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湘军 第一卷 风云际会

第一回 陶子霖两江新政 龚自珍一声惊雷

道光六年(1826 年)二月,江南春寒料峭,北京却是一片白雪皑皑的冰雪世界。来自塞外的寒风将北京上空搅得天昏地暗,鹅毛大雪一股脑儿落下,或片片飘摇,或随风而至,白皑皑迷茫茫,将京师九门封了个严严实实,直冻得狗缩脖子马喷鼻。胡同院落四周静悄悄的一片,只有谯楼的钟声还在不断报时。

太监给道光递来一条热毛巾,他在御案前刚读完一段《高宗实录》,这是旻宁每天早晨必须做的功课。

自嘉庆三年(1798 年)被内定为皇太子以来,旻宁做了二十二年的皇太子嘉庆皇帝才驾崩。三十九岁登基,多年的太子生涯让他在皇位的守望过程中变得谨小慎微,从来不敢越雷池一步,原有的胆略和豪气被消磨得干干净净。

“皇上,该用早膳了。”太监小声地说道。道光揉了几下太阳穴,他眼圈发黑,眼袋下垂,有些未老先衰。他知道在皇位争夺战中,他不是最好的,却是最勤奋的一个。

两江总督蒋攸铦要求开海禁的奏折放在御案前已经半个月了,道光几次想驳斥,提笔又犹豫,最终放下。

道光元年(1821 年)春,黄河水暴涨,高家堰漫口。运河自江苏高邮、宝应到清江浦一带阻塞,南北航船受阻,即使是空船都不能正常航行。道光四年春(1824 年)黄河再次发大水,漕船无法通行,江南粮食运不到北京。一时间,京城米珠薪桂,很快闹起了粮荒。许多王公大臣家中无米下炊,京城动**不安。道光开始带头节约,将饮食减到最低标准。有一次上朝,道光穿着一条带补丁的裤子,让大学士曹振镛看见了。他见皇上艰苦朴素,急忙回家翻箱倒柜,将压箱底的旧官服找出来打上补丁,然后穿到朝堂上。满朝文武一见皇上、大学士都提倡节约,竞相效仿。一时间朝中文武、京内官员都穿着破衣服上朝,以至于京师裁缝店里的旧官服供不应求。

这天早晨,文武百官都穿着打着补丁的官服来上早朝。道光刚刚坐定,众大臣三呼万岁,行了跪拜大礼。道光朝众臣扫了一眼,看见大家如此勤俭节约,非常满意,便问:“黄河水漫高家堰,运河不通,江南粮米无法运达京师,两江总督蒋攸铦来报,请求开海禁,各位爱卿有何意见?”

“皇上,自康熙朝禁海以来,历经三世一百多年太平无事。没有海运,国家照样繁荣昌盛,若海禁大开,沿海不法之徒与海盗勾结,致倭乱又起,得不偿失啊。”曹振镛赶快上前奏道。

“皇上,曹大人说得对。运河只是一时淤塞,只要疏通,漕运还可畅通,若开海禁,千年运河弃之不用,让成千上万的船夫失业,还不知道天下要乱成一个什么样子。圣祖爷说,河运是国策,只要众臣工实心任事就行。”大学士潘世恩连忙跪下补充。

潘世恩,字槐堂,号芝轩,江苏苏州人。世居大儒巷潘家,乾隆五十八年(1793 年)状元,历经乾嘉道三朝,是有名的状元宰相。他发话以后,众臣都跪下叩头,说不能开海禁。道光见群臣如此一说,正要定圣意,却看见有一个人没有附和,那就是大学士阮元。阮元与曹振镛政见不合,朝野皆知,于是道光点名道:“阮爱卿。”

“臣在!”阮元赶紧跪下答话。

“朕问你,两江要求开海禁,你意下如何?”道光将声调拖得很长。

见皇上发问,阮元心中早有答案,便回道:“祖宗之法不是一成不变,此一时彼一时也。臣认为,可暂开海禁,将江南粮米通过海运运至京师可解燃眉之急,总不能让皇上和皇亲国戚、王公大臣都饿肚子吧?待运河疏通以后再改河运也不迟。自圣祖第一次南巡,到高宗最后一次下江南,这一前一后是一百年。先帝没有南巡,主要是运河淤塞。皇上登基,奉念民生艰难,勤俭持国,定能开大清盛世,请皇上明鉴。”

阮元一开口,立即有几位王公大臣改口附和。道光感到为难,宣布退朝。众大臣告退,有一个人站在那里没走。道光回头一看,见是曹振镛,便问:“曹爱卿还有话说?”

曹振镛点头。

君臣两人到南书房坐定,曹振镛重新施礼。太监递给他一杯茶,曹振镛谢过后说:“皇上,这海禁要开。”

“刚才在朝堂上怎么不说,还带头反对开海禁?”道光眉头一皱,有些纳闷地问。

“按祖宗规矩这先例不能开,但当前形势又必须调江南粮米到京师才能应急。若京师不稳,必导致天下震动。”道光闻言心有所动,善于揣摩圣意的曹振镛接着说,“皇上,蒋大人的奏折讲的是实话,民以食为天哪!”

