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后山练枪

林逸飞、小风和狗子三人,一路说着话往山上走,再翻过一座小山包就能看到上清观了。可走着走着,小风却突然停下脚步,吸着鼻子好像在空气中寻找着什么:“小哥,狗子,你们……你们闻到什么味没有?”

林逸飞仰起头使劲嗅了嗅,好像没什么味道,他摇了摇头。身边的狗子也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小风,咋了?”

小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刚才还有呢,现在好像又没了。”

狗子不屑地一撇嘴:“就你狗鼻子灵。”

小风虎着脸回呛了一句:“你才是狗子呢。”

“我……”狗子吃了一瘪,竟无话反驳。没办法,谁让他就是狗子呢。

林逸飞取笑小风,给狗子解了围:“没吃饱,又闻着肉味了?”

小风嘿嘿地讪笑着,三个人继续朝山上走去。一阵寒风吹过,小风又站住了:“不对不对,还是有味儿。”他扭头问道,“风是从哪儿刮过来的?”

狗子一怔,朝北边指了指,小风寻着风向跑了过去。

狗子翕动着鼻子狠抽了几下,说道:“少爷,味儿好像是有些不对,这是什么味啊?”

林逸飞警觉起来,他似乎也闻到了空气中若隐若现地漂着一股酸腐的血腥味。当他们跟着小风走过去时,那味道变得不再模糊,而且渐渐清晰起来。

小风站在一条大沟边缘,正伸着头朝沟底张望。林逸飞和狗子来到小风身旁,也朝沟底望去。沟不深,沟底的情形一目了然。这条沟在阴处,不朝阳,地面上还有一层未化的积雪。不过奇怪的是,那些积雪上面竟然被撒上了一层黄土。林逸飞和狗子都有些纳闷,这大冷的天,谁闲着没事到这荒山野岭上来撩土。两个人正思忖着,身旁的小风已经纵身跳了下去。

小风捡起一根树枝,在那些盖着黄土的积雪上划拉两下,突然停了下来,并抬头朝林逸飞看过来。

林逸飞问道:“小风,咋了?”

小风也不答话,用脚踢了踢眼前的小土堆,身形小小地停顿一下,猛地跪在地上,发疯一样开始了刨挖。林逸飞看到,随着小风的刨挖,一截灰色的布从积雪和浮土下露了出来。

小风拽住那块布用力一扯,天哪,是一条胳膊,那土堆里竟然埋着一个人。小风惊恐地瞪大了双眼,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林逸飞和狗子来不及多想,也纵身跳了下去。

没错,那是一个人,而且是个穿着粗布道袍的人!他一条胳膊被人用绳索捆缚,面色铁青,肢体僵硬,看来已经死去多日了。尸体的胸前有一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现在,那些污血早已凝成了黑红的颜色。

狗子壮着胆子将那人推到一边,他拽住那人身上被血浸透的绳子又是一扯,我的天,又一条胳膊从黄土下露了出来……三个人没有再说话,默默地回到了上清观,在门房取了铁锹和锄头,又匆匆返回了那条山沟。

一共十七具尸体,全部是被利刃穿胸致死,那些伤口让林逸飞想到了日本兵长枪上明晃晃的刺刀。这里面有四个是年纪尚小的小道士,其余十三个是已经上了年纪的老道士。很显然,日本人带走了年轻力壮的道士,将这些老幼就地“处理”了。

三人含着眼泪挖了一个大深坑,将十七具尸体整齐地摆进去,正想歇口气,头顶上传来一声哀号。方才,林逸飞等人忍着悲痛埋头干活,却没有注意到长风道长尾随而来,早已在那里观望了许久……老道长紧握双拳、浑身颤抖地仰天长啸:“老君啊,您显圣看看吧,那些畜生都干了些什么呀!”

