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司马酿谋,曹植寻计见杨修

1

烛光幽幽,不时闪动一下。滴滴蜡泪凝结在烛架上,犹如枝头上积满了雪珠。

司马懿和曹丕分宾主坐在屏风下的木榻上,神情凝重。

“仲达先生,你难道一句话也不肯指教在下吗?”曹丕说着,心头溢满了绝望——我已经把什么话都说出去了,这个司马仲达却未透出半点帮助我的口风。

莫非在司马仲达眼中,我已经被丞相大人抛弃,绝无承袭曹家大业的可能?

不,不会是这样!丞相大人到目前为止,并未露出任何抛弃我的痕迹啊。

可是,可是司马仲达又为什么不肯帮我呢……

“大公子,下官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司马懿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问道。

“仲达先生请讲。”

“大公子来此,丞相大人知道吗?”

“这……这个,丞相大人不知。”

“如果丞相大人知道大公子来到此处,会怎么处置下官?”

“这……”曹丕无法回答。

“丞相大人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下官。”司马懿望着曹丕,声音低沉地说道。

“啊,这个……这个……不致如此吧。”曹丕说着,心中大为震惊——在我的想象中,丞相大人知道我来到此处后,或许会对司马懿十分冷淡,甚至会罢了司马懿的官职,但也不至于动了杀心啊。

可是司马懿为何会这般说呢?他是在危言耸听?

不,司马懿不像是一个危言耸听的人啊。

“从前丞相大人或许不致如此,但到了如今这种地步,丞相大人定会如此。”司马懿斩钉截铁般说道。

“此为何故?”

“因为丞相大人须得很快做出一个决断——谁能成为他的承袭之人!”

“谁能?”

“只有丞相大人自己知道。”

“以仲达先生看来……”

“以下官看来,丞相大人此刻会对大公子十分注意,惟恐大公子私自结交朝臣,以图自固。所以说,丞相大人在知道了大公子今日的举动后,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下官。”

“可是……”

“可是下官明明知道今日与大公子相见,会惹上杀身大祸,但还是将大公子迎到了堂上。”

“啊,仲达先生如此看重在下,实是……实是……”曹丕激动之中,不知说什么才好——司马懿分明是在说:他已把性命交到了我的手中。既然司马懿连性命都交给了我,还不会帮助我吗?

“大公子,你知道下官如此甘冒奇险,是为了什么吗?”司马懿问道。他的神情十分平静,看不出有丝毫的激动。

“仲达先生深明大义,心忧天下,所思所行无不是为了圣贤之道。”曹丕肃然说道。

“也不全是如此。”司马懿摇头说道。

“这……”曹丕眼中满是困惑之意。

“下官所以如此,也是为了保全我司马氏。”司马懿坦然说道。

“仲达先生之意,在下不怎么……不怎么明白。”

“如今天下人都已看出,曹家大业的承袭者不是大公子,就是三公子。朝臣之中,有许多人盼着大公子会成为曹家大业的承袭者,也有许多人盼着三公子会成为曹家大业的承袭者。对于这件至为重大的事情,我司马氏也不能不关心。今日下官愿对大公子说出肺腑之言:我司马氏从心底里盼着大公子能成为曹家大业的承袭之人。”

“啊,在下承蒙仲达先生这般看重,实是……实是感激不尽,感激不尽!”曹丕心中狂喜,声音都变了调。

司马懿的一番话,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更是大大出乎他的期望。

曹丕仿佛是一个溺水的人突然见到了一只大船,并且抓住了那只大船的船舷。

“大公子,我司马氏为什么会盼着你成为曹家大业的承袭之人呢?是因为只有大公子才能将曹家的大业发扬光大。如果是三公子承袭了曹家大业,则天下必将大乱。我司马氏向来文弱,天下大乱,与我司马氏极为不利。”

“仲达先生为什么认为三公子成了曹家大业的承袭之人,天下就会大乱呢?”

“大公子,如今天下大势如何?”

“如今的天下大势,是孙权、刘备二贼合力对抗朝廷。”

“朝廷能很快擒杀孙权、刘备二贼吗?

“不能。”

“如此,则天下征战之事,必将持久不断。执掌朝廷权柄者,必须通晓兵法,善于御将,并且有着坚毅果敢的决断之力。请问大公子,在通晓兵法、善于御将以及决断之力三方面,是大公子更胜一筹,还是三公子更胜一筹?”

“我自信要比子建更胜一筹。”

“大公子想来已是明白了下官的苦衷。”

“在下明白了:子建不通兵法,不善御将,缺少决断之力,他若执掌朝中大权,天下必乱。只是……只是在下还有一事不明。”

“大公子还有何事不明?”

