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不辨风尘02

戚彤陡然醒悟,忙命婢女将前晚载过公公和夫君赴知府宴会的车夫叫来,打听那相士王青的下落。

车夫道:“唔,小的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不过跟我们一样,都是下人打扮。赴宴的时候,曹公命小的先绕到礼字街,在街口接了这人,再才改道到知府衙门。后来曹公和员外只带了他一人进去,小的还好奇这是什么人呢。不过事先曹公叮嘱小的不准多嘴,所以小的也没敢多问。”

文彦博道:“既是只带了那人一人进去,肯定就是那相士王青了。”车夫道:“是了,小的亲耳听见曹员外叫他王巡官来着。”

包拯道:“宴会结束后,那王巡官去了哪里?”车夫道:“小的倒是看见她先出来,自己一个人往东边走了。当时已经是半夜,小的还想她一妇道人家,摸黑走在大街上可能有危险,正要上前叫住她,曹公他们几位就出来了,曹公一句话没提,小的也就算了。”

众人大吃一惊。沈周追问道:“你说那王巡官是个女的?”车夫道:“的确是个妇人。到礼字街接王巡官时,天还没黑,小的看得很清楚,虽然她刻意打扮男子模样,而且将脸面涂得焦黄,但仍然可以看出来,她年轻时是个漂亮女人。就算不看外貌,听声音也是能听得出来的。”

张建侯道:“哎呀,原来相士王青是个妇人。她会不会就是传闻中曹丰的情妇?”

文彦博最是乖巧,立即道:“娘子,想不到相士王青会是个妇人。看来之前我们全想错了,曹丰员外并没有在外面包养什么情妇,他暗中提取的那些巨款,全部是用来支付给王相士的相金,所以曹教授才会充耳不闻。是我们误会曹丰员外了,也害得娘子担心。”戚彤道:“多谢。”虽然依旧保持着从容的大家风范,但还是露出了释然的神情来。

包拯道:“如今看来,相士王青是个关键人物,很可能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得设法找到她。娘子,我想借曹府的车夫一用。”

戚彤道:“可是公公反复叮嘱过,让我不要说出王相士一事,尤其不能告诉官府。我私下告诉你们,已经违背了对他老人家的承诺。”包拯忙道:“娘子但请放心,我们只是想找王相士问些事情。查清楚真相后,征得娘子同意前,我们绝不会对外张扬。”戚彤犹豫许久,才道:“任凭公子吩咐便是。”

包拯便叉手告辞,走出几步,微微踌躇,最终还是回头道:“娘子,虽然我们都希望曹丰员外吉人自有天相,但你心里还是要有个准备。”

其实这是众人心中的真实想法:曹丰失踪几日,家中老父病倒,只靠妻子和妹妹支撑一个家,稍微一个有担当的男人都不会如此。而曹丰为人一贯孝顺和善,既然他迟迟不现身,多半已遭不幸,正如戚彤所预感的那样。然而之前当她说出预感曹丰很可能已不在人世时,文彦博和沈周还一再以没有发现尸首来否认,不过是想给这个柔弱可怜的妇人一点安慰。对于身处绝望中的人,心中抱有一线希望,总是好的。想不到包拯实在诚恳,最终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实话。

戚彤脸色煞白,但毕竟这也是她曾经想到过的事,勉强定了定神,颤声道:“无论我丈夫是生是死,都请包公子帮我找到他。”包拯道:“娘子放心,包某一定竭尽全力。”

离开曹府后,包拯带着车夫径直来到应天府署,找到父亲包令仪,请他根据车夫的描述画一张相士王青的肖像。

沈周万分惊奇,道:“原来包丈还有这等本事。”包令仪笑道:“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又道:“你们几个这两天忙坏了,瞧建侯一双眼睛尽是血丝,先回去好好休息。等画像画好,我自会带回家给你们。”包拯道:“是,那就有劳父亲大人。”

出来府署时,发现衙门门楼两旁张贴着缉拿高继安和帷帽妇人肖像告示。赏格是一百万钱,就是一千贯铜钱,相当于一千两白银,写明官府出一半,崔氏出一半。大宋每年输辽岁币才三十万两白银,这一百万钱对普通百姓而言,算是一笔天价大数目了。那高继安被画成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跟他本人甚像。那帷帽妇人却只画有一顶帷帽,没有眼睛,没有面貌。告示中只提及二人合谋杀人,既没有指出涉及崔良中遇刺案,更没有提及“交引”二字。

张建侯道:“我早说官官相护,有马季良出面保护崔良中,没有人会认真追查这件案子的。”文彦博道:“假交引案非同小可,而今当事人高继安失踪,最大的嫌疑人崔良中又陷入昏迷,案情难以进行调查,不张扬也是对的。”张建侯道:“听起来,崔良中倒是昏迷得及时了。”

沈周道:“其实也不难查,只要按照交引上的籍贯人名,一一找到原主,询问他们到底将手中的交引卖给了谁,如此顺藤摸瓜,便可以反向追踪到买家,也就是伪造交引者。只是那些交引原主大多是外地人氏,要寻找起来,须得费一番时日。”

