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恃宠而骄,蜀后宫鸡犬不宁

洛阳城皇宫的内殿之中,曹丕端坐在御榻上,凝神看着文书。看着看着,曹丕忽然兴奋地在案几上一拍:“好,好啊!”

坐在御榻对面的曹真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不敢与曹丕的目光相迎,微微低下了头。曹丕紧紧抓着那卷文书问道:“子丹,你想出出奇制胜的南征进兵方略了吗?”

曹真硬着头皮道:“微臣……微臣无能。”

“看来在我大魏的百官之中,只有仲达是真正的智谋之士。”曹丕感慨道,“你自己看看,仲达的进兵方略是不是能够出奇制胜?”

近侍太监将文书交到曹真手中,曹真仔细看了起来,越看越惊讶:“司马懿居然……居然要在广陵城布下疑兵?”

曹丕欣赏道:“这个进兵方略很好啊——朝廷在合肥布下大兵,那孙权必定会北上迎击。但这时忽有一支大魏精兵出现在广陵城中。想那广陵城与建业城只有一江之隔,只要那支精兵能渡过长江,兵锋就可直抵建业城下。孙权知道了这个消息,必定会迅速退兵,朝廷趁势追杀,当可大获全胜。”

曹真无奈道:“这个进兵方略很好,很好,的确可以……可以出奇制胜。”

曹丕哈哈大笑:“看来朝廷应该重用仲达才是啊。”

从内殿出来,曹真越想越生气,虽然知道夏侯尚指望不上,他还是直接去了夏侯府。夏侯尚果然又喝得烂醉如泥,曹真进门时,他正把一个空酒壶砸到地上,大叫:“混账东西,怎么不拿酒来!”

看见进来的是曹真,夏侯尚哈哈一笑道:“子丹兄,来得……来得正好。先帝早就、早就说过——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今日你我痛饮一番……”

曹真怒容满面,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神情,痛心道:“伯仁,让我怎么说你才好呢?”

“那……那就不要说,喝酒……喝酒……”夏侯尚含糊说着,高高举起琉璃酒杯。

曹真一把抢过酒杯,扔到地上,怒吼道:“刀已经架到了脖子上,你竟然还是这个样子?”

夏侯尚斜着眼道:“刀……刀架在了脖子上?难道皇上要杀了我?”

“皇上若要杀你,早就下旨了,还会等到现在?是司马懿!司马懿就要得到皇上的重用了!”

“不!此时司马懿得到重用,一定会掌握朝中的兵权。果真如此,后患……后患无穷啊。”夏侯尚清醒了几分。

曹真恨恨道:“这都怪伯仁不争气啊。皇上对你大失所望,自然会重用那司马懿。我们必须立即想出一个办法,阻止司马懿得到重用。”

“以皇上的性格,我们只要想出一个让皇上对司马懿生出猜疑之心的办法就可以了。知道以后会与他为敌,我其实早就在暗中观察司马懿,不得不说,这个人虚伪狡诈,但又低调严谨,实在找不出性格上的弱点。”夏侯尚突然就清醒了,也不知道之前是不是装醉,“可是司马懿的身体,却有一个大大的弱点。子丹兄,如果有人突然从后面呼喊你,你会有什么动作?”

曹真想了一想:“我会停下来,然后回过头去看谁在那儿呼喊。”

“绝大多数人都是如此。但司马懿却不是这样。”夏侯尚模仿着司马懿的动作,“如果有人突然从后面呼喊司马懿,他也会回过头来,但脚下却是不停,仍会向前走上几步。”

曹真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是狼顾之相啊!”

“对,我曾问过许多术士,似司马懿这样的动作如同恶狼回顾,因此唤作狼顾之相。这样的人必是心怀凶险,一旦谋得兵权,就会反伤人主。”

曹真一下子兴奋起来:“好,太好了。皇上平日对术士之言极感兴趣,如果知道那司马懿有狼顾之相,定会生出猜疑之心,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掌握兵权。我立刻进宫,将此事禀报皇上。”

内殿之中,曹丕听完曹真所言,满腹狐疑。

曹真焦虑道:“皇上,微臣所言,句句是实。那司马懿的确有狼顾之相,不可大用。”

曹丕冷冷道:“司马懿不可大用,谁可大用?”

“皇上,夏侯尚并无大错……”看到曹丕眼中的怒气,曹真硬生生收住了后面的话。

“朕痛恨伯仁,不是恨他犯了什么大错,而是恨他不思进取,辜负了朕对他的殷切期望。”曹丕竭力使语气缓和下来,“伯仁竟会为一个女人发疯,这样的人还能统领大军,与强敌决战吗?”

“伯仁……伯仁十分后悔他当初的愚蠢之举,神志已完全恢复了过来。此刻正在府中静坐思过,乞求皇上的宽恕。”

“可是朕却听说伯仁日日沉入醉乡之中,不愿醒来。这说明伯仁心中仍是只有私欲,全忘了国家大义。”

“伯仁只是……”曹真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辩解,额上沁出了一粒粒汗珠。

一个近侍太监从殿外走进来,禀报司马懿已经到了。

曹丕道:“让他进来吧。”

近侍太监出去传司马懿,曹真又急切道:“皇上,司马懿绝不可大用啊!”

曹丕不悦地摆摆手道:“你且退下吧。”

内殿外的台阶上,曹真和司马懿二人交错而过,互相行了个礼。曹真忽地停下来,回头望向司马懿,见司马懿已走上台阶,正向内殿走去,突然大声道:“司马大人!”

