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总督败走田家镇 雪琴布衣投湘军

鄂东一带战云密布,江忠源与郭嵩焘一起赶到湖北田家镇,加紧布防。

石祥祯的进攻速度很快,五天后攻占九江。他留下林启容镇守,继续西进,十天后攻占鄂东田家镇对岸的要隘——半壁山。

张亮基、左宗棠一起离开武昌,赶往田家镇,与江忠源会师一处。在田家镇,张亮基召开了紧急军事会议。

张亮基宣读了咸丰的上谕——长江中游,武昌最为紧要,若有疏忽,两湖震动。着骆秉章、曾国藩先派兵勇战船,差一得力战将驰援武昌。与张亮基会师一处,扼守军事要冲,不得有误。

左宗棠马上建议:“田家镇一战不能避免,湖北绿营、江防军、新宁楚勇加起来不过三千,长毛赖汉英、石祥祯、韦俊、罗大纲四路人马加起来有三万,从四面围攻官军,如此一来,田家镇成了死地。西边荆州将军官文,他必然借口守荆州要紧,不会出兵支援;江北大营帮办军务大臣胜保的绿营远在直隶、山东,走到田家镇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江西方面自顾不暇,绝对没有能力支援湖北。如此一来,张中丞只能是依靠自己的力量抵抗长毛。”

张亮基一听,非常着急。

江忠源的目光正好落在张亮基脸上,连忙安慰他说:“可以向曾大人求救。恩师曾经答应湘勇训练成伍后交与我统率,征战湘、鄂、赣,当今之计,只需张中丞为一纸文书,请曾大人出兵。”

左宗棠想起曾国藩在关键时候没有得到张亮基的声援,最后只得无奈离开长沙,便说:“只怕你的恩师不一定出兵。”

江忠源已经有了主意,说:“那好办,我再向朝廷上一道奏折,请他出兵。”

曾国藩接到朝廷让他率兵出征的军令后,对众将说:“朝廷可调湘、鄂、皖、赣四省绿营兵共同合击长毛,湘勇水师尚未成军,一时无法赶到田家镇。”同时,也火速给江忠源送去一封回信。

江忠源、郭嵩焘收到曾国藩来信,相互传看。信中说军队内部地方观念严重,各省绿营与地方团练之间矛盾较大。出兵之初,朝廷依惯例征调将领,将帅统领的不是自己的原班人马,士兵之间互不认识。桂阳之战,三个绿营兵在集市打了一个湘勇,镇筸兵又在三江口杀了几个湘勇,增援江西时他们各记前仇,相互报复,胜则争功,败不相救。就是孙武再生,也不能使兵勇一心协同作战。岷樵以前向朝廷上奏折,欲调云、贵、湘、鄂绿营兵六千人,另招勇丁四千,凑足一万人马。六千士兵,必然有一至二名将领做统领,如果各领三千人马。统领以下又有营官、哨兵、队长若干人,这些营官哨佐就有很多平庸之辈。我在湖南训练湘勇万名,必然选拔湖南本地人,以通晓兵法战阵的读书人为营官,以仁礼之法加强训练,激励他们忠义血性。未开战时谋划于前,开战后奋勇杀敌,胜则攻,败则救。如此,方可与敌言战。

咸丰听说曾国藩没有立即出兵,便将他批评几句。湖北巡抚崇纶看不惯张亮基、左宗棠、江忠源、郭嵩焘等汉人纠集在一起,也是处处掣肘。

江忠源还未来得及使用曾国藩的治军之法,太平军在田家镇将新宁楚勇包围起来。

张亮基接到信后,尽起黄州大营绿营兵三千人马前往田家镇,走到梅川时遭到胡以晃拦截,两军混战一场,互有胜负。张亮基在大冶扎下营寨,与困守田家镇的江忠源遥相呼应。

崇纶收到江忠源的告急信后幸灾乐祸,不派一兵一卒,也不调拨粮饷,还给朝廷上密折,说张亮基带走黄州大营全部人马,在梅川临阵不战,空耗粮饷。

朝廷不知前线战况,令张亮基速向田家镇靠拢,与江忠源合兵一处。其实崇纶手中还有一支抚标营,有三千人马,抚标营将领阿格尔济是崇纶亲信。崇纶害怕日后朝廷追究责任,令他率一千人马去黄州,名为驰援田家镇,实则断绝张亮基退路,所携粮饷枪械都解押到黄州知府衙门,而不解往黄州大营。

左宗棠已洞察崇纶意图,知道张亮基、江忠源在田家镇凶多吉少,便拿着湖广总督的兵符赶到湖北提督衙门,调湖北水师前往田家镇。水师统领萨都满见有总督大人印信,拨五百人马、十几只战船给左宗棠。左宗棠拜谢,率军沿江东下,进至兰溪。

张亮基固守大冶,粮草断绝,陷入绝境,各地救兵不至,十分狼狈。曾天养闻讯大喜说:“若能打死或生擒湖广总督,远胜夺取田家镇。”遂率大军出武穴,与胡以晃一起夹击张亮基,又令陈玉成前来助战。张亮基抵挡不住,退往漕河,半路上遇到陈玉成。

陈玉成,原名丕成,广西藤县人。幼时父母双亡,后来随叔父扶王陈承瑢参加了金田起义。陈玉成一身好刀法,骁勇异常。因善于包抄和杀回马枪,被称为“三十检点回马枪”。他两眼下有痣,远望如四眼,顶盔贯甲,身穿黄袍,率一支骑兵做先锋,所向披靡。他经常腰挂弓箭手持大刀,冲锋陷阵,一匹赤炭马跑累了,再跳往另一匹千里雪,出入如飞。

张亮基遭遇陈玉成,结果可想而知。

总兵金国琛前来抵挡,未及三回合就被陈玉成一刀削掉了一根手指,落荒而逃。张亮基从未碰到如此强敌,掉头就跑,众将士护着他一路狂奔。前面一条河流挡住去路,河上十几只战船沿河排开,后面尘土飞扬。张亮基魂飞魄散,正在焦急之间,船舱内走出一人,青衣布袍,燕颌虎背,正是左宗棠。他喊道:“张大人不要担忧,快快上船,湘阴左季高在此等候多时了。”

张亮基听到呼唤,大喜过望,急忙上船。陈玉成追到河岸时,左宗棠令弓箭手放箭,冲在前面的太平军士兵中箭倒地,湖北水师撑开战船,顺着蕲水南下。

陈玉成沿岸追赶,终究没有船快,不到半个时辰将追兵抛在后面。

张亮基进入船舱,心神稍定,拜谢左宗棠说:“今天如果不是遇到先生,我命休矣!”