林逸飞抬头看着老泪纵横的老道长,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暗暗地咬了咬牙,把手里的铁锹攥得更紧了。

翌日清晨,林逸飞和大伙正吃着饭,小风从后院跑了过来,看来这小子也知道了那条密道。福叔招呼小风过来一起吃饭,小风坐在门槛上把玩着林逸飞的小手枪,说他在道观已经吃过了。

就要吃完饭时,狗子瞄了林逸飞一眼,刻意清了一下嗓子。林逸飞会意,朝老阿福开了口:“福叔,我……我想……您给我们一些子弹吧。”

老阿福顿时紧张起来:“少爷,你们……你们要子弹干什么?”

林逸飞略一思忖,如实说道:“福叔,我们想去后山练练枪法。”

老阿福瞪了狗子一眼,低垂着头应道:“我……我没有子弹。”

林逸飞着急了:“福叔,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可是光担心有啥用?昨天道观的事情您也知道了,我们不报仇,不去招惹日本人,可日本人会放过我们吗?” 说着朝门外一指,“福叔,如果现在,就是现在,有一队日本兵闯进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咱们心里都很清楚。难道您想让我们就这样把头伸过去任人宰割吗?那些枪拿在手里,又有什么用?”

老阿福沉默了。

林逸飞苦笑着,扭头吩咐道:“狗子,把枪还给你爹,要是你还想活得久一点,就跟我走。”说完,朝屋外走去。

“少爷,回来,你这是要去哪儿啊?”老阿福跌跌撞撞地追出来。

林逸飞收住脚步,冷冷地应道:“我找死去。找死,总比等死的滋味好受。”

老阿福跺着脚哽咽道:“少爷,你……你这是要逼死老奴呀。”

老阿福无奈地妥协了。

林逸飞、狗子和小风跟在老阿福的身后,又来到了那条密道。

老阿福用一条布捻儿在马灯里取了火,点燃了墙壁上的油灯,密道里豁然亮了起来。狗子帮爹提着马灯,老阿福从腰里取下一串钥匙打开了一个房间的门。

林逸飞刚走进去就兴奋了起来,整个房间里满满地堆砌着厚重的木箱。

几个月前,他曾经在二杠子的兵营里见到过这样的箱子,是军火,一定是军火!

老阿福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少爷,都在这里了,这间房就交给你们了。”他把钥匙郑重地交到林逸飞的手里,然后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出去。

看他的步履蹒跚的背影,好像刹那间苍老了许多。

三个人在这间军火库里欢呼雀跃着庆祝了一番,便开始清点。门口是一个已经打开的长条箱子,里面还有四条崭新的钢枪。长条箱子的下面还有一口相同的箱子,打开一看,竟然是空的。林逸飞又打开了靠近墙角的一口相对短些的箱子,很奇怪,这个箱子里竟然全是一些形状怪异的硬牛皮和木制的盒子,看样子应该是枪套。

有枪套就一定有枪。林逸飞让狗子和小风赶快找枪,他自己又接连打开了几个箱子,全都是各种型号的子弹。就在这时,小风在角落里发出了一声颤抖的惊叹:“小哥,咱们发财了!”

林逸飞和狗子凑过去一看,真是发财了,整整一箱子手枪,全是崭新的“盒子炮”。林逸飞曾经在二杠子的手里见过这种枪,他面前的这些,似乎比二杠子手里的那支更漂亮、更威风,它们安安静静地“躺”在箱子里,在油灯的照耀下散发着墨蓝色的幽光。三个人凑在油灯下仔细地研究了一下,枪体上有汉字:德国造;那条木箱的盖板上还有一个汉字的印章:德国毛瑟公司。

看来这些枪是洋货,都是清一色的德国造。

库房一侧靠墙的位置,整齐地码放着一些式样相同的箱子,林逸飞和小风开了两箱,里面全是子弹。就在这时,身后的狗子突然又发出一声走了调门的尖叫:“天哪!少爷,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林逸飞扭头看去,只看到狗子身前的箱子里露出一些干枯的稻草。他有些纳闷,装军火的箱子里怎么会有稻草?难道狗子找到了粮食?他正想发问,却见狗子从箱子里抱出了一挺机关枪。

这是一挺捷克式轻机枪,那可是国军“正规军”才有的武器啊!

