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黄鹄悲歌02
司马琴心听说卫皇后等人有使者到来,一时顾不上霍光之事,只得道:“那么等东方先生回来,商议好了再搬过来也不迟。”
然而过了正午,东方朔仍未回来,刘解忧不免有些担心起来,派仆人出去打听。不久后仆人回来,称全茂陵都在传一件大奇事:那就是被打入“冷宫”多年的大将军卫青昨日突然被召进未央宫中,出来时喜笑颜开。这还不算甚奇,甚奇的是卫青在回去北阕甲第家中时,路上见到一名男子,居然一眼认出那男子是皇帝诏书名捕的长安大侠朱安世,忙亲自带领侍从上前逐捕,逮到送去廷尉府比照文书,真的是朱安世。这还不算最奇,最奇的是今日一早天蒙蒙亮时,一群黑衣蒙面男子闯入廷尉狱,劫走了朱安世。
刘解忧心道:“昨日师傅离开时,从书房取走了董先生的新书,那可是能救命的书。师傅拿走它,一定是要去救什么人。总不会是朱安世吧?那可是皇上诏书名捕的要犯。”
霍光听仆人绘声绘色的一番描述,心中更加惊疑不定。当年雷被被捕囚禁在廷尉狱时,皇帝刘彻出于某种目的,曾预备派他带郎官去劫狱救走雷被,事虽未成,但听起来今早这伙子黑衣人选择的时间、所用的手段跟当初皇帝的安排一模一样。可朱安世明明是皇帝点名的要犯,又怎会由皇帝的手下救出?莫非是皇帝的放长线、钓大鱼之计?这可不符合皇帝的严峻性情。一时百思不得其解,遂跟刘解忧说了。
刘解忧道:“哎哟,该不会真的是师傅做的吧?他拿董先生的书跟皇帝交换,皇帝又不能明目张胆地赦免自己下诏追捕的要犯,遂派人暗中劫囚,放走了朱安世。”
霍光道:“皇上酷好读书,为得到好书而放过朱安世也在情理之中,可东方先生为什么要这么做?”刘解忧道:“你还记得那盗走高帝斩白蛇剑的匈奴内奸么?师傅叫我们不要追查,说他自有主张,那件案子不仅关系着大汉国运,而且夷安公主也是为它而自杀,我猜他绝不会轻易放弃,一定在暗中调查这件事。不过我师傅在这件案子上牵涉过多,一举一动都被人瞩目,所以另外请人参与其事是最好的选择。你想想看,还有比朱安世更好的选择么?他可是长安的地头蛇,连官府都拿他没办法。”
正说着,东方朔踱进房来,笑道:“解忧,你可是越来越聪明了,事情居然被你猜得八九不离十。”
原来他连夜进宫求见皇帝,正是想用董仲舒的新书换取朱安世的性命。刘彻开始非但不准,还预备将东方朔一并下狱治罪。东方朔无奈之下,只得说出了高帝斩白蛇剑落入匈奴人之手的重大机密,他正请朱安世暗中调查此事。刘彻闻言更是暴怒,道:“我大汉满朝文武,人才济济,轮得到一名囚犯来查案么?”东方朔道:“满朝文武,陛下又有几个真正信任的人呢?调查匈奴内奸这件案子,没有人比朱安世更合适。他有游侠之名,必定不会堕落到与匈奴勾结的地步,扳倒权贵正是他内心最渴望的事,他势必倾尽全力而为。”又承诺游说朱安世献出昔日女相士许负的玉佩,这才换来刘彻的勉强同意。因不便公然释放要犯,遂命手下郎官装扮成强盗,清晨从廷尉狱中劫走了朱安世。
刘解忧道:“师傅冒这么大的风险,险些被皇上下狱。万一朱安世查不到什么端倪,不是白搭了么?”