包拯道:“其实还有个更简单的法子,既然涉及许多交引,买家不可能一一去寻访,定会派人守在边关或是东京榷货务这样的地方。边关是入中者领取交引的地方,东京榷货务是交引原主要去兑换茶叶提货单的地方,只要派官差微服到这两个地方打探,一定可以得到许多有用信息。”

张建侯道:“话是不错,可官府愿意追查到底吗?咱们大伙儿都亲眼看到马季良对结拜兄弟的爱护,一定会拼死庇护崔良中的。”蓦地灵机一动,道:“我有个主意,我们去告诉马季良,说其实不是崔良中伪造交引,是旁人有意陷害这位大茶商,这样他就不会再插手。”

包拯果断地摇了摇头,道:“我不同意。”张建侯道:“为什么不同意?”包拯却是不答。

文彦博道:“你这是耍诈。你姑父为人你最清楚,他能同意吗?”张建侯道:“可也有可能确实跟崔良中无关啊。”

文彦博笑道:“这话你自己信吗?”张建侯想了想,道:“不信。”文彦博道:“这就对了,你都不信,马季良又怎么可能信?”

沈周道:“更有甚者,马季良很可能自己就卷入其中。你还跑去告诉他事情跟崔良中无关,不是让他看笑话么?”

文彦博轻喟一声,道:“交引这件案子已经移到提刑司,我们都管不了,只能看康提刑官怎么做了。他是忠良之后,人虽然武断固执了些,但却素有清名,为老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应该不会袖手旁观。”

叹息一番,就此分手,文彦博和张尧封回去文府,包拯、沈周、张建侯三人则回来包府。几人这两天东奔西走,也确实累了,回房往**一躺,便各自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外面天色已黑。包拯急忙起来,包令仪已用过晚饭,正坐在堂上读书,见儿子出来,道:“给你们留了饭菜,等小沈和建侯起来一起吃吧,我这就派人去叫醒他们。”

包拯应了一声,见桌上摆着三张相同的画像,问道:“这就是相士王青的画像么?”包令仪道:“嗯。”

展开一看,画中妇人三十余岁模样,瓜子脸,两道弯弯娥眉,丹凤眼,鼻梁挺而直,面貌甚是清俊。

包拯问道:“父亲大人可相信相士能从面相准确预言祸福一说?”

包令仪沉思了一会儿,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你可知道当今刘太后原是花鼓女出身,她还是幼童时,跟随母亲在东京樊楼以卖艺说唱为生,有奇人看见了她,断言她将来必当母仪天下,而今果然如此。”

包拯道:“那么父亲是赞同相术一说了。”包令仪道:“相由心生,若是心怀刚直,外表自然正气凛然,若是野心勃勃,自然霸气外露,面相之术是有很大道理的。”

正说着,沈周和张建侯进来,包令仪便命仆人摆菜上酒,为三人准备晚饭,自己回内室歇息。

张建侯道:“确实是饿了。今晚我要好好大吃一顿。”

沈周仔细看过相士王青的画像,道:“这妇人的确不像寻常巷陌女子,很有些贵气。”转头问道:“你认为王青就是那暗助高继安逃走的帷帽妇人么?”包拯道:“我觉得可能性很大。”

沈周道:“可有证据?”包拯道:“车夫所描述的王青的身材高矮,跟节字街百姓描述的帷帽妇人吻合。这是其一。其二,相士以相面为职业,通常要到大街上摆摊算卦,但这王青一反常态,从不露面不说,跟曹氏的交往也甚是神秘。而帷帽妇人多次到节字街找高继安,均以帷帽遮面,旁人无法窥见其庐山真面目。低调的相士,诡异的妇人,两者行事作风实是异曲同工,是同一个人的可能性极大。”

沈周道:“崔良中让高继安伪造交引,论起来是大雇主的身份,高继安反过来要杀他,必定是受人怂恿。这人现在可以断定就是王青。她既然利用高继安来对付崔良中,想必是跟他有仇。所以她来到南京后,才会先结援于同样与崔氏有仇的曹氏。她既是有所图谋而来,当然不像一般相士那样抛头露面,而是低调行事,不以真面目示人。”

张建侯道:“那你相信她的那些所谓预言么?”沈周道:“这个……最好是等见过王青本人后再说。现下有了她的画像,要找到她就容易多了。”

包拯道:“家父特意多绘了两张,正好我们每人一张,明日到礼字街一带打听,看有没有人见过王青。”

张建侯道:“如果不是姑父答应了戚彤娘子不泄露王相士一事,不然可以将画像交给官府,由他们出面找人,我们就省事多了。”包拯道:“就算我没有答应戚彤娘子,交给官府也不妥。现下我们还不能完全肯定王青就是帷帽妇人,也不能确定她到底在行刺案和交引案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正商议明日如何寻访相士王青,还没有来得及举箸,仆人进来禀告道:“有客!”引进来一看,却是翰林学士石中立和应天书院主教范仲淹。

包拯忙下堂迎接,道:“家父已入内歇息了。”正要命仆人去请父亲出来,石中立一摆手道:“不用费事叫包公了,老夫就是来找你们的。你们几个声称昨夜是我潜入崔府,可有从粪坑中捞出证据、对上衣襟?”