司马懿回过了头,但脚下却未停止,仍是向前走出几步,然后才站了下来。

曹真眼中透出无法掩饰的得意:“下官明日欲在府中开赏花之宴,司马大人若肯大驾光临,下官将不胜荣幸。”

司马懿大感意外,但仍不动声色,保持着微笑:“下官明日定当登门拜访。”

司马懿走进内殿,曹丕笑道:“仲达献上的进兵方略极合兵法,确有出奇制胜之处。”

司马懿谦逊道:“微臣苦思多日,才想出了这道进兵方略,心中实是惶恐。”

“既能想出此策,不愧为智谋之士。只是这进兵方略虽然奇妙,却也有些不足之处。”

“还请皇上赐教。”

“在仲达的进兵方略中,合肥城是朝廷重兵的屯守之地,而广陵城是疑兵的埋伏之处。这样孙权那贼一旦中计,必会受到重创。但如果将合肥城和广陵城调换一下,那又会怎么样呢?”

“皇上是说,朝廷将重兵屯于广陵城中,而合肥城则是疑兵的埋伏之处?”

曹丕得意地点了点头。

司马懿装作恍然大悟:“皇上圣明,皇上圣明。”

曹丕更得意了:“朝廷的重兵屯守于广陵城中,就有力量完全截断孙权的退路,一举擒杀孙权,进而灭亡东吴。朝廷南征,原本就是要一举灭亡东吴。”

“皇上雄才大略,见识深远。微臣想出这道进兵方略之后,曾自以为毫无不足之处,十分得意,此时竟是无地自容。”司马懿神情极为尴尬。

“哈哈哈!仲达才智过人,忠心许国,是朕最看重的臣子啊。”

“微臣惭愧,惭愧。”

“朝廷若重兵屯守广陵城,必会引起那孙权的警觉,也许就不会北上合肥。仲达对此有什么见解?”

司马懿思索片刻便道:“朝廷可将微臣所上进兵方略泄露给孙权知晓。”

曹丕击掌道:“妙,妙!如此计中有计,孙权那贼必会北上合肥,自寻死路。朕今天高兴,想到御花园喝上一杯,你就陪朕一起去吧。”

御花园中桃李争艳,处处花红叶绿。花树之畔,立着一座方亭。曹丕坐在亭中,面前摆着一张案几,上面放满佳肴和各种酒具。司马懿坐在曹丕身旁,面前摆着一张较小的案几,也放满了佳肴和酒具。亭内,几个近侍太监和宫女侍立在曹丕左右。亭外,几个乐女跪坐在台阶下,演奏着琴、瑟、笛、箫等乐器,一个身穿西域服饰的舞女在亭前的空地上翩翩起舞,身姿飘逸。

曹丕端起注满美酒的玉杯,看见司马懿端着玉杯的手腕微微发颤,关切道:“仲达似是不胜酒力啊。”

司马懿垂首道:“微臣……微臣惭愧,不能多饮。”

曹丕眼里带着一丝笑意:“可是朕听说仲达常去酒楼饮酒啊。”

“微臣去往酒楼,只是……只是喜欢那酒楼中的美女。至于饮酒,微臣是应付而已,每次所饮不过三五杯。酒能乱性,微臣担心沉溺美酒之中,会误了朝中的公事。”

曹丕突然想起曹真的话,此时反复打量司马懿,他真的有狼顾之相吗?

“既是如此,朕也不能让你多喝啊。”说着,曹丕抬起衣袖摆了摆,示意亭外的乐女和舞女退下。

司马懿惶恐道:“微臣不能使皇上尽兴,实是死罪。”

曹丕不动声色道:“只要仲达能尽其智谋,为国效力,朕就很高兴啊。嗯,今日这场酒宴到此为止,爱卿可以回去了。”

“微臣遵旨。”司马懿站起身,向曹丕深施一礼,然后弯下腰,倒行着退向亭外。

曹丕目光如刀,紧盯着司马懿。司马懿退到亭外十余步之后,才转过身,向远处走去。曹丕突然大呼一声:“仲达!”

司马懿不自觉地将头向后转去,在那一刹那,刚才曹真在内殿门口叫住他的情形清晰地出现在眼前,这里有诈!此时,司马懿的左足已经抬起,正欲向前伸,头也转了半圈,他的动作突然间凝固,抬起的左足没有前伸,而是原地落下,头也停止了转动。待左足落地,整个人站定,他才缓缓转过身来。

其实只是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事情,司马懿转过身时,看到曹丕的眼神中还有一丝残余的杀气,但马上变成了笑容:“朕想赐给爱卿一件礼物,以纪念今日君臣欢宴之乐。”说着,曹丕抬手从案几上拿起了一只玉杯。

司马懿接过玉杯,再三谢恩后才离开方亭,此时,整个后背已被冷汗湿透。

司马懿将玉杯拿回府中,犹心有余悸,司马馗却很兴奋:“这是出自西域昆仑山的玉杯,极为名贵啊。玉器者,器中之贵重也。皇上赐下此等玉器,分明是对二哥极为器重,即将委二哥以重任。”

司马懿后怕道:“但是愚兄在得到玉杯之前,却差一点死在了皇上手中。”

闻言,司马馗大惊:“这,这是怎么回事?”

“四弟是否记得——少年之时,父亲曾说过愚兄有狼顾之相?”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记得,当时父亲说,兄长听到有人从背后呼喊时,会一边回头,一边继续向前走。”

“这就是狼顾之相啊。当时父亲对愚兄的这个习惯很不高兴,让愚兄立刻改了。少年之时愚兄十分注意此事,差不多已将这习惯改正了过来。后来愚兄做了朝官,也有了些名望,几乎无人在背后呼喊。久而久之,愚兄也就忽视了此事。可实际上,愚兄的这个习惯并未真正改正过来。”

“难道皇上发现了?”

“皇上在赐下玉杯之前,曾突然从背后呼喊愚兄。幸亏我在最紧要的关头停下了脚步,没有继续向前走。”司马懿的声音充满了恐惧,“皇上突然从背后呼喊愚兄时,声音里分明充满了杀气。当时……当时只要我露出了狼顾之相,绝不可能活着走出皇宫。”

司马馗长长松了一口气:“这是……这是上天在保佑我们司马家族啊。”

“皇上的声音中既有杀气,此事绝非偶然,而是有人对皇上说过我有狼顾之相。”想到今日的凶险,司马懿不禁握紧了双拳,“愚兄在见到皇上之前,曾遇到过曹真。平日里曹真从不理会我,但那个时候,他却突然在背后对我呼喊了一声,我并没有停下脚步。要不是曹真提前来这么一下,愚兄只恐……只恐很难在皇上面前控制自己啊。”

“兄长的这个习惯,是……是我们司马家的秘密,那曹真怎么会知道?”

