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秦王雍城加冠冕血战咸阳除孽子

嬴政面前放着一堆竹简,这些竹简制作精美考究,非一般公文记录,这是吕不韦向他进献的《吕氏春秋》。他早就听说过这部书,在继位之初,他就知道吕不韦在编纂一本奇书。在辅政之时,吕不韦也曾偶尔谈及此书,但每次所谈只是一鳞半爪。

嬴政翻开《序意篇》,浏览之后就觉很不舒服。这是黄帝教导颛顼的一段话,摆明了吕不韦是想凭仲父的身份来教导他如何行事。嬴政把竹简一扔,不想再看下去了,他觉得自己听从的摆布已经够多了。可又转念一想,能让吕不韦耗时八载编纂的书决不简单,若就此放过岂不可惜?

诸子百家靠著书立说阐明自己的主张,以影响天下。寡人从这部书中也可看出吕不韦的一些主张,这有利于寡人更清楚地了解他。嬴政想着想着,遂又拿起这部书仔细研读。

嬴政读完一些章节后不禁击案叫好,许多缠绕在心中的问题都得到了解答。在《不二篇》中,吕不韦明确提出了“一则治,异则乱;一则安,异则危”的主张,希望结束分裂,实现天下一统,这深得嬴政之心。

现在天下已经混乱到了极点,正是消灭诸侯,重建以“天子”为代表的统一王朝之时。秦国是实力最强大的诸侯,这统一天下的重任理应由秦国来完成。嬴政仿佛听到了召唤,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遍布全身。

正待往下细看,赵高进来禀告道:“大王,昌平君及蒙武诸将正恭候大王召见。”

嬴政挥了挥手道:“你让他们到祈年宫去,寡人马上就到。”

祈年宫中,左相昌平君、尚书令冯去疾、谏议大夫王绾及蒙武、王翦、杨端和、李信都在座。

王翦和杨端和是多年的老友,两人共同征战四方,彼此甚为熟悉。此刻坐在一起,正低声议论着什么。昌平君与冯去疾、王绾共坐一席。作为召集之人,又是大王最先召见的心腹之臣,他有一种自傲之感。

李信由于上次搜捕子傒之功,爵位升至左庶长,成了统兵一方的青年将领,这让昌平君十分嫉妒。李信察觉到了他的态度,也不愿屈己待人,但一想到今后要共事一主,他也只得装出谦恭的样子。

众人之中,蒙武与他年岁相近,性情也较为相投。因为父亲蒙骜的关系,又在军中征战多年,蒙武的爵位已至中更,但没有人敢轻视他。

众人谈兴正浓,一声“大王驾到”,嬴政便身穿一袭黑袍,足踏蒲履,走入大殿中来了。

见众人上前行礼,嬴政便摆了摆手道:“众卿不必多礼。这次叫大家来,一是有事相商,二是众卿都功劳不小,寡人一直没机会犒赏你们,今日特备酒宴,与大家同饮。”

“为大王分忧,是臣等本分。大王如此看重臣等,臣等感激不尽!”大家上前一齐答道。

嬴政听了心中甚是满意,他环视了一眼然后说道:“今日请大家来,是想听听你们对朝政的看法,众卿尽管畅言!”

众人互相看了看,没人愿意先说。他们拿不准大王要听什么,怕万一说错话引起他的不快。

嬴政见众人默不作声,便继续道:“吕相邦向寡人进献的《吕氏春秋》,不知大家看过没有?”

“臣听说吕大人把《吕氏春秋》悬于咸阳城门,称有增损一字者赏千金,这无非是仿效商君‘立木悬金’之故事。臣认为吕大人编纂此书,实乃居心叵测,至少有犯上之嫌。”昌平君一听嬴政说到此事,便开口道。

“何以见得?”嬴政似是不明白地问道。他这样问的目的是向大家表示自己对吕不韦没有恶意,而吕不韦却心怀不轨。

“大王,他把此书命名为《吕氏春秋》,可此书并非全部写史。而且他在《序意篇》中引用黄帝教训颛顼之言,更为不当……”

“他是仲父,有此举也不为过。单就此书而言,寡人以为也不失为一部奇书,希望大家也能看一看。”嬴政摆手制止了昌平君,然后又直奔他今日真正要说的内容,“近日朝局又有新的变化,吕不韦已不像先前那样大权独揽,为所欲为了。但现在又出现了一个嫪毐,他仗着太后支持,大有超过吕不韦之势,不知众卿有何看法?”

众人对嫪毐早就不满了,心中都瞧不起他。嫪毐好像也存心与他们作对,凡是他们所行之事到了他那里,不是被推诿,就是被拖延,其中蒙武受的窝囊气最多。他心性耿直,又是世家子弟,对嫪毐甚为鄙视,那嫪毐自然也不会买他的账。他听到嬴政询问,便气愤道:“臣以为嫪毐实为一无行小人。他曾是咸阳一市井无赖,虽为君侯,却只知行猎作乐。臣还听说他好赌成性,经常邀集朝臣在府中聚赌。如让此人手握重权,实是误国误民!”

