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劓鼻之刑辱嬴虔 邹忌用谋荐田婴

朝堂上盛大的宴乐过去三日之后,公孙鞅忽然上了一表,言其身患心痛之疾,意欲“退隐”,乞求秦孝公恩准。秦孝公大惊,急忙乘车驰往公孙鞅府中,探视其“心痛之疾”。

在公孙鞅的治理下,秦国已逐渐强盛起来,并且按着预定的谋划一步步向着“威服天下诸侯”的大业稳步前进,而这一切谋划的“领军主帅”,正是公孙鞅。如果此时“领军主帅”突然甩了大印,秦国的政事将陷入一片混乱,所谋也将毁于一旦。

秦孝公刚走进左庶长府中,就见公孙鞅慌忙迎上前来,跪地行以大礼,但见公孙鞅脸上布满愁意,却无丝毫病容。

好你个公孙鞅,又在寡人面前耍起奸来了。秦孝公心中恨恨说着,脸上却满带着笑容,扶起公孙鞅道:“爱卿之疾怎么样了?寡人心中甚是不安,只怕是朝政之事累着你了。”

公孙鞅眼圈红了:“臣之疾,乃是心疾也。非药石可医,唯大王能够医之。”

秦孝公大奇,道:“寡人非医,何能医爱卿之病?”

公孙鞅将秦孝公迎于内堂,跪地言道:“微臣乃草野之人,蒙主公不弃,委以国政,待如上卿,此恩虽天地之至大,亦不能及也。微臣感主上大恩,欲肝脑涂地,竭尽心智报答。今幸有所成,而妒者之毁俱至,微臣一口难辩众人之舌,且连累主公受辱,罪莫大焉。微臣心痛,是痛我秦国新法尚未尽备,就欲夭折,使微臣的报国之志,亦不能尽于主公矣。”

什么,新法尚未尽备?秦孝公心中一惊,忙离座再次把公孙鞅扶了起来。

“唉!前日寡人酒醉,使爱卿受了委屈,实为寡人之过也。”秦孝公说着,向公孙鞅行了一礼。

公孙鞅再次跪下来,连连磕头:“微臣岂敢担当主公之礼,死罪,死罪啊!”

“寡人今日改过,总不算晚吧。寡人明日下诏,从此以后,不许公子虔入朝议政。”秦孝公说道。

公孙鞅心中大喜,脸上仍是满带愁意:“微臣与公子虔并无私仇,只是公子虔恃其为宗室亲贵,又有贤者之名,肆意毁谤新法,若久在朝中,必会生出乱事。”

秦孝公点点头,道:“这些寡人早已知晓,所以一直未让公子虔参与朝政之事。不过,爱卿也不必将公子虔放在心上,他不过多看了几部书,自认有才,喜好发狂而已。”

公孙鞅道:“公子虔发狂不足惧之,恐有人借其名望,迷惑百姓,扰乱新法。”

“这个更不须虑。国中凡有诬蔑新法者,即是诬蔑寡人,爱卿可论律治罪,寡人绝不干预。”秦孝公道。

“新法之事,可富国强兵,原是人人称赞之善举。然百姓习于旧法,不免对新法有所不适,自会生出怨言。且奸民因新法而不得逞其奸,更是对新法恨之入骨。故新法之行,所用之人不当,不能成功;用人得当而又任之不专,不得成功;任而专之又惑于众人之言,有所疑虑,亦不能成功。”公孙鞅说道。

秦孝公笑道:“寡人早就说过,秦国的一切大事,当由左庶长做主。谁敢对抗左庶长,就是对抗寡人。明日在朝堂上,寡人当再度宣示此诏。嗯,寡人的这服药,医得了你的‘心痛之疾’吗?”

公孙鞅匍匐在地:“主公之恩,可昭日月,微臣虽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矣。”

秦孝公只虚抬了抬手,道:“爱卿请起。闻说爱卿的新法尚未尽备,不知那未尽之处为何?”