小风怪叫一声,扑上去就想抢枪,不料狗子早有防备,蛮横地将小风一把推开:“去,这是我先找到的。”

小风猝不及防,被推了一个趔趄,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连他身边竖在墙角的一捆棉被都撞倒了。林逸飞和狗子抱着那挺机枪爱不释手,身后的角落里传来了小风小人得志般的怪笑:“哈哈,牛逼个啥?不就是机关枪吗?咱小风爷还缺那个!”两人回头一看,乖乖,小风怀里的那条棉被竟然裹着一挺一模一样的机枪。

将机枪放好,林逸飞让小风和狗子对库房的武器进行了盘点。盘点完毕,林逸飞让每人选了一支驳壳枪,又让狗子带上几包子弹。锁好军火库,三个人兴高采烈地钻出了密道。

出门后三人直接向山里进发,进山后又翻过了一座山头,来到了一处密林,在这里打枪外面应该不会听到了。三个人一商量,决定就在这里安营扎寨,开始操练枪法。

狗子选定了大约五十米开外的一棵大树作为目标,让林逸飞先来。尽管之前没有开枪的经历,但林逸飞似乎胸有成竹,他打开保险,气定神闲地举起枪,在短暂的瞄准之后,砰的就是一枪。发射枪弹产生的后坐力让林逸飞的手腕和虎口一阵酥麻,很舒爽的感觉。

虽然早有准备,但他们还是被枪声吓了一跳,三个人笑着对视了一眼。

林逸飞问道:“看清了吗?打中了没有?”

狗子和小风都摇了摇头,含糊地应道:“好像是没打中,刚才没看仔细,再来一枪。”

林逸飞也正有此意,他抬起枪果断地扣动了扳机,“砰”,这次看清了,没打中。

不仅林逸飞未能击中目标,接下来狗子和小风也都没有打中,乒乒乓乓,每个人打出了十多发子弹,只有小风偶然地击中了一次树干,还是打在旁边的一棵树上。

真恼火!林逸飞气恼之余向前走了几步,抬手又是一枪,“砰”,未中。

再往前走几步,“砰”,未中。他越走离那棵树靶子越近,当他终于击中目标的时候,早已没有了丝毫的成就感,因为这时他距离那棵树已经近在咫尺,几乎伸手就可以摸到树干了。

三个人都蒙了,就这样的枪法还去杀日本人?日本人就算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让他们打也打不中啊。三个人垂头丧气地抱着枪窝在树下,大眼瞪小眼。

小风试探着问道:“小哥,是不是咱这枪有问题啊?”

林逸飞也想给自己找回点面子,他点点头刚想答话,却被狗子的一句话噎在了那里:“自己怂就是自己怂,别找这些狗屁理由。你这是屙不出屎来怨茅房,枪都是新枪,能有啥问题?”

小风不服气地嘟囔着:“我也就是随口问问,你急什么?”

林逸飞的倔劲儿又上来了,端着枪站起来:“我他妈的还真就不信了,接着来。”

三个人越打越沮丧,都说枪子儿不长眼,可这都一上午了,哪怕是有一颗不长眼的枪子儿能打中目标也好啊!正上火呢,好像听到远处有人在喊叫着什么,三个人举头远望,一个身影正从对面的山梁朝他们跑来。

狗子看清了:“少爷,好像是大壮。”

林逸飞有些纳闷,大壮来这里干什么?看他急匆匆的样子,莫不是别院出事了?他心头一紧,带着两个人迎了上去。

真的是大壮,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四人碰面后,林逸飞让他别着急,有事慢慢说。大壮上气不接下气地禀报:“少东家,福叔……福叔让我来喊你们快……快回去,南山来人了。”

三个人一听这个消息惊喜万分,不会吧,昨天中午才去了“消息”,今天南山的人就来了?