“我不明白,丞相大人难道看不出:子建执掌权柄,天下必乱。”

“丞相大人早已看出。”

“那么丞相大人为何还要这般折磨我?”曹丕痛苦地说道。

他已经将司马懿看成了最可信任的人,已是毫无顾忌了。

“三公子才思敏捷,博闻强记,亦有许多好处。如果是在太平盛世,三公子也可执掌权柄。”

“如今孙权、刘备二贼猖狂,关中的马超又企图谋叛,天下并非是太平盛世。”

“但是丞相大人以为他可以使天下太平。”

“丞相大人想等到天下太平了,他就……他就让子建成为曹家大业的承袭之人。”

“正是。”

“不,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丞相大人如今也明白了天下不可能很快太平起来,他已到了必须做出决断的时候。”

“丞相大人的决断,仲达先生不能猜出吗?”

“不能。”

“可是,仲达先生又说过天下大乱,与司马氏极为不利。”

“下官说过。”

“如果丞相大人的决断是个错误的决断,天下必会大乱。”

“大公子所言极是,下官正为此日夜不安。”

“难道仲达先生就这样坐视丞相大人做出错误的决断吗?”

“下官心中忧惧,实不知如何是好。”

“仲达先生智谋过人,难道不能想出一条好计吗?”

“下官愚笨,哪里有什么好计呢?”

“仲达先生到了此时,还不肯信任在下吗?”曹丕大急,呼地站起,眼中全是恳求之意。

司马懿也忙站了起来,拱手说道:“下官身为丞相府僚属,别说没有什么好计,就算有些主意,也不能用在丞相大人身上啊。”

“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仲达先生名满天下,熟知古今典籍,怎么如此迂腐呢?”曹丕急不可耐地说道。

“大公子,下官自幼熟读圣贤之书,最看重的就是礼法,下官可以不惜自身,却不能不惜礼法……”

“看在天下苍生份上,仲达先生就不要这么爱惜礼法了。”曹丕猛地打断了司马懿的话头,弯腰向司马懿深施了一礼。

司马懿慌忙还礼:“大公子如此,置下官于何地?”

“仲达先生如此,又置天下苍生于何地?”曹丕声色俱厉,针锋相对地问道。

司马懿脸色顿变,缓缓点了一下头,道:“大公子提醒得好。若是天下大乱,不仅是与我司马氏不利,也是与天下苍生不利了。”

“如此,就请仲达先生不吝赐教?”曹丕说着,惟恐司马懿改变主意,忙又拱手施了一礼。

司马懿还了一礼,叹息着道:“唉!情势如此,下官的确不可拘于小节了。如今要想使丞相大人的决断有利于天下苍生,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曹丕忙问道。

“大公子,铜雀台大宴之后,丞相大人召见了你吗?”司马懿不答,反问道。

“没有。”

“丞相大人是否应该召见大公子?”

“应该。”

“但丞相大人为何没有召见大公子呢?”

“这正是在下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之处。”

“丞相大人如此,必是有一件非常重大的心事难以放下。而这件心事他又无法告诉外人。”

“这件心事是什么?”

“如果大公子能够帮助丞相大人放下这件心事,则丞相大人必是对大公子另眼相看,也就会做出有利天下苍生的决断了。”

“可是……可是我并不知道丞相大人的这件心事是什么?”

“大公子仔细想一想,在丞相大人眼中,什么事情才能算得上非常重大?”

“在丞相大人眼中,重大的事情很多。”

“但这件事情却是最重大的,而且难以告诉外人。”

“最重大?而又难以告诉外人?”曹丕皱眉苦思着,忽然眼中一亮,“啊,在下明白了。丞相大人心中最放不下的事情,是……是许都皇宫中……皇宫中的事情。”

“大公子英明睿智,什么事情都能一眼看穿。”司马懿边说边恭恭敬敬地向曹丕行了一礼。

“丞相大人的这件心事的确最为重大,我该怎样帮他放下来呢?”曹丕解开了心中一个巨大的疑团,只觉浑身轻松,十分高兴地问道。

“大公子既然明白了丞相大人的心事,自然有办法使丞相大人的这件心事放下来。而丞相大人在知道了大公子想出的这个办法之后,定会做出一个有利于天下苍生的决断。”司马懿缓缓说着,将“大公子想出的这个办法”一句说得异常清晰。

我当然不能让丞相大人知道,我的办法实际上是司马仲达想出的。曹丕心中说着,脸上浮满了笑意道:“在下此刻已经有了一个办法。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仲达先生能否猜中我的这个办法?”

看来曹丕其人,竟是和他父亲一样奸诈,今后我须得更加小心才是。司马懿想着,神色更加谦恭,先弯腰对曹丕深施了一礼,然后说道:“大公子且请坐下,容下官仔细想想再猜,若是猜错了,还望大公子不要见怪。”

你这家伙还会猜错吗?曹丕又是得意,又有些妒忌地想着,神情肃然地在木榻上坐了下来。

2

夜已深沉,堂外的西风呼啸着,一阵紧似一阵地从屋顶上掠过。

司马懿孤零零地坐在木榻上,怔怔地望着烛架。

烛架上的蜡烛已快燃到了尽头,火焰却更加明亮。

司马朗幽灵一般从帘幕缝中走进来,无声无息地行至木榻前。

“大哥,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呢?”司马懿边问边站起身,向司马朗拱手行了一礼。

“府中临时出了一件小事,给耽误了。”司马朗说着,还了一礼,“贤弟请坐。”

二人在木榻坐了下来。

“曹丕什么时候走的?”司马朗问。

“走了好久。”

“不会有人知道他来过吧?”