公孙鞅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说道:“前些年所行新法,不过为戈上之刃,取其锋利,易于见效,易于破旧也。然戈缺其柄,难成大器矣。今日微臣已拟出六条律令,可为新法之柄。主公持此大器,当可雄视天下,成其大业!”

“好!”秦孝公大赞一声,“还请爱卿详细道来。”

公孙鞅详细叙述起来:

第一条,实行“开阡陌封疆”,使田地可以买卖。

“阡陌”是一亩田地的田界,“封疆”是一顷田地的田界。秦国实行古法,全国的田地,俱为国君所有,百姓每户依人口多少,由国家授给田地,并向国家缴纳赋税。每隔数年,由国家重新分配一次。百姓不得私开“阡陌封疆”,否则,当以盗贼之罪论处。百姓被束缚在“阡陌封疆”之中,终年劳作,却不得饱暖,对农耕之事极是厌倦,时有逃亡发生。

秦国对于逃亡的百姓,历来是残酷镇压,擒获逃亡者,立即斩首示众。有些百姓偷偷开垦私田,由于不交赋税,渐渐变富。众人竞相仿效,争开私田,而对其所受的“阡陌封疆”内的田地,则不甚出力。赋税之额,为田地出产的十分之一以上。百姓对田地不甚出力,所产大减,而国家所收的赋税,亦是大减。

秦国君臣对“私田”大为头疼,屡次禁止,屡次失败。其原因在于各公室贵族亦竞相开垦私田,从中获其厚利。而百姓为逃避官府追究,往往将“私田”附在公室贵族名下。秦国对私田越是禁止,私田反倒越多,最终在献公之时不得不承认了私田的存在。

国家承认了私田,就可以从中收取赋税,能大得其利。但因“阡陌封疆”的存在,私田之数总被隐瞒,无法查清,反而收不到什么赋税。且富者多买田地,租税尽归私人之手,于国家极为不利。

“开阡陌封疆”实际上是把所有的田地都变成了私田,国家见田即收其税,使私田无从隐瞒,国家大得其利。当然,这种田地之税,比过去的赋税要轻了许多。如此,百姓所得,亦是多于往昔,无不愿意在田地上多出其力,以尽量多得出产。

第二条,全国实行县制,由国君直接管理。

功臣封地削除,改授食邑,功臣只得食邑之利,不能拥有所封食邑的军政之权。秦国之地共划为四十一县,每县设县令、县丞、县尉各一人。县令为一县之长,总管一切。县丞执掌民政之事,县尉主掌军务之事。县令、县丞、县尉之下再置小吏数人,分掌细务之事。如此,则全国归于一统,可使国君权威遍及朝廷内外,政令通达,国力当大为增强。

第三条,迁都咸阳,广修宫殿,君临天下。

咸阳之地靠近渭河,形势险固,物产丰富,交通便利。立都于此,可更加方便地发布政令,征集军队,有利于东征中原。

第四条,统一度量衡,使赋税的收取更加便利,少有争端。

给每县发给一枚标准“禾石”,每石的重量,以此为标准。同时发给标准的“方升”、“长尺”,以此作为容量和长度的标准。国家须常派大臣巡视各县,检查度量衡之器是否符合标准。符合者赏,不符合者罚。如果与标准相差过大,则处以大刑。

第五条,除田地之税外,国家还须按户收取“口赋”,以补“田税”之不足。凡男子成年后,必须与父母分家,另立门户,缴纳“口赋”,家有二男而不分者,赋税加倍。

第六条,秦国百姓,多有戎狄之族,喜父子兄弟同室住居,全族亦同聚一处而居,此不利于开垦荒田,多立门户。国家当下令禁止父子兄弟同室居住,族人过十户者,必须另迁他处。

“好,好!”秦孝公听了,连声称赞,喜形于色。公孙鞅所说的六条中,有两条他早就想加以实行。

一为迁都。秦孝公觉得咸阳之地,才是君临天下者应居之地,早就在暗中准备迁都,曾派内侍带着太卜前往咸阳踏勘适合建造宫殿的“风水宝地”。

二为统一度量衡之器。秦孝公喜好财物,常到宫中清点所藏粮食布等物,每次都因为各种度量衡的不同而换算不休,弄得他多次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至于其余的四条,秦孝公也认为是富国强兵、扩大君权的上上之策,应立即实行。