一路狂奔,跑到山梁上的时候,林逸飞远远地看到,别院的门口站着三个人,除了福叔,还有两个像塔一样壮实的汉子,分明就是大黄和黑子。小风也看到了,他大喊一声:“呀,是大黄哥!”话音未落,就脚底生风地开始飞奔。

小风像一阵疾风一样蹿了出去,两只脚轻掠着地面,感觉他再扑棱两下胳膊就能飞起来。那些大大小小的沟沟坎坎在他的脚下如履平地,林逸飞铆足了劲狂追,也只能遗憾地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

狗子似乎比林逸飞还要上火,一边跑一边骂:“可气死我了,这孙子是吃蚂蚱长大的吗?”

很久没有见面了,近日又遭遇了那么大的变故,林逸飞上前就与大黄和黑子拥抱在了一起。还是那个大黄,还是那个黑子,只是两人好像又结实了很多,身板像铁一样坚实。

老阿福让大伙别在门口傻站着,赶快回别院里说话。

众人进了正堂,小风的嘴就一直就没闲着:“大黄哥,你们过来得可够快啊,什么时候接到了我的消息?”

大黄看了看黑子,疑惑地摇了摇头:“消息,什么消息?我们没接到你的消息啊。怎么,你往山上送消息了?”

“是啊,”小风回答道,“昨天中午我去了山下的‘消息’,让他们赶紧派人去告诉你,我小哥来栖霞山了。刚才我还在纳闷呢,你们怎么来得这么快啊。”

大黄笑了笑。

黑子开口说道:“我们去了滨城,没有找到逸飞少爷。大黄说他有可能在这里,我们就没有回山,直接从滨城赶了过来,没想到,他还真在这儿。”

听说大黄和黑子是从滨城来的,林逸飞焦急地问道:“滨城?大黄,滨城现在怎么样了?”

大黄扭头看了看黑子,又朝福叔看了两眼,福叔默默点点头。看来在林逸飞等人回来之前,大黄已经把滨城的事情跟福叔说过了。接着,大黄对众人说起滨城和南山最近发生的事情。

滨城大掌柜林敬轩刚被日本人囚禁,南山就收到了消息。大当家罗百岁不敢怠慢,当即就召集了各寨口的头目,在“聚义堂”商量对策。

一番商讨下来,罗百岁最终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先派了几个探子摸进滨城探听虚实,摸清日本人的底细。几个探子很快就送回了消息:日本人只是软禁了大掌柜,种种迹象表明,他们暂时还不会对大掌柜下手。

暂时没下手不代表以后也不下手,罗百岁在山上犯了难。日本人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大掌柜,可什么时候动手救人,具体怎么救,罗百岁一时还拿不准主意。滨城有日本人的重兵把守,武器精良,易守难攻,如果前往搭救,恐怕只是白白赔上众多兄弟的性命。就在罗百岁左右为难的时候,山下突然传来了一个惊天的消息:大掌柜林敬轩被日本人杀害了!

罗百岁当场就蒙了,这怎么可能?他刚收到的消息还说日本人不会对大掌柜动手。罗百岁怀疑情报有误,差人赶紧去打探清楚了再来报。

来送消息的兄弟很肯定地回话:“大当家的,不用探了,消息绝对可靠,是公开问斩。滨城好多人都去了法场,大掌柜的已经没了!”

罗百岁懊恼万分,大掌柜林敬轩有恩于山寨,是师父的至交好友,早知如今,当初就应该……罗百岁连连叹气,命人赶快找来“二当家的”议事。

南山二当家的就是大黄。其实早在几年前,看着大黄已经长大成人,罗百岁就有意要把山寨的头把交椅让给大黄。毕竟大黄是师父唯一的儿子,如今羽翼已丰,罗百岁认为自己大可放心地让位了。岂料大黄根本不稀罕这个“头把交椅”,他以自己还小尚不懂事为由推托,没办法,罗百岁只好给他安排了个“二当家的”位置,平时让他参与议事,学着掌管山寨事务。