东方朔只是不答。自夷安公主自杀以来,他虽然伤怀之下,从此不问世事,但往事历历,又怎么可能轻易释怀?当年的情形早在他脑海中过了千遍万遍——当初他将假的斩白蛇剑交给平阳公主,平阳公主亲自到长乐宫前殿用它换出了真剑。为保险起见,他又让夷安公主将真剑藏在了长乐宫钟室中。整个事情经过只有他本人、夷安公主、刘解忧和平阳公主知道,但之后钟室案桌下的真剑却变成了木棍,四人中必有一人泄露了消息,这个人肯定就是平阳公主。这位公主城府极深,而且有极强的控制欲,从她献卫子夫给刘彻,主动与平阳侯曹寿离婚下嫁卫青又在王寄死后献李妍给皇帝就可以大致看出其为人。即使有卫子夫以皇后身份母仪天下,即使有卫青以大将军、大司马官职权倾朝野,平阳公主才是整个卫氏集团的主心骨和智囊,当她被人暗中告发畏罪自杀后,卫氏一蹶不振就是明证。这样一个女人,虽然因为有求于东方朔而不得不去盗出镇国之宝,但不会不留下后招,就如当初无终县的老翁管线一样,金剑之后还有郭解,平阳公主一定或是有意,或是无意,将东方朔手中有高帝斩白蛇剑的消息透露给某人,却没有想到他是匈奴内奸。某人暗中监视着东方朔师徒的一举一动,等到夷安公主受命送剑,他由此知道了真剑的藏处。但这个人不但是匈奴奸细,还是朝廷重臣,只有如此身份,才会有进出宫禁的门籍,才能一路跟随夷安公主进入长乐宫中。他取得真剑后即交给出使大汉的匈奴使者带回胡地,毫不拖泥带水。之后斩白蛇剑失踪,东方朔百口难辩,夷安公主为替他脱罪,主动承认是自己盗走真剑,因其当场自杀,真剑下落遂成不解之谜。若不是刘解忧误打误撞从匈奴使者丘人口中问到真相,谁又能想到堂堂大汉镇国之宝正被供奉在匈奴王庭中?
但盗剑者既能为平阳公主信任,将如此机密之事相告,一定是卫氏集团的核心成员——卫皇后、卫青自然不可能做出盗剑之事。卫家老二卫少儿生性****风流,只以床笫之欢为乐,不被众人看重,她最大的成就也就是生下了儿子霍去病,母子关系也并不好。那么就只剩下老大卫君孺的丈夫公孙贺以及他的儿子公孙敬声。公孙敬声官任太仆,正是当日主持磨剑之事之人。阳安率领盗贼从他手里抢走假剑后,他先是瘫倒在地,不顾身份当众哭泣,后来得知东方朔安排的埋伏拦住了盗贼,立即火速赶来,从东方朔手中抢走假剑,惊喜溢于言表,这是真情流露,万难假装,所以他一定以为那是真剑,对真相并不知情。如此,就只有公孙贺一个嫌疑人了。这人本来就是匈奴人,祖父公孙昆邪是匈奴降将。昔日大夏殿於单案发后,张骞特意来告知匈奴人在中行说的建议下,正大力策反降汉的匈奴将领,夷安公主听到后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是公孙贺,但东方朔认为公孙贺位居九卿,又是皇后的姊夫,不大可能会倒戈相向。现在想来,若是公孙昆邪在世时就被匈奴人策反,那么就不是公孙贺愿不愿意、可不可能的事了,他有父亲倒戈的把柄握在匈奴人手中,须得时不时地向匈奴人提供情报来换取安宁。自马邑之谋起,他多次任将军领兵出战,却没有一次与匈奴军遭遇过,这本身就能说明问题。另外还有一件事,足以证明公孙贺有重大嫌疑,当日在大夏殿中,公孙贺听内侍说后院方向有动静,便往北面赶来,先遇到当时还是宫女的王寄,随即遇到郎官赵破奴,赵破奴被皇帝授官时,他明明在场,却称不认得郎官是谁。东方朔虽起了疑心,但也只是一带而过,没有深究。现在想来,公孙贺一定是有意不说出赵破奴的名字,因为他以为赵破奴就是杀死於单的凶手,他要保护他,原因不是别的,只因为他以为赵破奴跟他一样,是匈奴派回汉地的奸细。但从后来赵破奴跟随汉军作战,多次立下大功来看,他跟匈奴人并没有干系,倒是公孙贺愈发显得可疑。
再说告发平阳公主一事,无论是陈皇后案,还是王夫人案,公孙贺都是可以轻而易举了解到真相的人。匿名告发,也并非要针对平阳公主,而是要扳倒大将军卫青。因为大将军卫青和骠骑将军霍去病都是匈奴人心目中最可怕的劲敌,霍去病已死,卫青就理所当然地成为匈奴人下一个要暗算的目标。但公孙贺本人是冒了风险的,他本人娶了卫君孺为妻,也是属于卫氏一方的人,很有可能卫青一倒,他也要跟着倒霉。但倒霉总比丢命好,他若不肯做,多半要被匈奴人揭破其内奸身份,从此死无葬身之地。皇帝的心思也当真难以猜测,事情发展一如所料,卫氏急遽失势,大将军卫青不死也跟死了没有什么分别,连卫皇后、卫太子都惶惶不可终日,偏偏他公孙贺逆势而上,反而格外得到皇帝的重用。
东方朔猜到自己的言行历来被人关注,遂出重金请长安大侠朱安世暗中调查公孙贺。至于朱安世出入北阙甲第时被大将军卫青认出则完全是意外,但到了这个关头,不由得东方朔不出面营救。只是这些事情干系权臣,而且全是推测,并无扳倒公孙贺的真凭实据,他不便向刘解忧提起,以免为其惹来杀身之祸,当即只是敷衍一笑。
霍光遂提了不便多打扰东方朔,想搬去嫂嫂家一事。东方朔道:“也好,你毒性虽然拔除,但四肢无力,很长时间内不能行走自如,需要家人照顾,我和解忧送你过去。”
当即扶霍光出来,正好遇到前来调查案情的御史咸宣。咸宣之前担任过平阳县令,算是霍光生父霍中孺的上级,霍光视其为故人,颇为敬重。遂一起来到司马相如旧居。太子太傅卜式、卫青门客任安、田仁等人正从府中辞出,司马琴心忙送走诸人,亲自扶了霍光进房。