“一定是夏侯尚告诉他的!”司马懿咬牙道,“愚兄前几年曾在夏侯尚的军营中待过一阵子。夏侯尚性喜游猎,愚兄不得不陪他去过几次猎场。在猎场上,常有意外之事发生,为此夏侯尚曾几次从背后呼喊我,知道了我的这个习惯。但夏侯尚极为聪明,绝不在我面前提及此事。而我也以为夏侯尚只是个武人,心思精浅,不会注意到这个习惯。”

司马馗倒吸一口凉气:“看来这夏侯尚远比曹真可怕,他现在装疯卖傻,也不知他是否还掌握着我们其他的隐秘之事。”

司马懿神情凝重道:“现在看来,只是夺取夏侯尚的兵权还远远不够啊。他绝不能活在这个世上!”

几日后,曹丕派人送来圣旨,圣旨中写到“尚书右仆射兼侍中司马懿德行纯良,忠孝赤诚,才可济世。今特赐封向乡侯,拜抚军将军,加给事中兼录尚书事”,司马懿自是感激涕零。

听到这个消息的曹真大失所望,不知为何司马懿的“狼顾之相”竟没能引起曹丕的猜疑和警觉。曹丕重用司马懿的消息传到夏侯府,夏侯尚也感到司马懿将成为一个重大的威胁,他开始滴酒不沾、闭门思过,希望能重新得到曹丕的信任。消息传遍朝野,许多官员都送来拜帖,一时间宾客盈门,热闹非凡。司马懿为人谨慎低调,竟然称病在家,闭门谢客。

这日,司马馗陪司马懿散步时不解道:“这个时候,正是我们司马氏广为结交,收纳人心的大好机会啊,二哥在担心什么?”

“不,此时此刻,我们万万不可张扬。”司马懿连连摇头,“皇上只是让愚兄执掌了都城南营的五千兵马,这说明皇上还是对愚兄不放心啊。在皇上的心底里,最值得他信任的人还是夏侯尚和曹真。兵权只有牢牢掌握在这两个人手中,皇上才能安然入睡。”

“小弟正在想法对付那夏侯尚,绝不会让二哥失望。”

“这个办法一定要快,要狠,要让那夏侯尚绝无还手的机会。”司马懿一边说一边走到一棵大树下,先向树上看看,又向树根上看了看,“四弟你看,这棵大树看似繁茂,却已有了倒下的危险,因为根基上已出现了虫洞。”

司马馗低头向树根上看去,果然在树根上看到了虫洞,无数只蚂蚁在洞中爬来爬去。

司马懿叹道:“治国之道,最重要的是根基稳固啊。民力、物力;民心、士气。这都是朝廷的根基。只有根基稳固之后,朝廷才应该大有作为。可是皇上一心南征,必会给朝廷根基带来巨大的伤害,长此下去,实是……实是不堪设想。”

“南征之事,全是皇上的主张。常言道,君为臣纲。皇上一旦做出了决定,臣下就必须遵命而行。”

“皇上的主张大错特错,可愚兄不仅不能说皇上错了,还要高声赞颂皇上圣明,并且费尽心血地为皇上的错误决断出谋划策。”

“身为臣下,也只能如此。”

“但那诸葛亮虽是身为臣下,却不必如此。”司马懿语气中充满了遗憾,“皇上的错误决断,给了那诸葛亮一个稳固国中根基、扩充其权势的绝好机会。”

“据小弟得到的消息,诸葛亮曾写了一篇名为《正议》的文章,大肆攻击皇上,并宣称他即将北伐中原。”

“西蜀国力尚未完全恢复,那诸葛亮绝不会在此时北伐,他的举动只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诸葛亮为何要如此虚张声势?”

“诸葛亮此举定是为了对付李严。李严已将驻守白帝城的精兵移往江州,这江州离成都只有数百里,诸葛亮定是为此坐卧不安,必欲将李严除之而后快。”司马懿对诸葛亮是又敬佩又羡慕,唯独没有对于对手的痛恨,“而且他已经得到了一个除掉李严的绝佳时机,如果我是诸葛亮,就借口平定南中的反叛,突率精兵袭击江州,擒杀李严。”

“诸葛亮会这么做吗?”

“诸葛亮应该这么做,可是他到底会怎么对付李严,愚兄也实难猜透。他的所作所为已经很难让人以常理去推测。”

“这样的诸葛亮,对我们是有利多一些,还是不利多一些?”

“很难说,要看以后两国的态势了。”司马懿拍了拍那棵大树,“明日让园丁来看看这棵树。”

江州郊外,轻风拂过,树林中的枯叶沙沙作响。李严和李丰骑着马,在枯叶飘落的树林前缓缓而行,他们身后远远跟着十数骑随从。

李丰长出了一口气道:“父亲大人这几年太过辛苦,早该出来走走,也好散散筋骨,舒舒心。”

李严笑了笑道:“是啊,如今朝中无事,边境安宁,老夫若不出来游玩游玩,怎么对得起这太平时日。”

“边境虽说安宁,可是南中的那些叛贼至今未降,不能不令人担心啊。”

“那就让陈老先生多去几趟南中,将招降文书亲自送给那些大姓蛮王。”

“送也是白送。据陈老先生说,那些蛮王一心想自立为南中之主,毫无归降之意。”

“招降南中蛮王,是丞相大人的旨意,我必须遵令而行。丞相大人一心一意招降南中蛮王,看来是真想北伐曹魏啊。”说着,李严勒马停在一片山坡上,山坡下尘雾茫茫,隐隐约约浮现出一段城墙。

李丰也忙勒住了缰绳。

李严眺望远方道:“丰儿,你是不是觉得,丞相大人近来的所作所为无论怎么去看,都像是在为北伐曹魏做准备。”

李丰点点头:“是啊。丞相大人近来先是写了一篇《正议》,宣扬北伐之举乃是堂堂正道。接着又将他的心腹马谡派到了汉中,筹划北伐的进军方略,还不停地在向汉中输送军粮。”

李严神情渐渐凝重:“丞相大人一向是智计百出,常人很难预料,这会不会又是丞相大人的一个计谋?”

