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再见故人

林逸飞觉得很无奈,自己刚回滨城,汉奸们就轮番登门,这个郝丰年又来干什么?不过人家既然来了,总要见见。林逸飞让大黄和黑子到正堂后暂避,他带着狗子和小风急匆匆走出正堂迎接。

和姚桂田一样,郝丰年也不是一个人来的,但他带来的人比姚桂田带来的受欢迎得多,几个仆人打扮的汉子推着两辆手推车,车上装着几个鼓鼓囊囊的口袋。林逸飞见状,迎了上去:“郝叔,您年纪大又是长辈,有什么事打发下人来说一声,我应该去府上拜望您的。”

郝丰年摆摆手,叹口气说道:“少掌柜的,这里也没外人,咱爷俩就不用那么客套了。今天来找你说点事,顺便让他们准备了些吃的,杂七杂八的,一并给你送了过来。”

狗子引着两辆手推车去了后院厨间,林逸飞则将郝丰年和几个随从迎进正堂。一进屋,郝丰年的眼圈就红了:“少掌柜的,不是老朽来找你诉苦,我也是没有办法才接下了那些差事,我对不起大掌柜啊。”

林逸飞的眼睛也湿润了:“郝叔,家父已经不在了,咱们都节哀吧。”

等给郝丰年奉上茶水,林逸飞接着说道:“郝叔,小侄才疏学浅,日后在商会还要仰仗您老多多栽培。”

郝丰年苦着脸摆摆手,叹息道:“别听那些日本人说得天花乱坠的。大掌柜的一走,这滨城哪里还有什么商会啊。如今兵荒马乱的,有几个正经人在做生意?哪还有正经生意可做?商会早就形同虚设了。日本人让我当会长,那我就当,可这个会长有什么意思啊。”

林逸飞吃惊地问道:“郝叔,没有商会了?那日本人为什么还要咱们当会长?”

“摆设呗,”郝丰年愤愤地说道,“我也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只给日本人当传话筒,他们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至于说了有没有人听,那我可就管不着了。”

林逸飞笑问道:“这能行吗?”

“怎么不行?太行了。”郝丰年说道,“以后你就安心在家,别的什么都不用管,那些抛头露脸丢人的事,还是让我来吧。我都一把岁数了,老百姓就是骂我又能骂几天?可你不一样,林家可是咱滨城的一面旗啊。我心里清楚,你也是没法子才答应了日本人。你放心,万事有我们这些老家伙呢。”

林逸飞动情地说道:“郝叔,小侄谢谢您的帮助。”

对于这份来自长者的关怀,林逸飞很感激,他有太多感谢的话想说,可他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说的。毕竟,眼前这位看似和蔼可亲的长者,不仅是父亲的好友、自己的长辈,他还是驻滨城大日本皇军首席翻译官郝玉文的父亲。

“咱爷俩,关上门就是一家人,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哦,对了……”郝丰年好像想起什么事,向旁边的一个随从招招手。

那人递上一个信封。郝丰年接过来,交到林逸飞的手里:“这是一些日本人签发的证件,我给你带来了。既然回来了,日后肯定用得着。”

林逸飞双手接过信封,打开一看,是几张空白的“良民证”;还有两张证件,是“特别通行证”和“特别供应证”,这正是林逸飞目前最需要的东西。

郝丰年又喊过一个人来,这是个四十多岁戴着眼镜的瘦削男人,身着一件青色长袍。此人来到林逸飞身前,红着眼圈鞠躬施礼:“少掌柜的,您可回来了。”

林逸飞仔细一看,竟是原来林记的账房曲先生。他赶忙起身寒暄:“哎呀,曲先生,你别多礼,快坐下说话。”

曲先生落座后告诉林逸飞,自从大掌柜和林府出事后,日本人就没收了林记所有的产业,但不久之后又归还了。由于大掌柜的过世,以及林逸飞的出走,林记没有了当家人,所以生意一直是郝记掌柜郝丰年在帮忙打理。现在城里几乎所有的生意都被日本人实行了“军管”,其实也没什么生意可做了。