包拯这才会意他是来兴师问罪的,既不便说出许洞已坦诚告知真相,又不愿意撒谎说还没有从粪坑中捞出衣服,只得道:“衣襟还没有验过。”

石中立登时跳了起来,叫道:“小范,你瞧见了!幸亏你今晚进了城,被我拉到你,不然你如何能相信你手下这几个学生其实是指鹿为马、诬良为娼之辈?”

沈周忙道:“石学士言重了!其实是我们另外寻到了证据,足以证明石学士无辜,不必再验那件衣服了。”石中立气呼呼地道:“言重?你们当着老夫老朋友的面,没有证据,甚至没有验过证据就胡乱攀诬老夫,就为了你们自己出风头,居然还说老夫言重?”

包拯上前深深一揖,道:“我们确实太过鲁莽,晚生这里给石学士赔礼了。”

石中立却是不肯甘休,道:“不行。我们这就去你们包家茅房,当着你们范先生的面将衣服捞出来,与你们捡到的那片衣襟验对,要让范先生亲眼看见你们是在为了出风头而胡闹。”

范仲淹忙道:“石学士何必动气?这事不能怪包拯他们,其实是我想帮曹恩师,所以命他们几个暗中调查案子。他们也是一时心急,想早些向我交差,所以冒犯了石学士,跟出风头毫无干系。”

石中立道:“当真是小范你的主意?”范仲淹道:“当然。今日包拯到码头找石学士之前,先回来应天书院,我还催促过他。”

石中立也是性情中人,登时释然,道:“那好,看在你小范的分上,也就算了。”转头问道:“那害得老夫被你们诬陷的上房大盗到底是谁?”

包拯沉吟道:“这个,石学士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沈周生怕石中立再发怒,忙道:“包拯的意思是……”

石中立却是一挥手,道:“算啦,老夫也没兴趣知道,反正我知道他是好人就行了。”

张建侯道:“石学士怎么知道那个人是好人?”石中立道:“他要对付崔良中这种坏人,难道不是好人么?”顺手拿起桌上的王青画像,一望之下,便“咦”了一声。

沈周忙问道:“石学士认得这妇人?”石中立道:“当然认识。她就是大名鼎鼎的女相士刘德妙,难道你们没有听说过她么?”

刘德妙是北汉皇族后人,自小出家为女道士,精通相术,由大宦官周怀政引荐入皇宫,言事奇准,成为后宫嫔妃及皇亲国戚中极受欢迎的人物,被尊称为“刘尊师”[1]。宰相寇准失势前,刘德妙忽然有所预感,及时投靠了参政知事丁谓。

丁谓字谓之,太宗淳化三年(992年)进士,其人机敏有谋,于文章、图画、博弈、音律无不洞晓,著名文学家王禹偁曾赞赏丁谓的文章“自唐韩愈、柳宗元之后,二百年始有此作”。寇准十分欣赏丁谓的才气,宋真宗即位之初,就向皇帝大力举荐,丁谓由此得到重用。这人也当真是有真本事,三司案牍复杂繁多,一般官吏长久难以解断,而丁谓一看案情,一言判决,众人都释然而悟。听凭满座宾客各自陈述,他从容应接,随口解答,条分缕析,统摄满座,没人能超出其意。还有一次,东京开封皇宫失火,宫阙建筑大多焚毁。宋真宗命丁谓主持修复工程。由于皇宫处于京城中心位置,取土、运料、弃废都非常不便。丁谓提出了一个独具匠心的施工方案,可以“一举而三役济”:即挖街取土,成渠引水运料,再弃废填渠还街。如此,节省费用“以亿万计”。

然丁谓有才无德,工于算计,大搞上天书活动迎合宋真宗。当上参政知事后,有一次中书省宴会,寇准在豪饮后,被菜汤沾到了胡须上。丁谓看到后,马上起身为寇准擦拭胡须。寇准不但不领情,反而十分恼火,当场讥讽丁谓说:“你身为参政,国之重臣,怎么能为长官擦拭胡须呢?”此即为典故“溜须”的来历。丁谓一时难以下台,不由得恼羞成怒,结下深怨,发誓要报复寇准。

此事也可以窥见寇准的性格——自视甚高,性情刚硬,言语尖刻,经常弄得人难以下台,这些没有必要的口舌之快导致他一生树敌甚多。比如当年签订《澶渊之盟》的曹利用原先只是个殿前侍卫,因为能言善辩及机缘巧合才得到宋真宗信用,后来担任枢密使,执掌大宋军机。寇准看不起他,认为其既无品行,又无才气。两人每每有意见分歧时,寇准总是大声训斥曹利用说:“你是一介武夫,怎么能识大体?”曹利用由此恨寇准入骨,与丁谓联合起来与寇准分庭抗礼,导致党争不已。