“他很小心,天黑后才来,又没带着随从,不会有人知道他的行踪。”

“辛毗知道。”

“但他绝不敢把这件事泄露出去,除非……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曹植成了曹家大业的承袭之人。”

“这……”

“这很寻常。曹植若是得势,辛毗当然会拼命去巴结,当然会把我们出卖了,以讨得主子的欢心。”

“如此说来,曹操若是选中了曹植,我们司马氏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我才会冒险与曹丕相见。”

“唉!”司马朗长长叹了一声,“如今……如今我司马氏当真是……当真是没有一点退路了。”

“难道大哥还存有侥幸之念吗?”司马懿不满地问道。

司马朗默然不语,过了半晌,喃喃说道:“眼前的情势当真是到了最要紧的时刻吗?”

“大哥也许知道了吧,张辽和钟繇那儿的确是出了紧急军情,这才飞马送来了文书。”

“知道,马超要反叛,孙权要攻打合肥。”

“孙权和马超二人,谁对丞相大人的威胁更大?”

“从长远来看,自然是孙权的威胁更大,但从眼前来看,却是马超的威胁更大。”

“此为何故?”

“合肥经过朝廷多年经营,高沟深垒,已是十分坚固,孙权一时打不进来。但马超就不同了,他若占据了关中之地,便可凭借山河之险,进可攻,退可守。到了那时,曹操再想去制服他,就千难万难了。”

“更可怕的是,刘备已在准备夺取西蜀。曹操若不及早解除马超的威胁,则刘备取得西蜀后,就极有可能与马超联合,发兵直扑许都。与此同时,孙权也将大举北攻。”

“到了那个时候,曹操辛辛苦苦挣来的大业,必将毁于一旦。”

“曹操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大业毁于一旦?他必将亲领大军征讨马超。”

“这样看来,眼前的情势的确是……的确是到了最要紧的时刻。”

“如今曹操的威望从表面上看去,比什么时候都强,其实他已大失人心,朝廷内外都对他极为不满,随时都会有祸乱之事发生。”

“在这种情势之下,曹操将不得不明确地告诉众人——谁是他的承袭之人!”

“曹操需要一个承袭之人坐镇邺城,弹压异己。这样,他就可以放心出征了。”

“而曹操选择的承袭之人,极有可能是曹植。”

“不!”司马朗脸色惨白地叫道,“我们决不能让曹植……”他说着,猛地停下了话头。

蜡烛陡然熄灭了,堂上一片死黑。

“点……点烛!”司马朗恐惧地说着。

“不必,我喜欢这么坐在暗中。”司马懿说道,他的声音听上去十分从容,毫无惧意。

“曹操……曹操真的会选择曹植吗?”司马朗问道。虽是在黑暗之中,他的声音依然透出了无法掩饰的惊恐。

“曹操正在犹豫。因为曹植并非十全十美,不能完全令曹操满意。但曹操犹豫到最后,一定会选择曹植。”

“贤弟之言,也许……也许有些道理。这两年,曹植好像甚得曹操的欢心。”

“这是因为曹植背后有高人指点。”

“是啊,那杨修就明显是曹植一党。”

“曹植身后的人,恐怕还不只是杨修。”

“还会有谁?”

“近来朝廷内外有许多流言,大哥知道吗?”司马懿不答,却反问道。

“知道。”

“那些流言,对曹操有利还是不利?”

“那些流言有逼迫曹操尊崇汉室、自削权势之意,当然对曹操十分不利。”

“那些流言,对曹植有利还是不利?”

“这个……应该说是有利。曹操面对这些流言,必须早做出决断。而在眼前的情势下,曹操做出的决断,恐怕会有利于曹植。”

“造出这等流言的人,智计深沉,极为高明,必是杨修一党。”

“他会是谁?”

“我疑心是荀彧。杨修的父亲,曾做过荀彧的老师,杨、荀二家,一向十分亲密。”

“不会吧。近两年来,杨、荀二家已很少有来往了。”

“这恐怕是遮人耳目的招数。”

“曹植能够得到杨修、荀彧二人相助,只怕……只怕是极难对付。”

“如果不难,小弟会和曹丕相见吗?”

“贤弟……贤弟出的主意,真能打动曹操吗?”

“一定能。曹操只要听了曹丕献上的‘主意’,就会相信:曹丕的才能大大胜过了曹植。”

“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杨修就不会想出贤弟这个主意吗?他不会把这个主意告诉曹植吗?”