道光这才转过弯来说:“爱卿说得对,那就着两江三省漕船到吴淞口运粮,代朕拟旨吧。”

“喳!”曹振镛叩了一个头,躬身退出。

蒋攸铦接到朝廷旨意,喜忧参半,传江苏巡抚陶澍前来商议。

陶澍,字子霖,号云汀,湖南安化人。嘉庆七年(1802 年)壬戌科进士,跟益阳人胡达源的关系不错。胡达源是清嘉庆二十四年(1819 年)己卯恩科探花,陶澍则靠后多了。胡达源注重义理考据,陶澍则喜欢国计民生,讲求经世治用。陶澍幼时家境一般,给东家放牛。一日,东家见其牵牛入户,出一联戏他:“小儿牵牛入户。”陶澍回答:“状元打马回家。”十三岁时,一间榨油坊开张。老板请几个秀才写对联,几个秀才搞了半天也没有写出来,陶澍随口念出一副对联:“榨响如雷,惊动满天星斗;油光似月,照亮万里乾坤。”此联嵌上榨油二字,借雷月作比较,将榨油坊说成是惊天动地的事业,口气真不是一般大。油坊老板摸着他的头说:“小子将来大有出息!”遂送他一斤香油。陶澍出任江苏巡抚以后,将林则徐、魏源、贺长龄等人请到苏州,整肃吏治,救济灾荒,兴修农田水利,干得风生水起。

魏源,字默深,号良图,湖南隆回人。道光六年(1826 年)在唐鉴的推荐下到苏州投奔陶澍。对于家乡青年举人入幕,陶澍求之不得,何况魏源又是理学大师唐鉴先生的弟子。故而魏源一到陶府,陶澍就将朝廷讨论河运还是海运的难题交给他去筹划,足见陶澍对魏源的了解和信任。

江苏巡抚衙门里的签押房内,魏源为陶澍写了一篇提倡海运的大文章,那就是后来被广为传播的《复蒋中堂论南漕书》。书中认为:“天时人事,穷极变通,除海运别无事半功倍之术。”文章思路清晰,内容言简意赅,经世致用的才情在魏源的笔端变为激流飞瀑,**,被人传诵一时。其实魏源对运河并不陌生,他三次进京赶考,两次走的就是运河。纤夫的肌肤之苦以及运河沿途胥吏盘剥,都让他无限感叹。

蒋攸铦出任两江总督之前,在军机处的日子并不好过,大权都把持在曹振镛和潘世恩的手中。道光的天资不高,却想把什么事情都搞得顺顺利利。对阮元、龚自珍等有才的官员都不重用,专用曹振镛、潘世恩等一批谨小慎微的官员,而这些官员将心思都用在揣摩圣意上面。潘世恩七十多岁了,还赖在军机处不肯归老,道光几次想把他开缺回家,都被他巧妙地顶了回去。因蒋攸铦受曹振镛排挤,陶澍极力劝他南下。蒋攸铦为人正派,便欣然接受陶澍的主张。不久,道光任命他为两江总督。

当陶澍走进总督府,蒋攸铦已经恭候多时了。陶澍在衙役的带领下,径直来到签押房。

“铦公,下官来迟,请恕罪!”一见面,陶澍连忙施礼。

“你我同朝为官,这些繁文缛节就免了。”蒋攸铦拿出圣旨,将道光的旨意指给陶澍看。

“这是一封关于漕粮试行海运的谕旨,能得到皇上的首肯真不容易,朝堂之上肯定吵翻了天。”陶澍捋着髯须说。

“不错,我听朝中大臣讲,曹大人、潘大人开始都带头反对,后来就不吭声了。我看还是皇上的想法变了。”

“大人说得一点都没错,漕运体制自建立以来,养了不少贪官污吏。他们借机敛财,坐地分赃。先帝和皇上不可能不知道个中弊端,只是漕运改革触动各方利益,朝廷才没有最终下决心。”陶澍看着蒋攸铦,心情十分沉重地说。

“陶大人要亲自去一趟上海,将路线勘测清楚,看从什么地方转运最好。”蒋攸铦下了命令。

“是!下官这就去办。”陶澍马上应承下来。

蒋攸铦将他送到总督府大门口,陶澍在蒋攸铦的嘱托中回到了苏州。

三天以后,陶澍带着林则徐、魏源等人出现在吴淞口,淞江知府吴中仁前来迎接。陶澍不拘官场礼节,办事练达,安排众人分头行动,很快将开禁事宜办妥,这其中最得力的干将应算是林则徐。

