把账本交给她查看。按照六爪女心里的大账,多年经商积累下来的大洋至少有二十多万,按照黄大工提交的预算,土楼整个工程下来需要二十五万,缺口是五万块大洋,现在土楼工程外墙刚刚完工,内部房屋建造刚刚完成一半,按照工程量来说,仅仅完成了三分之二,剩下的还有大量的内部房屋建造装修、附属设施例如水源通路、密道修筑等等,这一切都干下来,粗算还要十五万大洋。

六爪女惊讶了:“怎么会这么多?”

龙管家给她算账:所有用料都是按照黄大工提交的预算单上的上限用的,为了赶工期,人工费用也远远高出了原来的预算,刚好又碰上木料涨价、运费涨价,仅仅是马尾松一项连运费加上就多耗了四万多大洋:“此外,开销里我们忽略了一项,伙计们拖家带口来了,每家的每个月的生活费用是新增加的。”

六爪女问:“现在我们还能支撑多久?”

龙管家说:“最多两个月就没钱付人工了。”

六爪女着急了:“现在土楼盖到这个程度,上不上下不下的,没钱了怎么办?扔下就作废了。”

龙管家说:“应急的办法有一个,把连城县的房子卖了,从长远看,即便土楼盖成了,我们也要有营生做,坐吃山空不盖土楼也熬不住。”

六爪女有些犹豫:“连城县的房子是师父留下来的,怎么能说卖就卖?实在不行先租出去?”

龙管家摇头:“租金能收几个钱?这些伙计不都是师父留下来的,今后还不照样住到土楼里来?我看还是卖了,现在沿海的人怕日本人打过来,都往连城那边跑,房价涨得高,能卖个好价钱。此外,我看还是在平和把六顺商行开起来吧,黑子、胡子机灵,调回来跟我们做生意,土楼那边有条子、秃子、豆子三个人盯着足够了,其实他们也就是黄大工的下手,只要黄大工认真,我看质量上没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