“杨修聪明绝顶,当然会想出我想到的这个主意。但他不会将这个主意告诉曹植。”

“为什么?”

“因为没有必要。”

“这个……这个愚兄不大明白,还望贤弟详细说来。”

因为在杨修看来,曹植已是稳操胜券,他没有必要去见曹植,以引起曹操的怀疑,反倒坏了大事。

“贤弟之言,似是……似是有理。”

“不是‘似是有理’,而是大有道理。”

“唉!愚兄总是觉得贤弟……贤弟太过冒险……”

“此时我们司马氏已面临绝境,非铤而走险不可。再说,愈是冒险的举动,敌人便愈是难以防备,就愈是可以出奇制胜。”

司马朗默然不语,司马懿也不再说什么。

黑沉沉的堂上异常寂静,清晰地透出两个人的呼吸声。

“贤弟好像看错了一件事。”司马朗忽然打破沉默说道。

“是哪一件事?”

“甄宓和曹操的事。”

“大哥说得不错,在这件事上,我的确看错了。”

“贤弟……贤弟……”司马朗没有料到司马懿会承认他“错了”,一时不知如何说才好。

“小弟以为有甄宓的存在,曹丕就不可能得曹操的欢心。我们的谋划要成功,非得对付了甄宓不可。”

“为此我们费尽心机,把美女李姬送给了曹丕。”

“李姬并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可惜,我们竟是找不到比李姬更好的美女。”

“其实,李姬也不错。据辛毗说,自从有了李姬,曹丕就很少到甄宓房中去了。”

“这并不能说,曹丕已经疏远了甄宓。因为曹丕仍是对甄宓十分在意,曹丕最喜欢听的歌曲,还是那首‘有美一人,宛如清扬’。”

“但是我们最担心的事情并未出现……曹操父子没有为甄宓起过任何冲突。”

“这不是李姬的功劳,而是因为曹操并未私会过甄宓。”

“不错,季达为此反复向辛毗打听过两年中,曹操的确没有和甄宓私会。”

“曹操为什么不与甄宓私会?”

“这……这。曹操不与甄宓私会,就不会和曹丕发生冲突,这不是很好吗?”

“不好。”

“为何不好?”

“因为这件事不太与曹操的性情相合,有些反常。我们司马氏要谋划大事,就必须清楚地知道曹家的任何事情。”

“我们可以从辛毗口中打听曹家的事情。”

“不行。辛毗不会什么都告诉我们。”

“我们还有李姬。”

“她更不行。”

“她为何不行?”

“她有着上天给予的绝世美色,又擅于弹唱,却未能使曹丕疏远甄宓,则其心智之低下,可想而知。让这样一个心智低下的女子去探知曹家的秘密,不仅难以成功,反倒会坏了大事。”

“但是贤弟仍在让季达寻找美女。”

“因为美女是对付曹家最厉害的武器。”

“这个美女应该是什么样子?”

“她的美貌和弹唱之技,绝不能在李姬之下。而她的心智,则必须大大在李姬之上。并且她还应该对我司马氏怀有感恩之心,愿意为我司马氏做出她能够做出的一切。”

“这……这样的美女,何处去寻?”

“这样的美女一定要寻到。让曹丕成为曹家大业的承袭之人,只是我们司马氏整个谋划的第一步。这一步成功了,后面还有第二步、第三步,我们司马氏必须步步成功,不能出了任何差错。但我们司马氏若是不能清楚地知道曹家的秘密,尤其是不能清楚地知道曹操、曹丕的秘密,则很难避免出现差错啊。”

司马朗听着,又是默然不语。

“大哥,你难道不赞同我的话吗?”

“情势至此,我能不赞同吗?愚兄是在想也许贤弟所说的那个美女,我们司马氏能够寻到。”

“啊,大哥既然这样说,那个美女定是有了眉目。”司马懿的声音中透出掩饰不住的欣喜。

“也可以说是有了些眉目。”

“那个美女是谁?”

“贤弟知道我为何来晚了吗?”

“大哥不是说府中临时出了一件小事吗?”

“此刻看来,那已不是一件小事了。”

“还请大哥详细说来。”

“大约半年之前,季达买了一个姓郭的侍女。那侍女初看十分寻常,季达也未放在心上。谁知数日之前,那侍女竟逃走了,而紧接着就有铜鞮侯的管家找上门来,说那侍女是铜鞮侯家的逃奴,要我们司马氏交出人来。我们司马氏一来不想多事,二来看在铜鞮侯也有些势力的份上,就好说歹说,赔了些黄金,算是了结了此事。不想今日天黑之后,那姓郭的侍女竟又回到了府中。更奇的是那姓郭的侍女不知怎么精心装扮了一番,居然十分美丽,把季达看痴了,非要留下那姓郭的侍女。愚兄想着此事传扬出去,必会得罪铜鞮侯,也会让我司马氏的名声受损,因此劝季达放了那姓郭的侍女,只当她真的逃走了。可是季达偏偏不肯,费了我许多口舌,也没能将他说服。”

“啊,这……这侍女没说她为什么要逃出铜鞮侯府吗?”