喽啰去找“二当家的”,不料却没有找到人。细问才知,大黄也是刚得到了消息,心急如焚,等不及跟罗百岁打招呼就带着黑子和身边的几个弟兄下了山。

大黄等人混进了滨城,直接去了城里的悦来客栈。那里是南山在城里的“消息”,客栈从掌柜到跑堂,十几口人全是南山的探子。

客栈老板向大黄详细说着城里的情况,自日本人突然处斩了大掌柜,整个滨城就炸了锅,大家人心惶惶,不知所措。就在昨天夜里,林府又出事了,大掌柜的三位太太全部身亡,小少爷林逸飞下落不明,驻守林府的十三个日本兵也全都死了。城里的老百姓纷纷议论,谣传那些日本兵肯定是被南山的黄旗所杀,滨城商会的人也组织起来了,大家商议着准备去日本人那里要人,要把林敬轩的头颅要回来。

原来,日本人杀害了林敬轩之后,只向商会归还了林敬轩的尸身,却没有给尸首。这些日本畜生为了炫耀武力,将林敬轩的头颅装进一个篮子悬挂在城门处,以期达到杀一儆百的效果。

这些消息可把大黄气炸了,当天夜里就带着人摸上了城楼,取回了林敬轩的首级,偷偷送到了商会。说来也怪,第二天,日本人竟然没有追究林敬轩首级失窃的事情。更出人意料的是,日本人赶到了商会,要求必须厚葬林敬轩及其府中遇难的亲属,一切费用均由日军宪兵司令部承担。

就在那天上午,几个日本军官带着军医,在商会将林敬轩的头颅和身体做了缝合,并前往林府在城郊的祖坟,将林敬轩和他的三位夫人安葬。驻扎滨城的日军最高司令长官佐藤伊川出席了葬礼,那个小仓正雄还在葬礼上致辞,声称林敬轩是大日本皇军最值得信任的朋友,他的离世完全是一场误会。

葬礼上林逸飞始终没有出现。大黄猜测,此时林逸飞应该已经不在城内了,如果不出意外,他很有可能已经到了栖霞山。大黄让其他几个弟兄先回山报平安,他自己带着黑子来了栖霞山。

得知父母已经下葬,林逸飞安心了不少。

大黄讲完,朝黑子递了个眼神。黑子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递到了林逸飞的面前。林逸飞接过来一看,是一张寻人告示,日本人正在四处查找自己,知情者可得赏金八十块现大洋——为了找自己,日本人还真够大方。

这时,有人来叫大家用饭。众人去后堂拜祭了林敬轩和三位夫人,便回到了正院的饭堂。大伙吃着饭,林逸飞向大黄问起了山上的情况。大黄告诉林逸飞,山上一切都好,半个月之前,姚长生还带着几十个弟兄上南山入了伙,南山一下子又多了几十条快枪。

这件事林逸飞倒是听父亲说起过,现在看来,二师哥去南山的这条路算是走对了。吃过饭之后,老阿福吩咐下人上了茶水,让他们哥几个在这里聊着。

老阿福一走,大伙都放松了许多。

小风凑到了大黄的面前:“大黄哥,你啥时候走啊?”

大黄寻思了一下,应道:“晚上吧,今天晚上我就和黑子往回赶。”

“什么?”小风大失所望,苦着脸商量道,“今晚就走?好容易来一趟,多住些日子呗。”

大黄苦笑着应道:“山上有山上的规矩,我这次带黑子和兄弟们下山,走的时候就没跟大当家的打招呼。如今逸飞少爷也找到了,我也该回山了。”

小风唉声叹气地坐了回去,狗子却蹦了起来:“大黄,你教我们打枪吧!

我们练了一上午了,可瞄得眼都直了,根本就没个准头儿啊。”

小风在一旁苦着脸,跟着说道:“就是就是,我都怀疑是不是枪有问题。”

大黄笑着说道:“等你们的时候我已经看过了,没问题,枪都是好枪,正宗的德国毛瑟,那可都是难得一见的快枪啊。”

林逸飞一怔,问道:“你去过密道了?”

