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受到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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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连城县的百姓纷纷扬扬的说,连城附近驻了很多兵,城里却并没有进来多少。六爪女和龙管家都想不明白,军队怎么就偏偏盯上了自己的六顺商行,六爪女估计是南洋商行或者是四眼县长从中做鬼,便拉了龙管家和哑哥来找四眼县长。路上,龙管家忧心忡忡,根据六爪女的计划,想从县长的身上打开缺口,而她和四眼县长的交情仅限于见过一面,那一面的价值不过两百大洋,龙管家怀疑四眼县长会不会帮忙,退一步说,即使四眼县长能帮忙,他们把人家的兵给绑了,军队的人碍于面子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实在不行我们就避一避,把该收拾的东西收拾了,就把那幢空宅子留给他们,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他们不可能在我们的院子里住一辈子吧。”到了县政府门外,龙管家打了退堂鼓。

六爪女说:“不试一试怎么能知道行不行?好好的宅院让当兵的祸害,我心不甘。再说了,那么多东西,也不是一下就能全都搬走的,军队发现他们的人没有回去,跑过来找我们该怎么办?”

龙管家说:“那万一县长不帮忙怎么办?”

六爪女说:“实在不行再跑。”

来过一次县政府六爪女有了经验,也不再和看门老头啰嗦,直接往里边闯,看门老头追出来阻拦:“唉,唉,你们干嘛?找谁呢?”

六爪女待搭不理的说:“找县长,你不认得我吗?”

老头儿说:“认得,你不就是那个六顺商行的狼女吗,县长有话,不准你进来。”

六爪女一听这话就恨不得抽他个大耳光,朝哑哥摆摆脑袋,哑哥一巴掌就把老头推了个屁股墩,六爪女和龙管家则不管不顾的直接朝县长办公室冲了过去。后面,老头儿爬起来还要追过来阻拦,哑哥把他抱出了院子。

四眼县长看到六爪女闯了进来,把滑到鼻梁上的眼镜推回原位,惊愕地问:“你、你怎么进来了?”

六爪女说:“我没地方住了,今天就住到县政府了。”

四眼县长从桌子后面绕了出来,脸变成了苦瓜:“这说的是啥话么,怎么住到县政府呢?怎么了?”

看到四眼县长脸上装出的苦相,六爪女瞬间认定,上一次跟他会面以后,连城县里疯传她是狼女的谣言,肯定跟他有关,即使不是他有意败坏自己,也肯定跟六顺行的对头南洋商行胡说八道了什么。本来她就抱着一锤子买卖、破釜沉舟的心情来找县长,此刻想自己那一次刚刚送给他二百大洋,转身竟然就朝自己身上泼脏水,怒气就像滚烫的开水烧得心痛,说出来的话自然也像能烫脱皮的开水:“我尊你是父母官,第一次见面就送给你二百大洋,俗话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不替我消灾,转身还败坏我,我也就不跟你计较了。俗话说杀人不过头点地,我到底怎么得罪你了?你非要把我赶尽杀绝吗?”

四眼县长看看龙管家,又看看刚刚推门而入的哑哥,涌上脸面的黑煞之气瞬间隐没,转而挤出了一脸的无辜:“你看看你这话说的,我是拿你当朋友的,怎么可能败坏你呢,赶尽杀绝就更是无稽之谈了。”四眼县长故作镇定,慢腾腾的亲手洗涮茶壶茶杯,张罗着给他们泡茶:“你也是堂堂六顺行的老板,说话可要负责任啊,你胡说八道我可承受不起。”

六爪女说:“过去的事我不跟你计较,计较也没有用,就说眼前的事,你为啥把当兵的指使到我们六顺商行占我们的宅院呢?”

六爪女说这话纯属诈人,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见到这个四眼县长之后,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突然在她敏感的中枢神经掐了一把,脑子像突然打开了一扇窗,洞悉了一个隐秘:军队征用她的六顺商行,肯定跟这位县长有关。与此同时,龙管家在后面扯了一把她的衣襟,她回头,龙管家朝她使了个眼色,六爪女不明白他要干啥,龙管家只好凑到她耳边说了一声:“我看到过县长和南洋商行老板在一起吃饭。”

六爪女闻言一惊,扭头看到四眼县长正在泡茶,就悄声问:“你认得南洋商行老板?”

龙管家蚊蝇一般的说:“伙计结婚都在客家大酒楼摆酒席,我看到一个人占了包厢,问酒楼伙计,酒楼伙计告诉我是南洋商行的老板,他是后来才来的,跟南洋商行老板一起喝酒,忙乱就没问他是谁,今天见面才知道是县长。”

六爪女明白了,也更加坚定了她破罐子破摔的决心,别人破罐子破摔是把罐子摔在地上,她是向四眼县长的脸上摔:“县长,”六爪女抢过四眼县长手里的茶壶,墩在一旁:“我不是来喝茶的,你不是说我是狼女吗?那我今天就咬你一口,你使坏让当兵的征用我的宅院,我就住到你县政府来。”

县长也怒了:“谁让当兵的征用你的宅院了?我又不认得当兵的,你去找当兵的说去。”

六爪女恨不得抽他,强自忍了,咬牙切齿地说:“你跟南洋商行的龌蹉关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是跟他们勾结起来说我是狼女吗?给你说,从这间屋子里出去,我就让你一辈子高兴不起来。”说完,招呼龙管家和哑哥:“我们走。”

六顺商行在连城县里,总是有些令人难以捉摸之处,比方说,几乎所有商家都是连城商会的会员,唯独六顺商行跟商会从来不打交道。几乎所有商行、商铺都会摆阔撂花架子,为的是做生意的时候能给顾客一个放心,唯独六顺商行生意做得很大,却从来没有摆阔之举,给人高深莫测的神秘感。几乎所有经商的人都要和官府应酬往来,千方百计讨好官府,唯独六顺商行我寻我素,对上门的官差给几个钱就打发了,从来不懂得吃吃喝喝套交情。还有,六顺行的伙计们和其他商行的也大不一样,其他商家的伙计雇佣关系明确,而六顺商行的伙计却明显不是单纯的雇佣关系,从商行给伙计说亲、下聘、举办婚宴就能看出很像帮会。

六顺商行的神秘既是外界猜测的话题,也是外界害怕的阴影,原因很简单,对于不知道的却又实实在在摆在眼前的事物,人的本能就是害怕,四眼县长也不例外。六爪女带有明显恐吓意味、态度决绝的告辞,让他怂了,他不能不怕六爪女和那个神秘的六顺行会用自己无法抵御的手段祸害自己,让自己一辈子高兴不起来,顿时换了一副嘴脸:“来来来,有话坐下慢慢说,慢慢说。”

六爪女虽然没有坐下,却也没有真走,家里还绑着五六个兵,这会儿到底怎么样了她自己也说不清,就这样走了不但等于白跑一趟,今后也就被县长给彻底得罪了,虽然自己现如今财大气粗,可是跟县长成了仇人,今后也就别想再连城县混了,这些念头一闪而过,六爪女也就换了一副嘴脸:“县长,你是我们的父母官,我们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在商场上有个对手也是正常,我刚才话说得猛,可是你反过来想一想,如果是你,你能不急吗?”