而随着宋真宗身体状况的恶化,皇后刘娥权力越来越大,成为宋帝国实际上的统治者,其一举一动,对当时的政局,尤其是对寇准与丁谓两派之间的党争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刘娥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也开始笼络自己的势力,主要是以翰林学士钱惟演和副宰相丁谓为首,因其兄长刘美娶了钱惟演之妹,而丁谓则是钱惟演的姻亲。而之前,刘娥宗族横行不法,强夺蜀地百姓盐井,被人告发。宋真宗念及刘娥,想就此不问,但寇准铁面无私,坚持要求依法惩治,由此得罪了刘娥。

不久后,寇准欲辅助太子赵祯登基,被丁谓得知后报告了皇后刘娥。刘娥立即在宋真宗面前诬陷寇准要挟太子,预备夺取朝廷大权。寇准因此被贬,与寇准交好的大宦官周怀政也因谋变被杀,而本来由周怀政引荐显名的女道士刘德妙则因避祸及时成为新宰相丁谓的座上宾,备受信任。

丁谓曾赋诗云:“千金家累非良宝,一品高官是强名。”表面视千金为累赘,视高官为虚名,其本人实则名利熏心,一心擅权,宋真宗死后,宋仁宗即位,由太后刘娥辅政。按照大宋制度,皇帝每天都要临御垂拱殿,还要在文德殿正衙接见文武百官,称为“常参”;五天一次在崇德殿或者垂拱殿接见群臣,称作“起居”。大宋自立朝以来,还没有出现过太后临朝的情况,无章可循,这就给大臣们出了个难题:形式上到底怎么安排。有人建议仿照东汉故例,刘太后与仁宗皇帝五日一朝,刘太后坐左,小皇帝坐右,至承明殿垂帘听政。丁谓却想一人独揽朝政,为了不让其他重臣与闻机要政令,暗中通过宦官雷允恭请刘娥直接颁布了一道诏书:“皇帝每月初一、十五两日上朝见群臣;大事由皇太后召集宰相们共同商议处置;日常军政则由雷允恭代为转奏皇太后,由皇太后签署处理意见。”这样一来,皇帝和皇太后不相联系,权柄都被丁谓和心腹雷允恭把握。

刘娥本就是野心勃勃的人,虽然一时不能觉察丁谓的动机,但终究还是慢慢回过味来了——丁谓是与雷允恭勾结,意图欺上瞒下,甚至有挟持自己的意思。很快,雷允恭被寻小过诛杀,丁谓则被罢相贬谪。女道士刘德妙受到牵累,被人告发与丁谓第三子丁圮通奸,最终被判编管均州。

刘德妙虽然曾经显赫风光,但名字只在京城达官显贵中流传,普通老百姓绝少耳闻。包拯几人虽是官宦之子,却毕竟不在中枢之位,竟然也从没有听过刘德妙这个人,却不知她如何逃出了羁管地均州,化名王青,又来了南京。

包拯等人听说相士王青原来名叫刘德妙,一度是出入皇宫的热门人物,很是惊异,但由此愈发可以肯定刘德妙就是帷帽妇人。她既然出入过皇宫多次,与内宫来往密切,又跟大宦官周怀政等诸多要人交好,得到那传说中的麻痹奇药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包拯忙问道:“石学士可有听说刘德妙跟崔良中有过恩怨?”石中立道:“这个……应该是没有吧。刘德妙在京师何等炙手可热,哪会将崔良中这样的商人放在眼里?她后来被有司逮捕,也是受了丁谓牵连,编管均州只是去年之事,应该没有跟崔良中结怨的机会。”

包拯心道:“宫廷奇毒何等难得,刘德妙不惜用来对付崔良中,必是有天大的仇恨,所以务必要置其于死地。既是石学士都没有听过,想来是不为人知的私人恩怨,只能慢慢寻访了。”

但就算知道刘德妙真与崔良中有不共戴天之仇,这其中仍然有许多难解的疑点——刘德妙以相士身份取信于曹诚,很可能是她需要用钱,需要曹家的财力支持,但她自己完全有机会接近崔良中,为何反倒要利用一个刻书匠人呢?如果是因为崔良中深知她的来历和真实身份,她不便出面,又无意中知道了高继安在替崔良中伪造交引,认定有利用价值,反过来要挟高氏为她办事,但揭露假交引这件事,抑或是要挟崔良中本人,岂不是对她有利得多?相比于刘德妙,崔良中财大势大,就算两人各有把柄,崔氏仍然处于绝对优势,高继安为什么肯听刘德妙摆布、反过来对付崔良中呢?高继安长在南京,刘德妙长在东京,一个是普通老百姓,职业是刻书匠,一个是北汉皇族后人,职业是相士,这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石中立性子疏淡,明日又要离开南京,动身回去汴京,对崔良中、刘德妙这类事实在不怎么关心,当即道:“你们自己慢慢猜吧,老夫得先回去睡了,明早还要赶船呢。”范仲淹道:“石学士先行一步,我还有话要对包拯他们说。”

