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博浪沙始皇遇刺高渐离慷慨赴死

始皇回到咸阳,已是当年九月。按照秦历,这时已是岁末之月,百姓要举行腊祭庆典,感谢天帝的保佑和赐福。但腊祭庆典产生于尧舜之时,通常是在十二月进行。百姓历代相沿,并不因商、周和秦改变正朔就将腊祭提前。始皇知道,腊祭之礼与民间农田耕作有很大关系,九月是田间繁忙之际,也不适宜腊祭庆典,就没有强令更改。

至腊祭之时,已是秦历岁首三月。各地郡守县令纷纷向咸阳报喜,言称民富国强,天下安定,百姓无不感谢陛下亲巡抚慰之德。始皇高兴之余,还有些遗憾。徐福依然没有消息传来,使他心中颇为挂念。

万民的称颂使他确信自己是圣人,也是徐福所说的福厚之人,所以他想要得到长生之物的心情更加迫切。第二年一开春,他就迫不及待再次东巡。他要再去琅琊,等候徐福取回长生之物。庞大豪华的车队再次出函谷关,准备经颍川郡(今河南)上驰道,直奔临淄。

颍川郡阳武县(今河南原阳)是与齐郡交界之地,也是原魏国与齐国的交界之地。这天阳武县来了两个面生之人,看样子是一主一仆。主人矮小瘦弱,面容白皙。奴仆却甚是粗壮,比主人高出一个多头,却是个哑巴,只能用手比画。

主人自称是韩地商贾,去临淄采买货物,因身体不适,要在此多住几天。当地里宰仔细检查了他们的“路引”,没发现可疑之处,便让他们住下了,并嘱咐他们不要到处乱跑。因为皇帝要途经此地,所以检查甚严,凡遇可疑之人都要送入监中暂押,待皇帝经过之后再作定夺。

主仆二人待在城里,渐渐与附近之人相熟。令人奇怪的是,主人张良虽然有病在身,但经常外出寻医找药,而奴仆却在驿舍之中很少外出。他们心想——也许因为奴仆是个哑巴,出外办事不方便吧。

像往常一样,张良至黄昏才回到驿舍。他似乎很疲累,进屋后不住地喘息。那高大健壮的奴仆向外面看了看,见没有人,便关上屋门,用东夷之语轻声问道:“主人,可曾查探清楚?”

张良点了点头,也用东夷之语答道:“查探清楚了,嬴政从博浪沙(今河南原阳)经濮阳直抵临淄,不走陈留驰道。”

“那我们在哪里动手?”奴仆急问。这些天来装哑巴把他憋坏了,他想早一点完成刺杀之事,就可回东夷与族人团聚,再也不用受这种苦了。

“就在博浪沙!那里地势险峻,驰道从两山之间经过,从上面掷下铁锥,就可砸中道中行车。你去准备一下,明日一早我们就离开。”张良吩咐道。

“是!”那奴仆答应一声,即欣喜离去。

张良看着他的背影,暗自摇了摇头。此人虽然力大无比,但头脑简单,丝毫没想到刺杀的艰险。幸亏他不懂中原之语,要不然问几句就会探知他的底细。

再过几天就可以完成多年的夙愿了,他心中不由得一阵激动。回想起这几年浪迹天涯的生活,他不禁感慨万分——

弟弟,希望你在天之灵不要怪罪大哥。大哥没有葬你,是为了积累家财,募得勇士,刺杀嬴政,以报韩国对我张氏之恩。

张良原是韩国人,祖父张开地,在韩昭侯、韩宣惠王、韩襄哀王时为韩相,其父张平也曾相韩釐王、韩惠王。其父死时,他尚年幼,没有出仕为官。后来秦国灭了韩国,他就沦为庶民。虽然家中仍很富有,但已没有往日那种气派。张良心感国仇家恨之痛,弟弟死了也不埋葬,就带着全部家财四处寻求勇士,打算刺杀始皇。

可自从始皇险遭荆轲刺杀后,对游侠之士打击甚严,他在中原各地搜寻多年,也没能找到一个勇士。无奈他只有远走海外,结识了东夷秽族君长仓海君,仓海君送给他一名族中大力士。

可这名大力士头脑简单,又不懂中原之语,如何能够接近始皇,行刺杀之举?张良正感到灰心之际,却听到始皇巡游天下的消息,不禁大喜。

出外巡游比深居宫中要容易接近,刺杀也较为容易。只要能寻到一有利地形,那就是嬴政的葬身之地。他带着大力士四处奔走,追随始皇巡游的踪迹。但始皇第一次东巡戒备森严,始终没让他找到下手的机会。

这次东巡,张良打听出目的地是琅琊,而阳武县是必经之地。过了此地,则有两条路可至琅琊,一走陈留,一走濮阳。他早早来此等候,就是要查探始皇的去向。今日,他见大批士卒察看去陈留的驰道,便知道始皇是要从此道经过。虽然此道去临淄较近,但途中地势复杂,多从丘陵河谷经过,博浪沙即为此道中的一处险峻之地。