刘解忧见东方朔不随咸宣进堂,只在院子中徘徊寻找着什么,忙问道:“师傅要找什么?”东方朔道:“司马相如留下的宝贝。”又往后院仔细查看一番,这才进来堂中。
咸宣正带着属吏向霍光问话。东方朔招手叫过司马琴心,道:“霍夫人,请找一间安静的静室,我有几句话要说,事关霍光。”
司马琴心遂领着他和刘解忧进来父亲的旧书房。
书房窗明几净,但书架上空空如也,大约书都已经被人取走。窗下的案几上摆着一具桐木琴,通体黑色,细密的纹理中隐隐泛出幽幽绿光,犹如绿色藤蔓缠绕于黝木之上,古意盎然。
刘解忧好奇问道:“那就是大名鼎鼎的绿绮么?”司马琴心道:“嗯。”
这具绿绮琴是当世的名琴,原为梁王刘武珍藏,后送给了司马相如。司马相如就是用此琴高奏一曲《凤求凰》,琴挑卓文君,才成就了一段千古良缘。司马琴心的名字“琴心”,实际上也是来自于这段典故。
东方朔上前抚弄了两下马尾琴弦,叹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世间的情深伉俪,大概再无能比过司马夫妇了。”
司马琴心道:“东方先生不是有关于霍光的事要对我说么?”东方朔道:“那好,我也不拐弯抹角了。霍夫人,你昔日是何等温柔贤淑的女子,我实在没有想到你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司马琴心脸色一变,问道:“东方先生想要说什么?”东方朔道:“夫人杀董大灭口我还能理解,可你怎么能对霍光下得了手?”一旁刘解忧大吃一惊,道:“师傅你弄错了,怎么可能是琴心姊姊?”
她这句反问话只是本能的反应,话一出口,她自己也慢慢会意过来——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司马琴心都有很重的嫌疑,她知道金剑的秘密,无论从霍光口中,还是从雷被那里,她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消息,而且不被人怀疑。至于暗算霍光,多半是因为霍光知道了什么不利于她的事情,所以她必须要除掉他灭口。只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是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女儿,外公是蜀郡巨富,丈夫是骠骑将军霍去病,儿子也曾袭封万户侯,家里金山银海,一辈子花不完的钱财,使唤不尽的奴婢,她又有什么动机要杀人夺剑甚至不惜对自己唯一在世的亲人小叔子下手呢?
东方朔道:“夫人不必惊诧,我本来也想不到是你。”司马琴心道:“我不明白先生在说什么。”东方朔道:“夫人坚持离开北阙甲第,名为搬回父母旧居安静,实际上是要方便你自己行事,对不对?夫人搬回茂陵后,隔了一日,便有董大失踪之事发生,这应该不是巧合。我一直在想,霍光、桑迁到廷尉府翻找金剑未得,便立即发生了董府失窃金剑,这个人一定离我们不远。不过若不是贸然派人对霍光下手,我还是想不到是你。”
司马琴心道:“刺客要行刺的不是桑迁么?”东方朔道:“这只是夫人的诡计罢了,因为一旦认定霍光是真正的目标,很快就会顺藤摸瓜地追查到夫人身上。霍光为人沉闷,半天也放不出一个屁,你是他唯一的亲人,唯一信任和依赖的人,他习惯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你,丝毫不加防备。他也一定在无意中知道了你的什么秘密,使你不得不狠下杀手。夫人素来不出门,偏偏昨日一早出茂陵散心,分明是知道要发生事情,料到霍光中毒后必然会来向夫人求医,所以提前避开,这样好让霍光必死无疑。可夫人不知道么?我东方朔上次中了毒箭命大活下来不是因为我是什么狂人、神人,而是我家里有懒老婆花。如果夫人还是不愿意承认的话,我们这就可以去后院,那里有一片不久前才新翻过的土,我相信一定能从下面挖出董大的尸首来。”
司马琴心长叹一口气,道:“东方先生不是早不问世事了么?我真该听人劝,先杀了先生的。”
刘解忧瞪大眼睛,道:“琴心姊姊,真的是你?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司马琴心道:“不为别的,就是要跟那愚不可及的皇帝作对。”
原来司马琴心曾回父母故居收拾旧物,意外发现父亲留下的一卷草稿,内中谈及封禅仪式,称封泰山时行礼,要埋玉简、杀宠臣,即埋下玉牒书,杀死还是处男的宠信的臣子祭天,才能寻仙求药,得到长生不老。她这才联系到儿子霍嬗跟随皇帝封泰山时暴死在山顶一事,什么暴死,根本就是被皇帝杀死。她父亲司马相如一心创下封禅仪式来讨好皇帝,却害死了自己的外孙。皇帝好大喜功,前面已经有秦始皇的教训,居然还信用方士、巫师,妄想长生不老,可笑之极。生老病死,人之自然,盛极必衰,物之自然,鉴往知来,不必预卜也应该知其大概了。人人都说当今天子英明神武,文治武功前所未有,可看看这头蠢货做出的好事,为了讨好方士,求得不死药,不惜将嫡长公主嫁给猪一样的栾大,又因为受骗毫不迟疑地将栾大腰斩,让女儿做了寡妇。他若是只牺牲自己的女儿也就罢了,牺牲他自己的老婆、儿子都没有人理会他,为什么偏偏要用她的儿子祭天?她的霍嬗才刚刚十岁,凭什么要成为皇帝虚妄成仙的牺牲品?
