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少爷落难

胆战心惊的林逸飞疾走了一夜,天亮时,终于赶到了凤霞县境内的宋村。

宋村,听名字是个村庄,实际是个不小的镇子。林逸飞敲开一户冒着炊烟的人家,想要打听一下宋恩万家的府邸。这一打听不要紧,他听到了另一个噩耗,宋恩万的府上也出了祸事。

就在四五天前的一个深夜,凤凰山上的匪首大喜子,率领手下的一众暴徒趁着夜色摸进了宋家大宅,一顿烧杀抢掠,宋恩万全家老小几十口人被尽数灭门。

大喜子这个人,林逸飞听说过,他是凤霞附近有名的恶匪。此人心狠手辣、无恶不作,只要是他作恶的地方,很少留下活口,百姓们给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匪起了个绰号叫“活阎王”。

宋姓在宋村绝对是大户,林逸飞敲开门的这户人家也姓宋,论起来还算是宋恩万的本家远亲。主人见林逸飞虽然狼狈不堪,但身上的衣着却是大富之家的子弟,他探听的宋恩万又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富户,便把林逸飞让进了屋里,端上了早饭。

林逸飞饿坏了,昨天晚上就没有吃饭,连惊带吓地又赶了一晚上的夜路,把人家端上来的一大盘蒸红薯吃了个干干净净。他太累了,本来只是打算在人家的炕头上合一合眼,养养精神继续上路,没想到一合眼就睡过去了。

睁开眼的时候已经过了正午,林逸飞告别了那户人家,匆匆上路。为了表达谢意,临行前他给人家留下了两块大洋。这年头,两块大洋足够庄户人家过上一年了。

为了避开沿途的盘查,林逸飞又走了一下午的山路,终于在傍晚时分赶到了栖霞山。当远远地看到自家的避暑别院时,他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几近虚脱。

别院居高临下,有人发现了林逸飞,有两个人朝他的方向跑了过来。

筋疲力尽的林逸飞索性不走了,一屁股坐到路边,长叹一声:“总算是到家了。”

前来接应林逸飞的是两个小伙子,其中一个是管家老阿福的儿子——狗子。

狗子与林逸飞同龄,只比林逸飞小不到两个月,是打小伴着林逸飞一起长大的,两人的关系不像是主仆,倒更像是亲兄弟。几年前,林府选中了栖霞山这块宝地,在这里建起了这座避暑别院,老阿福便让儿子带着几个家丁到了这里,为大掌柜看家护院。

咬着草棍儿的狗子一路狂奔过来,见到林逸飞后大喜过望。他嬉皮笑脸地问道:“少爷,你这是怎么了?落魄啦?”

林逸飞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狗子愣了,平日里活蹦乱跳的少爷,怎么成了这副样子?并且,身边连个陪护的人都没有。他顿时警觉起来:“少爷,就……就你自己?是不是出啥事儿了?”

两个人搀扶着林逸飞,刚走进别院,老阿福就迎了出来。看到少爷,老阿福一脸的惊疑:“少爷,你怎么一个人来了?老爷和太太们呢?”

林逸飞强忍了一夜的眼泪再也绷不住了,见到了亲人,他哭嚎一声就扑进老阿福的怀里,哭诉起了满腹的委屈……听林逸飞讲完林府的变故,老阿福已经哭得肝肠寸断,他跌跌撞撞地跑出院子,朝着滨城的方向“咚咚”地磕起了响头:“老爷,太太,你们一路走好啊!小少爷交给我,你们就放心地去吧!”

捶胸顿足地一通哭喊,老阿福起身后怒视着苍天,声嘶力竭地指天发誓:“小日本子,咱们不共戴天!老子跟你们没完!”