次日,秦孝公大会群臣,宣布实行第二次变法,并重申:秦国大事,俱由左庶长做主。此外,秦孝公还下了一道诏令:公子虔擅议朝政,罚其交纳黄金百斤,非宣不得入朝。

在得到了秦孝公的大力支持后,公孙鞅雷厉风行地实行了第二次变法。这一次,反对公孙鞅的人更多了。

“开封疆”这一条,于国有利,于民亦是有利,反对的人并不多,但实行县制,使原先的功臣贵族在封邑失去了许多特权,引起了他们极大的不满。而迁都咸阳,又使许多留恋故地的人们生出了怨意。统一度量衡之器开始时众人俱不习惯,经常出错,遭到了官府的严厉处罚,使人们心中恨意大起。加收“口赋”,强令分家,更是令全国上下不论贫富,俱都强烈反对。迫令戎狄之族改变风俗,则激发了戎狄之族本来就对秦国朝廷非常痛恨的情绪,一时间处处都可见到违反的戎狄之族。

对于反对新法的人,公孙鞅不问青红皂白,一律处以斩首的大刑,并悬其首级示众。

公孙鞅在朝中道:“凡行新法,必须立威,不立威则难以服众。立威的最好办法,就是杀头。”对于公孙鞅的言语,众朝臣自是齐声称赞,并无一人敢加以反驳。于是,秦国上上下下,再度陷入了血腥之中。

公孙鞅大为忙碌,每日除忙于新法之事,还要亲至刑场,监视众吏卒行刑。他发觉每日吏卒斩杀犯人,到了三百之数便停了下来。公孙鞅心中奇怪,问:“此为何故?”

吏卒曰:“杀人若过三百,必惊动鬼神,降下大灾。”

公孙鞅勃然大怒,厉声道:“难道那无行无迹的鬼神,竟比我的政令还要厉害吗?”

众吏卒匍匐在地,不敢回答。

公孙鞅当即将众吏卒以“违令”之罪全数斩杀,然后另换了吏卒,继续行刑。那一日,刑场上一下子被杀死了七百人,鲜血流进渭河,将渭水都染成了赤色。秦国人见公孙鞅如此刚狠好杀,满腹的怨恨之意,再也不敢说出口来,甚至睡梦里见到了公孙鞅,也惊骇得大叫“救命”,醒来后汗流满面,浑身发抖。

戎狄之族的群起反抗,也很快被秦国强大的兵威镇压了下去,没有酿成大乱。公孙鞅甚是得意,常常乘车出巡各县,察看新法的实施情形。沿途官吏闻听公孙鞅到来,早早就跪在城郊的大道上,恭迎左庶长的大驾。

一日,公孙鞅巡至旧都栎阳,忽见城外一大片田地依然是阡陌纵横,并未依新法开垦。公孙鞅立即招来栎阳县令,问:“此田为何人之田,怎敢不依新法?”

栎阳县令磕头答道:“此乃太子食邑之田也,太子不许开阡陌,卑职亦无可奈何。”

公孙鞅怒道:“太子虽贵,岂能贵于朝廷法令?尔身为一县之长,不能令新法实行,要尔何用?”他当即传令,免除栎阳县令之职,由下属代司其职,然后驰回咸阳。

哼!这定是公子虔不服,唆使太子与我为难。这一次,我可不能放过你。公孙鞅回到咸阳后,立入内宫面见国君,禀告太子犯法之事,请求处置。秦孝公面露难色,略带怒意地说道:“难道,寡人就因此事杀了太子吗?”