为了刺杀始皇,张良暗中打造了一把一百二十斤重的大铁锥。这铁锥外面全用木头包起,并雕以花纹,看起来像一把大木槌。秽族大力士拿在手中,若拈灯草,让人不会想到这是把铁锥。

第二日一早,张良和大力士潜入博浪沙的山上隐藏起来。他们躲过几拨秦军的搜查,终于等到了始皇的车队。张良紧张地注视着路面,寻找着金根车。

在大道两旁遍布着秦军士卒,每隔几丈远就有一哨,他们警惕地监视着路的两旁,但是没想到头顶的山上藏有两个刺客。

张良轻声吩咐身旁的大力士道:“等会儿你投出铁锥,不管中不中,都立即逃走。这个包裹里有金子,你拿着直接回东海吧!”

大力士憨厚地点了点头,他跟随张良就是希望能多得些金银,好回到族中去。中原虽然繁华热闹,但他更想念亲人。

车队越行越近,辟恶车过去了,为前导的虎贲军也过去了,始皇的金根车渐渐出现在眼前。

“看,那辆车从下面经过时,你就用铁锥击它。”张良指着始皇的金根车对大力士道。

大力士瞪着铜铃般眼睛盯着金根车,他去掉铁锥外面的木头,在手中掂了掂,向张良点了点头。

当金根车从脚下经过时,大力士呼地站起来,抡圆胳膊,将铁锥扔了出去。铁锥带着呼呼之声向金根车飞去,顿时将车砸得粉碎,六匹御马受惊,狂嘶起来。

士卒们都没想到天上会飞来一物,砸了陛下的座车,顿时都呆在当场。

“有刺客!快保护陛下!”一名虎贲军都尉反应较快,立即高声叫道。

虎贲军立刻围在金根车后的一辆辒辌车边,接着有人指挥士卒上山搜索。

嬴政不在金根车中!张良见此情景,心中立时便明白了。辛苦忙了这么多年,想不到却仍然是一场空。他感到沮丧至极,愣在了那里。

大力士见士卒向山上搜来,但张良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不禁大急道:“主人,快走吧!有人来了!”

张良仍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

大力士再也不顾什么,背起张良就跑,很快消失在莽莽丛林之中。

车队停止了前进,乱成了一团。士卒们紧张地注视着天上,怕再有东西飞来。始皇看着被砸得稀烂的金根车,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因为刚到初春,天气仍然有些寒冷,始皇坐在金根车中感到不适,就换乘了辒辌车。辒辌车冬暖夏凉,虽然没有金根车豪华,但此时乘坐却极为舒适。

赵高脸色苍白,看着金根车的驭手被砸得血肉横飞,不禁心惊肉跳,也暗暗庆幸自己逃脱一劫。后面的大臣闻知,纷纷赶至御驾前。

始皇强按住内心的惊惧,淡淡地说道:“众位爱卿不必惊慌,朕没有事。几个毛贼刺客算得了什么,朕乃天子,他们能奈朕何?”

众位大臣连声称是,不过王翦还是立即上前禀道:“陛下,此地乃险绝之地,还是速离为好。”

始皇道:“爱卿所言甚是!赵高,你让士卒都散开,尽快通过此地。”

又是一阵忙乱,车队重新启动。赵高亲自为始皇驾车,驱马快行。出了博浪沙,便是平原之地,车队缓行下来。搜山的都尉前来报告,说刺客早已逃走。

始皇紧皱双眉,厉声对都尉道:“你去通知颍川郡守和齐郡郡守以及附近各地县令,迅速派人前来搜山,朕就不信捉不住这些刺客!还有,对可疑之人立即拘捕,不得放过!”

都尉领命而去,始皇问车前的赵高道:“朕有何事对不住天下?竟然有人要刺杀朕!赵高,是不是朕对他们太仁慈了?”

“陛下,齐鲁之地多诸侯余孽。而他们失去了往日的荣华富贵,难平心中气恨,故有此举就不足为奇。”百姓都感激陛下统一之功,再不用受战乱之苦,应该不会刺杀陛下。赵高想起平日总在始皇面前说百姓如何感激爱戴他,现在若让始皇以为是庶民所为,那不就说明他是在说谎?所以他尽量把一切罪责推到诸侯余孽身上。

“你所说甚有道理。原先有大臣上奏说对诸侯之余要宽容,看来朕对他们太宽容了,才有今日之祸!赵高,传朕命令,凡可疑之人中有诸侯余孽者,杀无赦!”始皇满脸杀气,似乎只有杀光那些心存怨恨之人,他才能平息心中的恼怒。

秦始皇在博浪沙遇刺的消息迅速传遍天下,百姓惊骇之余,纷纷猜测是何人所为。六国遗族想起始皇对他们的苛刻,暗自兴奋不已。他们联合儒生,传言秦得水德,主阴柔刻薄,故秦法严峻,不讲仁义,如今天帝恼怒其暴虐,故降大锥以示惩戒。