左宗棠辞谢,两人又说了些掏心窝子的话,聊到别后情形,张亮基咬牙切齿,深恨崇纶。

船到蕲州,张亮基突然想起了江忠源,便说:“江岷樵孤军陷在田家镇,我等必须冒死前去营救,否则对他不住。”

左宗棠为之一动,忙说:“大人不能涉险,由左某前去田家镇,大人到兰溪等我消息。”

张亮基谢道:“有劳先生。”

却说陈玉成追到蕲州,不见张亮基踪影,探马来报,说官军十几只船只顺江而下,去向不明。陈玉成闻言顿悟,传令将士速往田家镇。太平军连续奔跑了一天,一个个累得不行。听到陈玉成将令,大家不敢停留,跟着他沿江急追了二十余里,远远看到江上十余艘船只,打的都是官军旗号。

陈玉成换了一匹战马,持刀急追,回头看时,大队人马已落后面,只有数百人跟着。看看天色将晚,前方出现一片芦苇地,他正要派人前去探看,只听一声锣响,无数支利箭射来,不少太平军中箭倒地。陈玉成手背受伤,就地一滚趴在地上不敢抬头。只听到头顶上“嗖嗖”响箭如飞蝗,后面将士中箭者惨叫声不断。

良久,箭声乃止。陈玉成起来检视人马,已经伤亡过半,不敢再追,传令退兵。

伏击太平军的自然是左宗棠,他离开蕲州以后,在芦苇**伏下一支奇兵,陈玉成果然中招。之后,左宗棠传令官军速往田家镇。

这些天,郭嵩焘连肠子都悔青了,他将前途和命运押在江忠源身上,哪知江忠源打起仗来凶悍无比,是个连身家性命都不要的主,完全不像一个举人。郭嵩焘不想将性命搭上,几次想走,均被太平军截回。往日的书生意气没了,三更半夜还睡不着,干脆披衣起床,前去巡营。

新宁楚勇都睡着了,这些好儿郎跟着江忠源没少吃苦。除岗哨以外,四周静得怕人,郭嵩焘预感到将有大事发生,听鼓声正是四更。

此时,西南江面上驶来一队战船,对着太平军大营发炮,炮弹落地处火光冲天,太平军阵地大乱。江忠源听到炮声,知道救兵到了,吹起号角大集官军,朝西南方向冲进太平军大营,逢人便杀。

新宁楚勇很快冲到江岸,江上的船只纷纷靠岸,船上军士大喊:“江大人快上船。”

江忠源亲自断后,待众军士上船后,他与江忠淑才最后登船,太平军追到江边时,船已到了江心。

江忠源、郭嵩焘见过左宗棠,大声言谢:“若非季高相救,我等葬身田家镇了!”

左宗棠点头回道:“都是一家人,不用客气,速至兰溪与张大人合兵一处。”

江忠源令各船清点人马,已十去其七,田家镇失守。

次日早晨,江忠源到了兰溪,见过张亮基。劫后余生,大家非常高兴,张亮基将其安慰一番,官军数处人马集在一起还有两千,江忠源决定整军再战。

田家镇一役,湖北江防军又败,咸丰震怒。隔了半个月,朝旨下来,严责张亮基,将其调任山东巡抚,对付捻军。江忠源因功升为湖北布政使,闽浙总督吴文镕接任湖广总督,郭嵩焘也被授予翰林院编修。

江风阵阵,江水呜咽。郭嵩焘的心情坏透了,几个月以来,跟着江忠源东征西讨,每战皆败,十分狼狈,顾影自怜,准备一走了之。但他又回想起与江忠源的交情,遂赋诗一首——

觅得疲驴试短衣,尺书屡招敢颊违?

此生戎马真非分,半夜星辰尚合围。

江忠源收到诗后,极力挽留,怎奈郭嵩焘去意已决。

张亮基去山东,邀请左宗棠同往,左宗棠死也不愿去山东,只说回老家。

郭嵩焘、左宗棠两个湘阴老乡分别告辞了故交,一起离开兰溪,回到湖南。

张亮基离开黄州之日,众将士都来为他鸣不平。张亮基说:“我是败军之将,丧师失地,朝廷没有将我充军发配,而是调我去当山东巡抚,我感激都来不及,大家又为我抱怨什么呢?况且我已向朝廷上表谢恩了。”

十月十五日,寒露惊晚秋,太平军旋即乘胜连克黄州、鄂州,二十日占领汉口、汉阳,江忠源率军前来争夺,太平军不支。不久,石祥祯部退出汉口、汉阳,留下黄再兴、石凤魁驻守黄州、蕲州,主力回师皖北。

却说罗泽南回到衡阳,与曾国藩说起增援南昌的事情,愤愤地说:“今年夏天,我率泽字营、龄字营驰援南昌,最大的弊端在于败不相救。泽字营偷袭太平军营失败,哨官易良幹、谢邦俊等战死,龄字营站在一旁无动于衷。出发前我与金松龄相约,胜则相攻,败则抵死相救命,泽字营作战失败时,龄字营却袖手旁观!”