“父亲大人是说,丞相大人的所作所为是故意给我们父子看……”

“也可能是故意给南中那些蛮王看的。”李严深知诸葛亮的可怕,“如果是真的,这说明丞相大人极有可能突然发兵南征。”

闻言,李丰顿时紧张起来:“丞相大人若发兵南征,必从……必从江州境内经过。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李严沉声道:“我们必须知道丞相大人真正在做什么,一定要打探清楚。”

李丰应道:“是!孩儿马上找得力的人去成都打探消息。”

成都的丞相府书房内,蚕儿亲手做了一盘焦黄的胡饼,端来放在案几上。诸葛亮坐在案几后,一边看着文书,一边随手拿起一个胡饼,咬了一大口。蚕儿站在案几旁,又兴奋又有些紧张:“丞相大人,这胡饼……这胡饼还好吃吗?”

“当然好吃。夫人做的胡饼,我一向爱吃……”突然,诸葛亮停下了话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蚕儿坦然道:“这做胡饼的方法,是夫人教给我的。不知我今日做的胡饼,和丞相大人从前吃过的有没有什么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啊,只不过……”看着蚕儿紧张的样子,诸葛亮笑了,“只不过我肚中的馋虫好像比从前多了许多。这小小的一盘,怕是喂不饱那些馋虫。”

蚕儿也开心地笑了:“这还不好办吗?丞相大人在这儿慢慢吃,我再去端一盘来。”说着,蚕儿转过身走出书房。

蚕儿刚走下台阶,看见诸葛乔神情忧郁地徘徊在书房外的台阶下,看见蚕儿,诸葛乔忙神情恭敬地站在道旁。蚕儿从诸葛乔面前走过,忽然心有所动,停下脚步道:“大公子,我看你近些天来心神不定,好像有话要对丞相大人说。”

诸葛乔犹豫道:“我……我……”

蚕儿笑道:“大公子和丞相大人既然是父子,就不必顾虑什么,有话应该说出来才是啊。”

蚕儿走后,诸葛乔鼓起勇气走进了书房。

诸葛亮见是诸葛乔,有点意外,和蔼地问道:“乔儿,有事么?”

诸葛乔张了张口,最终小声道:“孩儿已经……已经不小了,想到边关去立下战功。”

诸葛亮沉吟片刻,道:“你有进取之心,这很好。可是你也应该明白,我不能答应你。当初我曾对兄长承诺过,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不会让乔儿身处险地。”

诸葛乔默然无语,眼中隐隐透出委屈之意。

诸葛亮笑了笑道:“你来得正好。天气渐冷,我对你母亲有些不放心啊——她的身子受不得风寒。今日你就出城一趟,到田庄去把你母亲接回来。”

诸葛乔无奈道:“前些天孩儿奉父亲大人之命,已接过母亲大人一次。可是母亲大人说,她对府中的事情很放心,年底之前不打算回来了。”

“田庄里的那些草房,怎能抵挡严寒?”

“母亲大人说,草房比瓦房大厦更暖和。”

“话虽如此,我还是想让乔儿到田庄去一趟,若能将你母亲劝回,那就更好。若你母亲还是不愿回来,你就住在那儿,多帮帮你母亲。”

“孩儿遵命。”诸葛乔退出了书房。

正好蚕儿提着一个食盒,向台阶上走来,诸葛乔慌忙后退,一直退到书房门口,然后侧过身子给蚕儿让路。蚕儿点头致谢后,走进了书房。

蚕儿从食盒中拿出一盘冒着热气的胡饼,放在案几上。诸葛亮伸手拿起一张胡饼,发现很烫,又飞快地放了下来。

“这是刚出炉的胡饼,等一会才能吃。”蚕儿捂着嘴笑道。

“做什么事都不能太着急啊。”说着,诸葛亮拿起一卷文书,在案几上缓缓展开。

蚕儿看看诸葛亮,又不自觉地透过窗子向书房外看了看,她看见诸葛乔手按佩剑,挺直腰身,站在书房外,西斜的夕阳在诸葛亮乔身后拖出长长的黑影。

蚕儿低声道:“近些天来,大公子的神情好像和从前不一样。”

“唉!他是有了心思啊。自从与东吴和好之后,我兄长那边常有消息传来,乔儿的几个同胞兄弟都在东吴做上了将军。可是乔儿眼前却无任何官职。乔儿想到边关去立下军功,凭他自己的本领做上将军。”

“大公子的这个想法很好啊。”

“但别人会认为乔儿是凭他自己的本领做上将军的吗?”诸葛亮也向外看了一眼,“大汉衰微至此,与众多无能而又贪婪的官家子弟把持了仕途大有关联,如今许多大臣也企图让自己的子弟早早进入仕途。这样的风气若不能及时制止,就会让天下的贤能之士感到寒心,就会危及大汉的兴复大业。”

蚕儿也觉得自己唐突了,低头道:“大公子……大公子一定能明白丞相大人的这番苦心。”

“我不让乔儿去往边关,还有一分私心在里边。”诸葛亮低声道,“边关乃是险地,我绝不能让乔儿接近任何险地。”

蚕儿若有所思道:“是这样啊。”

诸葛亮又低下头开始看文书,看着看着,诸葛亮忽然伸手在案几上一拍,兴奋道:“好事,好事!”

蚕儿奇道:“什么好事?”