始皇却听不到这类传言,他下令大索十日,仍不得刺客,只得继续东巡。一月之后,便到了芝罘。

芝罘是一座伸入海中的半岛,东西北三面临海,高于海面一百多丈,沿岸是悬崖峭壁,在此可尽情领略海之壮观与瑰奇。

上一次东巡,始皇在此地游览过,这一次因博浪沙遇刺,他心中一直不乐,并且行至此地仍无徐福归来的消息,心中更是不快。他无心再游览,便令人在此刻石颂功:

维廿九年,时在中春,阳和方起。

皇帝东游,巡登芝罘,临照于海。

从臣嘉观,原念休烈,追诵本始。

大圣作治,建定法度,显著纲纪。

外教诸侯,光施文惠,明以义理。

六国回辟,贪戾无厌,虐杀不已。

皇帝哀众,遂发讨师,奋扬武德。

义诛信行,威燀旁达,莫不宾服。

烹灭强暴,振救黔首,周定四极。

普施明法,经纬天下,永为仪则。

大矣□哉,宇县之中,承顺圣意。

群臣诵功,请刻于石,表垂常式。

这次刻石,历数六国诸侯“贪戾无厌,虐杀不已”之罪孽,颂扬了他哀怜百姓,出师剿灭六国,“振救黔首”之功。刻辞诏告秦灭六国,乃是上承天意、下顺民心之举,警告六国遗族不要犯上作难,否则是逆天行事,不得善果。

始皇觉得仅在芝罘刻辞还不够,又在芝罘东观刻辞,之后便直奔琅琊。

琅琊台下比往日热闹繁华了许多,迁来至此的三万户百姓安居乐业。因为始皇免除了此地十二年的租税,故来此耕作、经商之人越来越多。

琅琊台依旧,行宫依旧,但始皇已没有第一次东巡的心情。留守之人已向他禀告过,徐福仍然毫无音信,他不禁心中气馁。

难道徐福是在骗朕?不会的,神山分明是朕亲眼所见,怎会有假?是不是徐福取得长生之物不愿回来?但他自认是福薄之人,吃了会变成禽兽,怎敢不回来?一定是他在海上遇到了险阻,还没有寻到神山。始皇一会儿怀疑徐福,一会儿又为其开脱,心中矛盾烦乱至极。

他每日登上琅琊台,翘首东望,希望在海天之间能出现徐福的船队,但每次都是失望而归。十几日后,他便带领文武大臣取道临淄,经邯郸、上党,回到了咸阳。

不久,钜鹿郡守上报捕获荆轲好友、燕国余孽高渐离。始皇大喜,即令钜鹿郡守将他解送咸阳。

高渐离是被通缉之人,但总未抓住。本以为他已死于乱军之中或遁隐深山,没想到事隔近十年他又出现了。始皇以为自己早已忘却了那段伤心往事,但高渐离的出现又使他想起咸阳宫大殿上惊心动魄的一幕。

清扬,朕就要为你报仇了!朕要把荆轲的亲友杀绝,才能缓解失你之痛!你知道吗?宫中再没有人能与朕说心里话了,朕太寂寞了!始皇不由想起往日的时光,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一个巧笑嫣然的丽人。

“清扬,是你吗?”他冲口喊道。

丽人只是对着他笑,不言不语。

“你来看朕了,朕好想你!朕有许多话跟你说。”始皇站起来,向丽人走去。

丽人依然不言不语,笑吟吟地看着他,始终隔那么远。

“你怎么不理朕?你怎么不跟朕说话?”始皇向前扑去,想要捉住那丽人。谁知却扑了个空,踉踉跄跄倒在了地上。

“陛下,您这是怎么了?”这一幕恰好被进来的赵高看见,他连忙上前扶住始皇。

“没什么,朕只是感到有些头晕。”始皇在赵高的搀扶下回到座位。

唉,陛下老多了。赵高扶着始皇边走边想。

这几年纵情酒色的生活使他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原先精瘦的身体已胖得近乎臃肿,两颊下垂,嘴角下陷。如果不是薄削的嘴唇、浓黑的双眉和那双不时闪动精光、令人望而生畏的眼睛,谁会想到他就是令六国畏服的嬴政,令天下驯服的秦始皇!

“赵高,朕是不是老了?为什么总想起从前之事。”

“陛下怎会老了?只要徐福找回了长生之物,陛下就可以长生不老!”

“提起徐福,朕就生气。他是不是在骗朕,为何到现在还没有一点消息传来?”

