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水勇大战城陵矶 塔将阵斩曾天养
骆秉章、曾国藩接到常德求救信,十分着急。
左宗棠派胡林翼、周凤山、李辅朝到汉寿会合,增援常德,待胡林翼赶到汉寿时常德已破,知府景仓、同知常春暄、武陵知县朱元增等全部战死。太平军又迅速包围汉寿,周凤山不是曾天养的对手,逃往益阳。
胡林翼、李辅朝在汉寿被太平军咬住,死战得脱,退往益阳。益阳是胡林翼老家,他对这一带的地形非常熟悉,决定在家门口的鸭子湖打长毛一个伏击。太平军你追我赶,不知不觉进入伏击圈,胡林翼、周凤山、李辅朝三面包围过来。周国虞大惊失色,传令后退,已经来不及了,人马损失大半,狼狈逃回汉寿。
这天晚上,胡林翼正在西洞庭湖巡查,遇到一队不明身份的船只,他领了十几只战船朝前方迎去,对方有人喊话:“前方可是湖南洞庭水师?”
胡林翼见对方船只插着绿营旗帜,也亮明旗号,让士卒问话:“船上何人?将去哪里?”
船上的人回答道:“我们是湖北抚标营亲兵。”
胡林翼忙问:“湖北巡抚青麐大人可在船上?”
青麐走出船舱说:“下官就是青麐!”
胡林翼弓身一揖说:“在下贵东道胡林翼,奉命支援湖北。”
青麐见是自家人,大喜过望,与胡林翼会合一处,前往益阳。
石祥祯进至岳阳,命林绍璋、周国虞为先锋进军益阳。
青麐闻讯大惊失色,不知所措,胡林翼沉着冷静,宽慰他说:“洞庭湖背靠长江,又有巴陵之险,大人带数千人马,怎么能拱手受制于长毛,末将愿领九百黔勇死战。”又建议青麟分兵扼守汉寿,待太平军出澧水时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数日以后,太平军到达沅江,守备成传兵并不出战。周国虞令军士坐在小船里面隐蔽起来,乘月黑风高之际悄悄摸进益阳。胡林翼发现太平军来袭,让青麐随船急走,自己率黔勇掩护。太平军用斧头砍破水寨栅栏,胡林翼仗着湖道熟悉,很快摆脱太平军,然后抄近路追上青麐。
湘军水师战败,在长沙修船,不能前往救援常德。太平军攻克常德后留守十五日,然后弃城北走。多顺随即进兵常德,不久,被朝廷记名为湖南提督。
青麐带着周凤山、胡林翼、李辅朝以及一万多难民南走长沙,骆秉章闻之,派人运粮往迎,青麐到长沙暂作休整。之后,骆秉章在又一村湖南巡抚衙门会见了青麐,并在西花厅为青麐设宴压惊。从此以后,青麐住在湖南巡抚衙门,等待湘军出师湖北。
胡林翼在洞庭湖一带跟太平军打游击,左宗棠闻讯非常着急,决定为胡林翼找一条出路,于是来到审案局找曾国藩,请他收留胡林翼。曾国藩一口答应,说:“胡林翼之才胜我十倍,若得润芝来投,湘军如虎添翼。”并立即传令彭玉麟到益阳迎接胡林翼。
胡林翼到长沙后,左宗棠特来探望。胡林翼在贵州时,两人书信来往密切,又是亲戚,故无话不谈。左宗棠与胡林翼寒暄片刻后,问:“润芝下一步将何去何从?”
胡林翼叹了一口气,说:“汉寿兵败,仓促至此,还没来得及考虑下一步往何处去。”
左宗棠分析道:“长毛从常德、汉寿弃城北走,可能是为了袭取荆州。现长毛已攻下江汉,必从东、南路用兵荆襄。荆州四通八达,又是军事要地,荆州将军官文不日即有公文过来催青麐西保荆州,到时候你只有随他去荆州。”
胡林翼不以为然地说道:“我有官服在身,不去湖北又将如何?”