大黄反问道:“密道?什么密道?”

林逸飞问道:“那你们是在哪儿看到枪的?”

大黄一指门外,说道:“院子里那几个人都背着呀。”

“不是那些长枪,是我们的这个。”小风一边说,一边从后腰上掏出了自己的手枪,递到了大黄的面前。

平时话不多的黑子发出一声惊叹,上前一把就抢过了小风手里的枪。

摸着手枪,左看右看,黑子艳羡地夸道:“怎么又是毛瑟?这是正宗的德国‘快慢机’啊,你们是从哪儿弄来的?快枪是德国货,手枪也是德国货,啧啧……”

林逸飞上前问道:“黑子,这枪怎么样,算是好枪吧?”

黑子满眼的惊艳,咧着嘴赞叹道:“好枪,这他妈就是最好的枪了!俺们山上大当家的手里就有一把,金贵着呢。”

林逸飞点点头,从身后掏出了自己的那支枪,感慨道:“唉,既然枪没有问题,那就只能是咱的枪法太怂了。”

大黄也不淡定了,他盯着林逸飞手里的枪,腾地站起来:“这还有没有天理了,你们每人都有一把?”

大黄的举动吓了林逸飞一跳,他将自己的枪递过去,说道:“我们还有几把呢。你要是喜欢就送你一把。哎,这比你用的咋样?”

大黄撩开衣襟,露出了别在腰上的一支短枪:“你们的家伙比我们的要好得多啊。”果然,两支枪一比较就看出来了,大黄和黑子的两支枪跟“毛瑟”

一比,虽然模样差不多,但做工明显要粗糙很多。

小风说道:“大黄哥,我觉得差不多啊,也就是我们的看着体面一点儿。”

“差不多?差大发了。”黑子掂着两支枪说道,“喏,你们瞧见没有,我们的枪是国货‘汉阳造’,就是照着你们这枪仿造的。在外头,我们这就算是好枪了,可跟你们的没法儿比,从做工到性能,都不是一个档次上的货。”

别看平时黑子话不多,可一说起枪来,竟然头头是道:“先说上子弹,我们的枪弹仓是固定的,要从上面一发一发往下压子弹。你们用的是弹夹,弹夹里装满子弹,打完之后换弹夹就行了。再说击发,我们的是单枪击发,你们的这个,瞧见这个保险没有?这就是‘快慢机’,喏,往上再提一下,就成连发啦。”

狗子听得眼都直了:“黑子,连发是什么意思?那是不是……就成机关枪了?”

黑子点头,夸赞道:“算你小子聪明。”

大伙都振奋了起来,他们只知道自己有支好枪,却不知道竟然是这么好的宝贝。小风上前哀求道:“大黄哥,可我们不会使啊,打了一上午也没个准头儿,你教我们打枪吧。”

听了小风的话,林逸飞和狗子在一旁都红了脸。大黄豪爽地一挥手:“走,哥带你们去练练。”

林逸飞劝阻道:“算了算了,要不以后吧。你们都累了一天了,晚上还要赶路,下午在家好好休息一下。”

“哈哈,”黑子笑了,嚷道,“见了这么好的家伙,不让我们过过瘾,谁还睡得着啊。”

狗子去了密道,又取来一些子弹,几个人说笑着出了门,朝山上走去。

路上,大黄问:“逸飞,你们练枪法干吗?”

林逸飞含蓄地笑了笑,说道:“世道不太平,练练枪法,防身。”

他本不想说出来报仇的事,可一边的小风却说道:“练好了枪法,杀狗日的日本人,给掌柜大伯报仇。”

大黄看了看林逸飞,叹着气点点头。狗子这时凑了过来:“大黄,我们三个都商量好了,等练好了枪法,我们就出去杀日本人,你和黑子入伙不?”