老阿福其实并不老,只不过因为在林府的时间太长,所以大家背后都这么叫他。除了林敬轩,其他人当面都叫他“福叔”,林逸鹏、林逸飞兄弟俩也这么称呼他,甚至连三姨太小翠仙也尊称他“福叔”。

老阿福今年五十岁,在林府也五十年了,他就是在林府出生的。老阿福的父亲、他父亲的父亲、他父亲的爷爷……世代在林府为奴,都是林府的管家。等有一天老阿福老了,他的儿子狗子就会接替他的职务,也会接替他的名号,成为林府的新管家——林阿福。

老阿福是结过婚的,他的老婆是林府大太太的陪嫁丫头,在他二十多岁的时候,老爷林敬轩将那个水灵的丫头许配给了他,并在城里给他买了一栋小宅子,老阿福两口子对老爷感恩不尽。在当年,一个卖身的奴才和一个陪侍丫头,能喜结连理并拥有属于自己的家,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老阿福和妻子恩恩爱爱,小日子也过得红红火火,很快,妻子就有了身孕。哪知天有不测风云,老阿福的妻子死于难产,在诞下狗子的当晚就离开了人世。

丧妻的老阿福悲痛欲绝,他觉得是这个儿子“克死”了自己心爱的妻子。

他心疼妻子只见了儿子一面就撒手人寰,盛怒之下,老阿福要把这个孩子摔死,让孩子代自己去陪伴长眠的妻子。万幸的是,被林敬轩拦了下来。

一个丧妻的男人,带着一个呱呱落地的婴儿,谈何容易?于是,林敬轩当晚便将这个孩子带回了林府,交给了刚生下林逸飞不久的二太太。狗子和林逸飞是一起吃着二太太的奶水长大的。

老婆是大太太的丫鬟,儿子又是吃二太太的奶长大的,林府对老阿福一家可谓是恩重如山。老阿福当时就给儿子起了名字——狗子。一来,孩子的名贱好养活;二来,老阿福想让自己的儿子永远记住林府对自家的恩德,永远忠诚地看护好林府。

如今,老爷和太太们竟然都被日本人所害,老阿福与日本人的仇恨不共戴天。

少爷在炕上睡着了,老阿福抹着眼泪去了后院。他亲手给老爷和三位太太做了牌位,供奉到灵堂上,对着四个牌位长跪不起。

林逸飞是哭着醒来的,他做了个梦,梦见了父亲、母亲、大妈和小妈。梦里,林逸飞又回到了那天中午的餐桌,没想到,那竟成了他们一家人最后一次团聚。梦里,他还回到了羁押父亲的那个房间,没想到,那竟是他与父亲最后的告别。尽管林逸飞知道那是梦,可他还是不愿意醒来,他想和亲人们多待一会儿,可他哭得太厉害了,狗子推醒了他。

心,已经痛得麻木了。林逸飞失神地躺在那里,狗子守在一边,两个人都默默地流着眼泪。许久,狗子抹着眼泪问道:“少爷,往后咋办?”

咋办?狗子的问话让林逸飞一激灵。

这段时间,逆来顺受的日子让林逸飞已经习惯了屈服,他甚至忘了自己是可以反抗的。此时,父亲曾经的那些教诲在他的耳边响起。

骨气,血性,父亲被日本人杀害了,母亲被日本人害死了,父母之仇,灭门之恨,此仇不报非君子!咋办?林逸飞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从牙缝儿里挤出了两个字:“报仇!”

“对,报仇!血债血偿!”狗子豁然起身,怒骂道,“他娘的,杀小日本子,给东家大爷报仇!”

林逸飞这时一下子又想起了宋村的事,扭头问道:“狗子,你爹呢?”

狗子愣了一下,含糊地应道:“我一直在这儿陪着你呢,我爹他应该还在后堂吧?”

“走,快带我去见他。”说着,林逸飞翻身下了土炕。

后堂里烛光摇曳,狗子试探着推开房门,见父亲正跪在地上面对着那些牌位。见到父亲和三位母亲的牌位,林逸飞的鼻子一酸,双腿一软,也跪倒在地。

林逸飞给故去的亲人磕过头,转身扶住了老阿福的胳膊,抽泣着劝慰道:“福叔,快起来吧,人已经走了,您也要保重身子。”

老阿福被林逸飞扶到椅子上坐下,他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哭道:“是我该死,我这个老奴才昏了头啊!那天我劝老爷和我一起动身,可老爷说还有事要做。

我……我要是当时再多劝几句,老爷能一起来,何至于出这样的祸事啊!”