“不会吧?那仙岛是陛下亲眼所见,不会有假。该不是他在海上遇到了什么麻烦,所以到现在还没有音信。其实天下奇人异士何止徐福一人,陛下何不让各地郡守把这种人送到咸阳,再令他们去寻仙访药,机会不是更大吗?”赵高不愿意始皇对求仙失去兴趣,因为这是他表现的机会。不管天下有没有仙人仙药,只要始皇相信,就不得不重用他,他的权势就不会失去。

有时他真希望徐福能寻回长生之物,使始皇长生不死,这样他就不用为以后的荣华富贵担心了。他自信始皇在世一天,就离不开他一天。可百年之后呢?扶苏虽没被立为太子,但他是嫡长子,是继承皇位的当然人选,可偏偏与自己合不来。他登上君位,恐怕会第一个拿自己开刀,赵高一想到这些不禁有些头疼。

始皇没想到赵高心中会有这么多盘算,他点头应道:“你说得是,朕应该早点想到这些的。这件事就交给你办,以后你多留些心。”

“是,陛下!还有一事,高渐离明日就要到咸阳了,陛下准备如何处置他?”

“朕准备把他枭首,然后诏告天下,绝不放过与朕作对之人!”始皇凶狠地说道。

“陛下,像这种人就应该碎尸万段,不过现在杀他奴婢以为太便宜了!听说他的筑击得极好,曾有‘仙筑’之称。陛下何不把他留在身边,一边欣赏他的筑艺一边折磨他,让他生不如死?且陛下若不杀他,会让天下庶民感到您的仁慈,使六国余孽失去戒心,以后也好缉捕。”

赵高肯为高渐离说话,并非一时心慈,而是他受了钜鹿郡守的好处。

因为高渐离筑艺高超,而钜鹿郡守也是极喜击筑之人,对高渐离甚是敬佩。他知道高渐离此去咸阳定是凶多吉少,便暗中买通赵高,让他在始皇面前进言留高渐离一条性命。

“那你说该如何折磨他,又能让他安心为朕击筑?”毕竟荆轲刺杀他已是十年前的事了,他心中的仇恨已远不如当初那样强烈。

“可以弄瞎他的眼睛,这样他想逃走就不可能了,只有安心在宫中为陛下击筑。”

“此法甚好,你就去办吧!朕倒想听听‘仙筑’到底有何神奇之处!”始皇听了赵高之言甚是兴奋。荆轲害死了自己最宠爱的夫人,那就让他的好友赎罪,每天在朕的面前苟延残喘!

赵高见始皇接受了自己的进言,心中暗暗得意。其实他并不缺钜鹿郡守进献的财物,他之所以愿意说话,就是想让这些地方官员见识一下自己的能力。为了避免高渐离有不轨之举,他想了个弄瞎眼睛的办法。反正钜鹿郡守只让留他一条性命,别的事他就可以不管了……

嬴政!你这个暴君,为何要如此折磨我?你杀了我,我并无怨言,自从重新出现的那一日,我就准备一死去会荆君和狗屠兄弟。这个世上没有他们,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想起这十年忍辱偷生地活着,真不如当初和狗屠兄弟一起战死。

嬴政!你为什么不杀我,为什么!你弄瞎了我的眼睛,还要我为你击筑,真是欺人太甚了!你既然不让我好活,又不让我痛快一死,那我就凭着这残废之躯,刺死你这个暴君!

高渐离悲愤地在心中狂喊,心中充满了复仇的怒火,他从此便不再自哀,整日在屋中击筑,不出门半步,其筑艺越来越出神入化。

这一日,始皇召高渐离击筑。在内侍的引导下,他虔诚地向始皇跪拜道:“罪臣高渐离拜见陛下,谢陛下不杀之恩!”

见高渐离身躯瘦弱、步履蹒跚的样子,始皇生出怜悯之心,便道:“朕就让你做宫中乐师,免除你的罪行。”

“谢陛下隆恩。”高渐离又跪下叩首。之后又在内侍的引导下坐在一张案几后,案几之上早已准备好了筑。高渐离双手摸在筑上,熟练地摸索敲打了几下,有如有眼之人。一旁的钟鼓琴瑟一齐奏响,高渐离和着乐队的演奏敲击起筑来。

筑声时重时轻,时急时缓,使乐队的演奏顿时灵动起来。众乐师不禁对高渐离心悦诚服,乐曲也随着筑声而走。

始皇也曾学过乐,虽不精通,但也不是外行,很快听出了其中的精妙。高渐离筑声虽小,却是整个乐队之魂,诸般乐器虽声音响亮,却是筑声之体。

果不愧为“仙筑”!始皇暗自点头,随即便专心聆听起来。

一群美女缓缓鱼贯上殿,和着乐声,边舞边唱:

泂酌彼行潦,挹彼注兹,可以餴饎。

岂弟君子,民之父母。

泂酌彼行潦,挹彼注兹,可以濯罍。

岂弟君子,民之攸归。

泂酌彼行潦,挹彼注兹,可以濯溉。

岂弟君子,民之攸塈。

这首《泂酌》之曲赞扬了国君不忍弃人,善于用人,深得天下之心,所以民心归附。美女们歌喉婉转,歌声娓娓动听。

高渐离一心击筑,在他的引导之下,歌与乐相依相托,始皇听得如痴如醉。

一曲奏罢,始皇片刻之后才忍不住击案叫好道:“好,真乃仙筑也!”