林逸飞打了狗子一拳:“别瞎起哄,大黄山上还有那么多大事儿呢。”

大黄瞄了黑子一眼,怪笑一声:“屁大事,啥叫大事儿?能杀小日本子就是大事儿。你们等着,过个十天八天我就过来,带着黑子来入你们的伙。”

林逸飞惊喜地问道:“大黄,说话算数?”

大黄没有回话,转头朝黑子问道:“哎,给句话呀!”

黑子腼腆地一笑,应道:“还问我干啥?反正你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小风一拍大腿:“得得得,话头儿到这儿赶紧打住,就这么定了!”

几个人一路说笑着翻过了山梁,朝着林逸飞他们上午练枪的树林走去。

大黄跟林逸飞说着一些山上的事情和自己的打算,山上有罗百岁当家,一切都打理得很好,如今姚长生又带着人上山入了伙,大黄打算把“二当家”的交椅让给姚长生,自己带着黑子出来闯**闯**。本来大黄还没想好去处,眼下既然林逸飞拉起了杆子,这倒成了他最好的选择。

不知不觉到了树林,黑子让他们三个人各自开了几枪。和上午一样,尽管林逸飞已经尽量瞄准了,但子弹还是离目标甚远。

大黄让黑子给大伙做一下示范。黑子接过小风手里的枪,抬手就是稳稳的一枪,这一枪让林逸飞的心里平衡了许多,因为号称“神枪”的黑子也没有击中目标。狗子和小风在一旁顿足惊叹:“咋了咋了,咋了这是?”

黑子却不慌不忙地问他们:“看清刚才的弹着点了吗?”

三个人都发着愣摇摇头。

小风问道:“黑子哥,你刚才问了个啥?什么点?”

黑子解释道:“弹着点,就是子弹落在什么地方。”

狗子大咧咧地说道:“反正没打准,看那个有屁用。”

黑子耐心地讲解道:“你们记住,这枪和人一样,都有自己的脾气,你得摸清了枪的脾气,它才能顺你的心意。枪的脾气,主要是你们开枪后,枪身由于后坐力会产生弹跳,每种枪械的后坐力不同,所以脾气也大不一样。

你们想想,这枪管都跳起来了,还能击中你们瞄准的目标吗?”

林逸飞恍然大悟。

黑子又举起了枪:“刚才的弹着点在那棵树的右侧,现在咱们顺着枪的脾气,调整一下。”话音刚落,又是一枪,目标树干一侧的树皮应声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小风发出一阵欢呼:“中了,中了!打中了!”

黑子保持着刚才射击的姿势:“还是有些偏。”说着,“砰砰砰”又连发三枪,每一枪都命中树干的中央。

林逸飞惊呆了,甚至都忘了叫好。

接下来的时间,黑子让他们不要浪费子弹,手把手地教给他们正确的瞄准姿势。他给小风矫正动作的时候,突然笑着发出一声惊叹:“呀嗬,咱家小风打枪用的是左手。”

练了一上午,林逸飞和狗子竟然没有注意这个。想来也是,小风是左撇子,吃饭都是用左手拿筷子。不过,这倒让林逸飞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黑子,你说咱们这枪法要是练好了,一手一支枪,那会是啥感觉?”

“对呀,”黑子觉得这个想法不错:“我怎么没想到,说不定还真行。”

大黄也凑过来:“左右开弓?这事我看行,既然枪够用,我觉得很有必要练练。”

这一下午,黑子和大黄教他们正确持枪和瞄准的姿势,让他们多做练习,延长举枪的时间,锻炼好腕力,这样才能更加自如地举枪射击。傍晚的时候,虽然林逸飞等人的枪法依旧不精准,但偶尔也能击中一次树干,这让他们兴奋不已。

回到别院吃过晚饭,天色逐渐变暗,下人从后院将大黄和黑子的马牵了过来,两个人就要上路了。林逸飞、小风和狗子将大黄和黑子送到了山下,几个人约好,最多半个月,大黄就带着黑子来入伙。大黄上马前把小风喊到了一边,悄悄地说了一会儿话,好像是要小风帮他做什么事。

大黄上了马,和众人抱拳道别后,便带着黑子策马而去。

回山的路上,林逸飞问小风:“刚才你大黄哥跟你说啥了?”