林记在城中的几家织布厂、棉纺厂和印染作坊,如今都被日本人征用了,成了侵华日军的被服厂,主要是为军队加工棉被、军衣之类的军需物资。不过日本人按月支付林记厂房和设备的租赁费用,这在滨城可是不多见的。租金的结算日期,还延续了林记以往每个月阴历初七的结算习惯。滨城最大的药店“林记大药堂”,如今也被日本人征用了,改名为“东亚大药房”。“东亚大药房”和林记的厂房一样,日本人也是按月支付药房的租赁费,租金还算公道。其他几处商号,虽然每天照常开门营业,但是买卖已大不如前,盈利也仅够养活各自的柜员。

林逸飞认真听完曲先生的报告,再次对郝丰年和曲先生表达了谢意。此时外面天色已暗,林逸飞有心留几位客人在府上用饭,却被郝丰年婉言谢绝。

想想家里连个拿手的厨子都没有,林逸飞也就没有坚持。

送走郝丰年等人,林逸飞兄弟几个饭后在院里的凉亭品茶。狗子长叹一声:“滨城,咱们终于回来了。”

林逸飞将几张证件丢到石桌上:“也不知道有啥用,每人拿一张吧。”

黑子随手拿起一张,正反面仔细地瞅了好几遍,问道:“这是啥?”

林逸飞说道:“良民证。”

大黄看着手里的证件,笑了:“有了这个咱就是良民了?”

小风一本正经地应道:“良民良民,大大地良民。”

众人哈哈大笑。

这是飙旗兄弟回滨城后开的第一个小会。小风提议府里赶紧找几个好厨子,因为饭菜口味实在太差了。黑子却坚决反对,他的理由是,眼下刚回滨城,所有情况都还没有摸清;此时林府看似平静,实则危机四伏、暗藏杀机;即便是府中原来那些下人,谁能保证他们中间没有被小鬼子收买的奸细?更何况周围还有那么多试图渗入林府的人。下午姚桂田要送的那几个“带枪的厨子”就是一个危险信号,找厨子这事短时间内最好不要考虑。

黑子的意见得到了林逸飞和大黄的支持,小风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小风那一脸苦相,众人一阵大笑。

“笑什么,”小风抱怨道,“我还以为到了滨城能过上好日子呢,可谁知道连个信得过的厨子都没有,要是小灵儿在这里就好了。”

见几双眼睛不怀好意地瞅过来,小风红着脸辩解道:“看啥?我又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说小灵儿做饭好吃。”

这个解释越抹越黑,众人又是一通大笑。兄弟几个正说笑着,院子里突然灯光尽失,漆黑一片。原来,小鬼子八点半“灯光管制”,开始“断电宵禁”了。

奔波了一天,大伙也该休息了。

下人们已经收拾好了房间,林逸飞独自回到他原来居住的侧院。也许是心理作用,刚进院门,林逸飞就隐约闻到了小春喜身上的味道。这个院子里到处都有他和小春喜的记忆,可如今,二人已是阴阳两隔。

睹物思情,林逸飞心如刀割。

将熄灭的灯笼挂在院子里,林逸飞摸黑进了小春喜的房间。在这里,他不需要灯光,他对这里的一切都是那样熟悉,曾经无数次的深夜嬉闹,他蒙着眼睛都能捉到小春喜。一闭眼,他仿佛又听到了小春喜银铃般的笑声。还有气味,屋子里满是小春喜的味道。

林逸飞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那缕秀发,一低头,眼泪溢了出来。泪眼蒙眬中,小春喜向他走来,还是那么俊俏,那么娇羞。林逸飞展开双臂,迎着小春喜走了过去,可怀里却空空如也,他的眼泪决堤而出……清晨,林逸飞迎来重返滨城的第一个黎明,所有的习惯又回到了从前,他在院里练了几趟拳,身上出了一层汗。坐在石凳上稍作休息,林逸飞甩了一把脖子上的汗,又想起了小春喜。以往每到这时候,小春喜都会笑吟吟地给他递上一条带着香味的热毛巾。