一想到幼子稚嫩的面容,她只觉得胸口憋屈得厉害,突然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笑声既尖厉又辛酸,如同夜枭在月夜林中的呼叫声。
刘解忧从来没见过司马琴心这样失态,瞪着她,有些毛骨悚然起来。书房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哀愁。
笑了好一阵,司马琴心才止歇下来,道:“我可以将金剑交出来,但有一个要求。”东方朔道:“夫人请说。”司马琴心道:“请不要让霍光知道昨日是我派人杀他。”东方朔道:“这点我可以办到。不过还要请夫人将雷被也交出来。他杀了平阳侯曹襄,之前我曾答应平阳公主,要为她儿子报仇。”司马琴心摇头道:“我做不到。他的性命属于他自己。”
忽见书架往两旁移开,墙上开出一个大洞,有男子自洞中钻了出来,飞快地拔剑指住东方朔,道:“琴心,既然事情已经败露,不如杀了他们两个灭口。”随即冷笑道:“东方朔,上次你命大,从我弩箭下逃生,这次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能从我剑下逃生。”
刘解忧道:“你就是雷被?不准杀我师傅。”雷被道:“你自己也难逃一死,凭什么为东方朔求情?”
司马琴心走过去握住雷被手腕,道:“我们已经一败涂地,不必再多杀人了。再说,就算杀死他们两个灭口,我们手里还是只有雌剑,没有雄剑,依旧难以得到宝图。”雷被道:“只要你想要,我这就去匈奴把雄剑盗回来。”
司马琴心摇了摇头,道:“怎么可能?那可是匈奴王庭。阿被,趁事情还没有张扬开去,你快些走吧,这里由我来应付。”
雷被还想再劝她一起走,司马琴心忽然厉声道:“走!快走!”
雷被呆了一呆,收了剑,疾步出去。
刘解忧还欲出去叫人追捕,东方朔道:“不必了。”转头道,“多谢夫人手下留情。你的要求我答应了。”司马琴心道:“多谢。金剑就在琴案的下面,先生可自行取出。”
刘解忧道:“琴心姊姊,你要去哪里?”司马琴心凄然笑道:“放心,我不会逃走的,我只是想去跟霍光做最后的诀别。”
来到房中,霍光斜倚在**,御史咸宣已经问完案情,正与他闲话平阳家常。咸宣见司马琴心进来,便起身告辞。
司马琴心道:“不送。”等咸宣和从吏退出,命心腹婢女显儿掩上房门,这才来到床前,坐在床边,握住霍光双手,叫道:“阿弟。”
霍光以为嫂嫂为自己伤势担心,忙道:“不过是点小伤而已,阿嫂千万不要为我难过。”
司马琴心道:“阿弟,阿嫂有些话要告诉你。你好好听着,只能听,不能问,好么?”霍光强忍伤口疼痛,将身子坐得直些,道:“好。”又道:“嫂嫂,咱们似乎好久没有这样说过话了。”司马琴心道:“嗯。自从嬗儿死后,咱们再也没有好好说过话。阿嫂的时间不多了,长话短说,你知道你阿兄是怎么死的么?”霍光道:“不是病死的么?”