小风挠了挠头,也是一脸茫然:“他让我有时间多探听一下凤凰山的消息。”

“凤凰山?”林逸飞纳闷了,“他探听大喜子的消息干吗?”

“不知道啊。”小风摇了摇头,“我问他了,他让我别管那么多,只管多打听消息就是了。”

林逸飞思忖了一下,又问道:“不对呀,到处都有南山的‘消息’,他干吗让你去打探啊?”

小风答道:“他说这事不想让南山上的兄弟知道。”

林逸飞暗自思量,难道大黄要对大喜子动手?可为什么不想让南山的人知道呢?他百思不得其解,也只有等大黄来的时候再问清楚了。

小风回了上清观,林逸飞和狗子回了别院。

刚回房间,林逸飞就倒在炕上,一连几天没有睡好,今天又练了一天枪法,还来回翻了几座山,他真的累了。

一觉到了天明。醒来后,林逸飞觉得身体有些不得劲,右小臂肿胀,手腕酸麻,尤其是右手的虎口处,已经有些发木,连拳头都握不起来了。难怪昨天黑子让他们多练习举枪瞄准、增加腕力和手臂的力量。

吃早饭时,林逸飞发现,自己连筷子都无法正常使用了,勉强拿起筷子,可是右手却不听话地抖着,一点劲都用不上。林逸飞朝狗子看去,狗子正捂着嘴偷笑。再一看狗子的手,林逸飞也忍不住笑,狗子拿勺子的手也在颤抖着。

吃完早饭刚放下碗筷,小风就颠颠地冲进了别院,一进门就凑到林逸飞的面前:“小哥,咱们今天还练枪不?”

一旁的狗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手都举不起来了,还咋练?”

小风一脸痛心疾首:“啊,你们的手也举不起来了?我还以为只有我呢,那咋办?咱……休息一天?”

林逸飞干脆地回答:“练,今天接着练。”

狗子惊愕地问道:“少爷,不会吧?本来就打不准,这手又哆嗦得厉害,还练什么呀,光浪费子弹了。”

林逸飞倒是很坚定:“越是这样,咱们就越要坚持。右手不行,咱们还有左手。狗子,进去再取三支枪来,今天咱们不开枪,只练瞄准。”

狗子去密道又取了三支枪,三个人急匆匆地出了门,一路小跑来到练枪的小树林。每人两支“盒子炮”,互相一打量,都觉得威风无比。冲着昨天的那棵目标大树,三个人举着枪练起了瞄准。慢慢地,林逸飞还真对自己的枪有了感觉,他觉得手里的枪真的成了自己“不会说话的朋友”。

临近晌午,在回别院的路上,小风发问:“小哥,下午还练吗?”

林逸飞的回答斩钉截铁:“练!吃完饭回来接着练!”

小风挠着头提出了疑问:“咱只练瞄准,又不开枪,有必要翻山越岭地出来练吗?”

好像也是,三个人都笑了。

当天下午,不光手腕和手臂更加不适,连肩膀也酸胀了起来。三个人强忍着,只是在训练的间隙,互相帮忙揉起了肩膀。

就这样咬牙坚持练了三天,那种不适的感觉开始有所缓解了。这天上午,三个人又来到那片小树林,林逸飞屏住呼吸,对着那棵大树瞄准之后扣动了扳机,“砰”的一枪,树干上应声溅起了木屑。

皇天不负有心人!几天的“修炼”颇有成效。三个人士气大振,越打越准,尤其是小风,到那天傍晚,几乎能枪枪命中树干的中央。那棵老树的树干中部已经快被子弹凿透了,他们不得不重新选定了另一个目标。

又坚持练了两天,他们觉得自己已经大有进步。

想到大黄给小风安排的任务,林逸飞给小风放了一天假,让他下山帮大黄打探一下凤凰山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