石中立走出几步,又回头嘻嘻笑道:“小沈,老夫回京后就会向你父亲提亲,你有空的话,也该去拜访一下你未来的岳父大人许公。老夫等着喝你和许家小娘子的喜酒呢。”

众人惊异无比,沈周登时闹了个大红脸,又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应道:“是。”

范仲淹等石中立走远,这才掩了门,郑重其事地问道:“事情牵涉到曹家,对么?”包拯道:“是的。曹教授聘请的相士王青,原来就是石学士口中的刘德妙。且不论刘德妙现下卷入的案子,单是其逃犯的身份,曹家就已犯了包庇重罪。”

范仲淹长叹一声,一时沉吟不语,显是心中矛盾:既想为恩师求情,请包拯几人不要张扬,却又有违他一贯的原则,更难以开口要求自己的学生徇私枉法。

沈周忙道:“私下收留犯人虽然有罪,却分知与不知两种情况,如果曹教授并不知道刘德妙其实是逃犯,算不上重罪。”张建侯道:“如果曹教授不知道刘德妙真实身份,就不会如此神秘了,还说什么泄露秘密,就要五雷轰顶之类。”

包拯也看出范仲淹为难,想了想,道:“经过我们调查,发现曹府上下只有曹教授和曹丰员外两个人知道相士王青、也就是刘德妙一事,如果曹教授肯主动向官府告发,事情尚有转机。”

范仲淹道:“你们不是说曹恩师已经答应了那相士绝不泄露关于她的秘密么?如果换作你,你会说出来么?”包拯道:“不会。但如果曹教授不肯主动告发的话,明日一旦我们将王青就是刘德妙一事上报官府,曹教授的处境就堪忧了。范先生,实在是抱歉,我们也想帮曹教授,可我们必须将真实情况上报。”

范仲淹叹道:“你没有错,何必道歉?这样,你们给我一天时间,我设法再找恩师谈谈。如果后日正午前你们没有得到我的消息,你们再将这件事上报官府,如何?”包拯微一犹豫,还是点了点头,应道:“自当听从范先生吩咐。”

范仲淹前脚刚走,宋城县尉楚宏又登门拜访,将张建侯的兵器还了回来。

张建侯大喜过望,道:“我还以为再也要不回来了。”楚宏道:“这次是我悄悄卖个人情给张公子。不过张公子日后外出,还是不要公然带兵器的好,毕竟有违律法。万一落在提刑司手里,不但要没收兵器,还要依律杖坐二十大板。”

沈周父亲沈英是大理寺丞,他自小耳濡目染,熟知律法,笑道:“楚县尉还说得轻了,不是杖坐二十,而是伏脊[1]二十。”

张建侯笑道:“看来日后我得去做官或是从军了,这样上街才能佩带兵器。”

沈周咋舌道:“你做官就是为了能有佩带兵器的资格?”张建侯道:“有人做官是为了名,有人是为了钱,有人是为了百姓,我则是为了正大光明地舞刀弄剑,有什么不对么?”

他说得有趣,却也在理,众人一起笑了起来。

张建侯道:“要是小游也在就好了。姑父,反正你已经答应了范先生要等他一日,不如明日我们去性善寺看望小游他们,好不好?”沈周先应道:“这主意好,我跟你们一起去。凑巧我答应了张尧封,要替他修补手镯,我顺道去性善寺采些老槐树的树汁回来。”

包拯心道:“虽然计划明日一早要去寻刘德妙,但若是曹教授当真听从范先生建议,肯主动告发刘德妙,那么事情就容易得多。也罢,寻人也不急在这一日。”当即应道:“好。”

楚宏又道:“还有一件事要告诉几位,今日提刑司派人来提走了高继安一案的全部卷宗,书吏检查过目证人供状时,发现了一个疑点,那就是节字街的摊贩声称曾在前晚见过高继安,说是从戌时一刻起,高继安就在他的摊子上喝酒吃菜,过了亥时,才醉醺醺地起身,站都站不直了,还是街坊扶着他回家的。”

张建侯道:“我大概是亥时两刻翻墙进的知府衙门,崔良中遇刺在这之前,短短一刻工夫,高继安即使清醒,也绝对不可能从节字街赶到知府衙门杀崔良中的。”沈周道:“那么凶手一定是……是那帷帽妇人了。”一时不敢当着楚宏的面说出刘德妙的名字。

楚宏道:“我也是这么想。虽然知府衙门戒备森严,但那妇人既能潜入崔员外府上,又能从张公子眼皮底下盗走刻刀,想必有一身高超本领,越墙出入府署也不在话下。可惜,从来没人见过她的真面目。现下只盼望早些抓到高继安,从他身上追查到帷帽妇人了。”

其实潜入崔良中房顶和盗走刻刀两件案子都是许洞所为,包拯等人见楚宏将所有事一并算在帷帽妇人头上,也不点破。

张建侯问道:“对了,曹汭曹将军亲自追捕的那名逃卒王伦,可有抓到?”楚宏道:“听说那王伦武艺很好,让他给逃了。曹将军不仅丢了面子,还弄得灰头土脸,一些摊子被打翻的商贩还联合起来,去应天府告了曹将军,说他纵兵扰民。”见包拯三人还未吃饭,便拱手告辞。