“太子贵为储君,自然不可加刑。”公孙鞅见秦孝公不悦,立刻说道。他深知,秦孝公对太子极是宠爱,好几次他有意攻击太子,都惹得秦孝公极不高兴。

“可是,我秦国之法又绝不可废,这便如何是好?”秦孝公怒意顿消,问道。

“太子年少,难知政事,其不遵法令,罪在其师,当治其师之罪。”公孙鞅答道。

“当治其何罪?”

“治其教唆太子,对抗朝令之罪。”

“啊!”秦孝公大吃一惊,“若以此论罪,公子虔当处以斩首大刑,其家人子女,亦当罚做官奴。”

“正是。”公孙鞅神色俨然地说着。

“不可,不可。”秦孝公连连摇头。

“为何不可?”

“公子虔乃是天下知名的大贤,寡人岂可自斩贤才?况且太子年少,其犯法之由,不一定出自公子虔之教。”

“如此,岂非当治太子之罪?”

“不,不!这更是不可。嗯,爱卿看在寡人分上,且饶了那公子虔一命吧。”

“这……”公孙鞅为难地想了想道,“国法绝不可废,公子虔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只要不杀公子虔,爱卿自可依法行令。”秦孝公松了一口气,生怕公孙鞅反悔,连忙说道。

公孙鞅听了,立即大会朝臣,议定公子虔“失职”之罪,将公子虔处以劓鼻之刑,并在脸上刺上“罪囚”二字。这种刑罚,平日专用于盗贼身上,极少用在公子虔这等宗室贵族身上。公子虔身受这等刑罚,视作奇耻大辱,独坐于内室,欲拔剑自杀。就在公子虔举起佩剑的时候,张仪和公孙衍急急走进内室,拉住了公子虔的胳膊。

“大人此举,正中公孙鞅奸计也。公孙鞅行此酷刑,正是欲迫使大人蒙羞自尽。”张仪说道。

“公孙鞅闻听大人自尽,当仰天大笑,以为永绝后患,可以为所欲为了。”公孙衍说道。

公子虔听了,双手颤抖,那柄佩剑再也无法刺下去了。

听到公子虔安然受刑,公孙鞅大觉扫兴,只得按下满腔杀意,另寻除掉公子虔的机会。但公子虔自受刑之后,即不出大门一步,令公孙鞅无法寻到他的任何错处。

太子见到老师受刑,大感愤怒,入宫求见,欲攻击公孙鞅,话未出口,就被秦孝公痛骂一顿,赶出了宫门。公孙鞅闻听此事,大感振奋,勤于政事,日夜监督落实新法的实行。几年之内,秦国赋税户人就增加了两倍,从而得以大量购置战车甲仗,其武器之精良,远远超过中原列国。

这时,传来了魏国尽起国中精兵,由魏惠王亲自统率,向韩国大举进攻的消息。公孙鞅大喜,告于秦孝公,魏伐韩国,齐必救之,中原将大乱矣。魏国不论胜败,经此大乱后,国力定是大弱,我秦国可乘虚夺取西河之地矣。秦孝公亦是大喜,当即征集精兵十万,和公孙鞅共同统领,隐伏于秦、魏边境,伺机进攻。

周显王二十七年(公元前342年)秋,魏惠王以韩国国君不亲至大梁“朝贡”为由,突然发动二十万大军,自为主帅,由庞涓和太子申充作左右将,向韩国展开了猛烈的进攻。韩昭侯亦发动倾国之兵,与魏军对抗,不料却是连战连败,一下子被魏国夺占了十余座城邑。

韩国君臣惊恐之下,连忙派出使者,向齐国求救。魏国乘胜追击,将韩昭侯所率领的韩国大军围困在南梁城中,日夜猛攻。南梁城墙高大坚固,魏军连日猛攻,无法攻下,遂在南梁城四面扎下营垒,作长久围困的打算,想以此逼迫韩昭侯献城投降,吞并整个韩国。