林则徐,字少穆,福建侯官人。嘉庆十六年(1811 年)中二甲第四名进士,十三岁中头名秀才,十九岁中举人,二十六岁中进士后入翰林院。林父最爱幼时的林则徐,常将他扛在肩上送他入学。私塾先生见状故意考他,出了一个上联说:“子以父作马。”林则徐马上对曰:“父望子成龙。”做官后写一副对联自勉:“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林则徐多次从运河往返京师,对漕运有独到的体会,为了解决运河落差问题,每一次漕船通过时,在扬州瓜洲渡、淮安清江浦等处,都要用牛和绞盘将卸空货物的空船运上来,过闸后再充装货物。每一艘船过闸要用二十多头牛来拉,船底和石堰的摩擦声,纤夫的拉纤和吆喝声,几里以外都能听得到。这样做费时费劲,加之洪涝、淤塞、盗匪、战乱等种种弊端交织在一起,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京师都会告急。

林则徐时常抚今追昔,以史为鉴,避免过失。这天,公务停当,闲静之际,凭栏远眺,往事如风——

当年康熙亲政时,把“三藩、河务、漕运”作为必须处理好的三件事,写在宫中的柱子上,以期每天都可以看到。河务、漕运是实事,不实在做事根本不行。康熙二十三年(1684 年)九月,平定三藩之后,康熙踌躇满志,首次南巡到山东,登泰山后入驻郯城,此时河道总督靳辅报告说:“皇上,泗州大水,苏北七州一片泽国,圣驾不宜南巡。”

康熙龙眉紧锁,不解地问:“自康熙十九年泗州第一次发大水到今天已经有四个年头了,泗州知府莫之翰呢?传来见朕。”

莫之翰就在外面候着。其实,自康熙二十年莫之翰到泗州担任知府以来,治下到处是水,饥民数万。莫知府在风雨飘摇的运河大堤上开衙办公,坚持了几年,不少官员都找门路调离泗州,只有莫之翰没走。

莫之翰一见康熙赶紧跪下叩头说:“臣莫之翰叩见圣上!”

康熙皱了一下眉头,问:“自你上任泗州知府以来,淮河年年淹水,朕年年减免粮丁,以救民困,怎么年年都是这样?”

莫之翰说:“苏北今年大水跟往年不一样,泗州城平地起水三尺。替圣上安全着想,臣认为靳大人说得对,圣上不宜南巡。”

康熙心想淮河决口,河道、知府一再阻拦,难道有什么猫腻,便问靳辅:“淮河决口几年,朝廷拨下的银子也不少,你说说你手下谁最清廉。”

靳辅一听,心想皇上这是在考我啊。天下人都知道河督是一个肥得流油的美差,便不慌不忙地说:“皇上,臣出身寒微,蒙皇上赏识,让臣担任河督治理淮泗。若说一文不取,臣难以做到。若是贪赃枉法,臣也不敢做。”

康熙听后,笑着对明珠、余国柱、马齐、高士奇等几位大臣说:“靳辅说的是实话。”于是不再追问。

对于靳辅、莫之翰之类的官员,皇上满意,老百姓满意,可是偏偏有一个人不满意,这个人就是于成龙。恰恰提议康熙首次南巡的也是于成龙,他已于四月十八日死于两江总督任上。在康熙的记忆中,于成龙于顺治十八年(1661 年)出仕时已经四十四岁了,发到广西罗城做县令。罗城一带常常盗匪出没,前两任县令一走一逃。于成龙带着几名随从到罗城后,将此地治理得井井有条,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后升任黄州知府,康熙十八年,由福建按察使升为布政使,福建巡抚吴光祚向朝廷奏称于成龙是福建最有能力,最廉洁奉公的官员。次年,康熙将他调到京师,不久任命为直隶总督,康熙二十一年(1682 年)又将其调任两江总督。

康熙十六年(1677 年)靳辅担任河道总督时,在淮河上游修堤筑坝约束河水,下游却放任自流。于成龙认为治水要疏通下游河道,上游可以听之任之。康熙虽赞同于成龙的观点,但明珠却认为于成龙虽做官清廉,但治河不如靳辅有经验。索额图支持于成龙,建议康熙将靳辅罢官,让于成龙治理淮河下游。哪知两年后于成龙治理淮河下游失败,康熙才又重新启用靳辅。当康熙问他治河为何失败时,于成龙说明珠、索额图两人相互制约,让其功亏一篑。

当初,于成龙任直隶总督后不久,即向康熙上奏,说大清朝的官位已被明珠卖完。

康熙闻奏惊慌,啊!这明珠可是朕的堂姑父,在朕的记忆中,明珠可是个一等一的好官。康熙初年,明珠已经担任一品带刀护卫,五年后充任弘文院学士。康熙七年(1668 年)奉旨调查淮扬水灾,疏通运河河道,因功升刑部尚书、兵部尚书。康熙在南苑阅兵时就公开赞赏明珠治军有方,对他特别嘉奖。在平定三藩时,索额图建议将当初提出撤藩的官员全部处死。明珠坚决反对,说若杀了这些官员,大清朝要冤死不少忠良。康熙十四年(1675 年),明珠被任命为吏部尚书,两年后升任武英殿大学士,担任《大清实录》《一统志》《明史》总纂官,并加封太子太师。