林逸飞正坐在那里兀自惆怅,小风来侧院招呼他吃饭。早餐很简单,稀粥、馒头、咸菜,由于日本人实行粮食管制,现在早上连卖豆浆、油条的都没有了。

用过早饭,林逸飞叫上小风和狗子出了林府大院——该出门亮个相了,顺便也探听一下大喜子的消息。黑子和大黄留在家里,在收拾掉大喜子之前,他俩最好不要抛头露面。

林逸飞是滨城的名人,街巷里行人不多,可见到林逸飞都很吃惊,等确认自己没看错之后,赶忙抱拳作揖。林逸飞也一路抱拳回礼,不知不觉走出了街口。街口还是那个熟悉的街口,可走到这里,林逸飞却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无处可去。还好,这时他想起二师哥姚长生,当日他曾拜托林逸飞回滨城时去探望一下家里的老人和秀儿嫂子,现在闲着没事儿,正好去走一趟。

姚长生的家离林府不远,隔着两条街,是个独门独院的小宅子。林逸飞来到门前时,正赶上姚长生的父母出门,两个老人正在锁院门。

林逸飞上前打招呼:“叔,婶,你们这是要出去啊?”

姚长生的父母闻声回头,大吃一惊。长生爹用衣袖使劲搓了搓眼:“是……是林家的小少爷?”

林逸飞乐呵呵地应道:“叔,是我。”

“你这是去哪里了?你说这……”因为激动,长生爹显得手足无措,嘴里絮叨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啥时候回来的?”

林逸飞答道:“昨天刚回滨城,今天来看看你们,二老最近还好吧?”

“好好,都好。”长生爹满口应承道。

长生娘在一旁提醒:“别在这儿杵着,还不快把门开开,让小少爷进屋说话。”

林逸飞摆摆手,说道:“不用不用,婶儿,我秀儿嫂子不在家呀?”

长生娘应道:“秀儿一大早就出了门,赶着刚开城门,还能买到点新鲜菜。

她一会儿就回来。走,咱们回家等她。”

长生爹在一旁附和道:“还不知道能不能买到菜呢,现在的小菜市,也没几个卖菜的。”

林逸飞笑道:“算了,叔,婶,你们忙你们的,等秀儿嫂子回来了我再过来。”

说完,他朝狗子使了个眼色。

狗子从怀里掏出几块大洋,上前塞到长生爹的手里:“叔,来的时候也没给您和婶子买点啥。这个您拿着,看好啥自己买。”

长生爹把钱往回推:“不要不要,家里不缺钱,快拿回去。”

林逸飞佯装生气,说道:“哎呀,你家有是你的,让你拿着你就拿着,不缺也拿着。”

老人家拿着钱有些为难。林逸飞凑到长生爹的耳边,小声说道:“叔,前几天我见着二师哥了,是他让我给你们送点钱过来。”

长生爹一怔,慌张地朝四周看了看,见四下没人,悄声问:“长生还好吧?”

林逸飞笑着回道:“叔,他好着呢,二老就放心吧。”

“嘘,”长生爹紧张地说道,“小声点,别让人听见……”

陪着姚长生的父母走到街口,老人告诉林逸飞,他们的一个表亲家里刚生了娃娃,老两口这是要赶过去“看喜”。目送两位老人离开,小风朝林逸飞使了个眼色,又朝旁边的一个店面努了努嘴。林逸飞扭头一看,路边是一家名叫品茗斋的茶楼,茶楼在路口,从二楼的窗户可将整条街尽收眼底。反正也是闲着,正好可以在这里喝茶等等秀儿嫂子。林逸飞一挥手,三个人进了茶楼。