韩昭侯岂肯投降,一边亲上城墙巡视,鼓舞士气,一边焦急地盼望着求救使者早日返回。齐威王见了韩国的求救使者后,立即大会群臣,商议应对之策。相国邹忌道:“魏虎狼之国也,韩亦为虎狼之国。两国相攻,于我齐国大是有利,我齐国不必救韩,只需坐观两虎相斗,然后拣其伤重者攻之,所获定多。”

大司马田忌道:“相国之言差矣。魏强韩弱,我齐国若坐观其斗,则韩国必为魏国所灭。若魏国兼有韩国土地人众,其国势之强大,恐非我齐国所能相敌。”

齐威王连连点头:“大司马说得是。魏国乃我齐国之仇,若任其得势,自是于我齐国不利。”

邹忌听了脸色顿变但很快又镇静下来道:“大司马精通兵法,主公何不拜其为帅,立即领兵救援韩国?”

“不。”田忌道,“此时救韩,尚嫌太早。韩侯并非庸君,非到万不得已时,不会降魏。我去得早了是与魏硬拼,势必损伤极大,得不偿失。我齐国可明许救韩,暗中并不立刻发兵。待韩、魏二军疲惫至极时,再去救援,则用力甚少,即可大胜矣。”

齐威王听了,连声称妙,当即依照田忌之言,召见韩国使者,答应救援韩国。同时,齐威王下诏,在国中大事征集丁壮,宣称将出兵救韩。韩国使者大喜,立即赶回国中,潜入南梁城内,向韩昭侯报告了大好消息。韩昭侯精神振奋,率领城中军卒大开城门,杀向魏军大营,意欲借此小胜一场,一来鼓励士气,二来也好在齐国人面前壮壮声威,显示韩国并非不堪一击。

魏惠王得知齐国欲救韩国,就料定韩昭侯会出城反攻,早作了准备。韩昭侯竭尽全力无法攻入魏军营垒,反被魏军一个反冲打得大败。韩昭侯不服气,连着出城猛攻了五次,每次都无一例外打了败仗,损伤惨重,而魏国军卒却损伤甚少。到了此时,韩昭侯方不得不承认在率军征战这件事上,他的本领远远不如魏惠王。他只得龟缩城内,死守不出,盼着齐国大军早日来到,解了南梁之围。

魏惠王岂容韩昭侯安然等到救兵,再次对南梁城发动了强攻。谁知韩昭侯不善攻敌,倒善守城,把南梁城守得铁桶一般,魏军攻城时伤亡惨重,仍是无法占到半点便宜。消息传到齐国,有人大笑,有人却是愁眉紧锁。

大笑的人是孙膑,他对田忌说道:“只数年间,大司马就深通兵法,可喜可贺。”

田忌拱手道:“在下日日受到夫子的指教,若无丝毫长进岂非蠢如木牛?”

愁眉紧锁的人是邹忌,他对公孙干言道:“田忌有孙膑相助,此番出战,必能得胜。如此,田忌之功,终将胜过吾矣,不知夫子有何妙计解吾之困?”

公孙干笑道:“田忌所恃者,孙膑耳。只要除了孙膑此人,对付田忌,易如反掌。主公素喜公子婴,相国大人可言于主公,让公子婴作为监军,随田忌出征,主公必喜而从之。然后相国大人可使人传言,主公不信田忌,欲以公子婴代之。孙膑感田忌知遇之恩,必为田忌出谋脱困。田忌从,则是反贼,田忌不从,孙膑要么会与田忌疏远、要么会惧祸远走。不论是哪种结果,都与相国大人有利。”

邹忌听了,忧愁顿消,喜道:“若对付了田忌,吾当与夫子共掌齐国朝政矣。”

韩昭侯苦苦支撑,日夜盼望着齐军到来,偏偏齐军迟迟不至,使韩昭侯忧心如焚。他不断地派出使者,也不断地接到好消息——齐军正在整列队形,立刻就要出发。但是齐军却总在原地不动,竟未出国境一步。