左宗棠说得很干脆:“青麐回湖北必无好结果,朝廷规定,各省大员非奉调不得离开本地,巡抚守土有责,武昌城陷,湖北巡抚却跑到湖南,朝廷追查下来,青麐只怕要掉脑袋。就算你跟他去荆州,他自身都不能保,又如何保你?不如暂留湖南,再作打算。”
胡林翼心有所动,问道:“只要能摆脱眼前困境,留在湖南也好,却不知能栖身何处?”
左宗棠乘机说:“涤帅已奉诏,有调各省司道大员到军前效力的权力,你可前往。”
胡林翼想想也是,便说:“就依季高!”
次日,胡林翼一身戎装,带着青麐等湖北文武官员前来橘子洲。柁罟上胡林翼引青麐与曾国藩相见,双方坐定,青麐就迫不及待地请求曾国藩发兵收复武昌。
曾国藩已有耳闻,一双三角眼瞟了一下青麐,明知故问:“武昌丢了?”
“丢了,我是来湖南搬救兵的。”接着青麐讲了武昌失守的经过,“长毛围城三个月,我这巡抚当得实在窝囊,要银子没有银子,要士卒没有士卒。见长毛围城,台涌退守德安却让我守武昌,三个月以来我率抚标营三千士卒及全城百姓死守,城中粮尽。守城士卒战死大半,剩下的不足一千,一个个饿得站不起来。内无粮草,外无救兵,这武昌城迟早会破。身为巡抚,本应与城池共存亡。四月十五日,长毛攻破武昌门,崇纶开启中华门从水路逃走了,我在城中巷战,在亲兵的保护下进入沙湖,顺着水路南下,不想在路上遇到胡林翼,在他的指引下才到橘子洲。”青麐说完,才喝了一口茶水。
曾国藩心中暗骂:“崇纶这个败类,有朝一日必须狠狠参他一本。张中丞迁职,江岷樵之死,恩师遇害,武昌丢失,都与此贼有关。”
曾国藩将青麐安置停当,立即派人向骆秉章报告,然后与胡林翼单独相见。此刻左宗棠也闻讯赶过来。
胡林翼将自己从贵州调到湖北后的情况详细地作了说明,曾国藩也将自己奉旨办团练以来的情况通报了胡林翼,双方唏嘘不已。左宗棠见火候已到,将胡林翼目前的处境跟曾国藩说了。胡林翼随即诚恳地说:“武昌已失,还不知道朝廷日后如何处置青麐,既然如此,我还不如将黔勇交给涤帅,到幕府当一名文官。”
曾国藩知道胡林翼心诚,说道:“润芝兄此言差矣,兄长大才在贵州有口皆碑,军事上从无败绩,不如你来统领湘军,我在背后筹粮筹饷练兵,你看如何?”
左宗棠见曾国藩谦虚谨慎,便说:“涤生兄说的什么话?润芝是客你是主,润芝前来投你,你不妨将他军马全部收下,另调几个营给他,让他与塔齐布罗泽南一样独领一军,粮饷都由湖南藩库支出便是!反正湘军援鄂,润芝率军北上两不耽误。”
“润芝兄不能跟青麐大人回湖北,否则就是第二个江岷樵。岷樵性情忠烈,死于庐州,至今令我心痛不已。兄才胜我十倍,书生带兵,起于兴义,是湖南读书人的榜样。”曾国藩听完左宗棠一番话,不假思索地说,“我马上向皇上上个折子,并通报湖广总督台涌,调润芝兄暂留湘军大营督办军务,与塔、罗一起防守岳州,润芝兄以为如何?”
胡林翼一直为黔勇的粮饷发愁,见如此安排,非常高兴地说道:“涤帅,我愿到湘军帐下做一员偏将,请大帅收留。”
曾国藩半推半就地接受了,然后对左宗棠道:“我拨三营人马给润芝,让他独立指挥一军,所部人马都编入湘军,你看怎么样?”
左宗棠点点头,说:“如此甚好!”