见有客人进门,店小二热情地迎上来。等见到来客是林逸飞,那小二猛地一愣,软着一条腿就要下跪。林逸飞浅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声张,便朝楼梯走去。

上了二楼,狗子要了一壶上好的茗茶,三个人就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从窗户望出去,对面是一家大药房,那里曾经是林逸飞家的林记药堂,不过现在换了招牌,成了东亚大药房。林逸飞昨天已经从曲先生那里获知,如今药房已经被日本人征用,他们按月支付房租。

想想挺有意思,他林逸飞现在竟然成了太君的房东。

林记药堂是林家在滨城最早的产业,已经有很多年历史了。

当年为了方便滨城人抓药,林家老祖宗立下了个规矩:可以赊账。这个规矩主要是为了照顾那些家境不宽裕、得了急症的老百姓,让他们先抓了药回去,别耽误了治病。药堂虽然可以赊账,但每个月阴历初七必须将欠账结清。如果家境确实困难,药堂也会酌情体谅。当初林逸飞的爷爷林兆松过世的时候,就下令一把火烧了所有欠账的账单,所以出殡时,滨城很多老百姓涌到林家的祖坟前长跪不起,恭送林大善人归天。

林记药堂也承载了林逸飞童年的快乐。

当年,每月初七那天,林逸飞的父亲都会到药堂来坐堂结账,上午是欠账的人来送钱,下午是药材商来收货款。每个月的这一天都是林逸飞最开心的日子,这天他可以放一整天的假,不用练功,不用读书,跟着父亲到药堂玩耍。起初哥哥林逸鹏也会来,哥哥长大后就不来了,林逸飞就带着狗子来做伴。

药堂里其实也没啥好玩的,父亲林敬轩带着伙计们忙着结账,也顾不上两个孩子,林逸飞就带着狗子四处撒野。药堂后院有一间熬药的小屋,药工们根据配方熬制各种草药。有高档的鹿茸膏、阿胶膏等补品,也有低档的治风湿、跌打损伤的膏药。药工们喜欢这两个孩子,经常偷偷给他俩熬一种芝麻糖吃。大伙在熬糖的时候都躲着东家掌柜。其实这事林敬轩是知道的,不过为了哄孩子开心,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药堂里有一间密室,密室设计得十分隐秘。在后堂供东家休憩的房间墙角,有一块可以掀起的地砖,地砖下有一个机关,扭动机关,墙壁上会翻转出一道很窄的小门,里面就是密室。说是密室,其实也是一间小库房,里面存放的都是一些鹿茸、野山参和犀角之类极为珍贵的药材。在库房的货架下,还有一条更为隐秘的密道,这条密道与林府的那条密道是相通的,从这里可以去林府院墙外的那所柴院,也可以直接通到林敬轩的床榻下。

密室是林逸飞无意中发现的。那天,林敬轩要去密室取一枝急等入药的野山参,确定身边没人后,就打开了机关。林敬轩没想到,这个秘密被正和他藏猫猫的儿子发现了。

林敬轩深知儿子的秉性,威胁警告根本没用,于是好言哄劝:“这是咱俩的秘密,对谁都不能说,能做到吗?来,咱拉钩!”

很难得,因为与父亲的盟约,年纪尚小的林逸飞还真保守住了这个秘密。

不过后来,他还是把这个秘密告诉了他最信任的人——狗子。

喝着茶,林逸飞问狗子:“哎,还记得药堂后面那间小库房吗?”

狗子憨憨地笑起来:“哪能忘了,小时候每个月初七,咱都跟着老爷过来。

那时候咱俩经常躲到小库房里吃糖,现在想想,就像是昨天的事儿。”

林逸飞感叹道:“没想到,现在这里倒成了日本人的地方。”

狗子的眼珠子转了转,问道:“少爷,你说小鬼子能发现那间库房吗?”

林逸飞摇摇头:“应该不能吧。”说实话,他也不确定。

狗子两眼贼亮地凑了过来:“少爷,你说这里面能有多少鬼子?”