司马琴心道:“不完全是。他当时是生了病,但实际上却是被皇帝害死的。”霍光惊骇得瞪大了眼睛,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司马琴心也是双手颤抖不止,显是紧张激动之极,道:“你阿兄听信旁人谗言,射死了郎中令李敢将军后,心中一直有愧。后来他生了病,其实也不过是郁气中结,中了寒气,只要养息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偏偏皇帝听信胡巫之言,送来一碗药,说是用他的龙须熬成的药,结果你阿兄喝下后就死了。我不敢对旁人说这件事,只说去病是自己病死的。皇帝心知肚明,所以才为你阿兄办了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其实人都已经死了,坟茔起得再高又有什么用呢?”叹了口气,幽幽道:“自古以来,功高盖主的臣子都没有好下场,刘家的人更是出名的刻薄寡恩,你看周勃、周亚夫、李广,这些名将功臣哪一个有好的结局?力主削藩的晁错被景帝腰斩,推恩有功的主父偃更是被当今天子族诛,所以本朝开国名将韩信才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她的两只美丽的眼睛里闪烁着朦胧的泪光,流露出一种令人心碎的哀怨。
霍光期期艾艾地问道:“阿嫂是在暗示是皇上有意毒死阿兄么?”司马琴心温言道:“阿嫂刚才说过,你只能听,不能问,不记得了么?”
霍光性格本来怯懦,这些年跟在皇帝身边虽然大有长进,但秉性未改,忽然听到如此惊天内幕,忍不住眼泪就流了出来。
司马琴心道:“别哭,这不算什么的。你不是最喜欢小侄子霍嬗么?他是被皇帝亲手杀死在泰山峰顶的,因为皇帝想长生不老,要杀死童男祭天。而今,我们霍家唯一的男子只有你了,你要答应阿嫂,终有一天,你要成为真正的顶天立地的男子,你要为阿兄和阿侄报仇,要让这刘姓江山改姓霍,知道么?”
霍光万万料不到一向娴雅的嫂子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啊”了一声,先看了一眼婢女显儿,这才道:“阿嫂切不可……”
司马琴心侧过头去,一口黑血从樱唇中喷了出来。她进房前已经服下毒药,强忍痛楚说了这么多话,终于毒发。
霍光大吃一惊,叫道:“阿嫂,你怎么了?”一旁的婢女显儿更是惊骇得哭了起来。
司马琴心道:“阿弟,显儿是我最喜欢的婢女,比我女儿还要亲,我死了以后,就让她跟你吧。”霍光哭道:“好,好,我全答应你。阿嫂不要死,求你不要死。”
东方朔和刘解忧闻声推门进来。霍光忙叫道:“东方先生,快救救我阿嫂。”
汉人重视气节,有身份的人宁可自杀也不愿意受刀笔吏的污辱,刘解忧早料到司马琴心会选择自杀,却没有想到她居然会死在霍光面前,忙上前扶住她,叫道:“琴心姊姊!”
司马琴心已然说不出话来,嘴角、鼻孔不断有丝丝血迹沁出,又剧烈抽搐了几下,便垂头死去。
霍光哭道:“阿嫂!阿嫂!”他虽不知道司马琴心为什么会服毒自杀,却恍然明白多半与她自己报不了夫仇和子仇有关,她是怕牵连自己,才不得不服毒自杀,不由得又感动、又难过、又伤心、又愤怒,当即失声痛哭起来。
司马琴心死后次日,雷被亦赶来灵前横剑自杀而死,倒令一向憎恶他的众人格外感慨。
刘细君一行离开京师一个月后,皇帝派郭昌为拔胡将军,与浞野侯赵破奴一起屯兵朔方备胡,等到一切安排妥当后,这才派郎官路充国佩二千石印绶送匈奴使者丘人回去胡地。乌维单于见到丘人尸首,勃然大怒,无论路充国如何解释,都认定是大汉有意杀死使者,下令逮捕扣押了使者一行。又召集骑兵,攻打汉边,由于汉军事先早有防备,终未能有所获。但自大汉、匈奴连番恶战之后微露出来的和平曙光也一纵即逝,从此又成为生死仇敌。
汉家天子深以镇国之宝为匈奴所夺为耻,虽表面不肯张扬此事,然而心中气忿难平,一度欲兴兵再讨匈奴。不料大军未发,南越、西羌先后叛乱,朝廷不得不先应付西面和南面的威胁。匈奴趁机落井下石,举兵攻破五原郡,郡太守也被杀死。
李陵护送刘细君一行因为提前出发,倒是未受到匈奴骑兵的骚扰,仅仅在出玉门关时出了一点小意外。出关前一晚,公主一行停歇在驿站,凑巧楼兰国王伐色之子莫那前往长安当质子,也住在驿站里。莫那一眼望见刘细君,惊若天人,半夜居然趁着酒兴潜入公主房中,欲成好事。刘细君奋力挣扎,引来侍卫,这才得以脱身,总算有惊无险。
莫那被李陵派人押送到长安后,论罪当死,但他是楼兰王子,处死只能促使楼兰国倒向匈奴,可法纪又不容松弛,刘彻遂命行腐刑,将莫那阉割后留在皇宫中。