胡林翼一揖,说道:“涤帅未雨绸缪,在下感激不尽,愿留在军中效力。”
曾国藩立即动手写奏折,让左、胡过目后当即拜发。
骆秉章见曾国藩送来的公函立即批准了,青麐客居长沙,一切皆听从湖南方面的意见,又见曾国藩有皇上圣旨,可以调司道一级大员,犹豫片刻也答应了。不久,朝廷圣旨下,胡林翼留湘军大营,青麐回防荆州。
青麐与荆州将军官文有私交,接旨后,带着人马离开湖南前往荆州。船过洞庭,又遭岳州太平军攻击,李辅朝、周凤山退回长沙。青麐好不容易逃到荆州,朝廷下旨,命荆州将军官文逮治青麐,斩立决;湖广总督台涌免职,命杨霈为湖广总督。
湘军回到橘子洲以后,两个湘勇为一点小事争吵,旁边的湘勇立即起哄:“打他,打死他,谁不动手就是龟儿子。”
争吵惊动了陈士杰,他出来制止,此事才作罢。他跟李元度一起暗访了几个营的湘勇,发现不少湘勇对打长毛没有兴趣,还有不少哨官、队长想回家,不愿意出省作战,两人将情况汇报给曾大帅。
曾国藩怎么也没想到,他一手缔造的湘军这么不经打,一败岳州,再败靖港,兵凶战危之际,营官弃主帅而不顾自行逃命,士卒纷纷效仿。
靖港兵败,经左宗棠一顿痛批,曾国藩思想有了较大变化,栖身城南高峰寺后认真总结岳阳、靖港、湘潭三战得失。他认为军队是讲纪律的,岳家军、戚家军能战,哪一支不是千锤百炼?军队要有自己的灵魂,决定重新组军。
曾国藩还认为,兵不在多而在精,将不在勇而在谋。岳阳、湘潭两战,只有塔齐布、杨载福、彭玉麟的几营人马敢战,其他各营不是畏缩不前,便是一触即溃,根本不能上战场。不如裁去,重新招募新勇。
曾国藩主意已定,马上召开军事会议,宣布规定:
一、凡是在岳阳、靖港、湘潭三次战斗中,溃散的士卒不再召聚,逃跑的将领不再请回。
二、王錱在岳阳弃城而走,以后就不用随军出战,留在湖南剿匪。
三、将罗泽南从湘南剿匪事务中调出,听候出征。
最先被开缺的是曾国葆。靖港之战中,曾国葆带领的亲兵营不仅没有制止溃兵,还与溃兵一起逃跑,置主帅生死于不顾。曾国葆一向对大哥言听计从,自己的营官被撤,亲兵营解散他也无话可说,带头回了湘乡。
接着是裁撤岳阳靖港的溃兵。王錱被调回抚标营,专门负责镇压湖南会党。
最后是提拔有功将士。塔齐布、杨载福、彭玉麟等按照军功大小上报朝廷,鲍超、申名标等在岳阳、湘潭作战勇敢的都被提拔为营官、哨官。
溃勇裁撤后,又重新招募新勇,曾国藩乘机扩军。岳阳一战,只有彭玉麟水师一营敢迎战太平军;湘潭一战,只有塔齐布、杨载福敢于拒敌;塔、彭、杨三营是湘军的精华,军中只依靠塔、罗、彭、杨,四将可以各自扩充人马。
塔齐布的绿营兵原有三千,湘勇一千,现在增加三千,人数达七千人。罗泽南在湘南有两营合计一千人马,现扩至四营两千人马,加上亲兵营一千人,湘军陆师达到一万人。水师也不例外,在原来的基础上,又增加十营,计二十营一万人。长沙整训期间,湘军人马达到两万。
整训就是休整和训练,在这个过程中恢复提高湘勇的战斗力,整顿勇于私斗、怯于外战的官兵,同时健全各项制度。士卒手中有刀枪,不严格军纪,一旦发生内斗后果很严重,最要命的是军队哗变。曾国藩深知这一点,他精选了一批读过书的湘勇充实到哨队里面,每队至少有一个读书人,由他们来负责做士卒的思想工作,教唱爱民歌、得胜歌。
鲍超、申名标因为打仗勇敢,做了哨官和队长。易佩坤、查良训被安排去他们哨队做思想工作,鲍超、申名标不愿意接受,还振振有词说:“我又没逃跑,还升了官,打长毛从来不含糊。”
易佩坤来他个下马威,反问他:“你们平时打过湘勇没有?”