曾国藩气呼呼地瞪起三角眼,连珠炮似的发飙:“金松龄违反军令,胜则争功,败不相救,这等人要将其正法。否则危急之际无人肯救,临阵作战,一触即溃,这种仗怎么能打?今日在衡阳练勇不同以往,各营都要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胜则举杯让功,败则以死相救。”说着,将茶杯盖子叩得哗哗直响。

衡阳蒸水之滨的演武场上,气氛庄严肃穆。今天是湘勇三、六、九例行会操的日子,各营营官率本部人马列队完毕,等待曾国藩检阅。以前会操,曾国藩老早就到了检阅台,今天已到会操的时间,还不见曾国藩的影子,众人心中疑惑。此时演武坪上空几声清唳的鸟叫,两行大雁排成人字形在空中飞过,正应“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的名句。

随着三声炮响,辕门大开,曾国藩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从辕门走进演武坪,身后是曾国葆、彭毓橘、李臣典等六队亲兵。

曾国藩下马后,径自朝检阅台走去。检阅台上坐着陆传应、塔齐布等文武官员。曾国藩到检阅台正中位置坐定后,他跟塔、陆打了一个招呼,用三角眼朝台下扫了一眼。只见五千湘勇排列整齐,前排是各营营官,营官后面是哨官,哨官后面是队官,最后面是士兵。每位营官前面都有一面自己姓氏名字的旗帜,中间是亲兵营,高举一面斗大的黑底金边“曾”字大旗。北风吹来,旗帜猎猎迎风招展,三里之外可以看得见。众将士精神饱满,意气风发,曾国藩十分满意,清了几声喉咙,算是下令准备开始。

只见杨载福快步跑过来,朝曾国藩行了一个礼,大声说道:“报告曾大人,湘军十营人马集结完毕,准备会操,请下令!”

曾国藩整整衣冠,走到台前拉长音调说:“兄弟们,此次湘军奉调去江西与长毛作战,旗开得胜,连解吉安、南昌之围。湘军所到之处,长毛望风而逃。泽字营营官罗泽南因军功被江西巡抚张芾保荐为直隶州知州,龄字营营官金松龄为同知,可喜可贺,请大家鼓掌。”

众湘勇听后,一齐鼓掌,掌声经久不息。

“胜必奖,败必罚!江西作战,不能只奖营官,哨长、士兵各有奖赏,各营营官奖银一百两,哨长八十两,队长五十两,士兵二十两。”曾国藩对彭毓橘说,“抬银子!”

只见李臣典率五十名亲兵抬着二十五个箱子鱼贯而入,他们将箱子分作两组摆在泽、龄两营营官面前。大家目光再一次聚焦在罗泽南、金松龄身上,罗泽南神闲气静,金松龄则左顾右盼。李臣典、蒋益澧拍了拍金松龄的肩膀,提醒他注意形象。

曾国藩又干咳了几声,三军又安静下来。曾国藩说:“兄弟们,此次江西作战,泽字营将士死亡过半,易良幹、谢邦俊、罗信东、罗镇南等十几位哨官、队长阵亡。他们虽然是战死阵前,但是他们死不瞑目,为什么?是因为有人见自家兄弟有难却不救,这样的人应该怎么处置?”

“杀了他,为兄弟报仇!”不少湘勇振臂高呼。

金松龄心知有异,正想开溜,却被李臣典、蒋益澧左右夹住,彭毓橘下了他的腰刀。

“带金松龄!”曾国葆大吼一声,上来八个亲兵用绳索将他五花大绑,押到检阅台前。

曾国藩问:“金松龄,你可知罪?”

“属下何罪之有?”金松龄反问。

“你还敢狡辩,进攻南昌之前,罗泽南与你相约,胜则攻败则救,有这事吗?”曾国藩早有准备,大声诘问。

金松龄说:“有。”

“承认就好!”曾国藩盯住他,三角眼露出凶光说,“你们一起出发,望见敌营,易良幹等发起攻击,罗泽南跟林启容激战时,你躲到哪里去了?江忠源与敌军相距十里,都闻声赶来救援,你却不发一兵一卒,坐看数百湘勇遇难。你的命金贵,其他人的命就不值钱了?泽、龄两营都出自湘乡,大家在一起都是生死兄弟,自家兄弟有难都不相救,你还算人吗?”

“我当时迷路了,待我赶到长毛营前,战斗已经结束。长毛留下的是一座空营,我见易良幹、谢邦俊等几位营官遇难,还是我收回的尸体!”金松龄给自己辩解。

曾国藩喝道:“面对三军,你还巧舌如簧,却不能掩盖事实真相,军法无情,来人呐!”

众亲兵一齐回答:“在!”

“将营官金松龄摘去顶戴,推出辕门外斩首示众!”曾国藩大喝一声。

“大人饶命,属下错了!”金松龄见曾国藩来真的,吓得面无人色,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曾国葆也以为大哥只是让金松龄将功抵过,顶多也就是打一百军棍,没想到大哥要杀他,赶紧跪下求情。彭毓橘、蒋益澧、李臣典等人见曾国葆求情,也一起跪下。

曾国葆急道:“大哥,金松龄杀不得!”

曾国藩愣了一下,问:“为何杀不得?”

“金松龄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还未成年的幼子。若要死,我情愿代金松龄去死。”曾国葆此言一出,三军刚才群情激愤,现在却是鸦雀无声。

曾国藩不解地问:“你跟他有过命交情?”