转眼之间,已至来年春天,南梁城中粮草日渐减少,箭矢礌石也几乎用尽,不论是军卒还是百姓,俱都人心惶惶,每日都有人逃至城外,投降魏军。韩昭侯大急,遣使者告知齐威王若齐国再不发兵,韩国将被迫投降魏国。齐威王不敢再拖下去,立即拜田忌为主帅,领精兵十万,速至南梁救援。

邹忌乘机对齐威王言道,此等大战,数年难得一见,何不以公子婴为监军,让他增长见识?公子婴是齐威王最喜欢的儿子,可惜为庶母所生,不是嫡子,不然早就被立为太子了。为此齐威王心中很不舒服,总想把公子婴拜为朝中高官,却苦于找不到让他立功的机会。依照礼法,宗室公子必是众人公认的大贤或立有大功,方可拜为高官。当然,如果国君不想成一个“贤君”,自是不必理会这一套,但齐威王偏偏想成为一个“贤君”。

邹忌的一番话,使齐威王猛醒过来——这是一个让公子婴立功的大好机会。他当即下了一道诏令:以公子婴为监军,与大司马田忌同掌军机。

国君的诏令使田忌大感意外,却也不觉有什么不对。他仍然将孙膑拜为军师,又选种首、黔夫、匡章为三军主将,行过誓师仪式之后,即向南梁驰去。

当晚歇营之时,孙膑密请田忌来至帐中,问道:“公子婴为监军,是否为相国所荐?”

“不仅公子婴为监军是相国所荐,即吾为主帅,亦是相国所荐。”田忌笑道。

“我在国中已有多年,每听人言,相国与大司马甚是不和,此事可是真的?”孙膑问。

“当然是真的。相国虽有才能,却不是诚心之人,专好媚上,我看他不惯,对他缺少礼敬,他也因此对我怀恨在心。”

“既是如此,他为何要推举大司马为帅?”

“他的推举,未必出于真心。主公一向对我信任,他就算不推举我,主公一样会拜我为帅。他本是个奸猾之人,最善顺水推舟,借此推举我,不过是待我胜敌归来时,好向主公争功讨赏罢了。”

“相国此人,甚有智谋,恐非大司马想得这么简单。”

“军师多虑了。吾深得主公信任,相国纵有奸谋,也难得逞。”

“主公既是信任大司马,就不必派公子婴为监军了。吾今日听军中有人窃窃私语,道主公有意以公子婴代替大司马。此传言不论是真是假,都于大司马极为不利。”

“主公乃贤明之君,岂能为传言所误?这等小事,军师不必多加操心。倒是军机大事,军师要好好指教在下才是。这次进军,是否和上次一样直攻大梁?”

唉!这田忌得志太顺,不知人心险恶,将来必会遭陷害。孙膑在心里叹着,道:“兵随势变。此次与上次不同,自不可用同一谋略。上次邯郸被魏军攻破,尚无碍大局。此次南梁若被攻破,则韩国已入魏国手中,大势去矣。故此次用兵,当疾驰南梁,速解韩国之围,方为上策。”见到田忌不愿说起传言之事,孙膑也不再说了。临战之时,主帅最忌分心,孙膑深通兵法,自是不愿让田忌“分心”。

“不错,今日只行了二舍之地,走得太慢,明日当行三舍之地。”田忌说道。

次日,齐军的行军速度明显加快了。不料才行了五日,魏国大军已迎头杀了过来,魏惠王对齐军是否救韩的消息,比韩昭侯还要关心,派出最精明的探使在临淄打探着齐军的消息。齐威王拜田忌为帅的诏令刚下,魏国探使便乘着千里马日夜奔驰,很快就将齐军将要出征救韩的消息禀告给了魏惠王。

魏惠王立即招来庞涓商议对策,道:“南梁旦夕可下,绝不能让齐军靠近南梁,使寡人前功尽弃。”

庞涓道:“将齐军挡在边境,最是有利。微臣愿领一支人马,速往边境,全歼齐军,以报主公大恩,雪桂陵大败之耻。”

魏惠王点头道:“寡人要督攻南梁,这阻挡齐军的重任,非爱卿不能承担。”