“打过。”两人都在绿营中待过,鲍超不以为然地说,“绿营中当官的打骂士卒是家常便饭,不打不听话,不打不成器。”
易佩坤斩钉截铁地说:“从今以后,不准打骂士卒。”
鲍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怯于军规,敢怒不敢言。
绿营中有吃空饷的习惯,把总吃一个,千总吃两个,位越高吃空饷的越多,到了总兵这一级,据说可以吃三百多人的空饷。军官打士卒,老兵打新兵都是家常便饭,这些规矩在湘军队伍里面都得改。像易佩坤这样读了几年私塾的湘勇只要从军,肯定能当个队长,至少也是一个文书,各营各队的各级文书都要求营官、哨官、队长写自传,讲真实想法。湘勇都清楚明白:战死光荣,逃跑可耻,吃喝嫖赌都是绿营兵的坏习惯。
经过一段时间的整训,官兵认识到只要听话能打胜仗就行,各营营官要树立自己的旗帜,营官如果是孬种,对不起,这个营就全部撤销。湘军士气很快恢复到兵兴之初,战斗力大大提高。不少营官评价说:“如今的兵好带多了。”长沙的老百姓也说:“湘军军纪整肃,又不扰民,这才像真正的湖湘子弟兵。”
话说曾国藩与太平军大战,粮草损失极大,便与郭嵩焘、刘蓉商量对策。
曾国藩苦着脸说:“筠仙当初劝我筹建水师,如今粮草两次被毁,我军还要出省作战,三军无粮无饷,这仗怎么打?”
刘蓉应声答道:“当初组建陆师,张亮基大人不是答应过专门供给湘勇粮饷的吗?”
曾国藩脸色依旧阴沉,跺着脚说:“眼见这战事不断扩大,又旷日持久,张大人都调到山东剿捻去了,骆大人接任湖南巡抚后,我们在湖南境内作战尚且捉襟见肘,如果出省作战,这路途遥远,湖南粮饷若一时筹运不过来,无粮饷供应,我军岂不是不战自溃,如今之计还是要另想他法。”
刘蓉见曾国藩不快,说话的口气也分外呛人,便说道:“我们在衡州筹建水师,靠的是挪用广东援军的八万两银子,后来靠劝湘南富户出钱补充我军粮饷短缺,三军才得以开拔。如今若再从长沙富户劝捐,必然招致反对。如今农民要他们出力可以,若是出钱出粮无异于抱薪救火,会激起民变。去年,英德美在福建倡导小刀会,林俊倡导红钱会,何贱苟在永州倡导天地会,这三起祸乱虽说与长毛有关,官逼民反,却是不争的事实。”
曾国藩不满地瞪了郭嵩焘一眼,要紧不慢地开口问道:“筠仙,我们在热烈讨论,你却一个人坐在旁边一言不发,想必已经有了好主意?”
郭嵩焘点点头,非常明确地回答:“增加厘金。”
曾国藩不解,问:“何谓增加厘金?”
郭嵩焘告诉他说:“办法是这样的,不管是坐贾行商,货物价值满百文取一文,做小买卖的不征。坐贾设局征收,行商设卡征收,一个月统计一次,用来弥补湘军粮饷的不足。厘局工作人员不能滥征,否则商人无法做生意,断了源头。若开设厘局,必须报骆大人同意,并请朝廷批准。湘省厘捐开设,则军饷源源不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曾国藩总算听明白了,喜道:“筠仙言之有理,待我奏请骆巡抚和朝廷批准,照章实行便是。只是湘省厘局局长一职,非令弟郭崑焘莫属,筠仙只需负责粮饷总筹措以济军需。”
郭嵩焘也不推辞,说:“就依涤帅!”
从此以后,刘蓉参赞军务,郭氏兄弟暂留湖南专门筹饷。
紧接着,帮办江北大营军务的刑部侍郎雷以诚也采用其幕僚钱江的建议,奏请朝廷在江苏、河南等地设局收厘金。得到朝廷的批准以后,湘鄂赣皖闽川等省相继施行。
郭嵩焘东奔西走,为湘军筹粮筹饷,还对弟弟郭崑焘说:“天下之利出于商贾,以厘计算,商贾取之于民,我取利于商贾,又不扰民,何乐而不为?”