“据说是铜鞮侯要强收她为侍妾,而她坚决不从。”

“她为什么不从?”

“铜鞮侯已经老了,内宠又多,且嫡子也执掌了府中的事务。”

“如此说来,这个侍女竟是极有眼光——她这时若做了铜鞮侯的侍妾,下场定是十分悲惨。”

“她又极有胆量,奴婢私逃,抓回后会被主人处死但她还是逃了。”

“她更是极有智计,先藏身在我们司马氏府中,利用我们司马氏避开铜鞮侯的追捕,然后又主动回来,以她的奇异之行和美色震慑季达。”

“她定是知道季达有好色之名,但她却在一开始并未露出美色。”

“她若在一开始就露出美色,虽能引起季达的注意,但却不一定会让季达为她着迷。”

“季达已经为她着迷了。”

“不,不!”司马懿以少见的激动叫道,“不能让季达为她着迷!这个姓郭的美女,就是我们对付曹家的最好武器!”

司马朗听着那激动的声音,却是打了一个冷战——二弟一向谨慎,今日偏偏冒险行事,是不是他已智穷力竭,难以谋划大事了?

果然如此,我司马氏就算有了那姓郭的美女,只怕对付不了曹家。

曹操那贼何等狡诈,难道会让二弟轻易得手?

还有那曹植,难道不知道此时此刻对他来说非常要紧吗?他难道不会像曹丕来求二弟一样去求杨修吗?

杨修当真不会在这个时候给曹植出主意吗……

3

刻满山形花纹的雕金香炉中散出淡淡的烟雾,缭绕在帘幕之间。

铺着雪白狐皮的座席上,一个美丽的少妇身穿锦绣之服,端坐在一架玉筝前,边弹边唱——

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

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

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

头戴金爵钗,腰佩翠琅玕。

明珠交玉体,珊瑚间木难。

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

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

行徒用息驾,休者以忘餐。

借问女何居,乃在城南端。

青楼临大路,高门结重关。

容华耀朝日,谁不希令颜?

媒氏何所营,玉帛不时安。

佳人慕高义,求贤良独难。

众人徒嗷嗷,安知彼所观。

盛年处房室,中夜起长叹。

少妇柔和清脆的声音穿过烟雾,在室中久久回旋,宛若幽林之中的一只夜莺徘徊在月光下,轻轻地鸣叫着。

“好!”曹植大叫声里,掀开帘幕,走进了室内。

少妇“啊”地惊呼一声,嗔怪地瞪着曹植:“你这么忽然走进来一叫,差点把我的心都吓得跳了出来。”

“真的吗?”曹植笑嘻嘻地在席上坐下来,右手揽住少妇的肩头,左手在少妇胸上抚摸着,“我看看你的心还在不在?”

少妇举起手,使劲在曹植胸上捶了一下:“还是看看你自己的心在不在吧?这些天总不见你回来,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问也不问。”

“这些天太忙,要随时到丞相大人那儿去请安,还要……”

“丞相大人的头痛之疾不是好了吗?”

“是好了些,可我还有……”

“可你还有什么事?”

“你怎么这样急呢?听我慢慢告诉你。我还要好好想那些军国大事呢。今日我去校场看马军操练了,一边看一边想着我如果统领这些马军,应该摆出什么阵势……”

“你就只想着你的那些事儿,从来也没有想过我。”少妇再次打断了曹植的话头。

“谁说我没有想着你?我一看完了马军操练,就急急忙忙赶了回来。刚走到门边上,便听见你在弹唱,我就站下来听,一直听你唱到了最后一句。”

“我唱得真是那么好吗?

“真的很好。”

“那么我平日要给你弹唱这个曲子,你为什么不听呢?”

“这……”曹植一时语塞,心中十分懊悔:我怎么忘了,崔氏在新婚之时,便要为我弹唱这首《美女篇》,却被我拒绝了。从那会起,她就有了疑心。我平日从不和她说起这首《美女篇》,怎么今日一听她弹唱,就忘情地叫起好呢?

“你怎么不说话?”崔氏问着,满脸疑云。

曹植勉强笑了一下道:“这……这是因为丞相大人不喜欢听这首《美女篇》,我担心夫人弹唱这个曲子多了,会惹得丞相大人生气。”

“丞相大人为什么不喜欢这首《美女篇》?”

“这首《美女篇》,是我和大哥赌气写的。”

“你为什么要和大哥赌气呢?”

“你会弹唱大哥的那首《善哉行》吗?”

“夫君说的是‘有美一人,宛如清扬’的那首《善哉行》吗?”