四眼县长打哈哈:“我确实没有跟军队说啥,天地良心,你不信你可以去问。”

六爪女说:“可是你跟南洋商行走得近,这总是事实吧?”

县长说:“也没什么近不近的,都是县里的大商户,往常里不过就是互相有个走动,你们六顺商行跟我不也是常来常往么。”

六爪女说:“这些都不说了,现在我的商行被军队征用了,你说我们怎么办?你当县长的是不是应该出面帮我们到军队上说一声,要什么条件尽管说。”

县长摇头:“我真的没法去说,人家是军队,我是地方,你让我咋办?”

六爪女掏出一张银票:“县长,我们是朋友还是对手,这一千大洋上说话。”

县长的眼睛顿时成了铁珠子,那张银票就是磁石,眼光被死死的定在银票上,两只手也不停地搓着,似乎天冷:“一千大洋可不是个小数目,就怕我没有那个命拿啊,拿了事情办不成,你叫我咋见你呢?”话是这么说,手却不由自主的伸了过来,接过了那张银票:“这样吧,实在不行你们就先在县政府安顿下来,我去摸摸军队的底细,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再说下一步的话?不过,事情如果真的办不成,你们可不能怨我。”

六爪女说:“不怨你,人做事天在看,你只要真的帮我们,我们就感念你的好处。”

龙管家也插了一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县长赶紧吧。”

县长把大洋塞进公文包,提着公文包急匆匆朝外面走:“好说好说,你们就在这儿呆着等我吧。”

县长走了,六爪女和龙管家坐下泡茶,哑哥却有些惶惶,屋里屋外的转悠,龙管家招呼他过来喝茶,他摇头摆手,对六爪女叽哩哇啦的说了一通。龙管家不明白,问六爪女哑哥说了些啥,六爪女给他翻译:“哑哥觉得县长坏得很,可能要害我们,让我们离开。”

龙管家脸色大变:“那就赶紧走,听哑哥的,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六爪女还没明白,龙管家解释了一句:“哑哥这种人,往往有我们不清楚的感觉,比我们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更真,赶紧走。”

三个人连忙朝外面走,哑哥在前面领路,却不走正门,摆摆手,领着他们去了后院,然后跃上墙头,伸下手来把六爪女和龙管家拽了上去。三个人越墙而出,然后向东面绕过去,来到了县政府的正面,龙管家说:“对面有家馆子,我们去吃饭,看看情形。”

三个人来到县政府斜对面的饭馆里,在临街的窗口选了张桌坐下,点了酒菜,边吃边观察对面县政府的动静。刚刚吃了一会儿,一队军人就冲进了县政府,后面,在几个黑衣警察的保护下,四眼县长跟在军人后面进了县政府。六爪女气恨已极,腾身站起,龙管家急忙按住她:“不着急,再看看。”

片刻之后,士兵们跑了出来,警察也跑了出来,一窝蜂地朝六顺商行奔了过去。

龙管家对六爪女吩咐:“头家,你在这里等我,我跟过去看看。”

六爪女说:“还用看吗?狗杂种把咱们给卖了。”

龙管家纳闷:“可是他也不知道我们把上门的兵给捆了,怎么就把兵给带过来了?”

六爪女也觉得奇怪,实在没有耐心等这龙管家过去查看然后回来报信,起身说:“我们一起缀在后面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三个人掩在街屋的暗影里,小心翼翼的向六顺商行的方向踅了过去。六顺商行外面,有当兵的站岗,还有几个警察溜溜达达的闲逛,从里面传出来闹哄哄的声音。

龙管家拍了一下大腿:“完了,完了,账目和你的印章都没带出来。”

六爪女早就想到了这个问题,账本,尤其是印章,如果被这些当兵的拿走,他们存在银号的钱就无法提取。可是,现在根本就不能过去,过去就等于把脑袋往人家的绳套里送。六爪女只能暗暗祈祷,她的印章平时藏在卧室书柜里,外面还用书挡着,但愿这些当兵的对书柜没兴趣。

“我们走不走?”龙管家催促。六爪女正要离开,几个兵忽然推推搡搡的从院子里押出来几个捆绑着的人,被捆绑的是胡子、条子和秃子,豆子成家以后基本上就守在家里,商行没有事情是不会来的,胡子、条子和秃子不管有事没事都会到商行来点个卯,显然,六爪女他们去找四眼县长的时候,他们来到商行,被当兵的堵住了。后面还跟着雇来的小伙计、厨子,也都被捆了起来,粉粉没有捆,抱着小黑,哭哭咧咧的也被士兵押了出来。

军人把六顺商行的人押出门外,交给了警察,一个军官,却不是刚才被六爪女他们绑了的小军官,挥舞着手枪咋咋呼呼、骂骂咧咧:“什么商行,衰佬就是个匪窝子,把这些人都关到县衙门去,”然后又朝跟出来的几个兵骂:“衰佬笨蛋,手里拿的是烧火棍啊?叫人家绑得像螃蟹,回去再跟你们算账。”可能是骂得不解恨,又抡起皮带朝那几个兵的身上抽,抽得那几个兵抱着脑袋哀哀叫唤。

警察和几个兵押着胡子他们往县衙门走,六爪女终于奈不住性子了,因为她的冲动而让胡子他们这些伙计,尤其是粉粉和小黑充当无辜的人质,对六爪女来说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的事情,她冲出去拦在了警察前面:“你们干什么?凭什么抓我们的人?”

她冲了过去,哑哥也如影相随的跟了过去,曾经到过六顺行找麻烦的警察也在其中,认得六爪女,对她说:“当家的,这跟我们没关系,是军队的长官交办的,你有啥事情跟他们说去。”

“好,你们等着,谁要是敢把我的人带走,我让谁全家都赔上,你们都是本乡本土有家有业的,你们自己看着办。”六爪女撂出狠话镇住了警察,然后朝士兵围拢的六顺行走去。

她在这边跟警察争执,当兵在看到已经围拢过来,黑洞洞的枪口就如魔鬼的眼睛一齐盯到了她的身上,就像是本能,哑哥毫无惧色的挡在了她的身前。那个被六爪女绑起来的排长扑了过来,恶恨恨地扬起巴掌朝六爪女扇了下来,哑哥闪身过去,扭住了排长的手臂,将他控住了,枪响了,震耳欲聋,龙管家吓得蹲在地上,双手捂住了耳朵,还好,士兵们可能怕误伤了自己人,枪是朝天放的,目的在于震慑。

六爪女扬声朝士兵们说:“叫你们长官过来说话,你们是军队还是山匪?”

另一个挎着短枪的官儿走了过来:“我就是长官,你就是那个狼女?把我的人放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你们,”官儿对士兵们下命令:“我喊三个数,如果这个狼女不放手,你们就给我灭了她,胆敢绑架国军,杀无赦。”

士兵们扬起的枪口齐刷刷地瞄准了六爪女和哑哥,那个挎短枪的官儿开始数数:“一、二……”

2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沿着青石铺就的街道敲击过来,震得街道颤悠悠的,三匹黑马疾奔过来,直冲冲的朝士兵们扑了过来,士兵们吓得连忙散开,马匹一直跑到六爪女他们几个身边,马可能被骑手勒得太猛,灰溜溜嘶鸣着打着响鼻人立而起,马上一个深沉却又威严的声音怒喝:“混蛋,都把枪放下。”

随即,马上的人挥起马鞭狠很地抽打在挎短枪的官儿的脑袋上:“还敢提国军两个字?跑到城里闹事来了,不要命了?”