林逸飞抹着眼泪劝道:“福叔,您别这样说,我父亲的脾气您知道,他定下来的事情,您就是再劝,又有什么用?这怎么能怪您呢,要怪就怪那些该死的日本人。”

“这些天杀的小日本子,咱们是砸了他的锅,还是刨了他的坟,咱们没招他没惹他,他们怎么就下得了这个毒手!”话刚说完,老阿福突然抬手恶狠狠地指着狗子吼道,“你,你给老爷和太太跪下,对着他们的牌位发誓,给他们报仇!”

狗子在牌位前跪下,“咚咚咚”磕着响头,嘴里发誓道:“老爷和三位太太的魂灵在上,狗子给你们磕头了。狗子发誓,不给你们报此深仇,狗子枉披这张人皮,天打五雷轰!”

老阿福扶起狗子,说道:“快起来我的儿,好孩子,记着自己的誓言,杀小日本子!”

狗子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放心吧爹,我和少爷都说好了,此仇不报枉为人!”

老阿福一怔,转身拉住林逸飞的手,对狗子斥责道:“不行,报仇是咱们的事,少爷不能去。”

“啊?”林逸飞愣了,“福叔,我为什么不能去?”

老阿福握着林逸飞的手说道:“少爷,你咋就不明白呢?大少爷半年多没给家里来信了,如今外面兵荒马乱的,你别怪老奴才我嘴臭,沙场上的事儿谁也说不准,那枪子儿可不长眼。大少爷生死未卜,如今林家可就剩下你这一根独苗儿了,你要是再有个好歹,我怎么对得起老爷、太太啊。”

“可是……”林逸飞争辩道,“日本人杀的可是我亲爹娘啊!再说了,狗子不也是您的独苗儿吗?”

“那可不一样,”老阿福倔强地说道,“你是少爷,狗子他是奴才,他能跟你比?他的命贱,我们一家的命都是老爷、太太给的。”

林逸飞明白老阿福想说什么,但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福叔,我的命也是我爹我娘给的。”

“我说不行就不行!”老阿福发怒了,“我虽是个奴才,可老爷、太太不在了,你还小,现在我来当这个家,这个事儿我说了算。”

面对这个固执的老人,林逸飞明白自己暂时无法说服他。三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林逸飞突然想起要和老阿福说的事,问道:“福叔,宋村也出事了,您听说了吗?”

“宋村?”福叔摇了摇头,反问道,“你是说宋家大宅子?”

“是。”林逸飞点头,然后将在宋村打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福叔。

老阿福听后大吃一惊,愕然道:“不会吧?前段日子我从城里出来的时候,还顺路去过宋家大宅子,那时还好好的呢!这才几天啊,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会不会是搞错了?”

林逸飞摇头说道:“听那户主人说的,不像是假的。”

老阿福痛心地骂道:“这都是什么世道啊!‘活阎王’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畜生,做了多少恶。这老天爷咋就不开开眼,一个惊雷活劈了他!”

虽说宋家与林府是世交,但林逸飞对宋家并不是很熟悉。听说自己那个还没过门儿的媳妇也遇了难,他的心里隐隐有些作痛,就像在他惨痛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回到自己的房间,林逸飞在炕上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里都是“报仇”

这两个字。可眼下他却只能在这里等着,那些窝在心里的憋闷和痛楚,让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就要爆裂了。

也不知躺了多久,林逸飞开始想念他的小春喜了。父母尸骨未寒,这个时候想些儿女情长着实不合时宜,但林逸飞真的很想她。他想抱一抱小春喜,或者让小春喜抱一抱自己,都行。他想在小春喜温暖的怀抱里静静地哭一会儿,诉一诉心里的委屈。

房间里太安静了,这种安静加重了林逸飞的忧伤,还有那种令人无法忍受的孤单。反正也睡不着了,他索性跳下大炕,带上手枪出了门。

山间夜里的风很凉,林逸飞出门后连打了几个冷战,总算适应了这山里的寒气。恰在这时,他的头顶传来了一丝声音:“嘘……”

林逸飞一惊,抬头望去,借着月光,他看到了屋顶的小碉楼上探出了一个头。哦,应该是值夜的家丁。

那个家丁说话了,声音很小,但在寂静的夜里却听得很清楚:“少爷,干吗呢?”

林逸飞听出来了,是昨天和狗子一起去接自己的家丁,名叫大壮。林逸飞低声问道:“大壮,狗子呢?他在哪个屋?”