众人听蒙武此言,也都起身诉说嫪毐的不是。嬴政听众人说完后才道:“寡人也是迫不得已。寡人早知他的禀性,但他是太后所举之人。众卿也知道,还有几个月就是寡人行冠礼亲政之时。在行礼之前,太后之命寡人也不能不听。”说到此,他又露出得意的笑容,“不过寡人放纵嫪毐也不全是为此。吕不韦经营多年,如果由寡人亲自去对付他,难免会两败俱伤。寡人任由嫪毐恣意妄为,也是为了对付吕不韦。只是吕不韦太过狡猾,不与嫪毐正面冲突,一味在家编书,反而让嫪毐越来越猖狂。今日召众卿来,就是想商量一个对策。赵高,你来向众卿说说嫪毐的情况。”

赵高闻言站出来道:“大王、众位大人,小人早已派人盯住嫪毐。他封侯虽仅半年,但家僮门客已有数千。在封地太原郡,他还私扩卫队,具体数目尚未查清。在咸阳城中,他也遍地安插亲信,这些人大多是他的好友。至于蒙将军说他在家设赌,他此举正是为了笼络朝臣。”

众人听完赵高的话都颇为吃惊。他们都被嫪毐迷惑了,以为他只是一个无赖小人罢了,没想到他竟怀有不测之心。他们也暗暗吃惊赵高的能耐,仿佛这朝中上下没有事能瞒过他。众人都在心中嘀咕着。

嬴政又大声问道:“众卿有何良策?”

李信朗声回道:“臣愿率五千精骑,直捣太原,活捉嫪毐!”

“将军勇气可嘉,可现在还不是时候。嫪毐只不过是一跳梁小丑,寡人还要用他来对付吕不韦。别看他现在屯兵聚众,显赫一时,寡人只需一句话就可让他烟消云散。”

“大王之意是臣等仍需把目标集中于吕不韦身上?”冯去疾半天没说一句话,但一开口就说中了嬴政的心思。

“正是!我们的真正对手还是吕不韦。寡人目前还不能动嫪毐,想留下他再逼逼吕不韦。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蒙将军就屯兵于通往太原郡要道上吧。希望众卿再忍耐一时,不要与嫪毐发生冲突,以免中了吕不韦的养晦之计,寡人倒要看他能忍耐到何时?”

昌平君担心道:“大王有此准备,臣等就放心了。只是臣还有一事要禀告大王,卫尉竭乃宫中卫队首领,此人与嫪毐来往甚密。大王近身护卫之人若为嫪毐所用,一旦有什么不测,后果就严重了。臣请大王免去此人之职,另选他人为好。”

赵高闻此接言道:“左相但请放心,大王早知此情,其实这支卫队早被吕不韦和嫪毐之人渗透,已不堪再用,现在更换只会打草惊蛇。小人从军中选出的勇士已秘密安排进宫充任大王的贴身护卫,就算有意外也可以应付一时。”

“这些事赵高都安排得很好,众卿不必担心。寡人难得有机会与众卿共饮,今日不妨一醉。”

众人见嬴政兴致甚高,随即爵来盏去,相谈甚欢。正至兴浓时,嬴政忽然感叹道:“寡人有时在想,我秦国如此内耗下去,实在不值。以大秦实力足以扫平六国,一统天下。唉,内有重臣掣肘,寡人如何能安心对外?”

王翦是军中老将,一直有扫平六国的雄心。见嬴政年纪轻轻,就能放眼天下,暗自庆幸没有跟错人,他站起来举爵道:“大王有此雄心,实为我秦人之福。臣誓死追随大王,助大王完成此志!”

“好!王将军请!”嬴政举爵一饮而尽,“要成此大业,寡人只有依靠众卿了。前日太卜告诉寡人,说有彗星横天而过。前年彗星过,蒙骜将军去世,朝廷损一柱石,随后长安君也叛乱身亡。今年彗星再现,恐怕又有事要发生了。四月是寡人亲政之时,也是该做个了断的时候了!”

众人一听此言,不由心中兴奋不已,大家齐声道:“臣等即便肝脑涂地,也要助大王完成大业!”