被马鞭抽蒙的官儿双手抱头狼狈躲闪,其他士兵躲到街边齐刷刷地立正,最让人惊愕的是哑哥,他将手里的排长扔出去,扑到马跟前,将马上的骑手拖将下来,抱着骑手转起圈来,嘴里咿咿哇哇的嚷着、叫着。

骑手也抱着哑哥:“哑哥,哑哥,你是哑哥啊……”

六爪女被眼前的突变惊呆了,骑手松开哑哥朝她走了过来,这人身穿笔挺的将校呢军服,胸前斜挎着皮带,头上戴着跟那些士兵样式不同的大盖帽,六爪女一向把那种帽子叫压瘪了的尿盆帽,大盖帽下面的国字脸黝黑、粗犷,盯着六爪女的两眼洋溢着激动、热情,两道浓眉就像两柄短剑高高的挑向鬓边,眉心中间那颗红痣确切无误的告诉六爪女,这个大官就是红点,可是她仍然难以相信面前这个军官就是红点,这个人和她记忆中的红点差别刚太大了,留在她记忆中的红点还是那个幼年时期胆怯调皮和在冠豸书院分手时的学生混合起来的红点,眼前这个红点个头已经比哑哥还高,脸上的棱角早已彻底抹平了岁月的痕迹。她曾经无数次想象、憧憬过和红点重逢的情景,却没有一次的想象跟今天仿佛。

红点扑到她跟前,却又收步,微显局促地揉弄着手里的马鞭:“六爪,你好吗?”

六爪女的眼睛顿时热辣辣地,似乎过去胸腔里储存的都是泪,此时就如决堤的洪水要一泻而出,但是,她忍了:“还好,如果不是你的兵捣乱,会更好。”

红点的脸上霎时浮现出一层煞气,转身叫过他随身带过来的两个骑马的兵,对其中一个吩咐:“你马上把他们营长叫来,我就在六顺行等他。”

士兵敬礼答应:“是,团座。”红点有又加了一句:“把督察队常队长也叫来。”士兵又敬礼回答:“是,团座。”然后跃马扬鞭狂奔而去。

红点这才对六爪女说:“六爪,你别怕,我们国军是有军纪的,他们这是擅自征用民房,等下我收拾他们。”

六爪女也从重逢的激动中冷静下来:“这么多年了,一点你的消息都没有,你跑到哪去了?为什么不来个信?”

红点嘿嘿一笑,整洁的白牙就像明亮的日光晃得六爪女心颤:“说来话长了,你就不叫我到你的六顺行泡茶吗?”

六爪女连忙招呼龙管家:“龙管家,这是我们一小长大的红点,你赶紧安排一下,弄些好茶叶,晚上我们一起吃饭。”

龙管家兴高采烈,一口一个长官,红点听不好意思:“龙管家,别这么叫,你就跟六爪一样,叫我红点。”

龙管家意味深长的盯了六爪女一眼,乐颠颠地跑了,六爪女不知道为什么,被龙管家那一眼盯得脸上热辣辣地。

警察看见形势不对早就一哄而散,士兵们都在原处立正,胡子、条子、秃子却还被绑着,粉粉抱着儿子跑过来躲到六爪女身后,惊魂不定地打量着红点。哑哥跑过去给胡子他们几个松绑,胡子是认识红点的,跑过来拉着红点上上下下的打量,啧啧有声:“我的娘娘啊,几年没见你就当上团长了?走在街上你拿马鞭子抽我,我都认不出是你。”

红点上黄埔军校之前,跟胡子和六爪女一起喝过酒,此番见面自然也是十分热情,几个人连说带笑的回到了六顺商行。龙管家已经把水烧好,正在冲洗茶壶茶杯,见他们进来,专门介绍了一声:“这是我们头家养了专门待贵客的大红袍。”

红点却没有落座,在宅院里外转悠了一圈,六爪女陪着他,哑哥跟在后面,三个人默默地,都有些恍惚,时光仿佛倒流,三个人都觉得回到了过去,那在平和山区客家村庄无忧无虑的童年,然而,眼前的景象却又时时提示他们,现在早已不是过去。院落有三进之多,房舍一律白墙青瓦,地上铺着青砖,院落里栽种着连城兰、三角梅,六爪女把红点领到了自己住的最里一进院子,看到屋里靠墙摆着的书橱,红点走过去取下一本书随便翻阅,摇头叹息:“想当年师父送我去冠豸书院读书,用心良苦啊。我回到闽地以后,到竹林寨去看望师父和你,见到了他的墓,却不知道你们都到哪里去了。”

六爪女问他:“你今天跑来,是专门跑来找我们,还是过路碰上了?”

红点说:“我在竹林寨找不到你们,四下打听,却一点音讯都没有,今天听下属报告说,有一个六顺商行的老板是狼女,把我们三营三连的几个兵给捆了,三连长带着人找麻烦了,我猜想可能是你,就赶紧跑过来了。”

红点问六爪女:“六爪,这院房子是你们自己的,还是租的?”

六爪女说师父留下来的,红点又问:“师父身体强健,年龄也不大,怎么就走了?”

六爪女说:“黑煞神你还记得不?”

红点点点头:“那怎么能忘?刻骨铭心。”

六爪女告诉他:“黑煞神血洗了竹林寨,师父事先估计到了,把我们都支了出去,你还记得那一回我和胡子到县城来看你吧?你正要去读黄埔军校,从县城回去,师父就已经不在了,是我和哑哥还有胡子把师父给葬了,亭子是后来我们有钱了,才建起来的。”

外面,胡子招呼六爪女:“头家,又来了几个兵,说是找他们的团座。”

红点朝外面走:“你们跟我一起去。”

六爪女和哑哥跟着红点来到前堂,一个胖乎乎的军官和一个瘦条条军官毕恭毕敬的站在那儿,见到红点一起立正、敬礼,红点则随随便便摆了摆手:“无法无天了,一个小小的连长也敢砸我的买卖,你们把他们带回去,仔仔细细给我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龙管家插了一句话:“那个连长好像是县长叫来的。”

六爪女猛然想起,他们找了县长以后,是县长领了后来的那个连长和士兵到县政府去,在县政府没有堵住他们,才又跑回到六顺行来的,便对红点说:“把那个连长叫进来,我问他一句话。”

红点朝胖子军官扬扬下巴,胖军官立正,转身跑了出去,片刻就带了那个连长进来,连长此时一点威风都没有了,浑身上下抖得像筛糠,红点冷冷地说了声:“你别怕,老老实实回话。”

连长连忙立正敬礼:“是,团座。”

胡子对军队那一套稀里糊涂,揪住瘦条子军官问:“团座是个啥?”

瘦条子军官乜斜了他一眼:“我们团长。”

六爪女听到了,这才明白,红点已经成了团长。红点对那个连长说:“这是六顺行的老板,问你话你要老实回答。”

六爪女就问他:“刚才你们怎么和县长勾搭到一起的?”

