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卞氏三献和氏璧 田忌赛马荐孙膑

魏惠王和庞涓率领的魏国军队连战连胜,不仅解了卫国之围,还顺势攻下了赵国的十余座城池。赵国君臣大为恐慌,急忙派出使者,星夜赶往齐、秦、楚三国求救。

齐、秦、楚三国对待赵国使者的态度,截然不同。齐国是立即召见了赵国使者;秦国是隔了数日后,才召见了赵国使者,却又对赵国使者的求救装作没有听见,顾左右而言他;楚国则干脆拒不接见赵国使者。

齐威王召见了赵国使者后,立即令田忌率十万大军救赵,魏军见此,被迫撤回攻赵大军,准备与齐军决战。田忌没有必胜的把握,不等交战,就退回了齐国。魏惠王、庞涓又率大军再次进攻赵国。赵国君臣无奈,被迫求和,情愿割地入朝。魏军连日作战,十分疲惫,魏惠王、庞涓估计一时无法灭亡赵国,也就答应了赵国的求和之请。

魏国的强大兵威,又一次震惊了天下各国,除了齐、楚等极少数大国外,各国纷纷派遣使者入贺。秦国也派左庶长公孙鞅为使者,除了向魏国献上丰厚的礼物外,还竭力称颂魏惠王,说魏惠王之功,虽上古尧舜,亦不能及,魏惠王此时还称为诸侯,实在是太“委屈”了。魏惠王应该如周天子一样,王于天下,才可与其功绩相称。

秦国这般称颂魏国,是为前所未有的盛事,魏惠王极为高兴,当即大会朝臣,商议是否接受秦国的劝进。相国王错大加反对,说:“秦国乃我魏国世仇,今日忽欲尊我魏国为王,必是包藏祸心,主公千万不要上当。公孙鞅乃秦国之能臣,异日必为我魏国大害。主公可借此以妄言之罪,将其斩杀,以除后患。”

魏惠王听了,大觉扫兴,目光向庞涓扫了过来。庞涓心中亦认为魏国称王,不是一件有利的事情,但他又不愿拂逆魏惠王的心意,遂说道:“昔者周文王称王,天下诸侯归心,到了周武王这一代,就得了天下。我魏国强大了数代,却没有得到天下,极有可能是国君没有称王的原因,不称王,就难以得到上天的庇佑。至于秦国行劝进之意,是由此讨好我魏国,以使我魏国不加兵于秦,其惧祸之心,显而易见。两国相交,不斩来使,乃是通例,杀了公孙鞅,对我魏国的名望损害极大,不可贸然行之。”

魏惠王听了,大喜道:“庞爱卿所言,正是寡人心中所想。寡人非是妄自尊大,定欲称王。无奈非有王号,祭祀不能直达天帝,致使不易得到上天庇佑,大功难成。”

王错坚持道:“称王之事,极为重大,主公不可不小心为之。”

“这……”魏惠王又向庞涓望了过去。

“相国大人所言,亦是有理。如今赵国败,韩国服,齐国畏我,楚国昏庸,俱不足虑。只是不知秦国今后打算如何?其惧祸之心虽是易见,但秦国素爱行险,也是常有。故主公只需探得秦国今后有何打算,就可决断是否能够称王。”庞涓说道。

“不错。”魏惠王点点头,向朝臣们望去,“众位爱卿,谁能为寡人探出秦国今后有何打算?”

上大夫公子卬上前说道:“微臣与公孙鞅有过交往,曾有恩于他,愿去馆舍一探。”

“好,你就去一趟吧。”魏惠王说道。

次日,公子卬兴冲冲地面见魏惠王,告知他探得的消息——秦国受到蜀国的袭扰,伤亡甚众,国力大受损伤。秦国君臣十分恼怒,欲发倾国之力,攻灭蜀国,但又担心攻蜀之时,会受到魏国的攻击,这才想出了“劝进”之计,欲尊魏君为王,以结好魏国。

