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滨城匪事

回山的路上,小风告诉林逸飞和狗子,那间牛肉店可不是一家普通饭馆,那是南山的“消息”。

“消息”指的是秘密联络点,那家牛肉店是南山联络点。南山是位于滨城南部的一座大山。滨城人一说“南山”都明白,指的是南山上的匪帮。那家牛肉店就负责给南山匪帮打探消息、搜罗情报。

滨城的周围有四伙悍匪:南山的黄旗、凤凰山的“活阎王”大喜子、栖霞岭的“蔡斧头”和常驻扁担岛的海匪“海蛎子”。

这其中,势力最弱的要数栖霞岭的“蔡斧头”了。按道理讲,这四伙悍匪中,地理位置最好的要数栖霞岭了,依山傍海,距离富庶的凤霞县城又最近,可为什么他的势力最弱呢?说起来,做土匪可不比经商,不是越热闹越好。离县城越近,受官府牵制和围剿的可能性就越大,况且,栖霞岭山势平缓,山上没有险要可守,官兵如果真想剿灭“蔡斧头”,难度并不算大。故此,“蔡斧头”这伙土匪平时基本不敢下山作恶,最多也就是劫个道儿糊口。

和栖霞岭比,凤凰山就大不一样了,凤凰山山势陡峭,山路九曲十八弯。

“活阎王”大喜子虽然作恶多端,但他据守天险,官府一直拿他没办法,几次围剿也都落败而归,大喜子的气焰反而更嚣张。

“海蛎子”是一伙海匪。早先他们都是渔民,后来兵荒马乱的没了生计,便在海上拉杆子做起了海盗,打劫过往的船只,偶尔也会结队到陆上作案。

海匪和山匪,本来井水不犯河水,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凤凰山的山匪和扁担岛的海匪之间结了怨,两伙土匪打得不可开交。大喜子的爹就是死在了扁担岛海匪的手里,海蛎子的爹也被凤凰山的山匪所伤,回到扁担岛后不久就死了。自此两家便结了世仇。

栖霞岭的蔡斧头正好夹在这两股土匪的中间,日子就更难过了,他是哪家也得罪不起。两边的形势剑拔弩张时,蔡斧头一度吓得连山都不敢下了。

前些年,有人为了让凤凰山和扁担岛两家的世仇能够和解,找来了“响马祖宗”黄长庚做中间人,大喜子和海蛎子这才坐到了一起。他们不敢得罪黄长庚,一顿酒喝下来,两个人算是握手言和了。

黄长庚是何许人,竟能让吃人不吐骨头的“活阎王”大喜子俯首帖耳?

“响马祖宗”黄长庚是“南山黄旗匪帮”的大当家,黄家在滨城世代为匪,他们的标志是一面黄龙旗,所以大伙都管南山的匪帮叫黄旗。黄旗是滨城周边历史最久势力最强的匪帮,到底是哪一年拉起的杆子,恐怕都没人能说得清楚了。黄旗与其他匪帮不同,他们在滨城口碑上佳,因为这伙“响马”从来不为害乡里,打劫的都是外地的客商。他们的耳目“消息”众多,遍布整个半岛地区,只要有商队进入山东地面,他们马上就会得到消息。

黄旗的目的是求财,匪众们打劫时都遵循山规,能不伤人就不伤人。商人只要留下财物,他们不会伤人性命。若是财物丰厚,他们也通情达理,只劫一半。用黄旗大当家的话说,买卖家也不易,别把人往死路上逼。

江湖上有个流传已久的绿林故事。

大清朝那会儿,北方最著名的联号镖局当属天津卫的“虎威”。镖局东家姓邱,邱家是赫赫有名的武林世家。某年,镖局少东家初任“镖头”,押送一批货物自天津卫过海,前往山东某地。途中,这支北方最有名的“护镖”

队伍遭遇了剽悍的响马——黄旗。双方甫一照面,便各自打出旗号,互不相让。

镖头邱少爷初出江湖,血气方刚;南山黄旗兵强马壮,一场血战一触即发。

没想到,邱少爷提议:双方单挑,输了,虎威献镖;赢了,黄旗放行。

这事透着稀罕,南山响马懒得废话,就要掩杀过去,岂料黄旗少当家黄宝柱却应下了那场看似荒诞的较量。

双方队伍各自后撤,留出一块空地。两军对垒,摇旗呐喊声一片,两个年岁相仿的少年英雄报过名号,便徒手搏杀开来,闪转腾挪,拳来脚往,一场缠斗杀得天昏地暗。数个回合下来,终是黄宝柱技高一筹,邱少爷被击倒在地。虽然取胜,但黄宝柱对邱少爷的身手亦暗暗称奇,心说不愧是武林世家。英雄相惜,黄宝柱主动示好,伸手扶起了邱少爷。