嬴政闻言十分高兴,又传来乐工舞姬助兴,一时间殿中鼓瑟齐鸣,玉袖飘香,豪迈中平添了几分**……

在相邦府,吕不韦正后悔不迭。他低估了嬴政的忍性、嫪毐的能力,更低估了赵姬盛怒之下报复的决心。

一帮亲信正在诉苦,他们都是被嫪毐排挤下来的。看到这种局面,吕不韦觉得自己的策略好像错了。他原想嬴政不会容忍嫪毐胡作非为,想不到他竟忍了下来。这些人虽然官职不高,但实权很大。因为他想灵活调配这些人,如果让他们官职过高,反而会增强其野心,指挥起来就不一定如意了。

现在嫪毐极欲掌权,短时间内不可能拉拢重臣,就只有尽快地占据一些关键官职,取得实权,所以他排挤的也大多是吕不韦的人。

不能让嫪毐再如此猖狂了!吕不韦暗下决心,他吩咐司空马道:“你尽快把嫪毐私扩卫队的消息传开,以引起大王的注意。另外,在咸阳城多造舆论,把嫪毐私开赌场、用人唯亲之事大肆传扬,激起百姓的怨恨。”

司空马道:“属下会尽快去办。没想到一个无赖竟使我们有些手足无措,相邦,如果再让他扩张势力,将对我们极为不利啊!我们是不是该发动朝中之人弹劾他?”

“不,现在还为时过早。有太后支持,弹劾也没多大用处。我们只要让大王对他起猜忌之心,在大王亲政后对付他就容易了。”

“是。”司空马躬身行礼后退下。

吕不韦已感觉到风雨欲来之势,因为这段时日嬴政太平静了。他的不动声色,让自己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秦王政九年(公元前238年)四月,嬴政率领宗亲重臣前往雍(今陕西凤翔)地。雍是秦国最早建都之地,也是秦国宗庙所在之地,一些重要的典礼都在此举行。

四月己酉日,在雍城的太庙中,嬴氏宗亲和朝廷重臣齐集此处,为嬴政举行冠礼大典。太庙之中响起庄重的庙堂之乐,洪钟大吕震撼着人心。嬴政神情肃穆,立于历代祖先的牌位之前。

在掌管宗庙礼仪的奉常主持下,嬴政行了叩拜大礼,祭祀祖宗。

奉常为嬴政加冕,吕不韦为嬴政佩剑,从此刻起,嬴政开始亲自主掌朝政。只见他头戴通天冠,身穿黑色龙袍,手按太阿之剑,显得威武庄严,霸气十足。

礼毕,众臣俱跪下高呼:“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嬴政扫视脚下群臣,还有跪在身侧的吕不韦,兴奋得想要仰天长笑。但他最终抑制住自己,平和地说道:“众卿平身!”

吕不韦窥探着嬴政,把他的神情都看在眼中,在心中暗叹:儿子!这眼前的风光可代替不了朝政的凶险,你可要好自为之。

他多年努力想要实现的目标,现在可以说已成功大半。他相信这个“儿子”能够继承他的大业,使“吕氏”天下世代相传。可是嬴政偶尔显示出的残暴,又让他十分担心。嬴政在盛怒之下,往往会大肆杀戮。以此性格来平天下,尚有可为;若以此治天下,恐怕难行。虽然嬴政对他还是十分客气,开口“相邦”,闭口“仲父”,但他现在所说的话只怕嬴政一句也听不进了。

在咸阳嫪毐府中,此刻灯火通明,正在举行欢乐的晚宴。

嬴政率领宗亲重臣去了雍地,咸阳只剩下太后和嫪毐。令他畏惧担心的人都离开了,赵姬只知在后宫含饴弄子,嫪毐于是更加忘乎所以,为所欲为了。

他是个喜欢热闹快活的人,于是就把一些侍候太后和嬴政的亲贵请来饮酒博弈。一来想笼络人心,寻找更多的帮手;二来则是向他们炫耀财富和实力。

前来赴宴之人多为郎、尉。郎负责掌守宫廷门户,或为大王备马驾车;尉多是宫廷卫队长官,负责宫廷的巡逻、防卫。他们是秦王亲近之人,多为宗室子弟。

这些人都有一些世家子弟的傲气,对嫪毐的底细也知道一些,有人还隐隐猜出嫪毐和太后的关系。他们虽然瞧不起嫪毐,但他现在是朝中炙手可热之人,虽然不愿与他相交,但也不得不虚与委蛇。

进入嫪毐府中,其富丽堂皇不亚于咸阳宫。府中家僮女仆穿梭往来,其穿着打扮俱与宫中相同。

这嫪毐也够胆大,在大王脚下竟不知收敛,恐怕祸不远矣。有人心里暗自嘀咕。

嫪毐见所请之人都来了,心中甚是兴奋,他得意地向众人道:“大家都能来是给我面子,当年我为高泉宫总管,也多承诸位照应。今日特备薄酒一席,与诸位叙叙旧情。”

嫪毐的话音刚落下,一群美女鱼贯而入。随着琴瑟响起,美女们在厅中翩翩起舞。这些郎、尉何曾见过这等场面!他们虽然见过秦王大宴群臣,那都是远远地观看,从没有参加过。今日见如此排场,个个都有些如痴如醉。伴随着优美**的舞蹈,一名歌女缓缓唱道: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将。

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

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

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

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鼓瑟鼓琴,和乐且湛。

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这首《鹿鸣》之曲属雅乐,为贵族宴飨宾客之乐。嫪毐并不喜欢雅乐,不过为了显示身份,他还是让歌姬们唱了这首雅乐。

歌姬婉转的歌声赞扬了酒菜的醇美和主人的热情好客,嫪毐饮到高兴之处,便抛掉了高雅之态,恢复了市井痞赖之气。他让那些美姬停止歌舞,给每人身旁安排一个陪酒。一时之间厅中莺歌燕舞,调情浪笑之声不绝于耳。

嫪毐看到此景,心中极为兴奋,他推起怀中的一位美姬道:“去,你去代表我给每位大人敬酒一爵。每个人都要喝,不喝我可饶不了你。”

那美姬早就谙熟此道,娇笑着回道:“君侯大人,您就放心吧!”