“没有。”曾国葆眼中含泪。

“那是为何?当着三军的面,你说出道理,以服众人。”曾国藩拍着桌子,目光凶狠,咄咄逼人。

“大哥,十年前你还在京师供职时,几年没有回家,母亲想你,突然晕死,声息全无。金父闻讯,步行二十多里赶到荷叶塘,几针将母亲扎醒,开了半年中药才将母亲救了过来,金父于母亲大人有救命之恩啊!”曾国葆说出事情原因。

“这件事你为何不早说?”曾国藩回到座位上,取出纸笔,很快写了一张条子并按下手印,交给曾国葆说,“金父于曾家有恩,那是私谊。金松龄见死不救,那是犯了军法。军法无情,岂能因私废公?金松龄你听着,你死之后,你母便是我母,我每月在俸薪中取十两银子奉养,直到你老母去世、幼子成人为止。你死之后,曾家五兄弟,共出五百两银子给你安葬,报你父救命恩情,安心去吧!”

金松龄叩头谢恩,站起来昂首挺胸朝辕门外走去。曾国葆站起来说:“我来送龄哥一程!”说完紧跟着金松龄出了辕门,众亲兵也一起起身,跟在曾国葆身后。营外三声炮响,金松龄人头落地。

“罗泽南!”曾国藩喊了一声,问道,“你可知罪?”

罗泽南赶紧跑到营前跪下说:“卑职知罪!”

“你作为援军主将,贪功冒进,误判敌情,致使几位哨官枉送性命。虽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要打你五十军棍。本大臣念你初犯,暂且记下,下次再犯一起算账,此次罚薪俸半年,你可愿意认罚?”曾国藩紧盯着罗泽南问。

“情愿认罚!”罗泽南回答得极为干脆。

“身为营官,忠勇报国,精神可嘉,以后带兵打仗需要谨慎从事,去吧!”曾国藩说。

“谢大人!”罗泽南躬身退出。

“开始会操!”曾国藩抽出令箭说。

亲兵接过令箭,站到台前大喊道:“曾大人有令,会操开始!”

众将听到指令,各带本部人马正式操练。

次日一早,一口棺材从团练大营鱼贯而出,直奔湘乡方向。

金松龄被斩,三军肃然,大家知道曾大帅执法铁面无私,无不交口称赞。营官之间,哨官之间,结成生死同盟,以金松龄之事引以为戒。

太平军在益阳取得大批船只以后,又沿洞庭湖一带吸收大量渔民参军,建立了水营。太平军水营建立以后,很快控制长江沿岸的主要城市。

却说朝廷对江忠源、曾国藩的奏折非常重视,即命令四川、湖南、湖北加紧督造战船,然后交付曾国藩使用,组建内河水师。

清朝绿营建有水师,分外海和内江水师两部分。外海水师主要在广东、福建一带,广东水师驻虎门,福建水师驻厦门,内江水师主要有江南水师。太平军从武昌东下,田家镇之役将两江总督陆建瀛的江南水师全部击溃。其实太平军水师也不强大,自益阳、岳阳获得渔船万只,又缴获吴三桂留下来的火炮弹药,到武昌后将火炮装在船上,重新设置,在船上可以发炮而已。江南水师入驻长江各处隘口的船队,都未设置火炮,故而与太平军水师一触即溃。

水师初建时十分困难,湘军将士多不会造船,湘军将领也不知战船的形制,只能依照古时的方法用竹筏、木筏载炮横渡湘江。曾国藩回营后,先购买几只民间小钓钩、小舢板加以改造。

郭嵩焘献计说:“建水师难度大,不可能马上成功,涤帅何不先造批巨筏,每筏容数百人,筏列大炮,夹击长毛?”

“好主意。”曾国藩随后命李遇泰、杨淮新采办木筏、竹筏,在木排载上大炮当炮船。可几炮下来,木头一根根散开了,没法用。后改用民船,装上大炮,结果也差不多,这些改装炮船也经不起江中风浪。

水师无船无兵无将更无经验,怎么办?

曾国藩心中无底,他望着湘江,只见湘江、蒸水之间有不少来来往往的船只,心想自己何不当一回钓钩主人,前去江中体验一番呢?

所谓“钓钩”,实际上是一种小船,一般只能坐一人,要自己动手划桨。曾国藩年轻的时候在衡阳读书,就划过钓钩。

衡阳十月,天气温暖,河中有三三两两的秋泳爱好者。曾国藩一身渔翁打扮,提着鱼篓、小竹竿,曾国葆和几个亲兵跟在身后。他们来到蒸水岸边,一人坐一条小船,划到湘水、蒸水交汇处,将船泊在水中央,打了窝子,钓钩子钩上诱饵,就一动不动地坐在了船上。不远处,也有几个渔翁坐在钓钩上,不时将鱼儿提出水面,一派怡然自得的样子。

看画容易画画难,看别人钓鱼容易,自己钓鱼却很困难。曾国藩的心思不在钓鱼,而在思考如何在水上行军打仗,排兵布阵。招兵容易,选将困难,营中将领虽多,懂水战的却没有几个,杨载福能经洞庭波浪,是一名难得的水上人才。蒸湘一带渔民较多,招兵肯定不成问题,正思量间,一条大船从上游下来,扬起层层波浪,将钓钩**去几丈远,小船险些翻了个底朝天,搞得曾国藩一身水。正懊恼之间,只见钓钩一沉,浮子一下子不见了,曾国藩随手用力地一拉,感觉沉甸甸的,一条一尺来长的大青鱼被钓出水面。

曾国藩用网兜捞起那条大青鱼,只见两个亲兵站在岸上边打手势边叫喊。曾国藩将钓钩船靠到岸边,彭毓橘说:“曾大人,审案局有客人来访。”

曾国藩一听说:“那还等什么?马上回去。”

一进大门就看见两个老头笑哈哈地从屋内走出,这两个老头一胖一瘦,胖子白面长须,正是岳父大人欧阳凝祉,瘦子相貌清奇,正是恩师汪觉庵。

曾国藩乍见两位长辈,连忙上前行礼说:“不知恩师和岳父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请恕罪。”

欧阳凝祉笑着说:“贤婿不用客气,你军务繁忙,不像我们两个,闲来半壶茶,醉倒三杯酒。”

曾国藩忙将他们让到客厅坐下,亲手泡上两杯上好的南岳衡山云雾茶,然后说:“恩师,学生没有时间去看望您老人家,请恕罪。刚才学生在湘江下钓钩,还想着去长乐看恩师您哪!想起恩师当年教学生的情景,历历在目。”

汪觉庵捋捋白须,笑了笑说:“那些事情都是应该的,听你岳父讲,你准备在衡阳建水师?”