邱少爷自叹技不如人,他命手下放弃货物,打道回府。吩咐之后,他掏出腰间匕首当时就要刺入胸间,却被眼疾手快的黄宝柱一把扯住。细问才知,离家时,邱少爷曾立下生死状,镖在人在,镖失人亡!如今他唯有一死,才能为镖局保全些名声。

黄宝柱暗叹邱少爷的血性忠义,转身一挥手,响马队伍闪出了一条通道——放行!

邱少爷感激涕零,却拽住黄宝柱不肯离去。原来,他素知黄旗有“逢劫必取财”的规矩,如今黄宝柱保全了他的名声,他又怎好让黄宝柱空手而归,坏了黄旗的规矩?

黄宝柱笑而不语,他来到镖车前,一把扯下镖旗,然后一声呼哨上马,率众绝尘而去。

数日后,邱少爷来到南山下,命人对着山坳高喊:“天津卫虎威镖局,拜谢黄旗留镖之恩,奉上谢银三千,聊表心意,望好汉笑纳!”须臾,山谷里传来一声尖利的呼哨,一支黄色长箭带着笛音呼啸而来,稳稳扎进邱少爷身前一条树干。邱少爷命人取下长箭,展开来看,正是那面“被劫”的镖旗。

自此以后,黄旗在江湖上的名声如日中天,虎威镖局也在镖行中名声大震。很多外地客商效仿虎威镖局,途经山东地面,只要看到路边插有黄龙旗,无须响马露面,他们直接在旗下奉上财物,口中高声报号:“某地商号某某,途经贵宝地,奉上孝银若干,万望好汉笑纳!”

说起来,黄旗的黄家和滨城林府还有一段交情,那是发生在三十多年前的一件奇事。

当时黄宝柱的儿子黄长庚还年轻,也就十八九岁(黄长庚,就是大黄的父亲)。一天,他带着几个随从下山,想去滨城看个热闹。原来,前两天山下的“消息”传来一件好玩儿的事,说有人正在滨城设擂比武。

如此热闹,黄长庚岂能错过?

摆擂台的是一个在滨城经商的法国人。这个法国富商身边有几个日本保镖,据说各个身怀绝技武艺高强。法国富商为了炫耀,便在滨城设下擂台,说是以武会友,实则是标榜武力。

话说洋人设下擂台的第一天,围观的人多,却没人登擂挑战,这让法国人大失所望。其实,滨城尚武,根本不缺武林高手,只是这里民风淳朴,习武之人大多腼腆,相互间的切磋也仅限于私下里去“跤场子”比画比画,如此大张旗鼓地到擂台上一较高下,大伙都有点儿不好意思。

设擂的第二天,还是没人登擂。法国富商急了,第三天干脆将“以武会友”的横幅换成了“拳打炎黄,脚踏螳螂”。

这样侮辱中国人、侮辱中国武术,一下子就激起了滨城人的血性,很多习武的后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可上了擂台没走几个回合,这些滨城汉子就都傻眼了,自己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啊!几招过后,不是受伤,就是被东洋武士打下擂台。是技不如人?也不全是。滨城的习武之人,互相之间的切磋都是点到为止,可这些日本武士完全不同,他们一个个如狼似虎,发招全都针对人体的要害,下手阴狠恶毒,招招致人死地,眼、喉、肋、裆都是他们攻击的部位。初登擂台的后生哪遇到过这么下死手的,这一下,可把滨城人给打蒙了。

黄长庚来到擂台下时,台上的日本武士刚把一个壮实汉子打倒在地,正耀武扬威地在擂台上叫嚣:“来,来,还有谁?中国功夫,大大地不行……”

看日本武士嚣张跋扈的样子,黄长庚忍无可忍,一个凌空翻就跃上了擂台,一抱拳:“在下愿意奉陪。”

擂台的司仪跑过来:“来人报上姓名,方可比武。”

黄长庚抱拳一笑:“滨城螳螂门下,黄祝宗。”他是官府通缉的响马,所以报了一个假名。

一个日本武士来到黄长庚的面前,装模作样地模仿着中华武林的礼节,一抱拳,用蹩脚的中国话说道:“黄祖宗,承让了。”