“这是董允呈上来的文书,说皇上的后宫已有宫人怀了身孕。”

“啊,这果然是大好事啊。”

“如果皇上能在此时得到一位皇子,无疑是在向天下人表明——我大汉皇统血脉旺盛,分明是得到了上天的眷顾。既然天佑大汉,何愁兴复大业不成?”诸葛亮兴奋得直搓手。

“可是……”蚕儿神情忽然发生了变化,“可是如果皇上得到的是一位公主呢?丞相大人会不会很失望?”

诸葛亮显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皱了皱眉道:“皇上应该得到一位皇子。此时此刻,一位皇子的诞生很能鼓舞人心……”

正说着,看见蚕儿眼圈红了,诸葛亮陡然停下了话头。

蚕儿哽咽道:“我……我出生的时候,父亲很失望。父亲一直认为,只有儿子才能继承他的心愿,找到那条通往身毒国的道路,可是父亲最终只有我这个女儿。虽然父亲待我很好。但我心里知道,父亲还是……还是在盼着他能得到一个儿子……”

“你父亲有这样的想法,并无什么不妥之处啊。在那荒无人烟的险恶山林中探寻山路,只能是男儿去做的事情。”

“我并无埋怨父亲之意,只是……只是恨我自己。如果我是一个男儿,就不会让父亲……让父亲死不瞑目……”

诸葛亮忙接过话头道:“你可千万不能这样想啊。你父亲去世是因为战乱,和你毫无关联。”

蚕儿勉强笑了笑道:“这都怪我,本来是大好的事儿,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别的事上……”

“就算皇上得到的是一位公主,也是大好事啊。当然,若皇上得到的是一位皇子,那便是好上加好。”说着,诸葛亮又向那文书仔细看了看,这次却大失所望,“可惜,这件大好事,有些美中不足——怀孕的不是皇后,而是一个宫人。”

此时的刘禅正愁容满面,在内殿中来回走着。他陡然在黄皓面前停下问道:“好好一个美人,为什么说变就变了,为什么?”

黄皓低头道:“这……奴才不敢说。”

刘禅急了:“朕让你说,你也不敢说吗?”

“奴才……奴才听术士们说过……说过……”黄皓吞吞吐吐道,“术士们说,这世上的美人啊大多是妖精变的,这些妖精最喜欢迷惑皇上。因为皇上是天子,她们沾了天子之气,将来就能得道成仙。”

刘禅连连摇头:“不,不!绣儿怎么会是妖精呢?这绝不可能,绝不可能。”

“那些术士们说,妖精变成人身后,自己都不知道她们是妖精,但她们的妖性还在,因此变化多端,不可捉摸。”

刘禅若有所思道:“变化多端,不可捉摸?绣儿……绣儿当真是这样啊。她有时候像天仙一样可爱,说出的话比琴音还要美妙。可有的时候,她又像恶魔那样可怕……”

小五子忽然从殿外匆匆走进来,跪在刘禅面前道:“王娘娘又在发脾气。”

刘禅急了:“那、那皇后呢?”

小五子道:“皇后已经到王娘娘那儿去了。”

“糟了!”刘禅转身就向殿外走去,黄皓跺跺脚,快步跟了上去。

皇宫偏殿内,王绣眼睛半睁半闭,斜躺在卧榻上。

一个宫女小心翼翼地走过来,跪在榻前道:“娘娘,午饭已备好了。”

王绣没有抬眼,懒懒道:“让她们端上来。”

两个宫女将一张小小的案几抬过来,放在榻前,另外几个宫女端着一盘盘精美的食物走过来,仔细地摆放在案几上。王绣向榻前的两个宫女看了看,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两个宫女连忙上前,将王绣扶起。

王绣低下头,看着案几上的食物,突然脸色大变:“我不是告诉过你们这群蠢货——我不吃肉吗?为何你们偏偏要把这些肉食端上来?你们分明是想气死我啊。你们一个个心里嫉妒得发了狂,恨不得我立刻死了,是不是啊?”

众宫女神情惶恐,纷纷跪下。王绣伸出手,将那案几用力一掀,精美的食物泼了一地,大小圆盘四处乱滚。众宫女都垂下了头,谁也不敢正视王绣。

王绣大吼道:“说,谁让你们端来这些食物的?”

众宫女不敢回答,头垂得更低了。

王绣暴怒道:“说啊!快说!”

黑妞的声音忽地在偏殿外响起:“是我让她们把这些食物端上来的。”

黑妞走进偏殿,站在王绣面前,坐在卧榻上的王绣有意挺了挺凸肚子,做出要站起身的样子。

黑妞拦了一下道:“绣儿,你身子重,不必行礼。”

“奴婢怎么敢在皇后娘娘面前失礼呢。”王绣挣了挣身子,几个宫女慌忙站起,走上前扶住王绣。

王绣拉着宫女的衣袖,缓缓站起身,众宫女见王绣已站起身,忙松开手,弯腰后退。王绣突然向后一仰,摔倒在卧榻上,众宫女大惊失色,一时不知所措。

黑妞也一惊:“绣儿,你怎么啦?”

王绣发出凄厉的惨叫:“皇上,皇上!快来救救绣儿!有人要害死奴婢,有人要害死奴婢啊!”

黑妞眼中透出无法压抑的愤怒,对众宫女摆了摆手:“你们退下去吧。”

众宫女如蒙大赦,赶紧退出去了。

黑妞注视着王绣,王绣也不再演戏,坐起身毫无畏惧地迎着黑妞的目光。

黑妞冷冷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奴婢犯了天条,罪该万死,奴婢只求一死。”

“我从来没有责怪过你。”

“可是奴婢心里知道——皇后娘娘恨死奴婢了。奴婢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得到皇上的宠幸,更不该在皇后娘娘之前有了身孕。奴婢是皇后娘娘的眼中钉,肉中刺啊。奴婢一天不死,皇后娘娘一天不得安宁。奴婢……”

黑妞气得浑身发颤:“住口!”

王绣倔强道:“难道奴婢说错了吗?”