林逸飞明白狗子想说什么,笑着拍了他一巴掌:“你想什么呢?日本兵会站在柜台里卖药?”

狗子叹了口气,失望地摇了摇头。

三个人正喝着茶,大药房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男人。那人中等身材,三十左右年纪,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虽衣着讲究,行为却有些怪异。

他怀里抱着一座钟,蹲在大药房门口,身前是个摊开的小口袋,远远看去,袋子里黄澄澄的,像是大黄米之类的粮食。有人从身前经过,那人便凑上前问几句,路人大多摆摆手继续前行,那人就再蹲回去,等下一个路人。

林逸飞猜测,那人可能是想卖掉手里的那座钟。不过林逸飞有些纳闷,卖东西为啥要选在药房门口?这激起了他的好奇心,他正想下楼去看个究竟,就在此时,药房门前出事了。

两个鬼子兵背着枪从药堂门前经过,看到路边那个男人,鬼子兵走了过去,指着那个男人叽里呱啦地说了些什么。因为距离太远,林逸飞也听不清。

说话间,一个鬼子兵突然抢下那男人怀里的钟,男人起身想要夺回,却被另一个日本兵一枪托砸在额头上。那人头上顿时血流如注,捂着额头倒在了路边。鬼子兵似乎觉得还不够解气,朝那男人的身上又猛踢几脚,并顺手抓起身边的那个小口袋。

小鬼子的军靴是特制的,日语中称之为“编上靴”。靴面是全牛皮的,脚底的前掌钉着三十二颗防滑钢钉,有的是三十六颗,最多的有三十八颗。

脚后跟处是一整副“铁马掌”,分量十足,走起路来咔咔作响。这靴子踢到人身上,轻则骨折筋断,重则能要人命。

这也太欺负人了!林逸飞实在看不下去,起身跑下楼,小风和狗子也跟了上去。等他们几人跑过去时,药房门口已经聚集了一些围观的路人,情形也发生了改变。一个戴着眼镜的日本男人加入到了争执的行列,这人四五十岁的年纪,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和服。他用日语大声斥责两个鬼子:“你们为什么要抢这个中国人的东西?”

鬼子兵嚣张地辩解:“我们没有抢,是他违反了条令。”

和服男人反问道:“什么条令?军部的哪一款条令允许你们光天化日下抢劫?”

一个鬼子兵晃着手里的口袋:“小米,粮食,难道你没看到他正在卖粮食吗?这可都是军用物资。”

和服男人怔了一下,指着另一个鬼子兵怀里的那座钟,厉声质问道:“那这是什么?难道这也是军用物资吗?”

两个鬼子兵情知理亏,对视了一眼,鬼子兵将座钟丢到了已经血流满面的中国男人面前,咣当一声,钟的玻璃镜面被摔碎了。随后两个日本兵抱着那袋小米扬长而去,留下围观的路人唏嘘不已。

和服男人在后面骂道:“强盗!回来,你们打了人,必须向这个人道歉。”

然后蹲下身子,从怀里掏出手帕递给那个受伤的男人,用流利的中国话问道,“您受伤了,需要救治一下吗?”

受伤的男人看了看手帕,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摆了摆手,挣扎着站起来:“谢谢,我还好。”说完,他抱起了被摔坏的钟,惋惜地摇了摇头。

和服男人心疼地说道:“你怎么在这里卖东西呢?为什么不到集市去?”

那个男人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流着泪道明了原委。原来,他就住在附近,他的老婆生了病,可家里已经没钱买药了。这个座钟是家里祖传的古董,据说值几个钱,他打算卖掉给老婆买药。他又担心兵荒马乱的没人买钟,就把家里仅有的一口袋小米也背了出来。他选择在药店门口卖货,是想如果能卖掉,自己马上就能进店买药。另外,他听说最近实行“物资军管”,很多产妇需要小米粥调养身体却买不到,他觉得在药店门口或许能卖个好价钱,没想到,却在这里碰上了日本兵。

和服男人又问:“你妻子得的什么病?需要什么药?”