黄长庚微微一笑,豪爽地一挥手:“跟祖宗没必要这么客气。”

“哈哈……”擂台下发出一片哄笑之后,开始山呼般地叫好,把擂台上的几个日本武士都给整蒙了。

两人对视片刻,拉开了架势。黄长庚脚踏“麒麟步”,身形辗转腾挪,把螳螂拳的绝学勾、搂、采、挂、刁、缠、劈、扎,施展到了极致。几个回合下来,那个日本武士根本就没近着黄长庚的身,自己却已遍体鳞伤,尤其是那张脸,被黄长庚的“刁手”撕得青一块紫一块。

同样是螳螂拳,基本套路几乎没有差异,为什么黄长庚的螳螂拳竟会如此威猛?其实很容易解释:滨城人的拳术是在和平友爱的“切磋”中练就的;可黄长庚是什么人?他是土匪,是响马,他的功夫可都是在无数次的实战中磨炼出来的。要说到下狠手、下死手、无所不用其极地搏杀,那些东洋武士遇上黄长庚,还真可以说是小巫见了大巫。

擂台下面炸了锅,雷鸣般的叫好声和掌声铺天盖地地响起。接下来,黄长庚不负众望,在父老乡亲的助威声中又接连打翻了两个日本武士。

到底是年少气盛,黄长庚打得一时兴起,干脆扯掉上衣,露出了一身刚健的肌肉和那条苍龙刺青:“别婆婆妈妈的,还有几个,你们干脆一起上,祖宗今天给你们来个一锅烩。”

日本武士输红了眼,也顾不得面子、规矩和风度,剩下的三个武士一起扑了上来。黄长庚犹如武神附体,招招阴狠,制敌要害,几个回合下来,三个东洋武士全躺在了地上。黄长庚不屑地看了看他们,朝擂台下得意地一抱拳:“多谢父老乡亲们捧场助威,黄某这厢拜谢啦!”可台下的叫好声却寥寥无几,围观的人群纷纷四散着离去。

原来,黄长庚身上那条青面獠牙的盘龙出卖了他的身份。那条青龙自他的腰间盘旋而上,狰狞的龙头从背后盘至左前胸,那正是南山黄家世袭的刺青标志。

恍然大悟的黄长庚自觉不妙,赶忙套上了衣衫,在随从的簇拥下离开了擂台,试图混入人群逃出城。但还是晚了,快到城门时,大队官兵将他们团团围住,南山黄旗的少当家黄长庚被官府缉拿归案。

时任滨城府的道台大喜过望,当即派人给省城送去了捷报:擒获南山匪首黄宝柱之子黄长庚。

当天夜里,一个商人打扮的男子来到道台府,此人正是林敬轩的父亲、林逸飞的祖父,也是当年滨城商会的会长、滨城大掌柜——林兆松。

林兆松拜见过道台大人,稍作寒暄后,问道:“大人,不知这个黄长庚接下来要如何处置?”

道台慢声应道:“我已上报巡抚大人,相信不日就会收到牒文。这类匪首,估计死罪难逃。”

林兆松抱拳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如此大功一件,不知大人可否能获得升迁啊?”

道台叹息道:“不瞒林公,这次擒获匪首虽是功劳一件,但是想要升迁,却绝非易事。”

林兆松问道:“这么说来,道台大人还会继续留任滨城?”

道台点点头。林兆松脸色一变,摇头叹息一声。

道台不明就里:“林公,擒获匪首本是滨城的喜事一件,您为何愁眉不展?”

林兆松说道:“道台大人,林某是在为大人的前途担忧啊。”见道台不解,林兆松继续说道,“大人,您想想看,南山‘黄旗’虽是响马,但是从未祸乱滨城。如今匪首之子却被滨城官府所杀,这仇结得恐怕有些不明白吧?”

道台一怔,反问道:“可是……可是上峰早有海捕文书,‘黄旗’匪众皆在名册,在下身为滨城父母官,缉捕匪类也是本分。擒拿黄长庚本是功德一件,林公为何担忧起了下官的前程?”

“大人说的极是,只是……”林兆松的话锋一转,叹息道,“林某只是担心,从今往后,滨城恐怕与南山算是结下仇怨了!”见道台又是一怔,林兆松继续说道,“此事发生之前,南山‘黄旗’不但与滨城无仇,反而对滨城有功啊。”

道台大吃一惊:“这份功德从何说起?”