那美姬极有手段,一路娇娇而语,把众位郎、尉说得晕晕乎乎,个个酒到爵干,嫪毐在上面看得哈哈大笑。

可酒敬到一位小侍郎面前却出了问题。这位侍郎只有十五六岁,一看就知是宗室子弟。从酒宴开始他就显得局促不安,后来有美女过来相陪,就更有些手忙脚乱了。

那美姬敬酒到他跟前时,他一味推辞,这引起了全场的瞩目。身边之人见气氛有些尴尬,便提醒道:“嬴勇,这可是君侯敬酒,你不要发犟脾气了。”

旁边另一个侍郎也嘟囔道:“真不该带你来,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可不要连累我们。”

小侍郎见众人注目这里,知道这爵酒不喝不行了。他想站起来,可旁边有一美姬腻在身侧,手忙脚乱中,他把身前的案几掀翻了。两位美姬惊得失声尖叫,众人也不禁哗然。

嫪毐一开始看到嬴勇推三阻四,心中就有些不高兴,心想你一个小小的侍郎,我差人给你敬酒是看得起你,你还在那装什么!现在看他竟然掀翻了案几,心中不禁火冒三丈,指着小侍郎破口大骂道:“你这臭小子,我好好的一场酒宴让你给搅了!你胆子不小,竟然跟我过不去。来人,给我乱棒打出去!”

小侍郎知道自己闯了大祸,面色苍白地站在那里,却没有一点示弱的样子。他听父亲说过嫪毐的底细,根本就瞧不起他。

旁边有人赶紧过来打圆场道:“君侯,他还是个小孩子,不懂规矩,您就饶了他这次吧?”

嫪毐知道他是个毛头小子,原也只想吓他一吓,听他说几句讨饶的话就算了。这样既可使众人见识了他的威风,也不至于得罪这些人。

可小侍郎性情刚直,见嫪毐当着众人斥骂他,就怒视着嫪毐,不言不语。

嫪毐见他不识时务,就再也顾不得什么了。如果连一个小小的侍郎都制服不了,他还是什么长信侯?

“来人,把这个不识时务的臭小子狠揍一顿,看他还敢不敢藐视我长信侯!”

一群如狼似虎的卫士冲进来把小侍郎打翻在地,拳来脚去一顿狠揍。有人想要上前劝解,但看见嫪毐怒气冲冲的样子,便不敢言语。

嫪毐眼见众人害怕的样子,耳听噼里啪啦的揍人声,那被美酒烧得半昏的脑袋便更加兴奋了。他指着被揍得死去活来的小侍郎道:“你这臭小子,我乃大王的假父,你竟敢不喝我的敬酒,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众人听嫪毐口出此言,不禁小声议论起来。有人见嬴勇实在被打得不行了,便上前劝道:“君侯,他已被打得半死,看在我等的面子上就饶了他吧?”

如今气也出了,威风也耍了,嫪毐也不想把事情闹大,现在有人给台阶,他便顺水推舟道:“好,看在众位的面子上,这次就饶了他!你们把他带走吧!”

那几人架起嬴勇就退了出去,众人也纷纷起身告辞,一场欢宴就此草草散了。

第二天一大早,嫪毐还未起床就被仆人叫醒,说卫尉竭有要事找他。嫪毐连忙起身,心想他若不是有要事,也不会如此着急。事情果真如此,竭一见到他就道:“君侯,大事不好了!昨日那几个侍郎一大早就骑马直奔雍城去了,我想拦已是来不及了。”

“他们一定是向大王告密去了。都怪我昨天喝多了,胡言乱语,这可如何是好?”嫪毐面色大变,不知所措。他平日计划甚好,一副干大事的架势,但一遇急难,便显出他的无知。

“君侯,现在是您决断的时候了。大王如果知晓您的一切,绝不会饶过您的。君侯,您不是一直想领着弟兄们做一番大事吗?现在就正是时候!”竭大声道。

“我原本想再等两年,多积蓄一些实力,等两个孩儿长大了再行事。可现在如果草草起事,太后恐怕也不会支持我。”

“现在起事虽急,但是有出其不意之效。如今大王身边只有一部分虎贲军,这正是我等动手之良机,如果等大王回来了,那就更难动手了!如果君侯心有疑虑,不如我去把肆和齐找来商议一下?”