刘细君一行出玉门关,跨流沙大漠,经楼兰、车师等国,一路平安到达乌孙首都赤谷城。乌孙昆莫猎骄靡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立刘细君为右夫人。匈奴乌维单于得知后也效法汉朝,将亲生女儿奇仙嫁给猎骄靡。猎骄靡虽然得到汉朝的支持,但毕竟汉朝远在东方,而匈奴则近邻,于是两不得罪,遂立奇仙为左夫人,位在右夫人刘细君之上。
但这只是表面功夫,猎骄靡是乌孙历史上最传奇最伟大的昆莫,由冒顿单于亲自抚养长大,为人有远谋。他虽尊崇匈奴公主奇仙的地位,却将刘细君先行改嫁给孙子岑陬[1]军须靡。军须靡是乌孙太子的长子,太子早已病故,他则是未来的昆莫继承人。猎骄靡当时已经七十余岁,根本无力行男女之事,此举实际上是在安排后事——他时日无多,按照乌孙习俗,他死后,左、右夫人都要归军须靡所有,若是刘细君能先奇仙生下一子,那么汉外孙就是合法的太子,就是未来昆莫的继承人。
猎骄靡本是好意,然而汉胡不同俗,此举在受儒家文化浸溽长大的刘细君看来,却是**的禽兽行为,她本是堂堂正正嫁给猎骄靡的夫人,怎么又能改嫁给他的孙子呢?坚决不肯听从。皇帝刘彻得知后,下诏命刘细君从乌孙国俗。刘细君无可奈何,只得忍辱含垢再嫁军须靡。
一个不愿意远嫁他乡的弱女子,被迫担负起和亲使命,远离故土,来到语言不通的异国他乡,又要先后侍奉祖孙两代昆莫,心中自然悲愤难平。刘细君自作悲歌道: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穹庐为室兮旃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此即著名的《黄鹄歌》,成为千古不朽的思乡之曲,浓重的思念中透露出来的是肝肠寸断的凄凉,传到长安后,连性格刚硬的刘彻也为之感动。
但对皇帝而言,感动不过是一时之感、偶然心动,在他所勾画击灭匈奴的宏伟蓝图上,刘细君仅仅是一颗棋子,当然,还是一颗很重要的棋子。他希望这颗棋子发挥应有的作用,而不是整日悲泣苦思,“愿为黄鹄兮归故乡”,所以派出大批使者携带锦绣帷帐、美味佳肴等物品前往乌孙,一面慰问刘细君,一面勉励她安心边塞。
李陵护送刘细君到达乌孙后,继续执行皇帝交付的使命,在西域滞留了不少时日,将沿途经过的国家都绘成了详细地图。回到汉地后,又出居延塞,往北深入匈奴腹地,查探山川地形。
居延塞是大汉最北的边塞,昔日河西之战时,骠骑将军霍去病就是从这里出塞。塞外有一处巨大的居延海,汉人称居延泽,烟波浩渺,一望无际,是边关外的一道奇景。
这一日,李陵率八百骑兵过了居延海,继续往北。这一带均是匈奴之地,除了间或遇到几个匈奴牧民外,并未遇到武装的匈奴军队。
管敢等几名心腹侍从却甚是担忧,上前劝道:“这里是匈奴腹地,去边塞已有两千里,我们只有八百人,万一与匈奴大军遭遇,那可就万难脱身了。都尉君已绘下山川地形,完成了天子交付的使命,何不就此折返呢?”李陵沉思片刻,道:“那好,明日就动身回去。”
当晚就地在山坡上扎营。此时虽然才是初秋,但塞外的夜晚已是寒冷如冰,空旷的夜空中不断有凄厉的狼嚎声传来。李陵一时难以睡着,披衣起身,一直走到远离营帐的坡角坐下。
头顶的苍天黑暗而深邃,脚下的大地空茫而清冷。这片广阔无垠的土地上,尸骨累累,白骨成堆,远至秦将蒙恬,近至飞将军李广、大将军卫青和骠骑将军霍去病,都曾在此纵横捭阖,沙场点兵。而今,一切归于了沉寂。对于沉寂粗犷的大地而言,人类沧桑漫长的历史,对它不过是弹指的一瞬间,沙场上的纷争奋战也都只是历史尘埃中的过往云烟。昔日秦始皇平定六国,一统天下,然而才过了百年,强大的秦朝便成为了历史的陈迹,所谓不朽功业,无非如此而已。再伟大的英雄,早晚都要化做尘土,最终回归到大地的怀抱,一如普通人的命运。
一时间,思绪飘浮无着,人也跟随着遥远无限的四周空灵了起来,心地明清得有如没有一丝云翳的夜空。不去想什么,不去做什么,只静静地坐着,期盼这一刻的平静能够长久。
万籁俱寂中,忽听到有极细微的声音,似是有人在前面草丛中爬动,当即意识到很可能是有敌人摸营,忙起身高叫道:“有警!有警!”自己拔出佩剑,朝出声处赶去。走出数步,便即呆住——山坡下的旷野中聚集着一大群黑乎乎的动物,只露出一双双绿中显红的眼睛,在星空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那是草原上最可怕的敌人——狼群。
哨兵听见叫声,敲起了铜锣,军营立即**了起来,士卒们从睡梦中惊醒,各自举火,穿好衣服,拿起兵刃赶过来。