“谢陛下!”高渐离又叩首道。

“有你在身边,朕耳福不浅。听你击筑,朕可以忘记这凡间之忧啊!”始皇感叹道。

“陛下,其实罪臣的筑艺并未发挥至极致。”高渐离谦恭道。

“哦?”始皇心中甚是惊奇,筑艺还未发挥到极致就使人如痴如醉,若发挥到极致那会是什么样子呢?便颇为向往地追问道,“那如何才能发挥到极致?”

“罪臣不能发挥到极致,原因在这筑上。此筑虽是筑中佳品,但并非极品。因为其筑轻松,所以至高亢处不够清越,至低音处不够浑厚,若能寻到罪臣以前之筑就好了。可惜啊!那筑在逃亡之时已经遗失了。”高渐离看似十分留恋道。他此言是在糊弄始皇,他的筑艺是未全部发挥出来,但那是因为他在故意隐藏,并非筑的原因。

始皇显得极为可惜:“原来是这样,不知还有没有补救之法?”

“只需灌铅加重稳固筑身,罪臣再略为加工即可。”高渐离就等着始皇发问,让他不知不觉坠入自己的圈套。因为高渐离每次进宫都要被搜身,他苦思冥想,才对始皇编出上述之言。筑身太轻,并不影响音质,可是不能将人一击致命。筑身灌铅,不仅重量倍增,而且筑身坚硬,足以将人一击致死。

始皇完全没想到高渐离身处此境还要谋杀他。一个瞎子,他又怎会提防?

“那好,你有何需要可直接找乐府令,只要能造出与你以前一样的筑!”始皇立即道,他极想听高渐离发挥至极致的筑艺到底如何。

“罪臣一定尽力而为,以报陛下不杀之恩!”高渐离趁叩首之机,咬牙切齿道。

始皇正得意扬扬,完全没听出高渐离语音有异。

在高渐离的策划下,只费了三日之工,就造成了一件新筑。此筑有三十多斤,是普通筑重的四五倍。为了掩人耳目,高渐离故意把筑的无关紧要处做得与众不同,以显示此筑的不凡。他用此筑为始皇演奏了几次,其效果远甚往日。始皇也以为是此筑之功,对高渐离之言便深信不疑,与之日益亲近起来。

高渐离耐心等待着,等着一个一击必中的机会。他的眼睛已被赵高熏坏,但仍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丝人影,他要借这一丝人影确认始皇的位置,所以每次都很认真地盯着始皇发声之处,这在外人看来他又显得极为虔诚。

始皇每日必听高渐离击筑,一日不听就觉得少了点什么。这一日在祈年宫中,王绾、隗状、李斯、赵高、蒙毅、扶苏和胡亥都被始皇招来,等待着欣赏高渐离的绝世筑艺。

高渐离怀抱驰名天下的重筑,跟随内侍缓缓而行。他知道今日有许多人要听筑,所以特别做了一番修饰。只见他一身绢制白袍,上面一尘不染,身躯虽然瘦小,却衬托得极为挺拔。

按说只有百姓才穿白袍,三品以上官员皆绿袍深衣。始皇曾问过高渐离,他自称喜穿白袍,且已习惯穿白袍击筑。始皇有些奇怪,但也不强令他改变服饰。他只需要能使他忘记烦忧的筑音,其他的都无所谓了。

“各位爱卿,这位就是有‘仙筑’之称的高渐离,你们稍后就能听到非同凡响的筑音!”始皇得意地对众人宣称着,并让内侍把高渐离引到自己的右手案几上就座。

在始皇的左手旁依次坐着扶苏、胡亥、赵高,在高渐离之侧依次坐着隗状、王绾、李斯、蒙毅。

“陛下谬赞了!微臣小技不足道耳,全赖陛下赏识!”高渐离说完,又朝着始皇叩了一首。

始皇笑道:“朕今日请几位大人同赏你的筑艺,你可要为朕争光,不要让他们小瞧了!”

“微臣最近又新作了一首《壮别》之曲,请陛下与诸位大人赏鉴。”高渐离道。

扶苏坐在高渐离对面,对他的风采甚是仰慕,也为他那双呆滞无光的眼睛可惜。

胡亥已有十四岁,在赵高的教导下,他只喜欢狩猎和美女,对眼前这个瞎眼的乐师并不感兴趣。在他的脑中,乐曲伴随美女的舞姿才有味道。他虽坐在那里,眼珠却不住乱转,四处打量祈年宫,羡慕不已。

赵高心中却有些后悔,早知道高渐离如此受陛下宠爱,当初真不该救他!