包拯三人这才安心坐下来,饱餐一顿。张建侯善饮,一瓶林酒大多落入了他的肚腹中,包拯和沈周只各饮了一杯。即使吃喝,话题仍然不离崔良中遇刺案。

虽然终于可以确认是刘德妙动手行凶,但还是有疑点,她要杀崔良中,有很多机会,为什么一定要选知府宴会下手呢?那里人多眼杂,她既不能在宴会厅中下手,也不能确定崔良中何时会出宴会厅,这实在不是一个万全的杀人时机。若选在平时,她完全可以利用高继安用假交引一事引崔良中到人少僻静之处下手,鉴于她一向行踪隐秘,绝无旁人怀疑到她,为什么反而要舍易求难呢?

高继安被列入头号疑犯后,刘德妙冒着身份败露的危险去通知他逃走,必然有一个天大的理由值得她这么做,这理由不会是交引,不然不会在离开时忘记取走交引。那叠交引虽然值一大笔财富,却需要先到东京榷货务兑换票据。她是朝廷逃亡囚犯的身份,断然是没有能力来处理这些交引的。这个理由到底是什么呢?刘德妙又是如何抢在前面得知高继安已经被怀疑呢?她是相士,会相面不足为奇,难道当真能预言未来么?既然如此,她怎么不能预料她投靠丁谓后的命运?

吃过晚饭,又各自回房睡觉,预备养精蓄锐,明日好去性善寺。但实在吃得太饱,肚腹鼓胀,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夜深人静之际,外面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了一阵悠扬的清音,似笛非笛,似笙非笙,只是低沉简单的曲调,婉转呜咽,若有若无,却如同江上暮霭一般,迷茫中带着淡淡的哀愁。又仿佛把人的心肝生生提起,悬在半空,似揪非揪,似落非落。

包拯一时心有所感,不禁想起了唐代名将张巡的《闻笛》一诗:

岧峣试一临,虏骑附城阴。

不辨风尘色,安知天地心。

营开边月近,战苦阵云深。

旦夕更楼上,遥闻横笛音。

那一夜,张巡苦候援兵不至,登上城楼,极目远眺,夜色苍茫,心情无比复杂。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突然隐约传来一阵笛音,这个真性情的血性汉子心中的琴弦也被感伤拨动,忍不住热泪盈眶,挥笔写下了这首千古名诗《闻笛》。

不辨风尘色,安知天地心。在芸芸众生的乱世中,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上,到底是守城将士不必辨认愁惨风云,也不必询问天心向背,只管拼死杀敌?还是只有像守城将士一样认识到风云的惨淡,领会到苍天考验世人的良苦用心,才能奋勇向前?张巡死守睢阳,不肯撤离,宁可在城中杀人而食,也不肯弃城投降而保全百姓性命,种种之惨烈,种种之悲壮,种种之无奈,种种之惊心,到底是对是非?

迷迷糊糊中,眼皮终于开始沉重起来。忽听得有人大力拍门,叫道:“公子,醒醒!出大事了!”

包拯一惊而起,披衣下床,鞋都来不及穿,飞奔过去开门。却是自家仆人,急道:“隔壁崔家有人来报,崔员外殁了,请包公子快些过去!他们人正等在那里呢!”

包拯忙穿好衣服鞋袜,张建侯和沈周亦闻声而起,三人一道出来内堂。

那站在堂下等待的却不是什么崔家仆人,而是崔家大姐崔都兰和她的贴身婢女慕容英。

包拯极是意外,忙上前问道:“敢问小娘子到底出了什么事?”崔都兰道:“我阿爹他……他……”脸上并不见哀戚,只有难以名状的局促不安。

慕容英忙道:“崔员外刚刚死了,我主人是想来向各位公子求助。”

张建侯道:“崔小娘子,你别怪我口直,死的人是你爹,可是我怎么看你一点儿悲伤之情也没有。”

崔都兰双眉一挑,狠狠瞪着张建侯,似要发怒,但随即她眼睛中的凶光又黯淡了下去,恨恨道:“不错,我一点儿也不难过,我恨他!恨他抛弃了我娘亲,害得她终生不快乐!恨他抛弃了我,如果不是他的宝贝儿子死了,他也绝想不到来华州寻我。可是……可是自从我来到崔家,他一直待我很好,他现在走了,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之前在众人印象中,一直是个冰山一样冷漠的女子,对所有事都无动于衷。但此刻包拯亲眼目睹了她情感丰富的一面,短短一瞬间,她的脸上呈现出多种表情——忿恨、坚忍、悲凄、悔疚、绝望、恍然、无措——令人刻骨难忘。

那一刻,所有人都理解了她——一个卑微酒妓生下的私生女,没有父亲,又自小失去了母亲,没有关爱,无依无靠,在民间辛苦长大,忽然被认作“天下第一茶商”的女儿,富贵荣华唾手可得,是喜,是悲?不一样的身份,不一样的生活,完全陌生的父亲,要让她如何适应?而刚刚相认不久的父亲蓦然死去,她失去了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点儿庇护,又该如何面对眼前的局面?