湘军在长沙经过一段时间的整训后,增加了胡林翼两千人,山东登州镇总兵陈辉龙奉命率七百水师到曾国藩军前效力,广东游击沙镇邦率广东水师到长沙,广西右江候补道李孟群率一千水勇自桂林抵达长沙。
李孟群,字少樵,号鹤人,河南固始人。道光二十七年丁未科进士,署灵川、桂平县知县,因剿匪之功提拔为南宁同知。他积极参加镇压李沅发起义,以围剿太平天国为己任,曾国藩非常赏识他。
咸丰元年,洪秀全率太平军强攻盘龙河,李孟群引兵鏖战连日,使太平军不得渡河,因功升知府,调赴永安军营;咸丰二年,授泗城知府,又以围剿反清力量之功加道台衔,进擢道员,署浔州知府;次年,调任江西九江知府,仍留广西。
李孟群之父李卿谷为道光二年举人,任四川长宁知县,累升湖北督粮道,代理湖北按察使。咸丰四年,太平军攻陷武昌,湖北巡抚青麐逃亡湖南,李卿谷殉难,追赠布政使,并赠骑都尉世职,谥愍肃。
李孟群闻讯,对天地立誓,与太平天国不共戴天。
三支水军都编入湘军水师,一时人才济济,曾国藩令各营官员加紧训练,准备与太平军一战。
六月,曾天养连下数城,声威大振,周国虞协同曾天养攻下安乡、华容,洞庭湖以西、以北数县都落入太平军之手。林绍璋在湘潭失败,从宁乡退往汉寿,随曾天养一起守岳阳。
咸丰四年六月二十日,朝廷下旨命曾国藩率军出征湖北,收复武昌。曾国藩领旨,在长沙橘子洲誓师,分三路进攻岳阳:
陆路以塔齐布为先锋,率七千人进屯湘阴新墙河,宝庆知府魁联补岳州知府,率宝勇同胡林翼一起为后援,紧跟塔齐布一路推进;罗泽南总领陆军,周凤山率三千人为后援;遣江忠淑、赵君玉率新宁楚勇从湖南平江出发,进攻湖北通城。
水路以褚汝航为主将,陈辉龙为副将,禇汝航率夏鉴、彭玉麟、杨载福为前锋,何南青为向导,陈辉龙、李孟群为后援。
沙镇邦、夏銮率五千人马从橘子洲出发,曾国藩则随杨载福、彭玉麟居中策应,多顺继续屯军常德,防止太平军从荆州入湘,确保洞庭湖西路安全。
湘江长沙码头上,骆秉章拉着曾国藩的手说道:“涤生,这次奉朝廷之命驰援武昌,是出省作战,当与省内大不相同。在外诸事要多加小心,你能肃清湖南周边县乡匪患,他日必能消灭洪、杨,到时候封侯拜相,不要忘记我。”
曾国藩非常恭敬地回答说:“骆大人说到哪里去了,湘勇成军全凭骆大人全力支持,我何功之有?今日出省作战,兵凶战危,结果很难预料,倘若涤生一招不慎,必然大难临头,死无葬身之地。”
骆秉章闻言非常惊讶,说道:“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涤生何出此言?”
曾国藩道:“骆大人为湘军费尽心血,日后在外省作战,兵源、粮饷还得靠骆大人亲自筹划,以全三军将士。”
骆秉章笑道:“这个自然,你我都是为朝廷效力,兵源、粮饷之事,我看可以在湖南成立一个粮饷局,由左季高、李瀚章负责,与团练局合署办公,你看如何?”
曾国藩赶紧握住骆秉章的手,谢道:“如此甚好!谢谢骆大人。”
左宗棠见两人话已讲完,就过来对曾国藩道:“涤生兄,此次出湘,尤其要对长毛里面的一个人物小心谨慎。”
曾国藩转身问左宗棠:“谁?”
左宗棠郑重地说:“石达开,我与他打过交道,此人通晓军机,用兵打仗,计出不穷,是长毛军中的第一战将,涤生兄与之交兵要千万小心。”
曾国藩微微颔首,道:“多谢季高提醒,此次出境作战,如有不测,必然向朝廷奏请你代我统率三军与洪杨决战到底,到时季高不要推辞。”
左宗棠拱手道:“涤生兄言重了,祝你兵出长沙,攻克武昌,马到功成!”