李斯对高渐离眼瞎之事略有所闻,现在见他的神采因双眼无光而逊色不少,暗叹赵高心机狠毒。

隗状、王绾、蒙毅都对高渐离非常敬佩,因为他们已不是第一次被招来听筑了。

高渐离向四周颔首一礼,便开始敲击起筑来。随着筑声的抑扬起伏,他高声唱道:

君相识兮市井间,

常相聚兮共饮欢。

君为大义兮舍生死,

远离去兮魂相牵。

身躯残兮志不忘,

吾将随君兮再欢畅。

曾记得兮君高唱,

今生来世兮长回**。

风萧萧兮易水寒,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风萧萧兮易水寒,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歌声凄凉,将分别的凄惨悲壮用略显沙哑的嗓音和出神入化的筑艺表现得淋漓尽致,让人恨不得与他一起高歌,连不喜音乐的赵高和胡亥都听得入迷。

乐声缓缓而终,众人都略感心情沉重,显然是受了影响。

“果然是‘仙筑’,竟能挑起人的七情六欲。”王绾不由自主感叹道。他在朝中以冷静而闻名,想不到也被高渐离的筑艺和歌声所感动。

他们谁也体会不到高渐离此时的心情,更不会想到这是他在积聚复仇的力量,准备给始皇以致命的一击!

“爱卿的《壮别》之曲果然非同凡响,赐酒一爵!”每次始皇觉得高渐离演奏甚好之时,都要赐酒。

高渐离抱起筑来,缓缓向眼前一个模糊的身影走去。内侍见到,忙立身相拦。

始皇丝毫没意识到危险一步步逼近,他向着内侍一摆手道:“朕亲赐美酒,你等不要相阻,让他过来吧!”

内侍阻拦高渐离,是出于职责,并未意识到危险来临,见始皇发话,便退到了一旁。

高渐离走到始皇案几前停下,躬身行礼道:“谢陛下赏赐。”说完,他猛然抬头,浑浊的眼睛突然冒出森森杀气,然后双手举筑向始皇扑去。

始皇在高渐离抬起头时就立刻感觉不对,随即把案几向前一推,顺势往一侧滚去。高渐离被案几一绊,扑势更猛,连人带筑砸在座位上,在始皇的耳边带起一阵冷风。

众人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随即明白高渐离是在行刺始皇。

扶苏离得最近,反应也最快。他一撑案几便站了起来,几大步跨到始皇身侧。

高渐离一击不中,已踉跄站起,准备再作一击。扶苏挡在始皇身前,一脚便把他踹倒。几个内侍这才反应过来,一齐将高渐离死死压倒在地。

扶苏赶紧扶起始皇,关切地问道:“父皇没事吧?”

始皇摇了摇头,虚弱地答道:“朕没事。”

几个内侍已缴了高渐离的筑,把他押到一旁。他仍自破口大骂道:“嬴政!你这个暴君,今日是你命不该绝!我为友复仇,心志已尽,但求一死!”

始皇用怨毒的眼神盯着他道:“朕如此待你,你竟不识好歹,拖下去斩了!”

几个内侍挟起高渐离向殿外行去,他仍然狂笑道:“荆君、狗屠兄,我就要来会你们了!哈哈哈……”

始皇怔怔地望着前方,他心中有些不解——燕国已灭近十年,天下统一也有五年,为何这些诸侯余孽仍不肯归顺?难道自己的德行还不足以让他们心悦诚服吗?不!是朕对他们太仁慈了!朕要夺尽他们的财产,杀尽所有心有反意之人,看他们还能怎样!

赵高见扶苏在始皇最危险的时候挺身而出表现得机敏而镇静,心中羡慕不已,而胡亥仍然痴呆地坐在一旁毫无反应,他心中十分生气。

若不是扶苏与他不和,他才懒得**胡亥。胡亥虽然年纪不大,却仗着始皇对他的宠爱,声色犬马,无所不沾,独对六艺不感兴趣。请来的太傅,除了赵高,不是被他气走就是被他赶跑。不时有风声传进始皇耳中,始皇总是看在清扬分上训斥他几句就不再怪罪。

但胡亥却对赵高既害怕又佩服,因为他亲眼见过赵高处死背叛者的阴狠和无所不能的能力,并且赵高经常为他在始皇面前遮掩,教他如何讨好始皇,使他更觉得离不开赵高。

隗状、王绾、蒙毅都是支持扶苏之人,对他今日的表现赞赏不已。

李斯却暗中犯难,他已看出赵高与扶苏水火不容,却不知该投向哪一边。

扶苏刚毅仁勇,早有贤名,又是嫡长子,始皇百年之后君位理应由他继承,并且也有很多大臣支持他。但赵高向他透露始皇有意立胡亥为太子,因为胡亥是始皇最宠爱的幼子,并且始皇曾向舍身救他的清扬夫人许过诺言,要立胡亥为太子。李斯见赵高如此尽心竭力地帮助胡亥,不能不相信他所说的。再说他曾与赵高合谋陷害韩非,也担心扶苏会记在心上。