魏惠王将大军一分为二,自领十万士卒继续围攻南梁。另分出十万士卒,以庞涓为主帅,太子申为监军,日夜兼行,速至齐、魏边境,阻挡齐军。

临行之前,魏惠王叮嘱道:“此行不必与齐军硬拼,只需挡住齐军,便是大胜。”

庞涓倒也不忘魏惠王的叮嘱,在边境与齐军相遇时,虽然做出了欲与齐军拼杀的气势,却又牢牢守住营寨,只挡着齐军的去路,并不向齐军挑战。

孙膑道:“魏军之强,天下没有一国的士卒可与其相比,诸位将军应紧守营寨,万勿出战。”

众将同声答应,但公子婴却厉声说道:“军师之言差矣,天下最强的士卒,莫过于我齐国的士卒。我齐军为救韩国而来,岂能困守此处,坐视韩国之危?”

孙膑不高兴了,皱着眉头问道:“若依监军大人之言,我齐军该当如何?”

“若依本监军之计,当立即拔营前进,奋力攻破魏军营垒!”公子婴大声说着。他深得君宠,一向认为自己武勇无敌且智谋过人,根本未将孙膑和田忌放在眼中。

“监军之计,原也不差。只是我齐国将军,一向惧怕魏军,恐无人愿充先锋,前往敌营挑战。”孙膑道。

公子婴大怒:“本监军视魏军为鼠兔耳,岂会惧怕。”说着,转身向田忌请命,愿充先锋,前往敌营挑战。田忌沉吟不语,目光不觉向孙膑扫了过来,他也不赞成紧守营寨,与魏军对耗下去。

孙膑冷笑道:“监军未经大战,怎是魏军敌手?如此言语,只是自吹自擂耳。”

公子婴恼了,呼地站了起来叫道:“本监军愿立下军令状,若不能胜敌,情愿受军法处置。”

孙膑仍是冷笑着:“此乃军中,不得戏言。”

公子婴怒道:“本监军岂会与你戏言,快拿刀笔来,本监军当面与军师立下军令状。”

军卒依言奉上刀笔,公子婴当着众人之面,在竹简制成的军令状上刻下了他的名字。孙膑收下军令状,顿时现出恭敬的神情,说:“监军以尊贵之身,亲为先锋,胆气之壮,令人佩服!”

田忌见孙膑同意出战,当即发下将令,以公子婴为先锋,种首、黔夫为左右翼,匡章为后队,田忌、孙膑自领中军,拔营前进,直向魏军冲杀过去。魏军却不出战,只在营垒后以羽箭暴风雨般射向齐军,迫使齐军后退。公子婴领着本部军卒连冲三次,三次都败下阵来,气得他眼中欲冒出火来。

“杀,杀过去!”公子婴大吼着,率领齐军第四次向敌方的营垒冲了过去。这时齐军已显得十分疲惫,队形不整,兵卒们的呐喊声也弱了许多。魏军突然大开营门,以精锐的铁甲士卒为先锋,向着齐国军卒猛烈反冲过来。

公子婴拼命搏战,却无法挡住魏军的反攻,只得败退下来。魏军乘机追击,将齐军的左右两翼击败,杀得齐军倒退了三十余里,这才得胜回返。这一仗,齐军伤亡了数千军卒,甲仗辎重丢弃了无数,人人面带沮丧之色。

孙膑传令安下营寨后,立宣公子婴进入中军大帐,令行刑军卒依军法将其斩首。田忌大惊,求情道:“今日一战,监军非不尽力,实为敌军太强,以致败退。”

孙膑冷哼一声,盯着公子婴说道:“魏军乃鼠兔耳,岂是我齐军之敌?今日之败,定为监军怯敌之故。”公子婴面红耳赤,垂着头,一声不语。

“尔等怎么还不行刑?莫非欲抗吾之军法么?”孙膑怒声对行刑军卒喝道。众行刑军卒听了,只得一拥而上,将公子婴推向帐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