“正是!”曾国藩回答说,“不知恩师有什么人要当兵?送过来就是了,何劳恩师亲自跑一趟。”

汪觉庵瞅了曾国藩一眼,说:“此人幼读兵书,又熟悉水战,非同一般人物可比,其才与周公瑾在伯仲之间。”

“如此奇才,学生要亲自去请才是!不知恩师推荐的是何人?给学生介绍一下。”曾国藩求才心切。

于是,汪觉庵给他讲彭玉麟的事情——

彭玉麟,字雪琴,衡阳渣江人。其父彭鸣九出身绿营,做过安徽怀宁县三桥、合肥县梁园巡检,娶浙江山阴王秀才长女为妻。王氏嫁给彭鸣九以后,于嘉庆二十一年在梁园生下彭玉麟。玉麟自幼聪明好学,十七岁中了秀才,祖母去世后随父回渣江奔丧,两年后,彭鸣九又染病去世,他临终前留给玉麟一本《公瑾水战法》,书中写的都是周瑜在鄱阳湖训练水军的心得体会,内有水军营制、战阵战法队形队列,赤壁大战等内容。彭玉麟如获至宝,整天在家细细揣摩,按周瑜的水战方法做了很多战船模型,潜心研究两年水战,很有心得。他与王世俭、邓显鹤交往颇深,王世俭是王船山的六世孙,邓显鹤是新化人。几个人经常在湘西草堂衡文讲武,常说大丈夫生于乱世,当闻鸡起舞,击水中流,为国效力。

彭玉麟家贫,无力继续读书,在衡阳协副将陈同知手下任书记员,平时跟陈同知一起骑马射箭,舞刀弄枪。李沅发带领天地会在新宁造反,衡永郴桂道陶恩培命陈同知、彭玉麟一起出兵新宁,配合刘长佑、刘坤一平定天地会叛乱,李沅发被逮至邵阳,由宝庆知府魁联监斩。据说李沅发死后,眼睛不闭,彭玉麟将他怒斥一顿后,他的眼睛才闭上。

湖广总督裕泰以为彭玉麟是个武官,提拔他做临武县绿营把总,彭玉麟坚决不做官,回到渣江侍奉老母。后来陈同知被革职,彭玉麟迫于生计,又到耒阳富商杨江的“乾源商号”经营当铺,看守仓库,学做生意。彭玉麟懂骑射,又会做生意,太平军进攻耒阳时,他私作主张将仓库中的粮食财物散尽,组建民团守住了耒阳城,两次经历让彭玉麟学会了打仗和经商的本领。

杨江给了彭玉麟一点钱后,彭从此远离市井,过起了诗书田园生活,继续研究他的水战。他又做了不少战船模型,参照公瑾水战之法,以模型演示阵法,空闲时间经常画梅花。

三十来岁的人了,至今未娶,说媒人踏破了门槛,一概不允。他总是开怀大笑地对来人说:“等到金榜题名时再来洞房花烛夜。”

母亲王氏急了,问:“如果你一辈子都中不了进士,彭家岂不是要绝后,是不是还恋着那小姑?”

彭玉麟说若找不到小姑那样的女子,情愿一辈子打光棍。他母亲也拿他没办法,只好依他。

原来彭玉麟儿时邻居有一个小女伴叫小姑,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小姑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颦一笑犹如《聊斋》中的婴宁。两人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彭玉麟中秀才后正要上门提亲,不料家中祖母、父亲相继去世,此事一误再误。小姑与彭玉麟千里相思,全凭书信往来。

几年后,小姑相思成疾,咯血不止,待彭玉麟赶到时,小姑已经香消玉殒,葬在斗笠岭。彭玉麟绕坟八十一天,栽了数十株梅花,立誓终身不娶。每到梅花开落时节,他就会去到小姑坟前作诗数首,尽诉与小姑的快乐时光,情到深处时总会身不由己,涕泪齐下。在无梅的日子里,他就画数幅梅花寄托哀思。

“我要效仿刘皇叔三顾茅庐,亲自到渣江拜访。”曾国藩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

汪觉庵说:“待我修书一封,以免你冤枉走一趟。”

“好!就依老师。”曾国藩话题一转,接着说,“老师难得过来一趟,今天就在审案局小酌,学生略备薄酒,好好敬老师几杯。”汪觉庵同意了,曾国藩吩咐亲兵,请罗泽南、黄廷瓒等几位过来陪客。

次日一早,曾国藩、刘蓉、罗泽南三人一道,后面跟着亲兵,从水路到渣江拜访彭玉麟。

从衡阳到渣江,沿蒸水一路逆行,要走两三个时辰。

蒸水源自邵阳、祁阳两县交界的崀山,上游水浅浪急,落差较大,到渣江以后,江面便开阔起来,周边几个县的村民将山中的野货拿到渣江上船,再由渣江运到衡阳、长沙等城市。外面的货物要进山,水路只能到渣江,衡阳县丞衙门设在渣江,彭玉麟家离衙门不远,一打听便知。

彭玉麟家背后是清秀的衡山,绿树掩映,碧水环绕,远远望去,是典型的湖南农家小院,水边有几只鸭子在嬉水。

到了渣江,彭玉麟却不在家,彭母见三位客人到来,非常客气地将曾国藩等带到堂屋喝茶。

曾国藩、刘蓉、罗泽南自报家门,彭母说:“原来是三位贵人到来,可惜雪琴不在家。”

曾国藩忙问:“他去了哪里?”