“正是。大哥写出了那首《善哉行》,一时风行天下,邺城富豪之家的乐女争相传唱。大哥好不得意,一次喝醉了之后,竟当众自吹他的文笔天下无双。”

“你心里不服气,就写了这首《美女篇》,想压倒大哥。”

“是啊。那时我才十五岁,好胜心切,对谁都不服气。”

“不过,夫君的这首《美女篇》真的是写得十分出色,胜过了大哥的《善哉行》。”

“果真如此吗?”

崔氏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你写得好是好,只是又令人难以明白夫君如此年少,怎么能写得这样好吧?”

“因为……因为我心中有所感触啊。”

“什么感触,快说给我听听?”

“那时候我听了大哥的《善哉行》,就好像看到了一个美女……”

“啊,你看到了,她是谁?”

“你别急啊,听我慢慢告诉你——

“她美丽活泼却又本性娴雅,轻盈地顺着小路走进了桑林。柔嫩的枝条微微摇动,一片片桑叶像蝴蝶一样翩翩落进她的篮中。

“她伸手采摘桑叶的时候,衣袖向下滑去,露出白玉般的手腕,戴着光灿灿的金环。

“她移动着灵妙的身姿时,又露出了头上的金雀宝钗,腰上的明珠美玉。

“风吹来,她身上罗衣飘飘,宛若云中的仙子。当她回首凝望的时候,双眼流光溢彩,气息犹如兰花一样芬芳。

“路上的行人见了她为之停车不前,道旁歇息的人见了她为之忘了饮食。众人纷纷打听她家在何处,打听了许久才知道她居住在南城门旁。

“她住在高高的青漆楼房中,大门上的木栓上了一道又一道。但她既然是有着太阳一般的容光,又怎么能阻止追慕的人们呢?

“只是媒人们奔来忙去,那定聘之礼却进不了她的家门。因为她心目中的夫君是尊贵而又高尚的义士,哪能在凡俗之人中寻到呢?

“众人妒心大发,却又只会嗷嗷乱叫,哪里能明白她的心思呢?

“可怜她正当青春妙龄,却孤零零独处房中,发出只有星星和月亮才能听到的叹息……”

“哎呀,你说了半天,却没有告诉我她是谁?”崔氏皱着眉头,不满地说道。

“你怎么听到现在还没有听明白呢?这个人就是你啊。”曹植笑着说道。

“真的吗?”崔氏的脸上顿时笑开了花,一头扑进了曹植的怀中。

“当然是真的。”曹植紧紧拥着崔氏,心中却是一阵刺痛——不,不是真的!《美女篇》中的那个美女,只能是甄宓,永远是甄宓。

只是我当时又不敢实写甄宓。毕竟,甄宓已经嫁给了大哥,我心中对她的任何思念,都是大大违背了礼法。

我只能幻想着甄宓是一个未嫁的少女,正孤寂地徘徊在闺房中,等待着她心中的夫君——一个尊贵而又品德高尚的义士。

可是,那幻想永远只是幻想,永远不会真实地出现在我面前。

唉!我怎么又会想到甄宓呢?我不应该这样,不应该这样啊。

我既然已经下定了身许仁孝大道的决心,就必须忘了甄宓,必须忘了甄宓……

“不对,不对!”崔氏忽然从曹植怀中抬起头来,大叫道。

“哪里不对?”曹植有些心虚地问道。

“我家明明是住在城西啊。可你这《美女篇》中的美女,却是住在了城南端。”

“那时候我已与你定了亲,人人皆知,我怎么敢写出美女的家住在城西呢?这不是让人一想就想到了你身上吗?”

“想到了又怎么样呢?”

“想到了大伙儿就会嘲笑我啊,说我天天在盼着娶媳妇,成不了大器。”

“你那会儿真的是在天天想我吗?”

“若不是真的,我又怎么写得出这首《美女篇》呢?”

“可是我……可是我听人说,你一开始还不想娶我呢。”

“你听谁说的?”

“这你别管,你只告诉我究竟有没有这回事?”崔氏盯着曹植,正色问道。

“有。”

“为什么?”

“因为那时我一心想随父出征,建立武功。如果早早娶了你,丞相大人就不会让我出征。”

“真是这样吗?”

“难道我会骗你吗?我虽然贵为丞相大人的公子,不愁高官厚禄,但若毫无功业,见了你也会脸上无光啊。”

“其实我才不在乎你有没有功业呢。只要你能真心待我好,天天和我在一起就行了。”

“难道我待你不是真心吗?”曹植佯作不悦地问着,心中大为惭愧——我对她满口谎言,还算什么真心?

唉!从前我自许诚信,最恨别人说谎,哪里知道如今我竟是天天要对人撒谎呢?

如此长久下去,我会不会成了一个机变万端,毫无信义的小人?

不,我决不会成为一个小人。荀大人说得对——自古成大事者,必有坚忍之心。我的所作所为,并非是为了谋夺权位,而是为了做成一番大事啊。

德祖兄也说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夫君到底是不是真心,贱妾无法知道啊。”崔氏眉头紧皱,满脸忧色地说道。

“你……你怎么这样说呢?”曹植问着,心中不觉连跳几下。

“夫君还记得我们成亲的时候吗?”