但他并不想与赵高合伙支持胡亥,首先是他并不值得支持,其次赵高的为人也让他害怕,但他又不敢回绝赵高,因为得罪他的后果同样让人害怕。所以在这件事上,他总是含含糊糊,不敢明确表明态度。

众人各自想着心事,仿佛还未从刺杀之事中醒过来。始皇也无心歌舞,留下扶苏相陪,便让众人回去了。从此以后,始皇再不接近原先诸侯之人。

扶苏临危不乱救了始皇,此事在朝中迅速传开,声望也日益上升。才过去一月,扶苏又与蒙毅、冯去疾联合上书,向始皇进献“自实田”之策。始皇看后连声称善,让扶苏负责督办,在全国推行。

这是蒙毅、冯去疾等支持扶苏的臣子为提高他的声望,张扬其贤名而策划的一策。所谓“自实田”,内容主要有两条——

一、令黔首向官府呈报自己土地的数量。

二、国家承认其所占有的土地,并给予法律保护,以后按所占土地的亩数缴纳租税。

自商鞅变法后,秦国一直实行的是授田制——就是国家根据户口、民数授田,一般以一夫百亩为宜,并制成辕田为其恒产常制,不再更换。

与授田并存的还有大量赐田——这是对有功之人的奖赏,并随其爵位的变动而增多或减少,死后赐田收归国有。但许多赐田在主人死后,又复赐其子孙,因而也成为恒产。

授田和赐田的增多,使国家的公田大为减少,国库的收入也随之减少。还因为战争使人口大规模流动,国家掌握不了每户的土地,赋税标准也难以确定,于是就实行按户税人之策,即按人头收税。此策使穷人因交纳不起赋税而逃亡,富户也不用多交税,所以赋税也就越来越少。

扶苏等人就是针对这些弊端,提出“自实田”之策来提高国库的收入,自然大得始皇的欢心。

此法一实行,百姓便奔走相告,称赞陛下圣明,扶苏的贤名也不胫而走。

始皇见扶苏贤能,便将部分政务交给他处理,自己则把精力花在求仙和寻找美女上。徐福这么长时间没有任何消息,始皇不禁有些心灰意冷,但赵高很快又寻到令他感兴趣的事情。

在赵高的努力下,各地有名的方士纷纷来到咸阳,他们知道要想接近始皇,必须先讨好赵高,于是不少人干脆就投到赵高门下,充当门客。

赵高见扶苏的名望越来越大,如果再发展下去,被立为太子将成为必然。为了与支持扶苏的朝臣对抗,赵高与众方士合谋一策。不久,在咸阳城中的街头巷尾,到处传唱一首歌谣:

神仙得者茅初成,

驾龙上升入泰清,

时下玄洲戏赤城。

继世而往在我盈,

帝若学之腊嘉平。

赵高立即将此事报与始皇,始皇不明所以,就令赵高继续查探。

赵高寻来两个方士,一个名叫卢生,一个名叫侯生,自称是得道成仙之人茅初成的弟子。始皇果然大感兴趣,便问两个方士所传歌谣是为何意。

两人早已与赵高串通好,卢生不慌不忙地回答道:“这首歌谣乃是臣师傅得道成仙之时留下的谶语。师傅一直在华山修道,已于上月成仙飞升而去。”

“世上真有成仙之事?”始皇圆睁双目追问道。若是能成仙,岂不比长生不老更要快活?他暗想。

“师傅成仙而去,乃是臣等亲眼所见。当时天上尽是五彩祥云,一条金龙从天而降,师傅便乘龙飞升而去,留下此段谶语。”卢生边说边比画当时情景,有如历历在目。

侯生又接着道:“师傅留臣二人在凡间,就是要完成谶文所说之事,只要陛下改腊祭为嘉平,就可以学神仙之术。”

“陛下,此二人俱是有名之士,有炼丹之能。奴婢曾吃过他们所炼的丹药,顿感精神振奋,陛下何不留下一试?”这时赵高也在一旁劝道。

“就依你所言!传朕旨意,将今年腊祭改为嘉平,并每里赐米六石、羊二只以助兴!”始皇没想到这是赵高与方士所设之谋,让他陷入神仙之术,不能亲近扶苏等臣子。

赵高一边让方士用神仙之术吸引始皇,一边为其广搜美女,让他沉浸其中。

自从第一次东巡被暗中派去寻找美女,这种事就成了他的专差。开始之时还是暗地进行,以后就渐渐公开了。地方官员见了他就头疼,但又不得不笑脸相迎。百姓更是对他恨得咬牙切齿,暗中唤他为“赵阉”。

因为替皇帝选美多是由宫中寺人去做,这是为了防止有人见色起心。赵高不是寺人,为皇帝选美这么多年也没出现任何意外,令人佩服之余又有些怀疑。因此,痛恨他的人就说他是寺人,早被阉了。