林兆松解释道:“咱们滨城的商人出外做生意,商队均会打出滨城商会的旗号,如此一来,商队往来各州县,不但‘黄旗’匪帮未曾侵扰,就连其他响马也因畏惧‘黄旗’而纷纷避让。难道,这不算是‘黄旗’对滨城的功劳吗?”

道台恍然大悟,点头称是。

林兆松又说道:“大人,草民以为,杀黄长庚之时,便是滨城大难之日。‘黄旗’悍匪人多势众,高手辈出,大人您身边护卫严密,可高枕无忧,但滨城的百姓、往来于滨城的商队只怕自此之后再无平安之时,滨城永无宁日啊!”

此时道台的额头已经渗出冷汗。

林兆松继续说道:“咱们当地的商家还好说,只怕外地的货物以后再也难送进滨城。大人,您仔细想想,到时‘黄旗’作乱滨城,滨城内外怨声载道,这些怨言若是传到了省城、京城,那时候府部再责难您一个‘治匪不利’……大人,恕林某直言,您的几位前任在滨城政绩斐然,功德圆满,到了您的任上便匪患丛生,不是林某危言耸听,真若如此,大人的前程恐怕就……”

道台此时已是悔恨万分,忙抱拳作揖道:“多谢林公提醒,下官险些酿成大祸。只是文书已经呈报了巡抚大人,此刻想要追回怕是来不及了,接下来该如何化解,还望林公指点一二。”

林兆松颔首一笑,抱拳道:“道台大人且莫惊慌,您可再修书一封,呈报巡抚大人,只说有人冒名‘黄旗’为害乡里,现已被您尽数擒获,连夜审讯方知是冒名之举。如此一来,大人既规避了‘谎报’‘失察’之罪,剿匪的功德也板上钉钉。草民不才,与巡抚大人还算有些交情,林某愿意携带书信连夜前去省城,亲自面呈巡抚大人,道明原委。”

道台似乎还心有余悸:“林公,那南山上……”

“大人莫急,”林兆松拱手道,“林某愿意以滨城商会的名义,将黄长庚送还南山,想来,那匪首黄宝柱必会感念道台的恩情。”

道台大人长出一口气,起身对林兆松拜道:“那就有劳林公了,请受下官一拜。”

就这样,经过林兆松的斡旋,黄长庚重获自由,放归南山。黄宝柱对林兆松自是感恩戴德,两家从此后往来就更密切了。后来,黄长庚更是与林兆松的儿子林敬轩一见如故,自此,小十几岁的林敬轩便对黄长庚以兄长相称。

南山黄家世代笃信道教,林敬轩与上清观长风道长的熟识,便是得了黄长庚的引荐。林逸飞和小风说的“大黄”,便是黄长庚的儿子。大黄比林逸飞年长两岁,是黄长庚唯一的儿子。

黄长庚四十岁那年才有的这个儿子,中年得子,所以极为疼爱。不料,向来体格强健的大黄却在十岁那年染上了风寒,持续高烧让他数天昏迷不醒。

南山请了好几位大夫上山,但都束手无策。爱子染病,慈父心焦。对儿子的病,黄长庚将罪责归咎于自己,他觉得是自己杀戮的罪业在儿子的身上得了报应。

于是,黄长庚便在道祖像前发下了毒誓,如若道祖显灵救孩子一命,他愿意从此金盆洗手隐退江湖。

说来奇怪,就在黄长庚发下毒誓的第二天清晨,大黄的高烧渐渐退去,中午时分,他竟然能下床玩耍了。黄长庚觉得这一定是道祖显灵救了他的爱子,于是不顾山上众兄弟的苦苦哀求,选了个黄道吉日,真的金盆洗手了。

在“洗手”仪式上,黄长庚将黄旗和儿子交给了他的大徒弟罗百岁。其实,黄长庚舍不得这个儿子,本来想带大黄一起下山,但是,为匪经年必有仇家,他不敢冒险将儿子带在身边。安排好了山上的事情,黄长庚便带着夫人离开南山,去了一个隐秘之地,从此隐姓埋名,过起了隐居的田园生活。

由于两家世代交好,大黄和林逸飞的关系不言而喻。虽然见面的时候不多,但是只要聚在了一起,那是打骨子里的亲。

不管走到哪里,大黄的身后总有一个如影随形的人,这便是黑子。黑子的年龄和大黄差不多,要说具体多大岁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黑子他爹也是南山黄旗的人,绰号“醉猫”。一听名字就知道,这人爱喝酒。