“好吧,你去把他们找来!”嫪毐一想到嬴政阴鸷的眼神,心中就不禁一颤。

嬴政听完几个侍郎的密告,面色铁青地跌坐在案几后。他无力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出去。昨天加冠亲政的喜悦还没来得及享受,就被这消息冲得一干二净。他怎么也没想到母后会做出如此下贱之事,这若是传将出去,他如何面对众位大臣和秦国子民呢?

“赵高!”他嘶哑地叫了一声。

“奴婢在!”赵高闻声连忙跪下,他知道这是嬴政雷霆之怒的先兆。

“他们所说之事,你知不知道?”

赵高不知如何回答。说知道,嬴政一定责怪他事先为何不禀告;说不知道,就会显得他太无能。

嬴政一拍案几,怒声追问:“你到底知不知道?”

“奴婢……奴婢知道。”赵高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应道。

“知道?知道为何不禀告寡人?”

“奴婢不敢!事关大王家事,奴婢又没有真凭实据,怎敢胡乱多嘴?而且大王尚未亲政,朝中大事由太后做主,嫪毐又是吕不韦引荐给太后的,这上有太后,下有吕不韦,奴婢怎么敢乱说?大王与太后母子情深,若因奴婢之言影响了大王的天伦之乐,奴婢是罪不容赦!奴婢不是成心隐瞒,实在是不得已啊!”赵高说到后来,已是泣不成声。

“你起来吧。”嬴政知道这的确不能怪罪赵高。那几个侍郎要不是因为嫪毐过于猖狂,无法忍下心中的怨气,也不会向他禀告。

太后私蓄爱宠乱了朝纲不说,还生下两个孽种!这让他怎么也无法忍受。一想到这,他就恨得咬牙切齿。嫪毐是吕不韦引荐给太后的,他一定也脱不了干系。怪不得他会对嫪毐如此忍让!说不定他们早达成了默契。

嬴政觉得此事不宜迟,应尽快处置嫪毐,他吩咐道:“你去把昌平君和诸位大臣请来,注意不要惊动吕不韦。那几个侍郎你要尽快处决,如果还有谁提起此事,寡人就唯你是问!”

“是,大王!”赵高胆战心惊道。

众位心腹大臣来后,嬴政不容他们开口就命令道:“寡人已接获密报,嫪毐在咸阳欲叛乱谋反。传旨给蒙武,让他去捣毁嫪毐的巢穴。为防此事泄漏,让李信把所有的宗亲重臣都看管起来。”

昌平君试探地问道:“大王,那吕不韦怎么办?”

“既要动,就把他们一齐除掉!嫪毐之事吕不韦也脱不了干系。你告诉李信,没有寡人的命令,不许吕不韦与任何人接触!传令蒙武,平乱之后立即带兵回咸阳!”

“是!大王!”众位心腹大臣高声应道。他们等的这一天终于来了,嬴政这么快动手,实在出乎他们的意料。

嫪毐和竭率领一队士卒直奔高泉宫,特别是竭把其余几人找来商量后,大家都认为现在起事是个好机会。虽然很仓促,准备也不够充分,但嬴政却很难以料到。再说他的护卫现在比较少,充其量只有两千虎贲军而已。在他们起事之后,嬴政再调动大军就来不及了。秦军主力都屯兵四境,唯一离咸阳近一些的是蒙武所率大军。但等他们包围了雍城之后,蒙武再来相救也就晚了。

嫪毐主要担心自己的兵力不足,他能直接调动的士卒总数不过千人,再加上门客也不过三千人。可用这些人与虎贲军相拼,就像是送羊入虎口。只有把守卫咸阳的县卒、官骑全部集中起来,才能稳操胜券。但调动军队的兵符在赵姬的手上,一旦嬴政加冕回来,权力就要移交给他。

嫪毐知道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但赵姬又怎会轻易把兵符给他呢?和众人商议后,他打算以嬴政在雍城遇险,需要救兵为由,让太后发兵。

肆担心地问道:“如果太后不相信怎么办?”他的担心也是众人所忧虑的,如果调不动军队,他们就无法起事。

嫪毐想了想,狠狠地道:“这个你们不用担心,今天我非把兵符拿到不可。竭,你率一队士卒随我去高泉宫!”

高泉宫的宦官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士卒们控制了。嫪毐和竭直奔内宫,看见赵姬正在逗弄两个孩儿。

两个孩儿长得粉雕玉琢般,十分惹人怜爱。大概还没有人向太后禀告,她见嫪毐进来,便随口问道:“你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们母子?是不是在外面快活够了?咦,你怎么把他也带进来了?”她见到嫪毐身后的竭,颇为不快。

“太后,臣有要事向您禀告。您让这些人都退下去,竭,你把两位小公子也领下去好好照看!”