李陵已从草丛中拖出一名伤者,却是一名匈奴少女,不过十二三岁年纪,人已经昏迷过去,正是她身上伤处流出的血引来了狼群。李陵命人将她抱走交给军医,招手命道:“弓弩手准备!不过不必伤了它们,将它们吓走即可。”
他曾听张骞说过,狼是草原上最凶残野性也是最傲气灵性的动物,被视为草原的保护神。就连匈奴人也是以狼为图腾,不但不能杀狼,甚至不能骂狼。匈奴语称狼为“卡斯克尔”,词意即为“尊敬”、“崇拜”。这些狼不过是闻见血腥之气赶来,若是将它们当场射杀,也许会招来更多的狼,而且汉军消耗大量箭矢在狼身上,万一遇到真正的敌人可就难以据敌,不如就此将它们惊走了事。
然而不等汉军弩箭射出,那些狼群看见火光闪闪,已提前嗅出了危险。为首的头狼长嚎一声,狼群便一齐转身,瞬间遁入了黑暗中,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李陵这才长吐一口气,为防狼群去而复返,又加派了岗哨。幸好一夜无事。
次日一早,李陵下令拔营回师。军医匆匆赶来禀告道:“那匈奴女子已经醒了,她会说汉话,还打听了本军主帅的名字,都尉君预备如何处置她?”
会说汉话的匈奴人如果不是投降的汉人或汉军俘虏,通常是匈奴贵族,因为普通的匈奴人根本没有学习汉话的机会。李陵微一沉吟,来到军医营帐,却见那红衣少女瑟缩在一角发呆。他上前温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红衣少女只呆滞地望了他一眼,即扭转头去。
李陵道:“那么你家住在哪里?我派人送你回去。”那少女似是很惊异,转过头来,凝视着他。李陵道:“你放心,大汉和匈奴虽是敌国,但我们不会滥杀匈奴老百姓的。你家在哪里?”
管敢在一旁道:“都尉君是明知故问么?看她的服饰打扮,一定不是个普通的女子,说不定她家就住在匈奴王庭呢。”
李陵摆摆手,命道:“去准备一匹马,带上水和食物。”上前扶少女起身,道:“走吧,我送你一程。”命大军拔营往南先行,自己只带了几名侍从,护送那少女北行。
走出近百里,远远望见前面有一顶半圆帐篷,李陵这才停下来,道:“前面有你的族人,我只能送到这里了,你自己走吧。”
那少女一直沉默不语,见李陵提马转头,忽开口叫道:“喂,我……我叫夷光。”李陵奇道:“你叫夷光?”夷光道:“不好么?”李陵道:“在我们中原,春秋战国时代,有个著名的美女西施,原名就叫夷光。”夷光道:“西施么?我曾经听过她的故事,她是战国时代越国苎罗山施姓樵夫的女儿,因家住西村,所以叫西施。她长得红颜花貌,芙蓉之姿,号称天下第一美女。不过我见过的秦人女子中,以江都公主最为美貌了。她是不是可以称得上天下第一美女?”
原来夷光是匈奴贵族女子,这次是陪送匈奴公主奇仙出嫁乌孙,归国途中因为好玩,甩开了侍从,孤身游玩,结果遇到意外,马逸受伤,自己也差点成了狼群的腹中之餐。李陵可没有心思跟她瞎扯,微微一笑,道:“再会吧。”
话音未落,便听见马蹄声、呼喝声如疾风暴雨般袭来,无数匈奴人马骤然从西面山丘后冒出,层层叠叠地包围了上来。
李陵几人见对方有万余人之多,无不骇然色变。管敢忙道:“都尉君,敌人人数太多,我们难以逃脱,不如挟持这女子做人质,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李陵摇了摇头,道:“大丈夫顶天立地,死也该战死沙场,何须用女子做挡箭牌?”拔出长剑,转头叫道:“夷光,你走吧。”夷光却只是摇了摇头,伫立不动。
匈奴军瞬间赶到,将李陵几人围在中间,水泄不通。包围者一齐弯弓搭箭,只要李陵他们几人稍有异动,就能立即将他们射成刺猬。
领头的匈奴将军是名中年男子,沉声喝道:“我是匈奴左贤王且鞮侯,快些放了我女儿,饶你们不死。”
且鞮侯是前任单于伊稚斜的第三子,现任单于乌维的同产弟弟,地位极尊。管敢听说夷光居然是且鞮侯的女儿,不禁又惊又悔,心道:“真该早挟持了这女子的。”
夷光却叫道:“父王,他们都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快些叫人退下。”
且鞮侯愕然道:“救命恩人?”夷光策马过去,用匈奴话讲述了一番。且鞮侯很是惊讶,问道:“你就是飞将军李广的孙子李陵?”李陵明知道此时凶险异常,自认身份只会雪上加霜,但还是点头道:“是我。”
且鞮侯转头大声下令,匈奴一齐张弓举箭,对准了李陵。
夷光大急叫道:“父王这是要做什么?”且鞮侯转头命道:“带居次[1]先走。”一名骑士应声上前,不顾夷光高声抗议,横臂将她抱过来,策马去了。
且鞮侯道:“李陵,你祖父李广射杀了我两位舅父,你我仇深似海。若是你现在肯下马投降,本王勉强可以考虑饶你一命,若是不然,哼!”