连长打了个立正,却满脸纳闷:“报告长官,谁是县长?”

六爪女说:“就是刚才带着你们去县政府的那个四眼。”

连长恍然:“报告长官,属下不知道他是县长,他跑到军营报告,说是我们的兵被六顺行的狼女绑了,现在狼女在县政府里藏着,我就带人过来了,到了县政府没有见到人,他又说狼女肯定跑回六顺商行了,我们就追了过来,进了商行看到我们的三排长和几个士兵果然被绑了,就抓了商行里的人,准备带回去审问。”

六爪女气坏了,她相信这个连长当了红点的面不敢说谎,四眼县长拿了她一千块大洋,却跑过去叫了军队来抓她。可是,那个排长又为啥要征用六顺商行呢?想到这儿,索性要把事情弄个清楚,就对连长说:“你没问你们的那个排长,他为啥要征用我们商行呢?”

连长回答:“报告长官,属下还没有来得及查问。”

红点在一旁也看出了蹊跷,对胖子军官说:“王营长,你把那个三连的那个排长也叫进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排长很快也被叫了进来,跟连长一样也是浑身筛糠,显然,他们都非常惧怕红点。

六爪女也不等红点发话,直截了当地说:“我问你话,你老老实实说了,我也不跟你计较了,让你们长官不为难你,你为啥要征用我们六顺商行的宅院?”

排长是吃过六爪女亏的,知道六爪女的厉害,哆哆嗦嗦说出来的话就像寒风中的落叶:“回老板的话,南洋商行的吴老板跟我们在酒楼碰上,听我们说要征用一些民宅,就给了属下两百块大洋,让我们来赶你们走,说定事情成了再给两百块大洋,属下一时糊涂,见钱眼开,就跑过来征用你们的房子了。”

那个连长在一旁狠狠踹了排长一脚:“混蛋,征用民宅你也不打听清楚是谁的买卖?”

排长哭咧咧跪了下来:“长官,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大洋我一分钱都没花,回头我就上缴,求长官饶了我这一回吧,看在我鞍前马后、出血卖命的份上……”

六爪女对红点说:“这些弟兄也都不容易,跟我们六顺商行无冤无仇,都是受了南洋商行的挑唆,不怪他们,你别为难他们。”

红点马上给六爪女卖面子:“看在六顺行头家的面子上,这一次就算了,再敢胡来,军棍伺候。”

王营长、和常队长赶紧对连长、排长说:“还不赶紧谢谢团座,谢谢老板。”

连长和排长立正敬礼,点头哈腰,忙乱的不知道该怎么谢才好,只会一个劲说:“谢谢团座、谢谢老板娘……”

红点笑了:“去吧,别瞎叫唤,人家是老板,不是老板娘。”

红点一笑,气氛马上松弛,连长和排长忙不迭地跑了出去,王营长问红点:“团座,真的就算了?”

红点说:“吓唬一下就行了,难不成还真的把他们毙了?都毙了,谁打仗?”

六爪女张罗着请他们就座泡茶,然后安排龙管家:“今天不到外面吃,就在家里,给厨房说说,我亲自做。”

六顺商行雇了一个厨师,是胡子仗着六顺商行财大气粗,从客家大酒楼挖来的大厨。可是六顺行的伙食极为简单,六爪女也没有开小灶,整天跟大家混在一起吃,厨师动不动就看着双手发呆,哀叹可惜了这把好手艺。今天好容易有了露一手的机会,六爪女又说要自己亲自动手做,厨师很是失望。六爪女让龙管家、哑哥陪红点坐着泡茶,自己跑到厨房摩拳擦掌要给红点做好吃的:“师傅,我要做蒸罐和粉糕,你给备料吧。”

厨师讶异:“什么蒸罐?什么粉糕?要看做什么。”

六爪女记得在老家的时候,红点、哑哥两个人最爱吃她妈做的蒸罐、粉糕,以为只要吃过就会做,却不知道真的做起来,还会有很多讲究,比方说蒸罐就分为排骨萝卜、海鲜豆腐、野菇肥鸭……很多种,即便是比较简单的粉糕,也分为咸粉糕、甜粉糕、淡粉糕、糙米粉糕、糯米粉糕多种样式,厨师一问,六爪女茫然:“蒸罐么,里边就是有肉末、有竹笋、有豆腐的那种,粉糕就是粉糕么。”

六爪女吃到的是她母亲家制的农家饭菜,只记得里边大概有些什么,从大酒楼里出来的厨师哪里会做这种东西,厨师说:“那我就按头家说得准备,怎么做头家麻烦头家自己……”

六爪女打断了他:“我会做,你只要把料备好就成了。”

厨师便按照她说的准备了肉末、竹笋、豆腐、青菜之类的东西,六爪女在那里忙碌着做她记忆中的蒸罐,厨师给大家伙做饭的时候,看到六爪女手忙脚乱,就顺便帮她蒸粉糕。厨师蒸粉糕自然不会像六爪女母亲那样弄一堆米粉往蒸笼里摊,而是要用模具弄得有模有样。六爪女瞥到厨师在蒸粉糕,连忙告诉他:“要整块蒸出来然后切的那种。”

厨师咧嘴,却也不敢按照大酒楼的标准将粉糕做成一块块圆柱状,只好把拌好的米粉摊到笼屉里,按照六爪女的指示堆成一滩。六爪女倒也知道做蒸罐需要加一些调料,可是不知道该加什么,把厨师备好的肉末、竹笋、豆腐、蔬菜装进一只只小瓦罐里之后,只好不耻下问:“师傅,该加多少调料呢?”

厨师说那要看是做什么风味的,连城这边的比较口重,另外还要加一些花椒、大料之类的常用调料。漳州那边的人口味轻一些,盐就要少放,花椒大料之类也要少放。六爪女想到自己老家应该属于漳州平和那边的,便只捏了小小一撮盐,小小一撮花椒大料洒进了蒸罐里,然后交给厨师:“师傅,你上屉蒸吧,好了就端上来。”

厨师连连答应,六爪女就又急急忙忙跑到前堂去陪红点说话。红点告诉她,那年进入的军校,现在叫黄埔军校,由于战事紧张,原来准备读两年,结果只读了一年半就提前毕业,这些年别的事情没干,就是打仗,先是跟段祺瑞、冯国璋、吴佩孚那些老军阀打,后来又跟共产党打,现在好容易把共产党打败了,共产党都跑到北方去了,他们才能闲下来驻扎整训。龙管家夸奖红点说自古英雄出少年,红点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团长,前途不可限量。

红点淡淡一笑:“打仗么,消耗大,伤亡大,扩军快,提升也自然就快一些。”呷一口茶,红点问六爪女:“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听到他这么问,龙管家起身告退:“你们聊,我去看看饭备好了没有。”龙管家起身,围拢跟前的胡子和条子几个人也都连忙找借口离开,屋里只剩下哑哥、红点和六爪女。六爪女过去换了茶叶,给红点和哑哥泡上新茶:“师父走了以后我们就在连城县里做生意,有伙计们帮着,倒也没有吃什么大苦,现在么,还不错啦,生意做开了,你也看到了,就这个样子。”六爪女说的也是轻描淡写。

接下来红点好像和六爪女丢失了话题,冷场的有些尴尬。哑哥听不见也不会说,呆呆地看着红点,还不时摸摸红点的呢子军装,眼神中充满了艳羡。

红点问哑哥:“哑哥,喜欢军装?明天我叫人给你送一套过来。”

奇怪的是哑哥似乎听懂了,连连点头,嘿嘿憨笑。红点好奇地问六爪女:“哑哥能听到人说话?”