“昨天就出去了,临走时他告诉我,去南岳方广寺,估计要三五日才能回来。众位找他有急事吗?”彭母客气地问。

曾国藩冷静地道:“我们有件事请他帮忙才行。”

彭母略思片刻,说道:“你就留个信,约好什么时候再来,他不出去不就行了。”

曾国藩失望地说道:“也只好如此。”

彭母就带曾国藩、刘蓉、罗泽南进入彭玉麟书房,书房很大,里面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战舰模型,估计有一百多艘,看得三人眼花缭乱。其中有两组战舰组成舰阵,居中者是指挥舰,旁边有子母舰、小舢板、巨蟹舰等,曾国藩看到彭玉麟桌子上摆了一本书,正是《公瑾水战法》。

曾国藩非常虔诚地给彭玉麟写了一封信,说国家有难,洪、杨在南京称王,长毛不久将会进兵湖南,作为湖湘子弟,人人守土有责。湘勇已经成军,在衡阳东洲岛练兵,想筹建一支湘军水师,但无人统领,今日来渣江拜访雪琴,不遇,十日之后再来,请雪琴出山。

写罢,曾国藩签上自己的姓名,请刘蓉、罗泽南一起署名。

十天很快过去了,曾、刘、郭三人再次来到彭玉麟家。彭母告诉他,自上次雪琴离开家后,至今未归,三人只好失望地离去。

在回东洲岛的路上,刘蓉有些疑惑,说道:“雪琴该不是躲着我们吧?我们来两次了他都不见。”

罗泽南却说:“应该不会,雪琴肯定是有事不能按时赶回来。回来见信后,他应该会来找我们的。”

刘蓉不服气地说:“要不我俩打个赌。”

罗泽南微微一笑,问道:“赌什么?”

刘蓉颇为自信,便说:“如果再过十日,赌雪琴回来以后,不与我们相见,我就请你到衡阳最好的酒楼呷一顿酒,反之亦然,怎么样?”

罗泽南还是一笑,道:“当然可以,你敢肯定?”

刘蓉很有把握地说:“刘备请诸葛亮出山,也是三顾茅庐,我们才跑了两次呢?”

曾国藩等到他们两人说完,耐心地解释说:“我们回去静等,过些日子我们再来。”

又过了一些日子,曾国藩提前一天准备好了礼品,沐浴斋戒一天,第三次前往渣江。

彭玉麟正在画梅花,还自言自语道:“你努力合群的样子特别孤独,因为你这一辈子灿烂的笑容,都献给了冬天的白雪与寒风。”

一行人还未到彭家,彭玉麟已经得知消息,亲自来迎。

彭玉麟身材不高,头戴方巾,身穿白衣,足蹬布鞋,仪容秀丽,如玉树临风,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武之气。曾国藩一见满心喜欢,问:“足下便是彭雪琴?”

彭玉麟上前参见,说:“正是在下,阁下可是曾大人?”

曾国藩道:“我就是湘乡曾涤生,听汪先生说雪琴一表人才,今日一见,所言非虚,请雪琴助我。”曾国藩开门见山,说明来意。

彭玉麟话匣子一打开,就开始纵横捭阖地说了起来:“自雷再浩、李沅发在新宁造反以来,各省会党风起云涌,山河变色,正是天下大乱的征兆。朝廷用兵,号令不一,如同当年在川楚剿灭白莲教,换汤不换药,督抚之间互相掣肘,大人在衡阳练兵,以天下为己任,在下佩服。”见曾国藩一脸喜色,彭玉麟话音一变又说,“长毛凭借的是船炮之利,在水上往来自如,将来大人出省作战,没有水师,想消灭洪、杨绝非易事。”

“雪琴所言,正合我意。只是水师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汪老师说你才比周郎,又有作战经验,何不随我出山,去建功立业,也不负平生所学?”曾国藩一脸虔诚。

“只怕我才疏学浅,空负大人一番美意。”彭玉麟非常谦虚地回道。

曾国藩言辞犀利,说:“东南事急,长毛西攻武昌,不久将会进兵湖南,他们要打通湘、桂大道,地处水陆要冲的衡阳必有一战。长毛伪南王、伪西王都死在湖南人手上,三湘四水必遭**。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雪琴不走出渣江,又怎能遇到小姑一类的奇女子,听你老母亲一句劝,成家立业并不矛盾。这不孝之名,你总不能一直背下去吧?”

彭玉麟谦恭地说:“高堂在,不远游!”

曾国藩摇摇头,说:“非也!我丧期未满,受皇上之命,墨绖出山,已快一年了。我今天送来一千两银子,算是给你家的安家费用。军中人马不断增多,筹款也不容易。从军以后,你家中有什么困难,银两可以随时支取。”

彭玉麟见曾国藩一而再再而三相邀,态度如此诚恳,便说:“此事我要征求母亲意见。”

曾、彭两人的谈话,王氏在西厢房已经听到,她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对彭玉麟说:“你父亲便是绿营出身,你从小在兵营长大,从军报国是彭家传统。曾大人也是朝廷官员,亲自到家中请你,你还有什么理由推三阻四的,况且还有汪先生作保。”

曾国藩十分高兴,命人取了银子放在彭家堂前,彭玉麟谢过。当天下午,彭玉麟简单收拾一下,布衣芒鞋,背着竹篓,随曾国藩一起离开了渣江,前往衡阳。

到了大帐,曾国藩帮彭玉麟卸下竹篓,提进湘军大帐。

刘蓉、罗泽南闻讯,一齐过来。众人在大帐内坐定,曾国藩一一做了介绍,然后说道:“雪琴,我们两次到你家都未见到,特留信与你相约,期盼与你相会。今日雪琴能来,我非常高兴。”

彭玉麟向众人一揖,说道:“我又不是诸葛亮,非得要曾大人三顾茅庐。今天我已经来了,有什么事,曾大人就吩咐吧!”