曾国藩道:“多谢季高吉言!”
此时,船上鼓响,中军角号呜呜吹起,骆秉章朝曾国藩一拱手,说道:“祝涤生和三军将士一路顺风顺水,克复武昌。”
曾国藩朝众人拱了拱手,一转身登上了湘军战船。这时岸边几挂鞭炮“噼里啪啦”地响起来,船上湘军收起跳板,船只慢慢地离开长沙码头,拔锚起航。长沙老百姓目送湘军三百多只大小船舰出港,鸣炮三响,渐渐远去。
曾国藩离开长沙以后,心情十分沉重。湘军前途,两万将士性命系于一身。船到洞庭湖,曾国藩站在船头,看到烟波浩渺的湖面,不禁想起自己进京赶考,第一次路过洞庭湖的情景。唉!转眼间十几年过去了,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此一时彼一时也。
两天以后,塔齐布越过新墙河占领岳阳县,水师到达洞庭湖也停止前进。
湘军水陆师分三路来攻,曾天养在新墙河、君山、雷公湖迎战失败,退守岳州。双方在城陵矶大战,互有伤亡,湘军被拒不能东下。
湘军水师前锋进入洞庭湖以后,向导何南青率两千人与太平军遭遇,退屯万石湖。湘军水师分为五队:苏胜率先锋战船趋南津,夏銮为后援,彭玉麟带一船人马埋伏君山,杨载福率一船人马埋伏雷公湖,禇汝航为总指挥。
何南青头缠黄布巾,身穿大黄云蟒袍,外罩铁金甲,扯一杆霸王枪在雷公湖建旗吹角,扬言攻打岳州城。太平军水师将掠夺的商船改成炮船后,列阵南津一带,观望不前。何南青派三条舢板对南津的太平军进行挑衅,太平军大怒,争相划船,围截湘军三条舢板。彭玉麟等见太平军上当,从后面包抄,断其归路。双方炮战,太平军水师船队均由商船改制,大炮旋转不灵活,船在水中掉头也不利索。加之湘军水师火力猛,射程远,太平军水师不敌湘军水师,纷纷后退。
杨载福率三条舢板率先冲入太平军水师舰阵,彭玉麟随后跟进,两人一前一后,在太平军水师舰阵中横撞直上,从阵前杀到阵尾。太平军后舰尽是粮草,见湘军攻到阵前,纷纷来救。彭玉麟指挥还击,被太平军炮火击伤。彭玉麟不顾伤痛,命人放火,烧毁不少粮船。太平军争相抢救粮草,当时天黑风急浪高,太平军人马损失无数,退往岳州。
陈辉龙见塔、罗、彭、杨四将连战皆捷,风头出尽,也不甘落后。他认为打败太平军并不困难,决定率军独自攻打城陵矶。
这天,陈辉龙头戴白银盔,身穿白银甲,外罩一件湘绣青布袍。命令沙镇邦为先锋,邀褚汝航、夏銮一起同行,前去攻打太平军水寨,让杨载福乘一舢板跟在后面前往观战。杨载福不好说什么,答应在后面跟着,夏銮提醒道:“今起南风,进攻城陵矶容易,要撤退却很困难。”
陈辉龙慷慨激昂地回答:“我习练水战三十年,大家不要为我担忧。”
天刚亮,湘军发炮起锚,以壮行色。陈辉龙坐在大船上,乘风破浪,直取城陵矶太平军水寨。沙镇邦率领的广东水师旗帜鲜明,刀枪雪亮,将进口的铜炮对着城陵矶放了几炮,声震山谷。
快到城陵矶时,褚汝航、夏銮同时列队,沙镇邦已经率水军开始进攻。太平军不敌湘军,往后撤退,沙镇邦乘胜进攻。
却说周国虞在雷公湖吃了大亏,回到水寨后总结经验。他认为太平军水营跟湘军水师相比,还是存在很大差距,尤其是火力不足,自己战船不如敌人的大小战船机动灵活,便不再主动出战。
湘军居洞庭湖上游,进兵时南风大作,水急风顺,战船如飞。从洞庭湖驶入城陵矶,湘军船队排成一字长蛇阵,跟太平军陆上的炮台炮战,岸上不少炮台被摧毁。太平军也利用城陵矶一带有利地形打击湘军,水师战船却完好无损。湘军船队驶入长江后,掉头寻战,陈辉龙的大船走得慢,再转身是逆风逆水。
曾天养已经看出问题所在,他认为湘军战船进易退难,犯了水战大忌,决定采用以小队接战、大队伏击的战术打击湘军。他立刻派周国虞率领小队人马与湘军作战,罗大纲领大队人马在旋湖港埋伏。