“记……记得。”

“那一天,应该是我们最幸福的日子。可是……可是你却不理我,一整夜……一整夜都不理我。”

“那天我喝得太多了,昏头昏脑,不知身在何处。”

“如果你真心对我好,就……就不会喝那么多了。”

“正因为我对你是真心,一高兴,就……就喝多了。”

“但是你在最初的那几日,总是不怎么……总是不怎么理我,难道你会天天喝多了吗?”

“最初那几日,我心里总是有些慌,不知……不知该怎么疼爱你。嗯,后来你不是说我待你挺好吗?”

“后来你是待我好多了。可我……可我总是有些疑心,你会不会是假装对我好?”

“你呀,太多心了,也不想想我为什么要假装对你好?”曹植柔声说着,抬起手,轻抚着崔氏的秀发,心中道——开始的时候,我的确是在假装对你好,装得好苦啊。

德祖兄反复劝过我,让我专情于你,说我与你结亲,有许多好处。你崔家是河北大族,名望极高,在朝中大有势力。尤其是你的叔父崔琰,官居丞相府东曹掾,主掌朝廷重臣的升迁任免之事,手中握有的实权令人望而生畏。德祖兄说如果崔琰愿意帮助我,则大事已成功了一半。

其实你美貌多才,心地善良,本来就是一个极为出色的女子。

如今我是不是在假装对你好,只怕连我自己也难以明白。

但愿从今以后,我与你能够心心相印,同生共死。

“是啊,夫君为什么要假装对我好呢?难道夫君心中还有别的什么人吗?难道夫君那首《美女篇》中的美女,并不是我吗?”崔氏喃喃说着,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问着曹植。

“你呀,什么都好,就是太多心了这一点不好。”曹植说着,板起脸,做出不高兴的样子。

“夫君,你别生气。不是我多心,而是我……而是我太在乎你了。夫君你知道吗?我未嫁的时候,几乎天天都在弹唱《美女篇》,我……我是把我自己看成了那个美女啊。我以为夫君正盼着我嫁到丞相府去。后来……后来听说夫君不愿娶我,我就……我就……”

“你就怎么啦?”

“我就伤心得不吃不喝,大病了一场,差点……差点把爹娘急死了。”

“唉!你真是太傻了。”

“后来夫君虽说与我成了亲,却又不理我,害得我……害得我的心都碎了……”

“啊,我真是该死……”

“夫君。”崔氏忙抬起手,堵住曹植的口,“这样不吉利的言语,你可千万别再说了。如今夫君对我好了,我又是欢喜又是害怕——害怕眼前的一切都是梦,等我一醒来,就会……”

“不,不是梦。”曹植打断崔氏的话头,发誓道,“如果我不是真心对你好,就让上天降下灾祸,让我……”

“夫君!”崔氏陡地叫了起来。

曹植一怔,停住了话头。

“我不是对夫君说过吗,别再说不吉利的言语了!我们两个要和和美美、快快乐乐地在一起,这辈子在一起,下辈子还在一起。”崔氏眼圈红红地说道。

“夫人!”曹植低呼了一声,眼中潮热,心绪纷涌——

上天啊上天,我绝不是在说着谎言!从今以后,我也绝不会在崔氏面前说出谎言。

我一定会真心对待崔氏,我和崔氏一定会和和美美、快快乐乐地在一起,永远地在一起……

“夫君,让我给你弹唱《美女篇》吧。我要天天为你弹唱!”崔氏说着,脸上浮起红晕,恍若初进洞房的新娘。

“嗯。”曹植微闭双目,沉醉地回应了一声。

崔氏坐正身子,双手轻抚筝弦,正欲弹唱,忽又叫了起来:“哎呀,我差点忘了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曹植一惊,睁开眼睛问道。

“今日丞相夫人传下话来,让我立刻到她那儿去一趟。”

“那你怎么没去?”

“我不是在等着你吗?”

“丞相夫人让我也一起去?”

“那倒没有。可是……可是我想和夫君一起去。大嫂到丞相夫人那儿去的时候,大哥常常陪着一起去。”

“我也愿意陪夫人一起去。只是……只是我今日有着十分要紧的事情,不能去了。”曹植为难地说着,心中隐隐刺痛——如果我陪着崔氏到丞相夫人那儿去,就有可能遇上甄宓。

我就只当心中从未有过甄宓,我就只当过去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唉!这些天来,夫君怎么有这样多的事情呢?”崔氏的声音中略带些幽怨,却无一丝疑意。

“也许过些时候就没什么事了。”曹植安慰地说道。

“你没事的时候,可别忘了陪我到丞相夫人那儿去啊。”

“我一定会陪你去。”

“那……那我就到丞相夫人那儿去了。”崔氏说着,站起了身,向室外走去。

“慢着。”曹植忽然叫了一声。

“怎么啦?”崔氏停下脚步,回头问道。

“夫人须得换了衣服。”

“我这身衣服不是挺好吗?又何必去换呢。”

“正是因为这件衣服太好看了,你才应该换下来。”

“为什么?”