于是康熙召于成龙到殿前奏对。当大殿上只有君臣两人时,于成龙历数明珠的过失。康熙坚决不信,他怀疑于成龙有意中伤明珠,将他斥退。

不过,康熙毕竟是英明天子,过一段时间再回味于成龙的话,他便问高士奇。高士奇说:“于成龙敢冒死进谏,证明他不仅是一个清官,也是一个好官。皇上满意,老百姓满意,只有权贵不满意。”康熙顿悟,又单独召见于成龙,于成龙说:“皇上若效仿元帝排汉,亦会重蹈覆辙。”康熙听完后让他退下。至此,康熙明白,明珠、索额图都有问题,只是两人都是皇亲国戚、朝廷重臣,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只好让于成龙出京任两江总督。

想不到仅隔两年,于成龙死在任上。没有任何遗产,只有一套官服压箱底,连送葬的费用都没有,江宁城内百姓僧人都痛哭流涕。

这是大清朝一等一的好官。康熙传旨:“不管泗州大水如何,朕都要轻衣简随去江宁看看。”靳辅、莫之翰等闻言,便分头布置去了。

康熙到了江宁后,带明珠直奔于成龙停棺的祠堂,同行的只有数名卫士。于成龙的棺材停在关帝庙内,奇怪的是,在前面带路的明珠不从两江总督府大堂经过,而是从太平门后面绕道至关帝庙前,再进入由关帝庙改建的祠堂。此时祠堂里面有很多上了年纪的江宁百姓在为于成龙守灵,他们都没有认出康熙和明珠,但从举手投足之间看出这两个人不同凡响。

康熙抬头看了看,然后双手合十,上完香后他并没有下跪。一位老者问:“请问这位客官,堂堂的大清两江总督都不值得你一跪吗?”

“大胆,你在跟谁说话!”明珠恶狠狠地瞪了那老者一眼。老者见明珠口气严厉,吓了一跳,明珠接着道,“我家主子只跪天地父母。”

明珠还要往下说,康熙制止了他。跪倒在地拜了三拜,然后站起来问:“你们有谁了解于成龙?”众人七嘴八舌地说一通。

康熙摆摆手说:“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于成龙是皇上金口御封的天下第一清官,是幽谷之兰,池中之莲,无上高洁哪!”

众人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说:“看来客官对于大人知之甚深,能否将其往事点评一二。”

“当然可以。于大人在广西罗城当县令时,不带家属,与几位随从一起上任,随从忍受不了清苦,或死或逃,只有他坚持下来。将罗城的土匪剿灭,把罗城县治理得井井有条。他任福建按察使时重审了不少冤案,为贫苦无钱回家者发放路费,这些钱都是他的俸禄,于大人自己却在家吃糠咽菜。他任直隶总督时向朝廷上折子。”说到此处时,康熙有意直指明珠,“说朝中某某官员将天下的官职都卖光了。”明珠吓得心惊胆战,冷汗直流,两腿发抖,差点当众跪下了。

此时康熙用于成龙的口气说:“国家的安危在于人心向背,扬正气必须打压邪气,引导人心有所归依,治国必先治吏哪!”

众人听完青年客官一番话,交口称赞。当他们回过神来之时,刚才那两位客官都不见了。众人正在惊疑,此时两江总督郎运佐过来说:“各位早点回去吧,皇上刚才来过了,他发话说守灵之事以后由年轻人来做。”

众老者都嚷开了,说:“刚才那青年就是皇上?于大人有福啊!”

此时的两江总督府夕佳楼内,明珠跪在康熙面前痛哭流涕,他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同时揭发了一些官员。康熙查明核实之后,将有罪的官员一一处理,念明珠勤恳的份上只对他进行罚俸处理。

临走前,康熙到钟山谒明孝陵,亲自写下了“治隆唐宋”四个大字,又给两江官员训话说:“大清江山是满汉共有的,没有汉臣,何来大清?没有汉人相助,这大清江山又从何而来?满汉合则兴,分则败哪!”说完,康熙就离开了江宁。

康熙一生六次南巡,每次都是冲着苏北里下河那一段而去。这一段运河与黄河、淮河、洪泽湖交织在一起,屡病屡治,历经康乾一百年都治不好。康熙第三次南巡,有人告发河督贪污三十万两银子,康熙让六部九卿将其治罪。礼部尚书、状元韩菼认为,这批银子花在接待康熙南巡上不算贪污。康熙一听大怒:“朕每次南巡都是从北京带去的银子。”便派人将韩菼斥责一顿,从此没有人敢讲话了,而苏北里下河那一段运河便经常泛滥。

林则徐想到这里,心底如汹涌的海浪般波涛起伏。微风吹来,不禁打了个冷噤。“是呀!”他自言自语一声,随即又继续回想着那些耳闻目睹过的漕运、海禁往事——

自康熙二十三年(1684 年)平定三藩后,海禁有所松动。不少商人将东北的大豆小麦通过海运运到江南,又将江南皖浙赣的茶叶、布匹、瓷器运到北方。由于茶叶布匹较轻,又不能海载,北返时为求货船在海上平稳,要在吴淞口装沙填压舱底,否则扛不住大海风浪,这些船又称沙船。有些沙船北返时经常放空,如果捎带粮食北上进京,自然价格低廉。