魏惠王听了,连叫了几声:“妙,妙!蜀国多山,秦国非以十数年之力,不能灭之。寡人既无秦国后患,可专心于齐、楚矣。此时此刻,乃天意使寡人称王也!”于是,魏惠王尽出内宫所藏黄金,广修宫室,建造高达九丈的祭天之台,公然称王。

从前,诸侯中只有处于南蛮之地的楚国、吴国、越国称王,中原诸侯向来自称“严守礼法”“尊王攘夷”,从来不敢公然为王。如今魏国称王,无疑是给众诸侯当头劈了一个焦雷。周天子更是惊恐万状,以为魏国就要灭亡周室了,和东、西两位周公一齐下达了征军诏令。但周天子和东、西两位周公搜罗俱尽,也只凑出了两万士卒,三百乘兵车。只是仅以两万士卒、三百乘战车的微弱兵力,又如何能够抵挡强大的魏国呢?

魏国称王,其从属和亲善诸国自应送礼祝贺,秦国再次以公孙鞅为使,第一个祝贺魏国称王。卫、鲁、宋、邹等弱小之国见到秦国这样的大国竟也入贺魏国,生怕落在了后面,紧跟着入贺。其中卫、鲁两国是国君亲自入贺,宋、邹等国则遣相国、太子等亲贵之臣作为入贺使者。可是齐、楚、燕诸大国却根本没有理会魏国,半个使者也未派出。就连韩、赵两个被魏国“收服”的诸侯,也未派出使者。魏惠王大怒,和亲信大臣商议,欲遣大军攻击韩、赵,被众大臣苦苦劝止。众大臣都言道大王新加尊号,正当邀上天福佑之时,不可擅动刀兵,以致让凶戾之气坏了吉兆。大王应向上天示以谦逊之意,遣使朝拜周天子,消除众诸侯的疑惧之意。魏惠王也感到了诸大国强烈的敌视之意,担心会受到诸国的联合攻伐,遂采纳了众大臣的建议,遣相国王错为使,代他朝拜周天子,以示其并无夺取天下的雄心壮志。

周天子见魏国尚且不忘“臣下”之礼,顿时放下心来,立即撤归兵卒,对王错厚加招待,又搜罗后宫,寻出了几件玉器,遣东、西周公为使,“赏给”魏惠王,奖励魏惠王的“尊王”之举。对于魏惠王擅自称王,目无天子这等滔天大罪,周天子视而不见,一字未提。魏惠王见到周天子如此“亲善魏国”,心中高兴,厚赐两位周公,同时对臣下和列国使者大赐礼物。他的礼物,绝不是区区几件玉器。

王错、庞涓、公子卬和卫、鲁两国国君,都得到了黄金千斤、美女百人的重礼;公孙鞅得到的是黄金五百斤的重礼;宋、邹诸国使者和魏国上大夫以上的臣下,都得到了黄金一百斤的重礼;魏国中大夫以下的官吏,也大得厚礼,从黄金五十斤到铜钱一万,各有不等。

魏惠王还下令,凡国中百姓,俱免税赋一年,百姓中男子年满七十者,赏美酒一坛。年满八十者,美酒之外,再加彩锦一匹。如果年过百岁,则除美酒、彩锦之外,另赏铜钱一千枚。魏国上上下下,俱是欢天喜地,无不称贺大王万寿无疆!而秦国使者左庶长公孙鞅,更是高兴无比。

公孙鞅高兴的,当然不仅仅是得到了五百斤黄金——而是魏国中了他的“计谋”。秦国虽然竭尽全力地讨好魏国,却总未见到魏国和齐国大战一场,互相削弱,使秦国有机可乘。相反,魏国的兵势倒是愈来愈强,齐国也大修国政,国势一天比一天强盛。

秦孝公和公孙鞅心中着急,苦思之下,终于想出了一个尊魏君为王的妙计。魏君公然称王,必会激怒齐、楚、韩、赵诸国,中原定会爆发出一场大混战。这场大混战打得越激烈,各方的伤亡越惨重,对秦国越有利。

公孙鞅开始时还非常担心,认为魏国能臣甚多,不一定会中了他的计谋。谁知他的计谋施展出来,竟是异乎寻常的顺利,不仅大获成功,还使他赚得了五百斤黄金。他回到秦国后,又得到了秦孝公的称赞,并同样得到了五百斤黄金的重赏。