沈周为人感性,最容易被感动,忙上前道:“小娘子别太难过,我们一定会尽力帮助你的。”

包拯道:“小娘子不会无缘无故找上门来。英娘,你适才说的求助是什么?”慕容英迟疑了一下,道:“我们……其实是我,怀疑崔员外死得不明不白。”

包拯登时全身一震,愣在那里。沈周连叫他几声都没有反应,只好道:“二位小娘子且先回去,我们稍后就到。”

慕容英慌忙拜谢,这才扶着崔都兰去了。

张建侯使劲捏了一下包拯的上臂,问道:“姑父,你到底想到什么了?”他力大无比,包拯吃痛之下,失声道:“是我的错,我早该想到的!”

张建侯道:“想到什么?”包拯道:“有人要杀崔良中灭口。”

张建侯道:“可是崔良中早已经中了毒,说不定是毒发身亡呢。”包拯道:“这当然是可能的,但也有可能他是被人杀了灭口。”

张建侯道:“高继安和刘德妙都已经暴露了,许洞许先生也没有敌意,谁还想杀崔良中灭口?”沈周道:“我想到一个人,马季良。包拯,你也怀疑是他?”

包拯不置可否,拔脚便朝崔府赶去。

崔氏家人等都集中在厅堂中,除了崔都兰外,崔槐、吕茗茗夫妇也坐在那里。崔槐不停地举袖抹拭眼泪,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吕茗茗却不怎么悲伤,一边假意劝慰丈夫,一边暗中打量着崔都兰的反应。包拯几人进来时,众人一起站了起来。

包拯道:“崔员外人呢?”慕容英道:“还在兼隐院内室。马龙图的手下一直把守着院子,不让我们进去。”

沈周问道:“那你们是怎么知道崔员外已经去世的?”

慕容英正要回答,吕茗茗斥道:“你主人都没有发话,你一个丫头抢着插什么嘴?还是我来告诉你。”

原来崔良中虽然陷入昏迷,但每日都需要人喂食、喂水,由于他大小便均无法自理,即使是身子底下铺了厚厚的尿布,也必须得有婢女定时为他更换衣物和床单被褥等物。今晚轮班的四名婢女去换床单时,意外发现崔良中身体已经冷了,摸起来只感到生硬的冰凉。几人面面相看,心中各有不祥之感。一婢女大着胆子将手伸到崔良中鼻子下,呼吸全无,人竟是死了。四女当即吓得大叫一声,飞跑出来。崔都兰、崔槐等人得讯后立即赶来兼隐院,却被马季良侍从挡住。自从马季良到来后,众人很难见到崔良中,更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此刻听说人死了尚不能相见,不由得愤慨异常,又怀疑崔良中死得不明不白。吕茗茗立即派人去请自己的兄长宋城县令吕居简,崔都兰无所依靠,想到真凶高继安得以暴露,包拯等人功不可没,遂干脆亲自赶来向包拯求助。

包拯听说经过,道:“吕县令住在宋城县衙,离得不近,等他来还得要好一阵子,不如我们先去兼隐院,问问马龙图为什么不许亲人相见。”崔都兰和吕茗茗异口同声地道:“好。”

吕茗茗颇为气势汹汹,道:“这里是我们崔家的院子,怎么反倒我们崔家人进不了门?”她是现任参政知事吕夷简的堂妹,侍从不敢回嘴,只死死挡住大门。

包拯问道:“马龙图人在哪里?”侍从道:“在里面。”包拯道:“麻烦通禀一声,就说包拯求见。”

那侍从知道马季良对包拯甚是看重,不敢怠慢,忙进去禀报。

过了一会儿,侍从出来道:“龙图官人请包公子进去。”只让包拯、沈周、张建侯三人进去。

崔都兰倒也不吵闹,只道:“好,我们信得过包公子,就在这里候着便是。”包拯点了点头,昂然越过侍从迈步进来。

屋内灯火通明,马季良坐在内室的一张交椅上,眉头微蹙,眼皮稍显耷拉,表情茫然,望着床榻发呆。

崔良中静静地躺在那里,无论他生前多么骄横,无论他拥有多少财富,他现在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再也不会有任何知觉。闹里有钱,静处安身;来如风雨,去似微尘。世人所在意的功名、钱财、利禄,终究只是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身外之物,生前能够轻清于世、安宁淡泊,该是多么可贵。

包拯叫道:“马龙图,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么?”马季良摇了摇头。

张建侯道:“崔员外人已经死了,你还不让他的亲人进来置办后事,未免很有些不近人情。”

马季良道:“暂时不能让他们进来。”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仿若沙场上厌战的士兵,内心深处再没有一丝斗志。顿了顿,又道:“这是我能为义弟做的最后一件事。”

包拯问道:“龙图为什么这么说?”马季良道:“自从我来这里,每日都要坐在床边,拉着义弟的手跟他说话。他虽然昏迷,脉象却很平稳,并无毒性加深之象。今夜突然暴毙,我怀疑是有人下的毒手。”

张建侯道:“啊,马龙图居然还怀疑别人……”

包拯生怕他说出怀疑马季良的话来,万一引发对方警觉,销毁了证据,事情就不好追查下去了,忙插口道:“可兼隐院内外都有马龙图的心腹把守,听说崔员外日常服用的汤药饮食也都事先由婢女当面尝过,旁人哪有下毒的机会?”