曾国藩眉开眼笑,望着彭玉麟说道:“湘军水师成立,今请雪琴出山为水师营官,不知雪琴愿否?”

彭玉麟略一沉思,说道:“但不知水师编制多少?有无战舰?”

曾国藩将目光投向湘江,缓缓地说:“一千人如何?我这里只有几只摆渡的木船,没有战舰。”

彭玉麟见众人兴趣正浓,说道:“我今日带来了几个模型,内河水师的战舰不能造得太大,太大则会搁浅,不能前行。”

彭玉麟将竹篓里面的模型摆了出来,向曾、刘、郭等人介绍道:“南岳一带有上好的松木,可砍下来做战舰的材料。油漆、桐油、白灰泥等附近都有,可派人分头采购。只是这战舰两侧的大炮,一时无法铸造,能否请朝廷从广东、福建水师调拨。”

“好!都依雪琴。”曾国藩喜道。

“恭喜曾大人,今得雪琴,我湘军水陆两支人马就齐了。”罗泽南带头祝贺,回头招呼刘蓉说,“刘大人,今日你就在草桥街洣水人家请客算哒。”

刘蓉也满心欢喜,道:“这个自然。”

曾国藩见大家兴致很高,笑着说道:“今天由本侍郎请客,两位参加就是了。”曾国藩说完,吩咐亲兵去通知曾国葆,今晚营官以上的将领全部参加。

数日以后,分头去采购的人马陆续返回,材料源源不断地运到东洲岛。曾国藩张贴了布告,衡阳各县的木匠、漆匠齐聚在东洲岛,按彭玉麟提供的图样打造战舰。

彭玉麟派人回家,将家中的大小战舰模型都搬到东洲岛上,跟工匠们反复研究。一时间,湘江两岸人欢马叫,热火朝天,造船的剩余木料沿江而下,湘江衡阳段下游几十里水路,漂浮着各种残木,下游百姓纷纷下河捞取,堆在江边晒干,当作冬天的柴火。

半年以后,彭玉麟督造了大小战舰一百多艘。

不久,朝廷又从广东、福建调来一百门大炮,彭玉麟指挥工匠一一将大炮装到船上,全部调试完毕。曾国藩见湘军水师首尾相连,一眼望不到边,非常兴奋。他还亲自坐上指挥舰,见船行驶在湘江上,如履平地一样。

广东两万两银子解到衡阳,曾国藩在三湘四水之间遍插招兵旗。他致信家居湘乡大塘的好友朱尧阶,告知招勇事宜,嘱建湘乡忠祠,必要的时候安排人捐款,以慰死者果毅之魂,勉励生者忠心奋发向上之气,招齐水勇以后,安排几只民船送到衡阳即可。朱尧阶接到信,让侄儿朱南桂率朱姓子弟数十人,将新招乡勇带到衡阳。曾国藩非常高兴,任命朱南桂为哨官。后来,曾国藩又来信劝说朱尧阶到军前效力,朱尧阶以当地祠堂建工未善为由,婉言谢绝,曾国藩只好作罢。

一个月后,五千水勇陆续招到衡阳,水师人手不够,他又将黄冕调到水师,在衡阳石鼓旁边的青草桥筷子洲建了一座水师船厂,广招木匠、铁匠,日夜打造船只。

彭玉麟结合广东、福建水师经验,设计旗帜、营制,湘军水师忙而不乱,一派欣欣向荣。

曾国藩比以前更忙了,每月二、四、八则去石鼓嘴水师视察,三、六、九则去演武坪陆师巡查,其他时间则在审案局处理各种公务。

一日,曾国藩正与衡州知府陆传应商谈湘军饷银之事,亲兵王飞四急匆匆来报说:“大人,不好了,水师粮船在湘江遇匪被劫。”

“谁干的?”曾国藩非常生气,急问一句。

王飞四答道:“是一群水盗,为首的自称申名标,在湘江衡阳一带打鱼。他手下聚有一百多人,大家公推他做了首领,现已被杨大人抓住,扣在水师大营。”

曾国藩黑着脸说:“带到审案局。”

“是!”王飞四答应一声,出门传令去了。

不到半个时辰,杨载福将几名为首的水盗带到审案局。

申名标三十几岁,相貌奇特,黑黑的两道剑眉,长长的人中,嘴唇较厚,下巴留有胡子如同核桃状,咧嘴一笑,如同鲁智深。见到曾国藩后,他不待审问,双膝一跪,自我招供说:“小人申名标,原是广东水师提督关天培手下的一名把总。关将军殉国后,水师被裁撤,不得已跟十几名湘籍士兵回家。因为没有固定职业,便在湘江上干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不曾想冒犯了大人虎威,我们还以为是一般过往商船,准备偷几袋大米回去应急,不少兄弟家中老少已经有好几天没揭开锅了。”

曾国藩一双三角眼冷冷地盯着申名标,分明将他的五脏六腑看透了。申名标毫不畏惧,继续说:“我也是一天水米未进,若在平时,我在船上根本不怯对手,十来条汉子也不在话下。只是眼前这位军爷,跟我在水上打斗半个多时辰,力竭被擒。若大人饶我不死,我愿意投奔这位军爷手下,做一名水军,随大人驰骋江河。”

曾国藩听了心中有数,湘军就需要这种人才,但是一看他长相奇特和做事风格不凡,便想起三国时期的魏延,只怕他将来不听话,很难管教,那时为害更大。

正沉吟间,杨载福开口说:“曾大人,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用人要扬长避短。这小子在水中与我打斗,确实有些功夫,不如将他交给春霆管教,他敢闹事,我第一个收拾他。”

曾国藩点点头,重新审视申名标。申名标早就竖起耳朵,将杨载福的话一字不漏地听进去了。他心里感激鲍超、杨载福,抬头正想看看曾国藩。曾国藩一双三角眼正扫出两道凶光,他心里一惊,连忙低下头。又听到惊堂木啪的一声响,申名标吓了一大跳,只听得曾国藩说:“申名标,你贼胆包天,带头截我军粮,罪该万死,你可知道?”