陶澍受到启发,改用粮食压舱底。林则徐等办事干净利索,十天时间就将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当陶澍在吴淞口目睹第一批沙船装载粮食北上时,心情极好。沙船从上海吴淞口出发,经崇明岛,沿海岸北上。千里路线,按日行百里的速度计算,十日即到天津大沽。时间短、损耗少,又节省运费,大大地节约了时间和成本。京师粮荒迎刃而解,朝廷渡过了一场危机。

正当陶澍、林则徐等人仍喜在心头时,风云突变。随着江南大批粮食源源不断北上,京师不知何时开始流传起“木龙断,天下乱”的谣言,一时人心惶惶。道光在当皇子时,天理教曾打入皇宫,这件事一直让他心有余悸。

这天,道光将曹振镛招进宫中问:“近来京中传言‘木龙断,天下乱’是什么意思?”

曹振镛听了之后,跪下回道:“皇上,木龙就是漕船上面的连帆木杆。木杆是樯帆的龙骨,木龙断了,漕船便不能航行。如今朝廷开了海运,河运要废除,废除河运将会导致天下大乱,成千上万的船丁水手失业。这些人丢了饭碗,心怀不满,必然投靠天理教,与朝廷为敌。此话也不是空穴来风,请皇上三思。”

道光一听糟了,心想当今天下并不富裕,若再来一次白莲教作乱,那局面可就不好收拾了。海运虽好,却不能因为这件事让天下有变。想到了这一层,道光妥协了:“朕思海运,原非良策。倘若明年运河不能畅通,贻误漕运,有关臣工交部议处,绝不宽贷。传朕旨意,将海运废了。”

“喳!”曹振镛马上答应,兴冲冲地回到军机处拟旨去了。

两江总督蒋攸铦据理力争,道光恶狠狠地将他骂了一顿。从此,再也没有人敢提海运。当然,道光没有忘记陶澍的功劳,赏一副双眼花翎把他打发了。

道光做事非常规矩,讳言变革。因此,他选用性格和自己相似的曹振镛做军机大臣、武英殿大学士兼上书房总师傅。

曹振镛,字俪生,安徽歙县人。户部尚书曹文埴之子,曹文埴办事干练,是乾隆最满意的南书房行走。曹振镛深得家传,为官谨慎,历乾隆、嘉庆、道光三朝,在清代无人能出其右。

时天下太平日久,朝野无事。大臣上奏折经常长篇大论,开头写了两三千字还没有进入主题。道光很不满意,曹振镛乘机进言说:“皇上,大臣们写奏折时要用馆阁正体。要不然的话,文章又长,字迹又难认。皇上日理万机,哪有时间去看他们的废话?”

道光点头说:“曹师傅言之有理。”

“大臣的奏折皇上也不需要看内容,只看书写时是不是馆阁正体,不是则一律不看。如果有谁不听,逮出几个罚俸降职,看谁还敢再出言不慎?”曹振镛将皇上的心思摸得很清楚。

道光闻言,心情大悦。

从此以后,大臣们上奏折时必须反复推敲。有几个不识相被曹振镛逮住,罚俸降职。从此以后,人人不敢造次。

曹振镛兼管翰林院,进士们想进翰林院必苦练馆阁体。翰林们习惯了这种字体,外放地方充任主考官。那些想考秀才中举人的,书写方式就可想而知了。

翰林院从唐朝开始设立,初时为供职具有艺能人士的机构,明以后成为养才储望的场所。负责修书撰史,起草诏书,为皇室成员侍读,担任科举考官等。清用明制,翰林院掌院学士由满、汉各一人组成,所属官职如侍读学士,侍讲学士均称翰林。翰林学士地位贵重,升官容易,也可充任南书房行走,接近皇帝机会较多。入选翰林院被称为“点翰林”,是一件非常荣耀的事情。

可偏偏有个新科进士不识相,不吃曹振镛这一套,这个人就是龚自珍。

龚自珍,字璱人,号定庵,浙江杭州人。祖父龚禔身,叔祖龚敬身同为乾隆三十四年(1769 年)进士,龚禔身官至内阁中书、军机处行走;龚敬身曾任吏部员外郎,云南楚雄知府,为官清廉,颇有政声。父亲龚丽正,嘉庆进士,署江苏按察使。龚自珍家人都极有文学修养,包括其母段驯在内,都著有诗集、文集传世。龚自珍自幼受母教育,八岁起学习研究《中庸》《大学》,十二岁学《说文》,十三岁作《知觉辨》,十五岁诗集编年,十八岁应顺天乡试,由监生中试副榜第二十八名,因为会试时不写馆阁正体,五次不第。