“是,君侯。”竭过去就要抱走两个孩儿。

赵姬忙把他们护在身后,怒斥道:“你要干什么?孩子有人照看,不用你们管!”

竭不敢用强,看了看嫪毐。嫪毐一咬牙,示意他只管动手。竭不再顾虑,便一把推开赵姬,两肋夹着两个孩儿向宫外走去。

他们吓得哇哇大哭,口中喊道:“娘,娘……”

“你疯了?你这是干什么?快还我孩子!”赵姬望着嫪毐边说边追,想要抢回两个孩儿。

嫪毐挡住赵姬,双手把她捉住道:“太后,您这是干什么?臣只是让他照看两位小公子,他们也是臣的儿子啊!臣是来找您商量急事的,大王在雍地被歹人围困,需要派兵前去支援。”

赵姬被一连串的事弄得有些糊涂,她疑惑地问道:“大王被何人围困?需要你来搬救兵?”

“被……被吕不韦围困,大王派人求援,您快把兵符给臣前去调兵解救大王!”

赵姬推开嫪毐,瞪着他道:“吕不韦造反?他若是要反叛,还会等到今天?嫪毐,你老实告诉我,你要干什么?”

嫪毐知道瞒不过赵姬,而他也没打算瞒过去,干脆说了实话:“您说得对,不是吕不韦要造反,而是我要反!您知道吗?我不造反就得死!这里的一切大王都知道了,他还能饶过我吗?您是太后又怎样,大王一回来就要亲政,您能保得住我吗?我已经无路可走了!”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对赵姬狂号着,把心中的恐惧和不安都倾泻了出来。

赵姬被吓住了,她从未见嫪毐如此暴怒过。她不相信这一切,怔怔地道:“这怎么可能呢?大王怎么会知道?”她也不知道这些事让嬴政知道了会怎么样?

嫪毐一下跪在赵姬的脚下,抱着她的双腿哭诉道:“太后,您就救救嫪毐吧!难道您以前疼爱臣都是假的?您不是说过要立我们的儿子为王吗?您就是不可怜我,也得想想那两个可爱的孩儿啊!大王现在知道了,会杀了他们的!”

赵姬已完全没有了主意:“那我该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啊?”

嫪毐知道赵姬已经动摇,连忙劝道:“您把兵符给我去调兵,事成之后就让大王退位,立我们的儿子为王。您放心,臣不会伤害大王,到时赐他一块封地。您依然是太后,什么事都由您做主!”

赵姬颓然坐在床榻上,左右为难。她明知嫪毐的话不可相信,却不知该如何驳斥。她又心疼两个孩儿,不知该怎么办:“可是……可是我……”

兵符一旦交出,再发生什么事就由不得她控制了。嫪毐不容赵姬多想,发狠似的站起来道:“好,您既然看着臣父子三人丧命也不管,臣干脆现在出去就把他们杀了,免得死在他人之手!然后臣自杀,您就安心做太后,让大王陪您过下半辈子吧!”

嫪毐作势欲出,赵姬连忙拉住他。其实她也担心嬴政知道这一切后,就算不会把她怎么样,也一定不会放过她的孩子。她软弱地说道:“你别这样,兵符可以给你,但你别忘了刚才说的话!你把两个孩子还给我!”

说完这些话,赵姬觉得浑身像被抽干了似的绵软无力。

“竭,把他们带进来!”嫪毐见目的已经达到,兴奋地向外面喊道。

赵姬拿出兵符,嫪毐接过后确认无误高兴道:“这下好了!这下好了!”

赵姬见两个孩儿还在竭手中,就对嫪毐道:“你把两个孩子放了,兵符你已经拿到了。”

“把他们放了?如果您后悔了,我嫪毐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您就安心在这里等着吧,事成之后我就把他们送来。你们几个留在这里,好好侍候太后!”嫪毐一把推开赵姬,带着竭和两个儿子扬长而去,毫不理会趴在地上失声恸哭的赵姬。

嫪毐率领军队还未出咸阳城,就迎头遇上了嬴政的虎贲军。双方在咸阳城中对垒,一场血战即将开始。

嫪毐招来这么多军队令嬴政大吃一惊,他以为就算抵抗,嫪毐也只有门客和卫卒可用。现在看到这些军队,嬴政已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心中暗恨母后为了私情竟不顾大义,让嫪毐调动了咸阳的守军。

嫪毐一见大军前来就感到害怕,他以为是嬴政率军前来讨伐的。后来见他只有一千多虎贲军,不由大喜道:“真是天助我也,今日一定要活捉嬴政!”

可嫪毐所率的军队却迷糊了——

“怎么回事?不是去解救大王吗?”

“大王怎么率军队回来了?”

“是不是传错令啦?”

……

赵高听到嗡嗡的议论声,就隐约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立即高声道:“你们听着,嫪毐是犯上作乱!大王有令,只要你们讨伐逆贼嫪毐,奖爵一级!”