六爪女瞅了一眼哑哥:“哑哥是个神人,我也说不清楚他能不能听到,有的时候我们看不到、听不到的事情他好像就能知道,也可能是吴老爷子教给了他什么功夫,也可能天生就这样,过去我们在老家的时候,好像他没有这么本事。”

红点说:“哑哥跟吴老爷子练功,武功怎么样?”

六爪女说:“厉害得很,打过几次架,五六个人近不了身,一脚就能把人踢翻,一拳头就能把人打得趴在地上爬不起来,饭量大,穷人家养不起。”说着,想起了哑哥跟着她打警察、打林师叔的属下,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红点说:“哑哥要是在军队里,肯定是好兵,”转身问哑哥:“哑哥,你爱军装,跟我当兵去好不好?”

哑哥却又好像听懂了,连连摇头,指着六爪女吱吱哇哇说了一阵,六爪女给红点翻译:“他不去,说是要跟着我。”

红点哈哈笑:“那也是,出身边需要个保镖,不过,现在都是动刀动枪的,靠一身拳脚在世上混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六爪女说:“师父去世的时候留下言语,不准我们动刀动枪,我们现在是生意人,既不杀人也不越货,用不着刀枪。”

红点说:“话是这么说,可是现今就是刀枪说话的时代,古人还知道文以武备、商不离剑,况且身逢乱世,没有枪杆子弄不好就会吃大亏。”

与其说红点的话有道理,不如说他的那份从容、自信更加令六爪女信服。联想到自己经营的六顺商行刚刚经历的事情,如果不是碰巧遇上了红点,那就是一场灾难,士兵们就像胡冲乱闯的狼群,她的六顺商行在狼群面前就像无辜的羔羊,羸弱、无奈,不逃跑就只能充当血食,想到这些,六爪女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地,师父关于不准动刀动枪的遗言,就像用绳子捆住了她的手脚,师父说得对不对?如果不对,还应不应该恪守?她有些迷茫。

龙管家在外面请示,饭做好了,是现在就吃,还是稍过一会再吃,六爪女说把我做的蒸罐和粉糕拿进来,我们就在这里吃。热气腾腾的粉糕、香气扑鼻的蒸罐由龙管家亲自送了进来。六爪女从来就不是一个对搞不清楚的问题执着钻牛角尖的人,亲手做的粉糕、蒸罐上来,她的注意力马上由师父的遗嘱转移到了吃的问题上:“快尝尝,这是我亲手做的。”

哑哥抽抽鼻子,举起了拇指先表示了肯定、赞扬,然后才开吃。红点大口吞咽,说出来的话含糊不清:“真好吃,让我想起了过去。”

六爪女要的就是这句话,顿时欣慰、激动起来:“你们喜欢吃,我今后就给你们做。”

哑哥再一次仿佛听明白了似的连连点头,红点却说:“不用不用,尝尝就行了。”

红点的话六爪女并没有当真,她以为那不过就是客气而已。其实,她做得炖罐味道很不怎么样,盐放得少,调料也放得少,就跟白煮差不多,这一点是她自己也开吃以后才发觉的。

那天晚上,他们在一起聊了很多,童年趣事、社会轶闻、各自这些年的经历……一直聊到晓星初上、残月尤白的下半夜,哑哥开始在一旁打呼噜,红点才起身告辞。过后,六爪女蓦然想到,他们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都没有说起幼年时遭逢的那场全村灭门的惨剧,或许,她想,刚刚重逢,谁也不愿意让悲伤的往事破坏相见的愉快吧。

第二天一大早,六爪女吃过早饭正要出门,她想亲自去菜市场买一些生鲜,下午再叫红点过来吃她亲手做的酱油水煮,酱油水煮是六爪女老家比较流行的海鲜吃法,类似于北方的红烧,只不过不用老汤,她记得红点特别爱吃酱油水煮豆腐鱼头。

正要出门,龙管家却跑过来通报:“头家,县长来了。”

“他来做什么?”六爪女逢到计划被别人打断,就会不耐烦:“有啥事情你跟他说就成了。”

龙管家为难:“还是头家直接跟他说说好,不管怎么说,人家是父母官么,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的。”

六爪女纳闷:“这狗官一大早跑过来干啥?”

龙管家推测:“自然是跟昨天的事情有关,你见到他不就明白了。”

六爪女只好搁置给红点制作酱油水煮的计划,耐着性子去会见四眼县长。

3

县长是来还钱的,这倒出乎六爪女的意料。四眼县长抱着一个大的牛皮公文包,点头哈腰的活像上门讨饭的。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和红点相会之后,六爪女的心胸忽然变得开朗,也有了宽容,昨天对这个四眼县长还恨得牙根痒痒,刚才还懒得搭理他,可是真的见了面,却拿不出黑脸对他:“县长大驾光临,龙管家,泡茶。”

四眼县长嘿嘿讪笑着说:“不麻烦,不麻烦,头家两次到县政府拜访,我也应该来看看,来看看。”

六爪女心情好,想到这人不管怎么说,也是个县长,到了自己的六顺行竟然如此拘谨,反倒有些不过意,亲手给县长沏茶倒水:“县长,你别客气,今天登门拜访,有什么话就直接说。”

四眼县长从牛皮公文包里掏出一堆大洋,恭恭敬敬放在茶几上:“头家,真不好意思,无功不受禄,您让我办的事情我也没办成,这些钱原封还给你。”

六爪女假意客气:“县长太见外了,已经送出去的还能再收回来,就算六顺商行的一点心意吧……”

没想到龙管家却过来一把将大洋统统收拢起来,然后坐到一旁一块一块的数了起来。六爪女瞪了龙管家一眼,龙管家却置之不理,数好了大洋用衣襟兜着,对四眼县长说了声:“对,一块都不少。”竟然转身就走了。

龙管家的表现极为反常,他从来就不是一个自作主张的人,尤其当着外人的面,更不会做跟六爪女相悖的事情。六爪女虽然不明白龙管家为什么要这样,却也相信龙管家这样做必然有他的道理,只好假意对四眼县长道歉:“真对不起,这个龙管家是小地方来的人,眼睛浅,不懂礼数。”

四眼县长呵呵讪笑,显得极为尴尬:“没关系,没关系,我这次来本身就是还钱的。”

六爪女跟这位四眼县长实在没话可说,钱已经还了,县长似乎却意犹未尽,还有话说,她只好等着,这就形成了冷场,六爪女和别人坐在一起,最怕的就是找不到话,从昨天晚上到这会儿,冷场竟然接踵而至,就很是不耐:“县长,你还有啥事情吩咐就说,只要我们能办的一定会办。”