黑妞竭力使语气平和下来:“绣儿,你是我从娘家带来的。我一向把你当作自己的妹妹,怎么会恨你呢?”

“奴婢知道,皇后娘娘对奴婢有天高地厚之恩。奴婢就算做牛做马,也要报答皇后娘娘。”

“你就是这样报答吗?”

“皇后娘娘已经当上了后宫的主人,还要让奴婢怎么报答?”

黑妞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

众太监抬着肩舆,用最快的速度向偏殿这边小跑着。刘禅坐在肩舆上,神情焦虑,还在使劲催促:“快,再快一点!”

偏殿内,王绣忽然跪下来,向黑妞行以大礼,抬起头时,竟是泪流满面:“皇后娘娘,你就让奴婢到外面去住吧。”

“后宫自有后宫的规矩。”

“可是这规矩就掌在皇后娘娘手心里啊。”

黑妞眼中闪过一丝快意:“就算是皇后,也不能坏了后宫的规矩。”

王绣神情陡然变得狰狞:“这么说来,皇后娘娘一定要害了奴婢的性命。”

“我是皇上的正宫娘娘,后宫不论哪一个宫人生下了皇上的孩子,我都是嫡母。你明白什么叫作嫡母吗?这就是说,孩子是你生下的,但母亲只能是我。而你呢,只是一个宫人,一个让你的孩子在人前抬不起头来的宫人。”

王绣惊恐道:“啊,你不仅要害死我,还要……还要抢走我的孩子。”

黑妞强忍住内心的厌恶:“我只是在告诉你,无论是皇后,还是宫人,都要守规矩。我会严守皇后的规矩,你呢,也要严守一个宫人的规矩。只要大伙儿都守规矩,这后宫就能平平安安,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

王绣恨恨道:“可这规矩对我不公平……”

殿外突然传来黄皓的声音:“皇上驾到!”

刘禅从肩舆上下来,走进了偏殿。

黑妞转过身,迎着走进偏殿的刘禅,深施一礼:“臣妾拜见皇上。”

刘禅连忙上前扶起黑妞:“皇后免礼,免礼。”

王绣跪伏在地,浑身颤动,口中发出凄惨的呜咽之声。

刘禅无奈道:“绣儿,你这是在干什么?”

王绣的呜咽之声愈加凄惨。

刘禅看看黑妞,又看看王绣,然后再次向黑妞看去,眼中透出明显的歉意。

黑妞神情从容道:“既然皇上来了,臣妾告退。”

黑妞竭力保持着庄重的仪态,从偏殿中走出。黄皓和小五子站在偏殿门旁,见到黑妞,都深深垂下了头。

黑妞一步步向台阶下走去,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时,忽然踉跄了一下,但立刻又站稳了身子。

刘禅望着伏在地上的王绣,眼中透出难以掩饰的厌恶之意:“绣儿,你这是在干什么?”

王绣陡然抬起头,满是泪水的脸上垂着几缕黑发,看上去分外可怜。刘禅心中一颤,不自觉地伸出手,扶起王绣。王绣顺势倚在刘禅怀中道:“皇上……皇上救救奴婢,救救奴婢吧。”

刘禅叹息道:“你怎么又是这样啊。自从你有了身孕之后,整个人就全变了,成天说有人要谋害你。这怎么可能呢?你是朕宠幸的人,又住在皇后这儿,谁能害你,谁又敢害你?”

王绣悲苦道:“皇上,正是因为住在皇后这儿,奴婢才会被人谋害啊。”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朕怎么听不明白啊?”

“皇上,您可真蠢……”话刚出口,王绣发觉已犯了“大不敬”之罪,慌忙停住了话头,“扑通”一声跪下,“奴婢心里着急,一时……一时说错了话……”

刘禅苦笑了一下道:“绣儿,你并没有说错,朕的确是有些蠢啊——怎么也想不通绣儿为何要闹到如此地步?你这个样子,弄得皇后不舒服,朕不舒服,只怕你自己也不舒服。唉!绣儿你为什么就不能像皇后那样,待人以礼,和和气气,让大伙儿都能快快活活地过日子呢?”

“住口!”刘禅愤怒道,“你知道皇后是什么人吗?她是朕三叔的女儿,从小就和朕在一起长大。你知道……知道朕最初为何不愿娶皇后吗?那是因为朕知道,皇后是个严守规矩的人,朕怕受了她的拘束。可是朕……朕心里一直十分敬重皇后。朕知道,皇后心地善良,宽容大度。朕宠幸你,皇后从来不生气,从来没有怨意,更没有说过一句你的不是。可是你,你实在太令人失望。朕不明白,为什么你生得这么好看,心里却又如此丑恶。看来你有一句话倒是说得不错——看人不能只看外表。”说着,刘禅猛地转过身,向殿外走去。

王绣惊恐至极,站起身从后面抱住刘禅哭道:“皇上,奴婢……奴婢错了。奴婢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惹皇上生气。其实,奴婢并不想这么闹啊。奴婢这样闹并不是为了自己。奴婢这是为了皇上啊。奴婢本是下贱之人,就算是让人害死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这会儿奴婢下贱的身子里,有了皇上的骨血啊。”说着,王绣拉过刘禅的手,放在她的腹部上。

刘禅声音顿时温和起来:“你呀,都是自己吓自己。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朕是皇上啊,谁若害你,谁就是在与皇上作对。在这皇宫里,谁敢与皇上作对?”

“可是皇后……”

刘禅不高兴道:“你又要说皇后的坏话?”