趁始皇迷恋神仙之术之际,赵高又出巡各地,挑选了十几个美女。这些女子进宫不一定都能见到始皇,大多数被充作宫女。要见到始皇,首先得过赵高这一关。只有经过赵高的推荐,才可能被始皇召见。

那些想依靠女儿攀上皇亲国戚之人,无不尽力贿赂赵高,所以他每次出去收获都十分丰厚。有人以此事弹劾赵高,却被始皇挡了回去:“赵高为朕劳碌奔波,得到这么点好处也算不了什么,朕不再赏赐就罢了。”

既然始皇说出此话,也就无人再以此事弹劾赵高。赵高也极为乖巧,表面上立刻收敛,不再收受贿赂,但是暗中聚敛更厉害。

看着这些女子有的胆战心惊,有的欢喜雀跃,赵高好不得意。因为不管她们生得如何国色天香,命运却掌握在他的手中,他就喜欢这种感觉。

可这次所选的美女中有一个人却让他颇为恼火。这女子名叫丹脂,是原赵氏宗族之女。因赵国被灭,随其父母被充入隐官。因为其容貌美艳,被隐官之吏看中献给了赵高。谁知这女子极为胆大,半路竟孤身逃走,费了好些功夫才把她抓了回来。

这是挑选美女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他暴怒之下本欲将其处死,但突然又改变了主意。

丹脂是这十几个美女中最出色的,不仅长得花容月貌,而且有一种特殊的气质。凭经验,这种美女最易获得始皇的宠爱,所以他有些舍不得。而且丹脂也是从隐官中来,赵高每次看到她,总有一种特殊的感觉,不忍过分折磨她。

他心中对丹脂极为佩服,没想到一个弱女子竟有这种勇气。他望着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丹脂道:“你为什么要逃走?要知道进宫侍候陛下,可是一般人求之不得的事。”

丹脂抬起头,那双明亮的眼睛狠狠地盯着赵高,一言不发。她知道被抓回来就难逃一死,所以不想多言,更不想作哀怜之态。

赵高又问了几遍,丹脂始终一言不发,他觉得甚是无趣。旁边的侍卫抽了她几鞭喝道:“大人问话,你为何不回?”

丹脂用仇视的目光盯着那名侍卫,仿佛告诉他们若是有可能,她一定会报复。

赵高对眼前的情景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他也曾受人这样骂过,鞭打过,也曾像丹脂这样愤怒地盯着那些人,却又无能为力。他曾发誓一定要取得权势,再不受人欺侮。他突然有一种想诉说的冲动,他相信自己曾受过的屈辱和痛苦这个女子一定能理解。他挥手阻止侍卫的鞭打,把他们都支走,屋里只剩下他和丹脂。

“你起来吧。”赵高柔声道,他示意丹脂在一旁坐下,“其实我也是赵氏族人,不过我是出生在隐官之中,在那里待了十几年,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丹脂没想到眼前这个众多侍卫前呼后拥的高官竟与她一样,也曾是隐官中人。她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些,但赵高的话也起了作用,她已不像刚才那样仇视赵高了,神情也渐渐缓和。

赵高见她平静地盯着自己,便不由自主地说起他在隐官时的生活。那是他所经历过的最暗淡的日子,一想起来他就揪心的痛,刻骨的恨。因此他对权势的热衷超过了一切,拼命地取悦始皇。只要能得到始皇的欢心,他就不惧任何人。

丹脂被赵高的话吸引,渐渐解除了戒备。他们有太多的相似之处了,于是,她开始回答赵高的问话,话到投机处,二人都不胜感叹。

丹脂说起隐官的情形,一切都和过去差不多,有些甚至变得比过去更为残酷暴虐。他们虽然不是囚徒,但已与囚徒相差无几。

赵高了解到丹脂之所以逃跑,是为了隐官中年迈无依的父母,因此他关切地问道:“你还有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

丹脂流着泪幽幽道:“两个兄长战死疆场,一个弟弟自从宗国被灭之后一直逃亡在外,杳无音信。如果我不回去,爹娘恐怕就……”

赵高了解隐官的残酷,他的父母就是不堪折磨而死的。想到这里,他不禁对丹脂生出一种爱怜之情,不想把她推荐给始皇。

自从清扬夫人死后,始皇对任何姬妾都失去了长久的兴趣,他需要的是刺激。丹脂进宫,了不起会得到始皇几夕欢娱,过后就会被弃之一旁再也不理。他略微考虑了一下道:“名册已经上报宫中,你不可能再回去了。这样吧,我派人把你的父母接出来。你在宫中做满三年宫女,就会被放回去与父母团聚,再也不用回隐官了。”

“大人如此相助,丹脂无以为报!”丹脂跪下谢道,她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赵高。

赵高躲避着这双眼睛,故作随意道:“谁叫我与你一见如故呢?同是赵氏族人,理当相助。”

丹脂看出他有些言不由衷,但他如此相助,自己若再追问,就显得有些不知好歹了。何况她心中已做好最坏的打算——了不起一死,也就不惧怕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