这话叫别人听起来似乎有逐客的味道,六爪女自己却一点也没有感觉,四眼县长终于吭吭哧哧的把自己的意思表达了出来:“头家 ,嗯,嗯,真没有想到你在军中还有那么硬的关系,看来,嗯,嗯,鄙人昨日倒真的是多事了,希望头家,嗯,嗯,今后多多关照。”

六爪女的概念中,县太爷作为父母官,就是连城县最高级的人物了,如今听到四眼县长这么说,才恍然明白,县太爷上面还有比他厉害的人物可疑辖制他,比方说当了团长的红点,也由此在彻底明白,为什么今天一大早这位四眼县长就颠颠的跑过来还钱,他原来是知道了红点这个掌握军队的团长跟六顺商行的关系。想明白了这一点,六爪女对这位四眼县长更加鄙视了:“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还要出去办事,今后有什么事情还请县长多多关照。”

这句话明摆就是逐客令,四眼县长脸皮再厚也呆不下去了,只好起身告辞。送走了四眼县长,龙管家也出现了,仍然用衣襟搂着那一千块大洋:“头家,你跟他啰嗦啥,这大洋他还回来算他明白,给你收起来,我还真怕你不好意思便宜了那个狗官。”

龙管家说:“我还没顾上给你说呢他就来了,昨天下午你和红点师长在这里说话,我跑出去找司胖子想给商行弄些好茶叶招待师长,随便聊起来说到我们请县长帮忙的事情,你猜司胖子告诉我什么?”

六爪女急着去给红点买生鲜做好吃的,跺跺脚追问:“说啥?你老让我猜猜猜,猜啥啊。”

龙管家说:“四眼县长竟然是南洋商行的大股东,我这才明白他怎么会拿了我们的钱还去带了警察和当兵的抓我们。”

听到龙管家这么说,六爪女倒吸一口凉气,随即怒火中烧:“这个衰佬,太不是东西了,我们就像傻子被他耍。”被人当傻瓜耍的感觉比起受骗上当这个事实本身还要令人愤怒,六爪女久违了的杀气涌了上来:“你确定他真的是南洋商行的大股东?”

六爪女刹那间浮上脸面的杀气把龙管家吓着了:“司胖子是这样说的,头家你不要急,我再调查落实一下。”

六爪女的脑子转的很快:“不用查,你拿上一百块大洋,跟我去一趟永昌银号。”

龙管家恍然,四眼县长是不是南洋商行的大股东,永昌银号应该最清楚、最确定,因为每年股东分红是要从银号开银票、记账的。

六爪女带着龙管家赶到永昌银号,他们是老客户,又是大客户,自然会被带进贵宾室由资深伙计接待。六爪女直接让接待她的伙计查一下四眼县长和南洋商行的账目往来,伙计面露难色,不等他推辞,六爪女掏出永昌银号的账户本和十块大洋放在了他面前:“两样,你选一样。”言外之意就是如果柜员不按她的吩咐去做,就要撤户,如果按照她的吩咐做,大洋就是柜员的。

柜员呆楞片刻,承担不起客户撤户的责任,便拿了大洋,然后转身离去,片刻就过来递给六爪女一页纸:“头家,从分红账目上看,县长占了南洋商行四成股,是南洋商行的第二大股东。”

六爪女埋头看纸上记载的近几年分红的数目,不由惊诧,四眼县长每年竟然能从南洋商行分走上万块大洋,难怪他帮着南洋商行把自己往死里整。

柜员胆战心惊:“头家,我办的事情可是犯了大忌,柜上知道了我的饭碗就没了。”

六爪女把那页纸还给了他:“你放心,这件事情说出去我们自己也不光彩,今后我们就是朋友,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因为别的事情在这里混不成了,放心到我那里来,我那里还需要会计呢。”

柜员连忙把手里的那页纸放在烟缸上点燃烧毁:“谢谢头家。”

六爪女和龙管家从永昌银号出来,龙管家小心翼翼的问她:“头家,你打算咋办呢?”

龙管家连连点头:“我信,我信。”

其实,六爪女这也就是说说泄愤而已,并非她真的有什么本事把人家南洋商行给灭了。然而,就像冥冥之中自有公道,他们还没回家,灭掉南洋商行的机会却已经悄然降临了。

六爪女和龙管家分手,自己去市场上买生鲜,到了集市上,买了几斤鲜肉,才想起没有办法往家里拿,她从来没有干过这种活,忘了买菜采购要带菜篮子。好在有钱,就地花了几文铜板,从一个小贩手里买了一个盛菜的背筐,吊在后背上采购了一大堆往日在家乡的时候爱吃的了不得却很少能吃得到的生鲜:白鹜鸭、金线鱼、溪毛虾,其中溪毛虾是闽西特产,生存于山溪中间,通体透明,只有半截小拇指大小,清煮、红烧之后,鲜嫩无比,咀嚼起来尾味留甜,这是穷人的吃食,因为它能够自己动手捕捉,同时也是富人的美食,穷人捕了来往往舍不得吃,拿到集市上出卖。过去在家乡的时候,六爪女经常带着红点跑到山溪里去捕来了拿回家让她妈妈清煮或者红烧了解馋。荤腥买得差不多了,六爪女又买了一些老豆腐、茼蒿菜、野山菇之类的素菜,准备回去一并做了给红点吃。

回到六顺商行远远就看到门口站了兵,六爪女微微诧异,难不成又有军队来骚扰了?想到红点,六爪女顿时有了底气,从容走了过去,刚刚到门前,当兵的马上立正敬礼,好像六爪女是他们的长官。六爪女不惯这个道道,有些慌乱,本能地用了对伙计的口气:“快把这些东西接过去,提了一路累死了。”两个兵连忙从六爪女的背上接过了菜筐子,帮着她送进了六顺行。

进了六顺行,才看到昨天见过的胖营长还有那个连长、排长正坐在前堂和龙管家聊天、泡茶,气氛看上去很平和。见六爪女进来,几个人齐齐立起,龙管家抢先说明:“头家,这些弟兄今天是专门过来给你赔礼道歉的。”

这些人即使不是过来赔礼道歉的,看在他们是红点的面上,六爪女也不能不热情接待:“俗话说不打不成交,你们还那么多礼数干啥?从你们团长那头算起,你们都是我的兄弟,再说了,我们也不应该对这位兄弟动手,委屈了他。”六爪女说的“这位兄弟”指的就是那个被她扇了耳光又绑了起来的排长。

胖营长呵呵笑着说:“难怪头家一个女子能把六顺行治理的风生水起、有声有色,足以证明头家是一个巾帼英豪,我治下不力,深感惭愧啊。”

六爪女记得这个胖营长姓王,试探着说:“王营长吧?”胖营长哈哈大笑:“头家好记性,卑职王耀挺,光宗耀祖的耀,挺身而出的挺。”

胖营长连忙客气,六爪女说了一声:“不答应就是看不起我。”胖营长也就不再客气,打着哈哈答应了。

六爪女看到他们都还站着,连忙招呼:“几位坐吧,当兵在外,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了,真的不容易。”几个人就坐,六爪女又想起了刚才站在门外的士兵:“叫门口的弟兄也进来喝茶,别像个门神一样站在外面。”

王营长不屑:“不管求他们,他们生来就是站着的命。”

六爪女叫胡子:“胡子,你去把外面的弟兄叫进来招呼,泡好茶。”又对王营长说:“站在门口人家以为出了啥事,我们还做不做生意了?”