陈辉龙认为周国虞不过是败军之将,不足为道。周国虞果然一触即溃,败走下游。沙镇邦中计,奋勇前进,湘军一路追赶。这时湖风越来越大,柁罟在漩涡激流中突然出了故障,船体又重又大,进退不得。
此刻,曾天养带着舢板来攻,周国虞返身杀回,陈辉龙、沙镇邦的水师乱作一团。罗大纲伏船齐出,唐正才领水军又从旋湖港杀来,直奔柁罟大船。沙镇邦率水师船队已冲进太平军水师大营,无法后退。粤军水师其他小船来救陈辉龙,由于南风大江水流速快,小船都被冲进长江。太平军的小舢板纷纷出战,沙镇邦、禇汝航、夏銮见势危急,跳水自杀,陈辉龙也被太平军斩杀。李孟群率军奋力杀入太平军阵内,湘军水师前锋才不致全军覆没,退出城陵矶。
曾天养命令周国虞将柁罟沉入洞庭湖,柁罟大船是广东、福建水师在海上航行的大船,粤军水师船炮全部落入太平军手里。其他湘军水师闻风丧胆,不敢出战。
曾国藩初建水师并没有造这种船,陈辉龙到长沙后,督造两艘,一艘献给曾国藩,一艘自己留用。湘军水师在城陵矶失败,损失十分惨重。曾国藩以杨载福、彭玉麟为水师统领,李孟群独领一军作为机动。
闰七月,李孟群再攻城陵矶,略有斩获。塔齐布、罗泽南已攻克岳州,江忠淑、赵君玉等已攻下通城。
杨载福知道驻守城陵矶的太平军将会逃走,派人喊话要他们将柁罟大船交出。太平军置之不理,乘小舢板纷纷逃往武昌。湘军水师将城陵矶一带江边两岸炮台全部拆除,又派各营分别进军螺山。
曾天养、林绍璋等占据巴陵山安营扎寨,天天派人前来叫骂,李孟群准备出战。
这天,李孟群右手执盾牌,左手持丈八点钢枪,威风凛凛,站立船头,率军前来进攻太平军水寨,太平军用弓箭来射,都被他用枪打落。
林绍璋大叫:“船上湘将通报姓名,我好挑你到洞庭湖喂王八。”
李孟群凛然答道:“我乃湘军水师统领,广西右江道李孟群。”
林绍璋哈哈大笑说:“原来是桂平知县李大人,你在广西时就不是太平军对手,还跑到湖南来丢人现眼?”
李孟群不答,冷笑几声,也不等船靠上岸,双脚一蹬跳到岸上。林绍璋拿刀来砍,李孟群让过,一枪将林绍璋的胳膊扎了一个血洞。林绍璋见势不妙,赶紧开溜,李孟群也不追赶,直取城陵矶炮台。
防守炮台的太平军主将是师帅韦海干、旅帅容炳乾,一人手提镀金枪,一人手举着铁环刀,带着一千人守在路口。李孟群抬头一看,那两员将果然威武,正要往前冲。韦海干发话了,吼道:“清妖休得猖狂,爷爷取你性命,看枪。”话落枪到,李孟群用枪一拨,将对方枪头拨到一边。容炳乾也挥刀砍来,三人在城门之前大战起来。斗了十来个回合,韦海干枪法渐乱,已露败象,李孟群瞅准机会一枪扎中韦海干右腿,将他挑下城陵矶。容炳乾心慌,被李孟群一枪扫中面门,倒地而亡。余下太平军见李孟群凶狠,纷纷后退。李孟群大喝一声抢入阵地,太平军开始溃逃。
湘军战到太阳西下,北风又起,敌舰蔽天而来,都是悬着太平军旗号。此时江上鼓声大震,彭玉麟率舰如飞而至,曾天养传令列队对阵,部众见敌兵势大,不战自溃。曾天养弃了水寨,逃往城陵矶,李孟群乘机占领巴陵山水寨。
七月十八日,曾天养率三千人马从城陵矶舍舟登陆,准备扼险扎营据守,未成,亲兵来报。说塔齐布率军杀到,扬言要单挑。
曾天养自西征以来,攻城夺寨,从无败绩。他听说塔齐布杀到,来不及穿上衣服,赤膊上阵,提刀上马来战。曾天养这把大刀重八十四斤,比关公的青龙偃月刀还要重两斤,杀死过不少绿营兵将。
塔齐布号称湘军第一悍将,精于骑射,一杆虎头湛金枪使得神出鬼没,远挑近扫,不少太平军做了枪下冤鬼。他见曾天养上身**,青筋凸起,策马来取自己,便虚晃一枪,拨马便逃,准备用回马枪招呼他。哪知曾天养并不追赶,塔齐布跑了一截又勒马回战。
曾天养想起林绍璋在湘潭全军覆没的仇恨,怒从心头起,拍马舞刀直取塔齐布,大声叫喊:“塔妖,拿命来!”