申名标吓得直打哆嗦,将头在地上叩得咚咚响:“小人该死,求大人饶命!”

曾国藩喝道:“来人哪!将案犯脱去衣裤各打二十军棍。”

“是!”立刻涌进来一群亲兵,如狼似虎将这群水盗掀翻在地扎扎实实各打了二十军棍,打得众水盗哭爹喊娘。

打完后,曾国藩对申名标说:“你这个鸡鸣狗盗之辈本不该留,本官念你有一技之长,又在关大人手下当过水勇,知道水上排兵布阵,你要将广东水师的练兵方法全都拿出来,不准保留。训练湘勇时若有三心二意,两罪并罚,定斩不饶。”

申名标见曾国藩不杀他,忙不迭地给各位头领磕头谢恩,又走到众水盗面前与他们一一告别,然后走到鲍超身后,低头站在一旁。

从此,申名标在湘勇中卖力操练,又招几十名渔民来投杨载福。

杨载福也认得这几个在湘江有名气的渔民,十分客气。这些人都有点真本事,他们也死心塌地跟随着杨载福。不久,杨载福提拔申名标当了个小队长。

曾国藩陆续调广西候补道员、浔州知府李孟群,广西候补同知褚汝航,广西候补知县夏銮,岳州营水师守备成名标到衡阳。

水师守备成名标对炮船比较了解,曾国藩用他的方法制造炮船,效果很好。火炮发射远,船体也没有损坏。五月,曾国藩在湘江试船,又奏调广西右江道张敬修来统领湘军战船。张敬修来不了,又荐右江同知禇汝航,说他懂水战,代其到衡州湘军大营效力。

曾国藩让褚汝航到湘潭督造战船,成名标在衡州造船,同时招募了大量的船夫、炮手,炮船的大小,排水量多少,曾国藩都与大家一起商量。

湖广总督吴文镕对曾国藩的水师建设十分支持,曾国藩说怎么办,就按其意见办,不加制约。随着水勇人数的不断增多,曾国藩将水师分成十营,又从广东购买不少洋枪,将水师建成当时最强的水上军队。

且说山东登州水师总兵陈辉龙到湖南后制造了两艘柁罟大船作为指挥舰,自己一艘,另一艘送给曾国藩。曾国藩又奏请朝廷同意,将广东解往江南大营的四万两粤盐税银截留,改作湖南创建水师的经费。曾国藩有了这批银子,又派人到广东不惜重金购买外国洋炮三百二十门。又从广西调大炮一百五十门,重二三千斤,将它们安装在战舰上。湘军有大小船只三百六十艘,其中柁罟大船两艘,长龙五十只,快蟹四十只,舢板一百五十只,其他战船一百二十只,大小火炮五百七十门。最轻的大炮重量有两百多斤,最重的火炮重量达三千斤。

湘军水陆两师有一万人,水师十营:六个营来自衡阳,四个营来自湘潭,分前、后、左、右、中五个正营,正营之外又分五个副营,营官分别由禇汝航、夏銮、胡嘉垣、胡作霖、成名标、诸殿元、杨载福、彭玉麟、邹汉章、龙献琛担任,共五千人。

一条舢板船,划桨十人,掌舵一人,撑篙一人,炮手两人,火炮置于船头船尾,旋即可发炮。发炮时船受到震动,进攻速度更快。

一条长龙船划桨十六人,摇橹四人,其他掌舵,撑篙炮手人数一如舢板。

一条快蟹船,划桨二十八人,摇橹八人,船长一人,掌舵一人,船头立一人,炮手六人。

一条长龙,一条快蟹,八条舢板船为一营,由营官带领,共三百八十八人。船中人数有增减,皆由营官决定。小船靠江湖之洲停泊,大船可横江击流,湘军水师皆守战船,禁止登岸,舢板露天无篷,各带被服营帐覆盖船只,水军将士又私造长龙战船编入序列用来起居,故湘军水师阵营特别威武雄壮。

湘军陆师营官一人,月薪一百两银子;哨官四人,月薪三十六两银子;队长四人,月薪二十四两银子;队官三十二人,每人每天给银子一钱六分;亲兵七十二人,每人每天给银子一钱五分;正勇三百六十人,每人每日给银子一钱四分;伙夫三十二人,每人每天给银钱一钱一分;运夫、脚夫、力夫一百八十人,每人每日给银一钱。

湘军水师参照陆师,哨官月饷翻一倍。

湘军马队,营官一员月饷八十两银子,哨官月饷十两八钱银子,先锋官每月给银六两,亲兵、马兵每月给银四两八钱,马队、步兵月薪如同亲兵,月给银四两五钱。伙夫、长夫、脚夫月给银三两,马匹月支银草料银子二两。

陆勇五千人,五百人为一营,各营按字号编列,分别以塔布齐、周凤山、朱孙贻、储玫躬、林源恩、邹世琦、邹寿璋、杨名声、曾国葆等为营官。

曾国藩在衡阳设立粮公、劝捐局,独立筹粮筹饷,调陶寿玉管理粮公账目,吴坤修管理军械。正是:

朝走西来暮走东,大帅恰似采花蜂。

采得百花酿成蜜,雪琴来兴水师梦。

不知曾国藩下一步有什么打算,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