胡子一直站在门外看热闹,听到六爪女吩咐,答应一声跑了。

喝了一阵茶,聊了一会,场面就熟络了,相互间也没有了拘谨。王营长是个广东鬼佬,大脸盘,长了满脸胡子也不剃一下,六爪女以为他五六十岁了,一问才三十,立刻按照老习惯给他取了绰号:胡子,想到六顺商行已经有了个胡子,就又改了一下叫大脸猫了。

“王营长,你看你脸上的胡子像只猫似的,我以后就叫你大脸猫好不好?”六爪女的毛病,给人家起了绰号就要叫出来才过瘾,她总觉得叫谁的绰号比正经八百叫名字亲热,也更容易记住。

王营长尴尬哂笑:“呵呵,随便了,讲啥不就是个称呼么。”

随同前来的连长又提起了四眼县长:“头家,我那天真的有些唐突,只听那个戴眼镜的跑过来说你们六顺商行把我的人绑了,也没顾上详细问问,就跑来瞎闹,要不是团座来得及时,说不定就创下大祸了。”

连长这么一说,六爪女更砸实了四眼县长借军队征用民房之机,企图把六顺商行搞垮的险恶用心,念头一转,吩咐龙管家:“龙管家,按照老规矩,老总们上门,必要发车马费,你去备些大洋来。”

龙管家附耳请示:“多少合适?”

六爪女说:“这位排长叫我给绑了,受罪了,多给些,两百块。大脸猫官大,两百块,这位连长昨天挨了红点鞭子,也应该慰问一下,两百块,他们带来的弟兄每人十块。”

大脸猫连忙推辞:“不好不好,无功不敢受禄。”

他这么一说,连长和排长也连连推辞:“不行,这不行,叫团座知道了我们就活不成了。”

六爪女咯咯笑:“你们咋那么怕团座?实话给你们说,你们团座小时候最怕我,放心,我不会给他说的,他归他,你们兄弟们归你们兄弟们,也不要说无功不受禄的话,今后我拜托你们的地方多了,不收就是看不起我,看不起我们六顺行。”

正说着,龙管家捧了一堆大洋进来,白花花的大洋就像耀眼的阳光,几个军人都眯缝了眼睛盯住大洋发呆,六爪女心里暗笑,龙管家随身带了几块红绸巾,按照六爪女说的数,包成了几包,给了几个当官的,又到院子里给当兵的每人发了十块,就听得外面一哄声的激动嘈杂,六爪女知道是那几个守门的兵拿到了钱高兴。

中午吃饭,六爪女选了客家大酒楼,她这边带了龙管家、胡子、哑哥,大脸猫那边是随同他来的三连长、排长,还有三四个士兵。大脸猫不让士兵上桌,六爪女看不过去,就另开了一桌让胡子照顾士兵,士兵很感激,胡子心里没底不知道该点什么档次,过来请示六爪女,六爪女说我们吃啥你们吃啥,那几个当兵的便感动得了不得,连连给胡子说头家好。

六爪女要了一大桌菜肴,连城米酒坛子桌旁摆了一长溜,让大家敞开吃喝。即便当官,军营里的伙食也好不到哪去,能有机会在连城县最高档的客家酒楼美餐一顿,也算是难得的口腹之福,官兵们狼吞虎咽,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比起竹林寨伙计们的肉日一点也不差。酒酣耳热之际,六爪女问大脸猫想不想挣钱。上午在商行的时候,她给大脸猫他们几个发钱,就是要试探一下他们爱钱的程度,明明知道六爪女跟他们团座的关系,见了钱却也敢收,证明这几个家伙都是贪货,只要他们贪钱,六爪女的计谋就有了思想基础。

大脸猫嘴里塞满了鸡鸭鱼肉,大胖脸撑得就像吹胀了的猪尿脬,两眼放光:“头家你说,我们这种扛枪吃饭的人,哪一个不是有今天没明天?趁活着不赶紧赚些钱留给家里人,上战场吃上一粒花生米啥都没了,老婆孩子谁管?”

六爪女的眼睛里也放出光来,与大脸猫不同的是,六爪女眼睛里放出来的光贪婪的色彩淡,凶狠的色彩浓,以至于大脸猫都有些惊愕,好在六爪女眼里的凶光一闪而过,马上又变得平静如水:“你卖给我十杆枪吧,新旧不论,只要能打响。”

大脸猫吓坏了:“卖枪上面知道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六爪女咯咯笑:“我没说清楚,实际上不是卖,是借,每借一杆枪,我给你十块大洋,用过了还给你。”

大脸猫松了一口气:“你看你说的话,头家要用枪尽管说话,到我的团里,拣好的的拿,别跟我提钱字。”

六爪女附到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大脸猫差点没跳起来:“真的?那我可不敢做主,一定要给团座汇报一下才行。”

大脸猫看着六爪女,忘了吃喝,六爪女也不多说,端起酒杯:“来,大脸猫,我敬你一杯,今后大生意我们一起做。”

大脸猫魔怔了般木僵僵地端起酒杯,六爪女一干而尽,他也把杯中酒喝光了。六爪女知道,按照她的计划,能得到那么一大笔钱,是大脸猫做梦都难遇到的横财,他为此犯晕是正常的。

4

今夜没有月亮,天空幽暗的深蓝看上去冷冷地,远处不知谁家的门前挂了一盏灯笼,给地面投下了一圈蜡黄。不远处,南洋商行的石墙黑黢黢地活像山壁,遮挡了暗蓝的天光。六爪女躲在街对过民舍院墙的拐角处,看着胡子他们几个把一杆杆大枪传递进去。其实这些事情都是事先勘察好、计划好了的,应该说万无一失,根本用不着她亲自来,可是,她却仍然跟着来了。她的下意识可能还是要亲眼看着南洋商行能够按照她的计划,就像被山水淹没的茅屋垮塌成一堆废墟。

其实回想一下,她觉得她并没有对南洋商行做过超越了商业竞争的歹事恶行,可是他们却非要对六顺商行置之死地而后快,这里面既有卑鄙无耻的谣言污蔑,也有心狠手辣的借刀杀人。在这之前六爪女尚没有对南洋商行进行全面反击的念头和机会,现在,既有充足的仇恨冲动,又有现实的军方力量,她觉得不彻底把南洋商行做死就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六顺商行的众伙计。

看着胡子他们在南洋商行墙里墙外忙碌,六爪女心里充满了报仇雪恨的快感。胡子他们弄好了,悄没声地跑过来交差:“都好了,藏到了他们的铺底下还有柴房里。”

六爪女回到六顺商行倒头便睡,她准备第二天一大早就要跑去找大脸猫,然后再去找红点,一天下来要跑很多路,办很多事,还要看很多热闹,即将到来的一天将会是非常忙碌的一天,她期待着新的一天。

这是六爪女第一次正面看到南洋商行的吴老板,吴老板是一个黄脸大汉,或许本来并不黄,看到那么多军人包围了商行他的脸才黄的。大脸猫并没有现身,带队的是三连长,他带的又是那个被六爪女捆绑过的三排长。按照六爪女的设想,这几个家伙跟她有缘分,如果没有这几个家伙跑过来征用她的房子,也就不会有与红点的重逢,如果没有他们几个过来赔礼道歉,也就不会有今日得以快意情仇的机会,相信了缘分,六爪女决心让他们大大地尝一回甜头。

三连长双手背在后面,态度十分蛮横:“你们是商行还是匪窝?”