王绣见刘禅脸色不对,赶紧转了话风:“不,不,奴婢是说……是说,这一次奴婢伤了皇后的心,皇后肯定会怪罪奴婢……”

“不会的,皇后绝不会怪罪你,你今后千万别再闹了。”

“那……那皇上可要天天到奴婢这儿来啊。”

“朕来得少,一是太医说了,你身子日渐沉重,应该静养。二是你近来乱发脾气,害得朕每次都是高兴而来,败兴而去……”

王绣娇声道:“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乱发脾气,再也不敢。”

刘禅心又软了:“你这个样子多好啊。其实朕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上了你,恨不得立刻把你留在身边……”

两人又开始有说有笑,声音传到外面,站在偏殿门外的黄皓满脸忧色,轻叹了一声。

小五子压低声音道:“黄公公,皇上对这位王娘娘很在意啊。”

“小五子,你知道我们这些做内官的最害怕什么吗?”黄皓也低声道,“最怕皇上只喜欢一个女人啊。”

夜色渐渐深沉,宫殿中的灯火一处接着一处熄灭,唯有昭阳殿中依旧亮着灯火。黑妞穿着华丽的皇后盛装,孤零零地坐在卧榻上。

黄皓低呼道:“皇上!皇上不见见皇后吗?”

刘禅先是一怔,然后向正殿望去。虽然天已大亮,但正殿上仍隐隐透出了烛光。

黄皓似乎不经意道:“唉,昭阳殿上的蜡烛亮了一夜,到现在还亮着。”

刘禅面带愧意走进昭阳殿,黑妞站起身,怔怔地望着他:“臣妾……臣妾不是在做梦吧?”

刘禅心虚道:“朕……挂念皇后,便来看看。”

“臣妾常常在梦中看见皇上走了进来,可是臣妾睁开眼睛之后,才知道那只是一个梦。臣妾再也不想做这样的梦,臣妾盼着皇上真能走进昭阳殿中。可是皇上……”黑妞声音哽咽,无法说下去。

“朕其实是在……是在担心皇后。朕怕绣儿她出言不逊,伤着了皇后,这才急着赶来。朕本来不想留在绣儿那儿,可是朕又怕……又怕……”

“您是皇上,怎么能怕这怕那呢?如果绣儿能给皇上带来快乐,皇上当然可以留在绣儿那里。”

“可是绣儿……唉!不说也罢,朕今日就留在皇后这儿……”

殿外突然传来王绣的一声大叫,打断了刘禅的话头,刘禅怔住了,黑妞眉头紧皱向偏殿的方向望去。黄皓慌慌张张地奔进来,跪在地上道:“皇上,王娘娘又在……又在发脾气了。”

闻言,刘禅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御花园中花树萧索,落叶满地。巧娘扶着太后吴氏,走在御花园的小径上。

巧娘看了看四周道:“这寒风一起,花园中全变了模样。”

吴氏笑道:“是啊,这景色没什么可看的。可是总待在殿中,又实在令人烦闷,出来走走,多少可以散散心。”

“这些天皇后十分烦恼,太后娘娘是不是也请皇后出来走走?”

“王绣那么闹,皇后能不烦恼吗?王绣太聪明,知道这个时候闹事对她最有利。毕竟她怀着皇上的孩子,就算她闹得再过分,皇上也不会把她怎么样。”

“皇后会不会上了王绣的当,一气之下把王绣赶出昭阳殿?”

吴氏看了巧娘一眼道:“皇后和皇上从小一起玩大的,我知道,她其实比王绣更聪明。王绣的聪明,只是小聪明。而皇后的聪明,却是真正的聪明。无论王绣怎么闹,皇后也不会将王绣赶出昭阳殿。皇后知道,王绣的那些小聪明足以迷惑皇上。一旦王绣摆脱了皇后的掌控,就能把皇上哄得团团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巧娘撇撇嘴道:“王绣怎么甘心被皇后掌控,她定然会不顾一切闹下去。”

“这就是王绣不够聪明之处。对于后宫的女人来说,皇上的心最重要啊。王绣这么闹下去,能抓住皇上的心吗?”吴氏的声音中不知为何带着几分落寞。

吴氏摇摇头道:“遇到这样的事情,没有一个女人会高兴。巧娘啊,我想让你到皇后那儿去住一些日子,帮帮皇后。这对你有好处。王绣一旦生下孩子,就是皇家的大喜事,在皇后和王绣身边的人,都会得到赏赐,等级也会往上提。”

“奴婢的等级是第十等,号为少使,已是不低,用不着再往上提。”

“第十等的少使有四百石的俸禄,相当于一个县丞的官儿,是不算低。可我听说王绣是第九等,号为长使,比你还要高一等。”

“奴婢怎么能和王绣比呢?她……她都被人称为娘娘了。如果王绣生下了皇子,皇上一高兴把她册封为妃,皇后就管不了她啊。”

“不会。从第一等的昭仪,到第四等的容华,才可算是妃子。而从容华到长使,中间还隔着美人、良人、八子、七子四个等级呢。就算王绣连升三级,也只有良人的称号。何况她这么闹下去,皇上总有一天会厌恶她,未必会赐她连升三级。”吴氏冷冷道。

巧娘也叹了口气道:“这么看来这位王娘娘真的不太聪明。”

天空上飞过两只鸟,盘旋在白云之间。皇宫内殿外,刘禅正望着天空发呆。

黄皓从殿中匆匆走出,侍立在刘禅身旁哭丧着脸道:“皇上,丞相府送来的文书都堆成了山……”

“朕不想看那些文书,不想看!”刘禅烦躁地打断他,“朕在这皇宫里实在待够了,真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来想飞到哪儿去,就能飞到哪儿去。”

闻言,黄皓脸色大变:“皇上的这些话,千万……千万不能再说啊。这话要是传到董大人耳中去了,就会……就会让丞相大人知道。”

刘禅默然无语,眼中透出难以忍受的压抑之意。

黄皓又讨好道:“皇上,是不是找几个乐女来唱唱歌儿?”

刘禅厌恶道:“这宫中的女人,朕一个也不想见到。”

“可这皇宫外面,多得是女人啊。”

“朕要到宫外去走走。”刘禅眼中忽地一亮,抬腿就往台阶下走去。

“这可使不得啊。皇上想到宫外去,就应该先召来丞相大人,如果丞相大人赞同皇上到宫外去,皇上才能出去啊。”

刘禅陡地停下脚步,面露痛苦之意:“相父绝不会让朕到宫外去,天啊!”