道光九年(1829 年)春,海棠花含苞欲放,这个不识时务又满怀报国之志的龚自珍心情十分矛盾地参加了第六次会试。他在殿试对策中仿效王安石《上仁宗皇帝言事书》,结合当前的社会现实写了一篇《御试安边抚远疏》的文章,议论朝廷在平定准噶尔叛乱的善后治理问题。他从施政、用人、治水等几个方面提出主张,文字尖锐,行文流畅。阅卷大臣看后,有的点头称赞,有的大惊失色,大家商量意见,结论一致将他列入一甲进士。曹振镛看后说:“文章优等,字体末等,小楷都写不好的人不列优等,想进翰林院,门都没有。”遂将龚自珍置于三甲第十九名进士。

龚自珍虽然中了进士,却因为字体不入流没有进入翰林院。不久,被发配到六部,做了个部曹小吏。

有一次,龚自珍去拜访自己的叔父、礼部尚书龚宗正,两人坐下来刚说了几句话,门人来通报说:“有位年轻的门生来拜访龚大人。”龚自珍非常识趣地回避到厢房,外面的说话声却听得一清二楚,原来那位门生是新科进士孙传麟,刚被点了翰林。

龚尚书关切地问:“孙翰林近来在忙什么啊?”

孙传麟如实说:“回恩师的话,学生平时只在书法碑帖上用功,天天练习馆阁正体。”

龚尚书非常满意,点了点头说:“这就对了!如今曹大人作为主考官,录取的考生都要将馆阁正体写好,务必要笔笔到位。若是书法超一流,功名富贵就如同探囊取物一般。”

龚自珍在厢房听说后忍不住击掌而笑道:“原来翰林不过如此。”孙传麟一听连忙告退。龚尚书大怒,将龚自珍训斥一顿,叔侄就此闹翻。

龚自珍性格豪放,与林则徐、魏源都有交往,总是想找个办法去跟曹振镛斗一斗。他知道硬碰不行,就让手中的笔化作刀枪,写文字去讽刺他。龚自珍对林则徐说:“字是门楼书是屋,这句话一点都不假。吾文章有神,吾手腕有鬼。”

林则徐劝道:“唐代书法家颜真卿的伯父颜元孙,写了一本《干禄新书》。将每个汉字的字体分为正体、通体和俗体三种,让世人效仿。以后吃衙门饭,字写得好不好会影响饭碗,定庵书读万卷,怎么不知道其中道理?”

“我被恶鬼附腕,写不好馆阁正体,就让我家中的媳妇、小妾、女儿、丫鬟都来练馆阁正体。”龚自珍恨恨地说道。

回到家,龚自珍一不做二不休。找了一本《干禄新书》,专门研究馆阁正体如何书写。他知道孩童发蒙,要认真学习赵孟頫、董其昌的字。他规定家中的女人,哪个写不好馆阁正体,轻者不准吃饭,重则赶出家门。且每天有作业,月月有考核。久而久之,龚家妇女、小厮、丫鬟、伙夫个个都练成了字体端庄、点画工整、清雅隽永的馆阁正体字。以后,再听到有人说翰林院学士如何了不起时。龚自珍会嗤之以鼻,一脸不屑地说:“翰林院的翰林们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能写一手破字吗?若要论写馆阁正体,我家没有别的,就小厮、丫鬟、伙夫那一手馆阁体,绝对可以进翰林院。女人个个都可以中进士、点翰林,我家就是翰林院,翰林写的那一手破字俗得很,哼!”

曹振镛得知后总是暗中使绊,以致龚自珍在仕途上折腾了多年也就是个内阁中书,不过七品顶戴。在林则徐去虎门销烟随行人员名单中,唯独龚自珍被删除。

曹振镛收拾龚自珍自然不费什么力气,就算是阮元这样的封疆大吏,他也是一并收拾。

阮元,字伯元,号芸台,江苏仪征人。乾隆五十四年(1789 年)进士,历乾隆、嘉庆、道光三朝,官至体仁阁大学士。在经史、数学、天算、舆地、编纂、金石、校勘等方面都有着非常高的造诣,被尊为三朝阁老、一代文宗。只因两人观点不同,曹振镛便向他开刀。

道光十四年(1834 年)夏,颐和园风和日丽,荷花竞开。道光和曹振镛在养云轩一边赏荷,一边闲谈,无意中问道:“近来阮爱卿在忙什么?”

曹振镛不知道光所问何意,但知道皇上不喜欢成天做学问的官员,便顺口回答:“在做学问。”

“做什么学问?”

“在修改《康熙字典》,据说他发现很多字的古义没有录入《康熙字典》,正在修馔。”曹振镛抬头看了一眼道光,故作唏嘘地说。

“身为督抚,不代朕司牧一方,天天做那文字游戏,朕让他做个够!”道光不高兴了。

不久,阮元接到圣旨,调其到内廷当差。就这样,阮元失去督抚大权。龚自珍闻听后非常不满,写诗讽刺。他又提出重农业、实边防、禁鸦片、开贸易、广言语、废科举等主张。曹振镛知道后,对同僚说:“简直是一派胡言!”