那人犹豫着,从怀里掏出一张药方。和服男人接过药方,转身进了药房,当他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两包药和一包纱布。和服男人将药品递给了那个男人,叮嘱道:“这两包药是给你妻子的,希望她能早日康复。这包纱布是送给您的,回去后好好洗洗伤口再包扎。”

那个中国男人愣怔了一下,待反应过来,跪在地上就磕头:“恩人,谢谢!

谢谢!等我有了钱,一定来还药钱。”

和服男人将那人扶起来:“快回去吧,你妻子还在家里等着药呢。”

林逸飞在旁边一直默默地看着,这个日本男人的举动让他很意外。林逸飞想起王瑞卿曾经说过的那段话,看来日本人里还真是有好人,他觉得眼前这个日本老头就不错。他将日本男人又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发现这人的面容很慈祥,甚至觉得这人不像是日本人。

围观的人群已经散去,穿和服的日本男人也回了药房。林逸飞和小风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狗子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林逸飞问道:“给他了吗?”

狗子点点头:“早上把钱都给了姚叔,我兜里就剩三块大洋了,都给他了。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不要,硬塞到他手里了。”

林逸飞满意地笑了笑,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那个中国男人面色白净,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的衣服用料讲究价格不菲,说出的话彬彬有礼,绝不是一般的穷苦人家,应该是个家道中落的富家子弟。

林逸飞仰头看了看天,快中午了,估计秀儿嫂子也该回家了。

再去姚长生家的路上,林逸飞又想起“食品管制”的事,扭头对狗子吩咐道:“狗子,回家的时候你去厨房拿些肉,下午给秀儿嫂子送过来,估计他们家也有把日子没吃上肉了。”狗子满口答应着。

三个人很快来到姚长生家门前,院门上的锁不见了,院门虚掩的,看来秀儿嫂子已经回来了。可一进院子,林逸飞就愣住了,一只菜篮子歪倒在院子里,周围散落着一些青菜,而且正屋门口竟然还站着两个人,宽腰带,绸缎衫,肩上斜挎着盒子枪,一看打扮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林逸飞纳闷,两个汉奸跑到二师哥家里干什么来了?

没想到,其中一个汉奸竟然认识林逸飞,他一脸堆笑地迎上来,点头哈腰地问道:“林会长,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林逸飞上下一打量,世上还真有这么巧的事,那人竟是昨天姚桂田送到自己府上的一个厨子,如今一换打扮,他还真没认出来。

林逸飞笑着反问:“我还想问你呢,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就在这时,屋里传出一声尖利的喊叫:“救……”很明显,那是一个女人呼救的声音,只是后面的声音被人堵在了喉咙里。

不好,是秀儿嫂子!林逸飞拔腿就往屋里冲,没想到,两个汉奸竟挡在他的面前,嬉皮笑脸地劝阻道:“林会长,我看您就别掺和这事了,太君们正在里面寻乐子……”

一股怒火直窜林逸飞的头顶,他挥手一拳将一个汉奸击倒在地,然后发疯般冲进了屋子。

林逸飞冲到卧房门前,屋里的情景让他头皮都炸了。秀儿嫂子被两个鬼子兵按在土炕上,身上仅剩的一件红兜肚已被推到了脖颈,**出上身雪白的肌肤,裤子也被褪到了脚踝。一个鬼子兵蹲坐在土炕上,一只大手抓着秀儿嫂子的手腕,将她的双手拉过头顶,紧紧地压在炕上,另一只手肆意地揉摸着秀儿嫂子奋力扭动的身体,一张臭嘴在她的脸上乱拱。另一个鬼子兵全身**地站在地上,正满脸赤红地喘着粗气,撕扯着秀儿嫂子已经被褪到脚踝的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