丞相府书房中,诸葛亮照例听取黄门侍郎董允向他禀报宫中的情形。

董允忧心忡忡道:“皇上近来又像从前那样,对丞相府送过去的文书置之不理,多看一眼都不愿意。”

诸葛亮奇怪道:“皇上大婚之后长进了不少,这次又是为什么?”

董允似乎为刘禅感到很羞愧:“皇上……皇上的心思全在后宫。”

“不,并不是这样。那怀孕的宫人近来与皇后大起冲突,皇上为此意志消沉,十分烦躁。”

“皇后十分贤惠,怎么会与那宫人冲突?”

“是那宫人恃宠生娇,有意闹事。幸好皇后处处忍让,并未与那宫人计较。”

“好,既是这样,后宫就不会生出什么大事来。皇上大可不必为此烦躁。想来皇上还是太年轻了,没经过什么事,以致如此。”

“属下担心皇上一直会这么消沉下去。”

“不会的。皇家的后宫从来就是多事之处。但只要有一个贤惠的皇后,就不会让那些事情闹得太大。我想皇上只要多经历几次这样的事情,以后就会见怪不怪,顺其自然。”诸葛亮想了想,这“顺其自然”的时间也不能太久,又道,“不过皇上不愿关心政事,到底还是不妥。我一直想为皇上找到几个侍从之臣,好随时对皇上加以劝谏,但总也找不到十分合适的人选。现在看来,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无论如何,也要尽快定下人选。”

“丞相大人对此事是不是已有些眉目了?”

“是啊。我第一个想到的人选,是郭攸之。郭攸之品德高尚,学识过人,又曾做过皇上的老师,深受皇上的敬重,是极好的人选啊。只可惜体弱多病,只怕难以胜任其职。”

“这,这真是美中不足。”

“第二个想到的人选是费祎。费祎亦是德才兼备的人才,且又做过太子舍人,与皇上十分亲近。他的劝谏,皇上一定会认真听取。但我又想在其他方面对费祎加以重用,这很让我为难啊。”

“既是如此,丞相大人就不必急着定下人选。如今是丞相大人开府执政,皇上一时荒疏政事,对朝廷并无危害。”

闻言,诸葛亮神情顿时严肃起来:“休昭此言大错。汉室的兴复大业,离不开一个志向坚定,勤政爱民,亲贤臣、远小人的圣明之君。可眼前的皇上,是这样的圣明之君吗?”

董允一惊道:“不,不是。属下草率了。”

“为了兴复汉室、还于旧都的大业,我们必须辅佐皇上成为圣明之君。”

“属下……属下明白了。我们做臣子的若想辅佐皇上成为圣明之君,就一刻也不能忽视皇上的失德之举。”董允此时才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暗下决心今后一定要对刘禅和他身边的人多加照看。

诸葛亮犹豫良久,还是为难道:“费祎此刻正在汉中,虽然汉中之事也很重大,但毕竟皇上这边的情形更为紧急。我很快会去信将他召回,今后对皇上的劝谏之事,当以费祎为主。而皇宫的守护重任,仍要倚仗休昭。”

董允离开诸葛亮的书房,才发现蒋琬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二人互相行礼后,董允不禁回头看了一眼书房,诸葛亮每天在这里要见多少人,要处理多少事?其他事他无法为丞相大人分忧,只能尽力做好分内的职责了。

蒋琬走进书房,迎着案几后的诸葛亮深施一礼:“属下拜见丞相大人。”

诸葛亮略显疲惫道:“免礼,请坐。”

“谢丞相大人。”

诸葛亮问道:“我让公琰发出的调兵之令,各郡县都收到了吗?”

“都收到了。离成都较近的郡县,已开始让军卒向成都进发。”

“很好。这件事本应由王长史办理,只因他旧疾复发,只好有劳公琰了。”

“王长史对此事甚是关切,虽在病中却也十分……十分忧虑。王长史说国中元气已渐渐恢复,但还不足以支撑一场与强敌的决战。望丞相大人能对北伐之事三思而行。”

“那么朝中百官又有什么议论?”

“朝中百官都认为丞相大人即将北伐,有人为此兴奋不已,有人却是十分担忧。”

“公琰也很担忧吧?”

“属下为此……为此焦虑不安,夜不能寐。”

“有这么严重吗?”

“属下以为,此时绝不可北伐。心腹大患未消,怎可与外敌决战?”

“谁是心腹大患?”

“中都护大人。”

诸葛亮一惊道:“公琰怎么可以这样说?”

蒋琬肃然道:“中都护大人已将数万精兵移驻江州,而江州离成都仅数百里。如果此时丞相大人率兵北伐,成都必然十分空虚。万一国中生出什么异常之事,后果不堪设想啊。”

“但是眼前出现了一个极好的机会——据探马来报,曹魏已将国中精锐之师全部调往东方的合肥一线,西方的关中一带甚是空虚,此时北伐,获胜的把握极大。”

“不,不!丞相大人千万不可冒险北伐!”

“公琰如此心忧国事,实是令人欣慰啊。不过——我已令信使去往汉中,召回马谡。”诸葛亮微微一笑,“如果我此时有北伐之意,会将幼常召回来吗?”

闻言,蒋琬又惊又喜:“原来丞相大人征调各地军卒,并不是为了北伐?”

诸葛亮意味深长道:“等到幼常回来,公琰就会明白一切。”

蒋琬走后,诸葛亮想了想,把诸葛乔叫到书房问:“乔儿,彭畅这几天若是来见我,不论我在做什么,也不论我在与何人谈话,你都要立刻通报。”

诸葛乔应道:“是。”

“上次我让你劝母亲回到丞相府,如果她不回来,你就在田庄里住下去。可你虽是去了田庄,却又立刻回来了。”

“母亲……母亲大人不让孩儿住下去。”

“我知道,这件事不能怪你。”诸葛亮轻叹一声,抬起手摆了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