城南名宦廉希宪的万柳堂、城东道士吴闲的漱芳斋、纳兰性德在玉泉山附近修建的绿水亭等地,都是龚自珍经常去的地方。龚自珍与魏源、林则徐、黄爵滋等结成“宜南诗社”,相互唱和,他们将自己的诗视为“清流”。他的诗抒发感慨,议论纵横。打破了清中期吟风弄月的风气,并直指时弊,令曹振镛胆战心惊。

这天,龚自珍刚离开万柳堂,去陶然亭会林则徐。当时林则徐贫居京师,龚自珍就经常到陶然亭林家做客。陶然亭是华夏名亭,取名自白居易诗“更待菊黄家酝熟,共君一醉一陶然”。位于京师南边,菜市口以东,是京师文人的聚会场所。

林家租居的屋小容膝,墙矮比肩。林则徐与龚自珍每次讨论都非常投机,时间一久,想把脚伸直舒服一下都不行。林则徐自嘲说:“室小留客容膝久,家贫著作等身多。”

尽管如此,龚自珍以此为阵地,常常直抒胸臆,向林则徐倾诉。这天,两人长谈一阵以后,龚自珍又牢骚满腹:“这是什么世道?大清朝自嘉庆元年正月初一举行内禅大典开始,二十余日后川楚爆发白莲教起义,随后苗疆大乱,南海海盗又起,天理教又杀进紫禁城。当今圣上相信曹振镛、穆彰阿等辈,我等只有早死一条路,别无其他选择。”

龚自珍的谈论像风一样穿过铜墙铁壁,传到朝廷。许多警世之言不被选用,却被穆彰阿逮到机会,罚俸三年,降级使用。

朝廷准备任命林则徐为钦差大臣前往广东禁烟,龚自珍给林则徐写了一篇《送钦差大臣侯官林公序》的文章,提出禁止鸦片贸易往来和杜绝白银外流等十条措施,希望能与林则徐一起南下禁烟。林则徐认为龚自珍的文章很好,发发牢骚可以。但是要去最复杂的前沿阵地与各种势力针锋相对作斗争,可能宝剑还没有出鞘就被对手杀死,官场上毕竟不能意气用事。为了保护这位老朋友,林则徐劝他还是留在京师,龚自珍却非常失望。

道光十九年(1839 年)正月,道光接受大臣汤金钊的建议,诏命林则徐为钦差大臣,节制广东水师,赐尚方宝剑,前往广州禁烟,赏黄马褂,可以在紫禁城骑马,并告诫大学士穆彰阿等人说:“再主张暂缓禁烟,严惩不贷。”

林则徐离开京师前往广东,从卢沟桥南下,走旱路直奔武昌。龚自珍、魏源、黄爵滋等人到卢沟桥送别。

四人并骑走在起伏不平的石板路上,赏景论狮。卢沟桥下,永定河水如练,黎明时斜月西沉,月光倒映水中,分外皎洁,黄爵滋边走边吟乾隆的诗:“半钩留照三秋淡,一蝀分波夹镜明。”

龚自珍一扫往日的不快,说道:“世事复杂,如同卢沟桥上的狮子数也不数不清,这句话算是让后人记住了燕京八景之一的卢沟桥。你看桥上每根石柱上都雕有狮子,有大有小,有高有低。蹲坐趴卧,吼睡嬉戏,神情各异,大的一尺多,小的数厘米。藏头露尾,数来数去,眼花缭乱。”

黄爵滋接过话题说:“桥上的石狮形神姿态各异,却没有相同的。狮中有狮,狮下有狮,狮上有狮。一只只造型逼真,活灵活现。这些狮子不好数也不好找,数了几次就忘了。有人说是 485 个,有人说是 502 个,我也搞不清。”

只有魏源心里清楚,见两位老朋友争论,他给出了答案说:“自金大定二十八年(1188 年)五月卢沟桥开建之日起,历经数百年,狮子数量在不断变化,有时候修复一根石柱,狮子或增或减,数量不一。金元时狮身瘦小,目光有神,嘴不掏空,明代狮子嘴是空的,清代石材呈暗红色,狮背的发髻,绶带,狮尾的图案各不一样。经后人反复统计,有 485 只、498 只和 501 只的说法,隔一个时期,统计的结果不同。原因何在,是因为石柱被换,狮子的数量有了变化。”

“默深说的没错,卢沟桥狮子数不清。桥两边的望柱之上,大大小小的狮子姿态迵异,雄狮玩绣球,雌狮戏小狮。或静或卧,或起伏跳跃,或顾盼回眸,或张牙舞爪。仔细想来,都是文人争论的结果。”

林则徐走后三个月,又是梧桐开花的季节。龚自珍辞官南归,他雇了两辆骡马大车,一辆坐人,一辆装书。永定河在这里静静流过,翠微山目送他举鞭东去,走在翠微山路上是我见青山,青山见我。龚自珍举目四顾,山峦起伏,群峰叠嶂,翠微、卢狮、平坡时隐时现,书人之累,历代如此。