李陵道:“只有战死的将军,没有投降的臣子。况且我跟大王之仇只是公仇,要报公仇,就该战场上见。今日我只是护送大王爱女至此,并无敌意,大王若是就此杀了我,人心难服。”
且鞮侯道:“你想花言巧语让我放你走么?本王可不会上当。你自愿送夷光回来,是你自己心软,怨不得旁人。”顿了顿,又道:“不过,就此杀了你,谅你也不会心服。听说李氏箭法天下无双,今日就让本王来见识一下。”命人上前将管敢等五名侍从扯下马来,缴去兵器,取绳索缚了手脚,拖到百步之外站定,往各人头上搁置了一副水袋,道:“你如果能射落所有水袋,本王就放你和你手下走,绝不为难。若有一箭不中,你和他们五个都要死!”
李陵当此境地,别无他法,只能同意。且鞮侯遂命人数好五支箭给他。
“弓矢斯张,干戈戚扬,爰方启行。”弓箭是古代军事最重要的兵器,自古有“军器三十有六,而弓为称首;武艺一十有八,而弓为第一”的说法。与弩机命中度很大部分取决于弩器设计不同的是,弓箭完全依靠射手的意志、心理和射术。李氏箭术代代相传,其实也没有什么秘技,只是特别强调专注,射手须得以靶为志,以心为箭,达到弓、箭、手三者合一的境界。
管敢站在第二位,头上的水袋被射掉后,绷紧的身心这才松弛下来,双脚一软,当即瘫倒在地。
匈奴素来敬慕英雄,眼见李陵如此神奇箭术,立即高声叫好,就连且鞮侯也忍不住出声喝彩。
唯独到第五箭时,任立衡背后的山丘上出现了夷光的红色身影——她一边奔跑着,一边大力挥舞着手臂,也许是因为着急的缘故,脚下一滑,居然摔倒了,一路滚下了山坡。不知怎的,李陵手微微抖了一下,那支羽箭依旧疾若流星般射出。箭一离弦,他就知道大事不妙。凑巧的是,任立衡手足被绑得麻木,刚好在此时低下头来,那水袋就势滑落,羽箭呼啸而至,先穿透了水袋,紧接着穿进了他的额头……
[1] 太子妻妾有太子妃、良娣、孺子共三等,子皆称皇孙。
[2] 大手髻:又称大手结、大首结,即用他人的头发做成发络,续在自己头发中间梳成高髻,只有公主、皇后之类的贵妇才能梳此发髻。
[3] 洛阳:今河南洛阳东北。
[4] 均输:中央在郡国设立均输机构,由官府统一运输和贸易。汉制,各郡国须定期贡纳实物,由于所贡纳的货物不一定都是当地的特产,这样就使一些郡国必须到别的地方购买贡物。因为购买数量巨大,时间相对集中,因而一些商人乘机哄抬物价,从中牟取暴利。购买贡物之后,还有运输问题,一些运输路线长而又易损坏的货物,运输中的费用和损耗往往要比货物本身贵数倍。元鼎二年(公元前115年),桑弘羊为大农丞,开始试行均输法:即将各郡国上交中央的贡品按当地市价,折合成当地出产的产品,由均输官统一调运到缺乏这些产品的地区出售,这样既方便了各郡国,中央政府也可以凭借物的地区差价从中获利。平准:过去中央机构所需物资由各官署自行采购,常常因为互相争购而导致物价疯涨。桑弘羊在京师长安设置平准官,主持收购各地货物,“贵即卖之,贱则买之”,以调剂市场有无,平衡物价,使富商大贾无法牟大利。
[5] 岑陬:乌孙官号,尊官不常置。
[6] 居次:匈奴王侯之妻、女的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