马季良道:“我也想不明白其中究竟。我已经派人去请医博士和仵作,等他们到了,验过义弟身子,自然一切真相大白。我不放那些人进来,就是怕他们借哭丧之机扰乱现场,破坏了证据。”

包拯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虽没有再多说什么,却各自颇感费解——如果崔良中的确是再遭人毒手才不幸身亡的话,按照他这几日的状况,只有马季良才有下手的机会。这也难怪崔都兰甚至沈周、包拯都立即怀疑到他身上。他虽然与崔良中是结拜兄弟,却在假交引案发后有了杀死崔氏的动机,倘若他有染假交引,杀了崔良中,便能将一切罪责推到死者身上,再也牵扯不出他来。尤其他在发现崔良中死后不让旁人进来,愈发加重了这种嫌疑。但若是从现场采证的角度来看,他如果真是杀死崔良中的凶手,崔都兰等人一拥而进,哭的哭,闹的闹,势必会破坏现场,反而对他本人有利。反过来说,既然马季良肯趋害避利,那么就只能证明他不是凶手。如果不是马季良,又会是谁呢?

结庐在人境,心远地自偏。如果保持心境高远,超凡洒脱,就算身处繁华街道,也如同偏远的荒郊野巷一样。若是内心焦灼,一点儿动静也成了车水马龙。

等了大半个时辰,宋城县令吕居简、仵作冯大乱、医博士许希珍前后脚赶来。马季良便命侍从放所有人进来,当众请许希珍验毒、冯大乱验尸。

冯大乱叹息道:“想不到这次当真要来验崔员外的尸首了,到底是天意难违呀。”

马季良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预备斥责这信口开河的仵作几句,但最终话还是没有出口,大概这几日来层出不穷的变故也将他弄得措手不及、精疲力竭了。

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冯大乱终于将尸首翻腾得够了,往铜盘中洗了手,道:“崔员外胸腹中的两处刀伤已经快要愈合,除此之外,别无外伤。可以说,他身上白白净净,只有后背出了些红疹子,人天天这样躺着,肯定会这样。”

马季良道:“这不可能。义弟的饮食都事先经人尝过,不可能有毒,他一定是外伤中毒。仵作,你再好好验验。”冯大乱摊开双手道:“还要怎么验?连头皮、指缝、私处都看过了,没有外伤!”

马季良见他说得肯定,便又转向站在窗下凝思的许希珍,问道:“许大夫,你可有发现义弟有新中毒的迹象?”许希珍道:“崔员外原本就中了不知名的奇毒,许某无能,没能弄清楚毒性,而今结果还是一样,还是不能判断出毒性,所以不确定崔员外是新中了毒才致毒发身亡。”

马季良怏怏跌倒在交椅上,转头去看崔良中,眼睛中透出一股悲凉的深意来。亲眼看到那种眼神的绝大多数人,包括崔都兰和吕茗茗在内,都不再怀疑马季良是再次下毒的凶手。

吕茗茗紧紧挽住兄长手臂,问道:“要怎么办?”吕居简明知妹妹是另有所指,却假意不明,及时将话头转到案情上来,大声道:“崔良中崔员外遭帷帽妇人行刺,中毒甚深,不幸于今晚毒发身亡,当然是要以此结案。”

[1] 知贡举:主持科举考试的官员,往往是考试前皇帝临时指派翰林学士、知制诰、中书舍人及六部尚书等官出任。另选派六部侍郎、给事中、台谏官一至三人为同知贡举。另设点检试卷官、参详官各若干人。

[2] 潘阆事迹见同系列小说《斧声烛影》。

[3] 刺配:宋代出现的一种新刑种,是对犯人施加墨刑,将罪犯面部、臂部或其他部位刺刻标记,发配至指定地点服役。“刺”指在罪犯脸部等处刺青,“配”指押送指定场所服役,有军役、劳役两种,服军役者又称“配军”。“配”是主刑,“刺”是附加刑。牢城:宋时集中囚禁流配罪犯之所。编管:宋代官吏得罪,谪放远方州郡,编入该地户籍,并由地方官吏加以管束,谓之“编管”。此等刑罚亦有用于一般罪犯者。

[5] 宋代尚方外之交,称高僧为“大士”,称道士为“尊师”。

[6] 杖刑(打板子)也分几种,所用刑具重量和击打部位均有不同。杖坐就是打屁股,属于杖刑中较轻的刑罚。伏脊则是打脊背,是杖刑中的重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