士卒听到赵高此言,顿时乱成一团,议论纷纷——

“原来是领着我们造反啊!”

“造反可要被杀头的!”

“杀头事小,还要被诛族!”

“娘的,原来嫪毐骗我们,杀死他!”

“杀死嫪毐!”

……

明白真相的一部分人立即反戈,奔向了嬴政这边。另一部分人搞不清事的人,也放下武器逃走了。嫪毐大急,高声道:“叛乱是死罪,秦法决不轻饶你等。你们只要捉住嬴政,我便重赏千金,封侯拜相!”

嫪毐这边的门客不少是亡命之徒,一听此语便高喊着向嬴政扑过去。在他们的带动下,士卒们也行动起来。

虎贲军虽然勇猛,但在城中却施展不开。他们善于马上野战,不善于巷战。只得下马与叛军短兵相接,贴身肉搏了。

城中的百姓一时不明所以,不知道军队为何打了起来。当他们得知是长信侯叛乱时,便劝阻自己的儿子或丈夫离开叛军,但嫪毐仍占优势。嬴政见此情形,对赵高道:“该是勇士们露面的时候了!”

“是!大王!”赵高高声应道。

“吹号!”他吩咐身旁的一名卫士。

“呜——呜——”尖角牛号发出响彻云霄的声音,而嫪毐和竭、肆、齐都不知赵高此举是何意。

稍后,咸阳城中各处响起这种号角声,随即传来一片喊杀声。

“怎么回事?”嫪毐紧张地问身旁的竭。

“我也不知道,可咸阳城中再没有可调动的军队啊?”竭疑惑道。

随着喊杀声,城中涌出一批庶民百姓。他们服饰各异,但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一律头缠黑带,手上提着锃亮的长刀。他们都是从秦军中选出来的精英,个个深谙搏击之术。早在一两年前就以各种身份隐居在咸阳城中,等待的就是这一天。

虎贲军见来了援军,士气顿时高涨。嫪毐那边不明底细,以为城中百姓反抗他们,个个惊慌失措。有人见势不妙,开始逃跑。

卫卒和门客拼命抵挡,可肆却过来禀告道:“君侯,不好了!蒙武已占领太原郡,正率大军向这边赶来!”

嫪毐闻言顿时面如死灰,他知道这下已经输得干干净净了,现在唯一想到的就是如何尽快逃命。

咸阳城中现在是乱成一团,到处刀光剑影,喊杀声、惨叫声不绝于耳。形势已完全逆转,叛军已成了惊弓之鸟,很快被虎贲军扑灭。嫪毐等人早已逃走,嬴政下令——活捉嫪毐者赏钱一百万!杀死嫪毐者赏钱五十万!抓住叛军头目者赏钱三十万!

命令一出,不几日嫪毐一党就相继落网。嬴政亲自审讯了嫪毐,获得了令他意想不到的消息——原来吕不韦与太后也有私情,而嫪毐只不过是吕不韦的替身而已。

母后啊母后,您为什么要这样做!您让孩儿怎么办?嬴政的心如针扎一般疼痛,但他学会了克制,再也不暴跳如雷了,他要用这些人的血来洗刷自己的耻辱!

嫪毐在咸阳北市被车裂,并诛灭九族,尸体还被喂了野狗;同党竭、肆、齐等二十多人被枭首示众,并被灭族;他的舍人门客没有参加叛乱的,被罚为鬼薪(即徒役三年),其余有牵连的被免除了爵位,流放到边远的蜀地。

但嬴政还有两个心头之患没有除去,吕不韦已在他的掌握之中,他现在急于要除去的是两个孽种!嫪毐当时见势不妙,就把两个儿子送入了太后宫中,以为这样就能保住他们的性命。

嬴政当然不会直入高泉宫去捉拿那两个孽种,这样做只会激起母后以死相拼,使事情更为难办。他找来赵高交代了一番,随即赵高按计划行事。

嬴政坐在祈年宫中静等赵姬前来,他随手翻着案几上堆积如山的奏章,里面多是朝臣为吕不韦求情的。他已把吕不韦密押起来,还没宣告如何处置。一些大臣闻风而动,上书力陈吕不韦十年为相的功劳,希望能网开一面。

一个内侍进来禀告说太后来了,嬴政起身相迎。赵姬见了他,奇怪地问道:“赵高说你病重,怎么还在批阅奏章?”

“你可要顾惜自己的身体,多找些大臣帮你,不要事事亲为。”

“他们不害寡人,寡人就心满意足了。”嬴政话中带刺道。

赵姬知道嬴政话中所指,只有默不作声。造成如今的局面,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她心中的苦楚又能向谁诉说呢?母子均默默无语,一种无形的隔膜阻隔了他们的亲情,一个不想说,一个不知该说什么,殿里的气氛沉闷异常。

嬴政把赵姬诓来,是为了方便赵高在高泉宫行事,并不想与她聊天。他干脆把赵姬晾在一旁看起奏章来,但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恨她!他希望赵高那边快点得手,好远离这里的压抑气氛。

赵姬枯坐了一阵,几次张口欲言,见嬴政低头看奏章,不理自己,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她像一个罪人坐在那里,而嬴政正用这种无言的行为在惩罚她。过了一会儿,她再也坐不下去了,便起身道:“政儿,你不要太劳累了,还是早点歇息吧?”