大壮指了指院门旁的一扇门,低声应道:“门口,旁边第一个门就是。”

林逸飞朝大壮挥了挥手,踮着脚走了过去。

门是虚掩着的,林逸飞侧身进了房间。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土炕上,月光下是一张还挂着泪痕的脸。听到有人进门,那张带着泪痕的脸龇牙一笑:“少爷,我听见你在院子里说话了。”

林逸飞坐到了炕沿上,问道:“怎么还不睡?干吗呢?”

狗子笑了一下,晃了晃手里的步枪:“睡不着,擦枪呢。”

林逸飞看了看狗子的步枪,问道:“哎,你的枪法咋样?”

狗子沮丧地摇了摇头,叹息道:“不好,天天擦枪,可连个开枪的机会都没有。”

林逸飞说道:“在这破山坳里,就是开枪也不会有人听到。哎,回头你找个僻静地方,咱俩去练练枪法,你看咋样?”

“嗯。”狗子兴奋地点头,可随即哭丧着脸,“可是……少爷,咱没子弹啊。”

林逸飞指了指散落在褥子上的几颗子弹:“这不是吗?”

狗子叫苦道:“就这些,我爹他可抠门了,咱们的枪倒都是好枪,可每个人就给了这五发子弹。”

林逸飞无奈地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小勃朗宁和藤井的那支小撸子。他又何尝不是呢?只有弹夹里的那几颗子弹。林逸飞曾经向父亲讨过子弹,可父亲说那枪只是防身用的,那些子弹足够了。眼下想要练枪法,看来也只好去向福叔讨要子弹了。

默默地坐了一会儿,林逸飞问道:“狗子,咱们别院这里一共几个人,有几条枪?”

狗子如实做了禀报:原来这里一共有七个人,算上狗子是五个护院的家丁和两个厨子。前阵子狗子爹老阿福回来了,又带回了两个车夫一个厨子和两个林府的老仆,如今这里有十三个人。有枪的只有狗子和四个家丁,老阿福的身边好像还有一支短枪。

听狗子介绍完,林逸飞问道:“狗子,这个地方有日本人吗?”

“有啊,”狗子回应道,“听小风说,凤霞县城早就让日本人给占了,周围还盖了好多个炮楼,日本兵可多了。好像凤霞县这边日本兵来得比咱们滨城还早呢。”

林逸飞点点头。

狗子试探着问道:“少爷,你……你真的要跟着我们去杀日本人?”

林逸飞瞪了狗子一眼,并给他做了纠正:“什么叫我跟着你们?是你们跟着我。”

“哦。”狗子咧了咧嘴,又问道,“可是……可是我爹他能让你去吗?”

“哼,”林逸飞冷哼一声,“我爸已经不在了,我就是东家掌柜,这个家我说了算。我要给他们报仇,谁也别想拦着我。”

狗子琢磨了一会儿,点点头:“那倒也是。”又不无担心地说道,“不过,少爷,我还是觉得……觉得我爹他不会让你去干这些冒险的事儿。”

林逸飞叹了口气,其实他也是这么认为的。他突然想到刚才狗子提到的小风,问道:“哎,狗子,你刚才说起小风,他现在怎么样了?还在道观里吗?”

一提到小风,狗子咧着嘴说道:“那小子,整天东窜西窜的,一时也不消停,不过这阵子倒是在观里。最近山下闹日本人,老道爷怕小风下山会招惹是非,就把他锁在道观里了。前些天他还来过,我跟他说你可能要过来住,那小子高兴得直蹦高儿。”

林逸飞苦笑一声。

狗子凑过来说道:“少爷,咱们拉小风一起干吧,那小子一身本事,肯定能帮上咱们的大忙。”

“我也是这么想的。”林逸飞拍了拍狗子的肩膀,催促道,“快把枪收拾好,别折腾了,早点儿睡,咱们明天找他去。”

林逸飞出门的时候,狗子带着哭腔哀求道:“少爷,你要去打日本人的事儿可千万瞒着我爹,要不然,他……他非宰了我不可。”