塔齐布见对方来得快,弯弓搭箭,“嗖嗖嗖”连放三箭。曾天养躲开两箭,另外一箭人躲开了,马却没有躲开,这一箭不偏不倚正中马眼。亲兵小队长毕金科看得清楚,一声大喊,将手中长枪投向曾天养,其他亲兵纷纷效仿。曾天养以刀背拨开几支长枪,**坐骑不幸被长枪刺中,马失前蹄,将曾天养掀翻在地。塔齐布挺枪来刺,将曾天养胸前扎了一个血洞。曾天养抓住枪头不放,塔齐布大喝一声,将曾天养挑起抛到空中,落地后又滚出十几米远,曾天养当场气绝。
曾天养,广西桂平人。作战勇敢,剽悍异常,号称“骁将”,被封为御林侍卫,太平天国建都南京后,升殿左九指挥。随胡以晃西征,连克安徽和州、池州、安庆等地,旋与赖汉英一起入江西,占彭泽、南康,围攻南昌,升殿左一检点。曾天养行踪飘忽,被誉为“飞将军”,他打仗时富有谋略,连占丰城、瑞州(今高安)、饶州(今波阳)、乐平、景德镇等地。胡以晃等经略皖北,曾天养率领“虎头军”克集贤关,夺桐城、舒城,被天王封为秋官又正丞相。曾天养再接再厉,在庐州歼灭安徽巡抚江忠源的新宁楚军。然后与石祥祯、韦俊等在黄冈堵城大破湖广总督吴文镕部,为打下汉口、汉阳立下汗马功劳。
曾天养名震大江南北,大小数百战从无败绩,两湖一带的太平军知道曾天养战死,专门为他斋戒六日,以示哀悼。后来天王封曾天养为“天国九门御林沁天义”,赠“烈王”。
塔齐布阵斩曾天养,湘军声威大振,乘势攻打岳阳,石祥祯不敢出来交锋。曾天养的死对太平军的士气打击是毁灭性的,罗泽南乘机对部将说:“大丈夫以死报国,保卫桑梓就在此时。”众将听后,说愿尽死力一起杀向长毛。
林绍璋准备救援,看到塔齐布的身影,掉头就逃。湘潭十战十败,他确实被塔齐布打怕了,太平军见主帅一死一逃,争相逃出城陵矶。
岳阳一战,太平军从此胆寒,林绍璋无心恋战,从水路退往金口、武昌,隔一日,石祥祯、罗大纲则从陆路退往赤壁。
曾国藩占领岳阳以后,湘军水陆人马一起北上,分三路乘胜追击:杨载福、彭玉麟、李孟群率水师进攻金口;胡林翼、李元度率三千兵人马从平江出通城、崇阳;塔齐布、罗泽南从岳阳出发,经临湘、赤壁、咸宁、山坡、纸坊一路进攻武昌,兵临洪山。正是:
虎豹饥来欲吞象,蛟龙渴时饮海江。
湖湘男儿威风烈,要把功业万古扬。
不知湘军如何收复武昌,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