嬴政见赵姬要走,便拖延道:“母后,寡人还有一事与您商量。”

“什么事?”

“母后,您在高泉宫住了十几年吧,为何不换换环境?近日咸阳很乱,寡人已派人把雍城的贳阳宫收拾好了,您就搬到那里去住吧!”

赵姬听到此语,几欲伤心落泪,这分明是儿子要赶她走啊!她强忍住悲伤,淡淡地回答道:“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去的。”

这时,赵高进来了,嬴政便对赵姬道:“母后好走,寡人就不送了。”

赵姬刚一离开,嬴政就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一切都按大王的吩咐办好了!那两个孽种已被装入袋中沉入渭水了。太后把他们藏得真隐秘,奴婢费了半天心思才找到他们。大王,要是太后责问,您可要为奴婢做主啊!”赵高求道。

“你何时变得如此胆小了?你放心,有寡人在,谁也动不了你!只是现在这个吕不韦真让寡人为难。赵高,你说寡人该怎么办?”

“奴婢不敢妄言!不过吕不韦在朝中经营多年,根深蒂固,如果像对付嫪毐那样对付他,恐有不妥。各地郡守县令出自吕不韦门下的有不少,这些人不同嫪毐的门客,一旦处理不好,会激起更大的乱子。再说诸侯各国已闻知我朝变故,都蠢蠢欲动,朝中诸臣也因嫪毐之事人人自危,所以奴婢认为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想不到你还有这番见识,寡人倒是小看了你,寡人也正是为此而心中忧虑啊!现在只有便宜吕不韦了,放他回封地去养老吧。不过,你还要加强对他的监视!”

“是!大王!”

二人刚说到这里,只见赵姬疯了一样的冲进来,厉声喊道:“把孩子还给我!快把孩子还给我!”

赵姬一把揪住嬴政哭喊道:“娘求求你了!快把那两个孩子还给我,他们可是你的弟弟啊!”

嬴政哼了一声,冷酷地说道:“弟弟?寡人的弟弟早就死了!您说的是嫪毐的那两个孽种吧?他们本不该来到这世上,寡人已把他们送走了!”

赵姬一听,一下子瘫倒在地上,伤心欲绝道:“你怎么这么狠心!他们只是小孩子啊!你竟连他们都不放过,毕竟他们是娘身上的肉啊!”

赵姬的话一下激起了嬴政心中郁闷已久的怒火,他像一头发狂的狮子怒吼道:“寡人狠心?寡人如果不狠心,前日在咸阳北市车裂的就不是嫪毐,而是寡人了!您为了私欲,把朝廷上下搅得一团糟,您做的那些事孩儿都说不出口!算了,寡人也不想与您吵,您就到雍城养老去吧!寡人再也不想见到您了!”

“你……你……”赵姬指着嬴政,说不出话来。她气怒交加,昏厥在地……

在城外的一条官道上,一辆马车孤零零地停在那里,路上看不到一个行人。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子在不远处,眺望着落日下的咸阳城。

这已是深秋十月,飒飒秋风送来一阵阵凉意。

一个仆人对那男子说道:“相邦,天不早了,该起程了。”

那男子回头苦笑道:“老夫再也不是什么相邦了,这次能捡回一条性命,我已经知足了。你看,这落日下的咸阳城多美!只怕我再也看不到了。”

“您不是相邦,可还是文信侯。大王只是让您出居封地,说不定过几年还会请您回来的。”

吕不韦摇头道:“不可能了。老夫能在洛阳安享晚年,就是齐天之福了,大王怎会再起用老夫这个罪臣呢?”

“相邦出居封地,昔日门客竟无一人前来相送,实在有负相邦过去对他们的恩情。”

“是老夫不让他们来的。老夫已被罢黜,如果再兴师动众,只会招人嫉恨,恐怕连洛阳都到不了!老夫在咸阳呼风唤雨十来年,也知足了。还是快些起程吧!”

马车迎着落日在官道缓缓行去,身后的咸阳被落日映照得金碧辉煌。祈年宫中,嬴政正凭栏而望,欣赏这落日的绚丽辉煌。

赵高来到他身后小心地说道:“没有人送行,他一个人走了。”

嬴政点了点头,他望着逐渐西沉的落日,一阵空虚落寞袭上心头。

吕不韦走了,母后也走了,成蛟、姜玉也都离他而去了,还有谁能陪伴他呢?他没有了对手,也失去了亲人。

明日这太阳依旧会升起,依然灿烂,可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