林逸飞回头笑了笑,出来时顺手带上了房门。

他们刚才说的“老道爷”是谁?“小风”又是谁?说起来,这可是两个奇人。“老道爷”是上清观的老道长长风道人,“小风”就是长风道人的孙子。

长风道人一辈子没有婚娶,小风是长风道人哥哥的孙子。话说起来,那是好多年前的事儿了。

那一年,长风道人已经是上清观的道长了,那段时间,山下的镇子上突然涌来了成群结队讨饭的乞丐。老道长很好奇,凑近一访听,却发现这些人的口音耳熟得很,细问之下才知道,那些乞丐竟全都是他的老乡。

原来,长风道长在中原的故乡连着两年遭了重灾,饿死之人不计其数。

由于饿死的人太多,来不及掩埋,当地又暴发了大规模的传染性瘟疫。这让当地的灾情雪上加霜,一时间,病患无数、饿殍遍野,好多村子成了“无人村”。幸存的百姓为了活命,纷纷背离故土,以乞讨为生。

长风道长得知家乡遭灾心急如焚,回到道观后便带上了两个徒弟,连夜直奔中原。

老道长一去就是两个月,回来的时候,他们背回了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

正如道长担心的那样,他老家的村子也遭了灾,他赶回去的时候,整个村子已经没剩下几口人了,哥哥嫂子已经撒手人寰,侄子和侄媳妇也已病入膏肓,但一息尚存。小两口在临终前,将这个孩子托付给了长风道人。

瘟疫还在蔓延,长风道人不敢久留,草草掩埋了亲人的尸骨,便准备带着孩子返回凤霞县。可就在这时,政府为了防止疫情扩散,竟然封锁了整个受灾地区,任由当地灾民自生自灭。没办法,长风道人和两个徒弟背上孩子,攀险山、登绝壁,避开了官兵的封锁,才辗转回到了凤霞县。

这个大难不死的孩子,成了长风道长家中唯一的血脉传承,也成了老道长和上清观所有人的掌中宝、心头肉。也正是由于大伙儿的娇纵,这个孩子顽劣成性,道观里的道士背后都叫他“鬼见愁”。

为了让这个小子强筋壮骨,老道长自幼便传授他武功。这小子虽顽皮,却是个出奇机灵的主儿,学起武功来悟性极高,小小年纪便得了爷爷的一身真传,才几年工夫,飞檐走壁蹿墙越梁全都不在话下。

有了这身功夫,老道长管教起他来就更难了。

这孩子的身架像极了老道人,身形瘦削,却绝非骨瘦如柴的“搓衣板”,衣裳一脱,一身精壮的肌肉羡煞众人。这孩子还有一奇,明明是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却天生一张俊俏脸蛋,柳眉凤眼,唇红齿白,长相跟戏台子上的俊美小生都有一拼。

第一次见到这孩子,大多数人会被他的长相蒙骗,以为他会是个性格内向的腼腆主儿。但若细看,他那双滴溜乱转的眼睛就会将他彻底出卖。不知什么原因,长风道人一直没给这孩子取个名字。后来,经常来道观的人见那孩子总是穿着一身道袍,颇有几分长风道长的风采,于是都戏称他叫“小长风”,一来二去,这孩子就有了“小风”这个名字。

道观里只有小风一个孩子,有一年秋天,滨城大掌柜林敬轩到道观小住还带来了自己的两个儿子林逸鹏和林逸飞,这可把小风高兴坏了。

小风比大哥哥林逸鹏小七岁,却只比小哥哥林逸飞小两岁,所以他跟林逸飞更亲近。小风知道玩伴来之不易,于是每时每刻都跟在小哥哥林逸飞的身后,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并且言听计从。小风突然变得如此乖巧,连长风道长都觉得奇怪。

几天的游玩结束,林逸飞要随父亲回滨城了。小风拽着林逸飞就不松开了,瘪着小脸央求:“小哥哥,你别走,你在这陪我玩儿吧,你说什么我都听。”

搞得林逸飞也眼泪汪汪的,其实,他也舍不得这个小弟弟。

眼看着林逸飞跟着大人们离开了,小风委屈地扑进爷爷的怀里,放声大哭:“爷啊,我这么听话,小哥哥干啥就不要我了?”

长风道人一边摸着孙儿的小脑袋,一边心疼地哄劝:“乖孙儿不哭,小哥哥还会回来的,只要你听话,他很快就回来了。”

从那以后,每年的春秋两季,林逸飞都会跟着父亲到上清观,来看望这个小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