“你到后堂去,有可能见到丞相大人。你这身锦绣之服太过华贵,丞相大人看了定会生气。”

“丞相大人怎么……怎么会这样?”

“天下未定,多有战事,国家须得节省资财,丞相大人因此一向倡导节俭。前几天丞相大人还对我们兄弟说过——府内家眷,休要再穿锦绣之服,以正天下风俗。

“原来如此,难怪丞相府内的家眷大都穿着青黑之衣。”

“今后你也应该多穿青黑之衣。还有这香炉、这狐皮座席都太名贵了,须得收起来。”

“这些物品,还有我身上的衣服,都是我从娘家带来的,又没有花丞相府的一文铜钱,何必要收起来呢?”

“你还是收起来为好。不然,丞相大人若是见到了这些物品,会不高兴的。”

“夫君就这么在乎丞相大人高不高兴?”

“我怎么能不在乎呢?我还年轻,又在武艺和文章上下过苦功,极想做出一番大事业来。如果丞相大人对我不高兴,就不会让我尽展所学。如此,我岂不是虚度了一生。”

“唉!”崔氏听着,不觉长长叹了一口气。

“你又怎么啦?”曹植疑惑地问道。

“我说过,我其实并不在乎你能不能做出一番大事。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天天穿着最好看的衣服,天天将我最美丽的一切献给夫君。”

“可是,我很在乎能不能做出一番大事。”

“我知道,你们曹家的人都是这样。连丞相大人这么大年纪了,还写诗说——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丞相大人希望他的每一个儿子都是壮心不已。”

“那……那我就听夫君的,先去换了衣服。”崔氏说着,又向室外走去,但只走出几步,就回过了头,“夫君,你可别……可别嫌我穿着那些素色衣服不好看啊。”

“在我眼中,夫人不论穿上什么衣服,都是最好看的美女。”曹植笑道。

4

淡淡的香雾不停地从炉中飘出,袅袅升起,盘旋环绕,有如一团浮在空中的丝线。

曹植就似被那“丝线”困住了一般,不停地在香雾中走来走去——丞相大人的头痛之疾早已康复,应该召见我们兄弟了。可为什么直到今天,丞相大人还没有一丝动静呢?

难道丞相大人并不在意那紧急军情吗?

不!丞相若是不在意那紧急军情,就不会旧疾复发了。

丞相大人定是已有对策,这才不慌不忙……不,就算丞相大人已有对策,他也应该召见我们兄弟,并向我们兄弟询问一番,以借此考问我们兄弟胸中的谋略。

其实马超谋叛、孙权北攻的图谋,早已在德祖兄的预料之中,而德祖兄也早已和我商定了对付马超、孙权的谋略,丞相大人的考问,丝毫也难不住我。

可是,可是丞相大人为何偏偏不召见我呢?

这中间是否有什么古怪?我是否应该去见见德祖兄?

不,不行!德祖兄已经告诉过我此时此刻,丞相大人对我们兄弟的行踪定是十分注意,我千万不可妄动,以免引起了丞相大人的疑心。

唉!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三公子!”室外响起一声低呼,打断了曹植的思绪。

是崔福!曹植大喜,忙说道:“快进来!”心中想——这个崔福虽是崔家“陪嫁”过来的驾车老奴,为人却甚是精明,又极有忠心。他进府只不过一年多的时日,便和许多人混熟了,对府中的一些事情知道得比我还多。这几日我让他小心打听丞相大人的起居之事,有什么消息就立刻告诉我。谁知他这一打听,竟是两三天也未来见我。今日他忽然来了,一定是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是!”随着一声答应,一个年约五旬,头戴青巾的矮瘦家仆走进了室内。

“崔福,你打听到了什么消息?”曹植直截了当地问道。

“今日丞相大人做了一件怪事。”崔福边回答着,边弯腰行了一礼。

“什么怪事?”

“铜雀台西花园的大门做好了,丞相大人一早就去看了半天,然后拿笔在大门上写了一个‘活’字,转身便走。如今有许多人站在西花园大门下议论不休,争着猜测丞相大人写那个‘活’字到底是什么用意,偏偏又猜不出什么来。”

“好!”曹植听着,忍不住赞了一声,心中道——丞相大人自恃聪明,常常会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举动,他在西花园大门上写一“活”字,到底是什么用意,只怕谁也无法猜出。

众人不能猜出,就只好去请杨修了。

朝廷内外的人都知道:若想知道丞相大人的怪异举动有什么用意,惟一的办法就是去请教杨修。

不,不可莽撞!我应该先让崔福到西花园去。如果杨修想见我,自然会对崔福加以暗示。西花园是丞相府的属地,崔福出现在那儿,并不会引起任何人的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