南洋商行的吴老板吓坏了:“老总,这话怎么说的,我们可是安分守己的商人,犯法的事情从来不做,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兵们一哄而入,片刻之后,就听得院子里闹声一片,还有踢哩嘡啷铁器落地的声音,六爪女安坐在街对过的茶馆里,跟龙管家、胡子还有哑哥品茶,看到对面闹成了一锅粥,急不可耐的想过去看看热闹,站起来抻长脖子张望着,龙管家笑呵呵地拉她坐下:“头家,你咋那么稳不住神呢?”

六爪女坐下来,一口口吸溜着茶水,她在急切的等待这那一刻,那一刻立刻发生了:士兵们背着扛着搜查出来的大杆枪,押解着南洋商行的人,一路呵斥着走了。六爪女即刻起身,她的任务是去看望红点,与此同时大脸猫也去向红点报告南洋商行私藏军火的事情,她不但要帮着大脸猫说话,还要忽悠红点查封、没收南洋商行的账户和大洋。

龙管家帮她提起搁在一旁的瓦罐,瓦罐用棉布严严实实的包裹着,这是六爪女炖了一夜的老鸭汤,给红点补养身子的,走得匆忙,差点给落在茶馆里。几个人出了门,坐上了事先备好的马车,然后朝红点的军营赶去。

红点的团部设在距冠豸书院不远的一处庄院里,门外站了几个荷枪实弹的士兵,六爪女已经来过,但是仍然被挡了下来盘问。六爪女对红点的部下一概才去怀柔政策,不说话先掏大洋,给站岗的士兵每人发两块:“老总辛苦了,好好站岗,把坏人都拦住,好好保护你们团长。”说着,还在人家肩膀头上拍了又拍。

六爪女的举止让士兵发懵,龙管家出面介绍:“这是我们六顺行的头家,你们团长的亲戚,来给你们师长送煲汤的。”

士兵连忙敬礼放行,其中一个转身跑去报告,六爪女乐呵呵的跳上马车进了军营。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来了,第一次来军营找红点就是那天她亲自上街买了生鲜,然后叫上胡子、哑哥一起来军营找红点约他回去吃饭。那些生鲜是六爪女买的,回去后,厨师已经备好料,六爪女在厨师的帮助下做了酱油水金线鱼、封肉、蒜蓉茼蒿和棺材豆腐,这几样菜跟六爪女做的粉糕、蒸罐不同,虽然也是家乡菜肴,却不是老家乡村轻易可以吃到的,在六爪女的记忆里,这些菜肴是过年过节才能吃到的,味道伴随着往事渗进了记忆里,却不知道该怎么做。而且,上次做的粉糕和蒸罐虽然受到了哑哥和红点的赞赏,自己品尝的时候,却觉得一点也没有回味到昔日的感觉,却感觉到了哑哥和红点的肯定、赞赏有明显的客气、捧场的味道,于是就对自己的厨艺丧失了信心,再动手做记忆中家乡的美味,就不得不让厨师帮忙了。

还好,六爪女自己也觉得菜肴可口,与记忆中的家乡美味仿佛,哑哥和红点再一次对六爪女的厨艺表达了充分的肯定和赞赏,这一回六爪女相信他们是真的。高兴之余,六爪女自告奋勇要给红点煲汤,于是,今天来看望红点,顺便就把煲了一整夜的老鸭汤带了过来。

红点接过瓦罐,哈哈笑着对龙管家说:“龙管家,从小你们头家就拿我当弟弟玩,其实我比她大两岁呢。”

龙管家也呵呵笑着凑趣:“现在你是大团长,我们头家是大老板,不过看上去还是团长年长,我们头家年嫩。”

几个人说说笑笑进了红点的办公室,办公室里靠墙摆了一排大书橱,上面塞满了书籍,六爪女说:“你从小就爱看书,我还以为你长大了能当状元,偏偏当了武将。”

红点说:“连城县是个好地方,书多,你们看看,这些都是从四堡搜集来的。”

六抓女一向对书不感兴趣,却因为生意的原因知道四堡是印书的地方:“四堡我熟悉,你要看啥书改日我带你去找舒老板,他们有很多私印的古书,卖得好得很,外面是见不到的。”

红点顿时高兴:“好啊,好啊,随时都能去。”

龙管家提醒他:“团长,你还是先喝汤吧,汤凉了就亏了我们头家的一片心。”

龙管家的话让六爪女脸上热了一热,她怕别人看到她脸红,就假装看书,埋着头不吱声了。红点连连答应着,端着瓦罐直接喝,呼噜噜像打雷,鸭汤的香气飘散开来,弄得房子就像鸭汤店。

红点的鸭汤还没有喝完,外面就传来报告声,卫兵告诉红点王营长求见,红点放下瓦罐让卫兵把大脸猫让进来。大脸猫进来一眼看到六爪女,神情立刻松弛下来,先给红点敬礼,再给六爪女点头:“头家也在。”

六爪女装陌生:“这不是张还是李团长吗?”

红点介绍:“王团长,你们见过的。”

六爪女拍拍脑门:“对,王团长。”

红点问大脸猫:“不老老实实在营里呆着,跑来干啥,又要跟我打屁?”

大脸猫抽抽鼻子:“什么味道?这么香。”

红点把瓦罐递给他:“老鸭汤,我喝剩下的,你不嫌就接着喝。”

大脸猫接过瓦罐:“一起生死过来的人,谁嫌谁啊。”说着咕嘟嘟一口气喝干了老鸭汤,把六爪女心疼得直咧嘴。放下罐子,大脸猫看了六爪女一眼然后对红点说:“团座,今天我还真不是闲着没事来找你打屁的,我们接到线报,南洋商行私藏军火。”

红点盯着大脸猫的眼睛:“私藏军火人家告诉你们干啥?”

大脸猫说:“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我们跑过去查了一下,狗东西真胆大包天,藏了十几支步枪,还有机枪。”

红点这才有了兴趣:“真的?一个商行藏那么多枪支干什么?”

大脸猫摇头:“我现在还说不清楚,人我都押回去了,正在审呢。”

红点神色严峻了起来:“要真的是山匪黑道的窝子倒不怕,最怕的是他们跟共党有关系。”

大脸猫不以为然:“共党不是都打散了,剩下的都跑到西北去了吗?”

红点说:“共党怎么可能不留暗桩子?上峰前日还下发了敌情通报,共党在赣闽都留有游击队,不然让我们驻扎在这里干球哩。”说了粗话,红点意识到六爪女的存在:“呵呵,六爪,当兵惯了,你别在意啊。”

这句话流露出了少时在一起红点对六爪女的敬服,虽然仅仅是残存的,却也让六爪女心头热了一热,这一热又让她对自己跟大脸猫合谋蒙红点有些惭愧:“没事,你们谈公事,我出去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