醉猫每天酒瓶不离手,二十四小时都处于一种半迷糊的状态。别看他总是醉眼迷离,干起“活儿”来那可是一把好手。他枪法奇准,两只醉眼一眯,指哪儿打哪儿,百十米外挂在镖车上的镖旗,他一枪一个,从未失过手。南山的第一支快枪,黄长庚就奖给了醉猫使用。

醉猫除了酒还有一个爱好——吃鸡,各种做法的鸡都爱吃。对他来说,一杆好枪、一壶好酒、一只熏鸡,人生足矣。

那一年,醉猫随黄旗下山开工,在收工回山的路上,途经一个镇子。到了那里醉猫就走不动了,那刚出锅的熏鸡,味道实在太诱人了。醉猫寻着香味来到一家店铺的门前,迫不及待地买了两只。他包好一只塞进了怀里,来不及上马就抓起另一只啃了起来。醉猫吃鸡,从来不吃鸡屁股。他一口就咬掉鸡屁股,随手扔给了趴在路边的一条野狗。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影子唰地从野狗的身前掠过,这下不仅醉猫傻了,连那条野狗都傻了——眼看着到口的鸡屁股没了。

醉猫定定神才看清楚,一个黑黑瘦瘦、衣衫褴褛的小男孩,一把将那个肥硕的鸡屁股塞进了嘴里,一边疯狂地咀嚼下咽,一边怯生生地朝醉猫看了过来。

醉猫那天也不知是咋了,心里突然一酸,觉得眼前这个小叫花子太可怜了,于是便将手里的熏鸡一撕两半,把其中一半朝那孩子抛了过去,嘴里念叨:“吃吧,吃吧,咱俩一人一半,你比我多了个鸡屁股,那鸡头得归我。”说完,他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醉猫一路骑着马,一口酒一口鸡,相当滋润,惬意之余还哼起了小曲。

可走着走着,突然觉得身后有些不对。他心下一惊,猛一转头,吓了一跳,那个黑瘦的小男孩竟然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就跟在自己的马后。

此时马队已经离开那座镇子十多里地。马队是一路奔跑着过来的,那个赤脚的小男孩竟然跟着跑了一路,此时黑瘦的小脸上,还挂着熏鸡的残渣。

醉猫朝那孩子挥了挥手:“回去回去,你跟着我干吗?”

那孩子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地傻站在那里。醉猫拍马继续赶路,可过了一会儿,不经意地一回头,那孩子竟然还跟在身后。这一回醉猫恼了:“嘿,你他妈的还敢盯梢?信不信老子一枪崩了你……”说着,他虚张声势地拉开了枪栓。

那孩子又停了下来。

又走出很远,那孩子还在后面跟着。醉猫真没辙了,在自己身上拍了拍,喊道:“没有鸡了,刚才咱俩不是一人一半吗?你的都吃完了,我的还能剩下?

你还跟着我干啥!”

孩子固执地站在原地,眼中乌黑的眸子死死盯着醉猫,倔强的眼神里似乎夹杂着太多的委屈。醉猫眼珠子一转,问道:“哎,你想不想以后天天吃鸡?”

那孩子怔了一下,随即使劲点点头。

醉猫得意地一笑:“那你叫我一声爹。”

那孩子没有丝毫犹豫,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爹!”

醉猫起初不过是想戏弄一下这孩子,谁知孩子这一声“爹”竟把这个四十岁的老光棍半边身子都喊酥了,他打了个冷战:“你……你再喊我一声?”

孩子铆足了劲儿喊:“爹,爹,爹,爹……”

醉猫拍马上前,一猫腰,伸手就将孩子提到了马背上,然后紧紧地裹进了自己的棉衣里。

从那以后,南山上就多了一个小响马。大伙知道了事情的经过,都说醉猫捡了个大便宜,一个鸡屁股换回个儿子,醉猫这买卖赚大发了。每到这时,醉猫就红着脸辩解:啥一个鸡屁股,那可是大半只鸡呢。

那个被醉猫捡到山上的孩子就是黑子。当时南山上只有俩孩子,一个是少当家大黄,另一个就是黑子。两人成天粘在一起,黑子慢慢就成了大黄的影子。

如今的黑子可不再是当年那个瘦骨嶙峋黑不溜秋的小叫花子了,他生得人高马大虎背熊腰,尤其难得的是,他继承了醉猫百步穿杨的神技,枪法如神。

偶尔有空闲,黑子就会拎着他的步枪去南山的后山,几声枪响,就能给他爹背上几只野鸡回来。南山上的人数着枪声,就能知道黑子当日的收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