出了京城东面的广渠门,吟鞭东指,此时夕阳西下,心中涌起无限愁绪,“一轮明月悬清照,六曲回镮接翠微。”龚自珍随手写在纸上,揉成一团抛入竹篓内,这便成了后来的《己亥杂诗》。他这一去,从此与朝廷咫尺天涯。

龚自珍家住杭州西子湖畔,中进士后一直在礼部任职。他恃才傲物,二十年京师生涯,只是一个正六品小司官,每年俸银六十银。好友王元凤受遣戍边,家属寄居龚家,龚妻都是靠赊账买米买盐过日子。罚俸以后日子没办法过,幸亏有好友资助,他才带着一车书到达通州。翠微山麓古城的绿色风貌,让四十七岁的龚自珍诗兴大发,吟诵道——

浩**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车到通州,他弃车登船。大运河到通州以后,水流不动,全靠提闸放水过船,那这水又从何而来?

原来这水是昌平凤凰山下的白浮泉水,这股泉水被引到西山脚下,汇聚到昆明湖。然后从西直门北水关入城,经积水潭、后门桥,沿着皇城东流出,一直流到通州大运河,这条河就叫通惠河。粮船可到积水潭北岸,故而漕运的终点就是积水潭。通惠河沿岸百货云集,米面、布匹、铁器、皮帽、柴炭店到处都是,酒楼、茶肆、客栈一个接一个,热闹非凡。

五月,龚自珍沿着运河南行。船过清江浦,这里是漕运总督所在地。漕船过淮安都有严格日期,超过期限,船主要被追究。他听到纤夫们拉纤时发出的声音,想到杜甫暮投石壕村的情景:“只筹一缆十夫多,细算千艘渡此河;我亦曾糜太仓粟,夜闻邪许泪滂沱。”此时他又想起在广州的林则徐,写了一首诗——

故人横海拜将军,侧立南天未蒇勋。

我有阴符三百字,蜡丸难寄惜雄文。

他在追思林则徐的同时,魏源已经在扬州摆酒等他了。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絜园好啊。”龚自珍一见面就豪情万丈,“以默深兄大才隐居絜园,在此经天纬地,衡量数万里的海疆。”龚自珍讲话言辞激烈,声振屋顶。

“我中华疆域万里,却屡屡被夷人欺凌,我要写一本介绍世界地理的书,这既是陶澍大人所托,亦是本人心愿。孙子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此书可以开心智,长见识,只是海外资料太少。”魏源见识超群,不经意间指点江山,纵横捭阖。

家人摆好了酒宴,两人边吃边谈。说到高兴处,龚自珍手舞足蹈,像个小孩子比画不停。而魏源学的是理学,沉稳持重,与龚自珍截然不同。

龚自珍喝了口酒,平静地问:“默深,你为何不去京师中个进士?”

魏源笑道:“何必如此?定庵有才,中了进士在官场还不是处处受排挤,到京师赶考,还不如去龚家。龚家就是翰林院,家中媳妇、丫鬟、小厮都是翰林。”

龚自珍听了大笑说:“默深兄讲得没错,我家就是翰林院,我就是要让我家的男女老少都能写馆阁正体。”

龚自珍在扬州絜园小住,魏源天天陪着他,喝小酒、品新茶、尝新梅、食青笋、摘蚕豆。两人声息相通,观点相同,天天畅游扬州的山山水水,一起观赏二十四桥、瓜洲古渡口、泰州望江楼、兴化郑板桥故居,回到絜园以后两人谈夷务,巨大的忧患意识让他们都希望林则徐在广州有所作为。

龚自珍在扬州过了一段愉快的日子,心情好得很,不得已才与魏源依依话别。船到镇江,即到了江南,他看到农民生活困苦,不禁流泪不止。朝廷规定的赋税是每亩三升粮食,官吏层层盘剥,每亩赋税增至一斗,农民只好杀了耕牛另谋生计,他感叹道——

不论盐铁不筹河,独倚东南涕泪多;

国赋三升民一斗,屠牛那不胜栽禾!

恰逢当地百姓为祈雨而举行迎神,恭迎玉皇、风神、雷神。道士求雨时,将上奏玉帝的奏折写在青藤纸上,称“青词”。龚自珍当然不相信这一迷信活动,但当地人多次请他写“青词”,他不便推脱,在一次写“青词”时,他将长期的郁闷和忧愤化作一首气势磅礴、脍炙人口的诗——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此诗一出,家喻户晓。犹如江中的炸雷,石破天惊。穆彰阿听到后干脆将龚自珍开缺,同时寻找机会打击陶澍、魏源、贺长龄、林则徐等人,正是:

万物昭苏天地曙,只等定庵一声雷。

江山自有才人出,各领**数十年。

没想到英国人蓄谋已久,在广州挑起事端,让穆彰阿逮到机会,惩处林则徐等人。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