在魏国的一片欢天喜地中,有两个人却是闷闷不乐,在人前强装笑脸,甚是难受。一个人是相国王错,他发觉国君已愈来愈对他不满,他很难保住相国之位了。另一个人是大司马庞涓,他对家仆们所言“孙宾已死”的消息总有些不大相信,担心孙宾会随时在哪一个大国出现了,专与他为敌,这使他大为忧愁。

这天,他又派出心腹门客赵五,前往楚国监视和接应张龙、王虎二人。赵五还未来到楚国,张龙、王虎二人已向张仪、公孙衍二人下了杀手。

刺杀张仪、公孙衍,对于张龙、王虎二人来说,本不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张龙、王虎二人到了楚国后,经过一番仔细观察,定下了刺杀张仪、公孙衍的详细谋划。

楚国令尹喜好游猎,经常带着众多的门客前往云梦泽畔行猎。而云梦泽畔的地形异常复杂,芦苇遍野,树林密布。张龙、王虎二人可事先埋伏在猎场中,突然杀出,得手即退。张仪、公孙衍并不是如何重要的门客,楚国令尹也不至于为此全力搜捕凶手,这样,张龙、王虎二人就可以安然逃回魏国,得到庞涓的厚赏。不料,张龙、王虎二人的谋划定好了以后,楚国令尹昭阳却生了病,一直未出城游猎。张龙、王虎二人武技高强,却并不敢潜入令尹府中刺杀张仪、公孙衍。身陷令尹府中,就算能够得手,也是不易逃脱。张龙、王虎二人只能等着,一直等了几个月。

这时正当暮春,昭阳已然病愈,迫不及待地携着众多的勇士、美人、门客,前往云梦泽畔游猎。张龙、王虎二人闻听大喜,立刻藏于昭阳常去的猎场之中,不想他们又失算了。昭阳这次去了一个新开辟的猎场,离张、王二人的藏身之地足有四十里。

张、王二人气急败坏,慌忙奔往那新辟的猎场,赶到时已是落霞满天,天色昏茫。围猎已经结束,楚国令尹正在高坡之上烧烤野味,与众勇士、门客和美人们饮宴为乐。昭阳新近得到一个美女,极善歌唱,昭阳每当饮宴之时,必让此美女歌唱助兴。此时那美女立在众人围成的圈子中,迎着昭阳迷醉的目光,放声高歌:

荆山之中兮

凤鸟鸣

凤可鸣兮

瑞光生

瑞光生兮

人不明

人不明兮人不明

和氏独醒

和氏独醒兮

入山行

入山行兮入山行

得奇珍

荆山之中兮

凤鸟鸣

凤鸟鸣兮

人不明

人不明兮

和氏独醒

和氏独醒兮

得奇珍

……

美女正唱着,忽然起了一阵阴风,竟下起雨来。昭阳大为扫兴,忙和众人移入帐中。

昭阳游猎,有时十余日不返都城,带着军帐宿于野外。他所居的军帐极是阔大,可容数百人在其中宴乐,此时天色昏暗,帐中点起了无数巨烛,明如白昼。

宴乐在继续进行,昭阳却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来。他把突然刮来的阴风视为噩兆,这噩兆该应验在哪件事上呢?昭阳在心中想着,怎么也想不明白,愈想心中愈烦。其亲信门客见昭阳不乐,争相说着有趣之事,想让昭阳高兴起来,讨其欢心。

一个门客言道:“刚才美人之歌,名为《和氏璧》。吾等久闻‘和氏璧’之大名,却无缘一见。听说大王已将‘和氏璧’赐予令尹大人,不知大人是否带在身边,能不能让小人们一饱眼福。”昭阳听了,哈哈大笑,立刻命贴身勇士拿出“和氏璧”,让众人传看,大饱眼福。

“和氏璧”有着一段不凡的曲折来历,在列国间广为流传。

传说数百年前,楚厉王在位之时,荆山有彩凤出现,夜中又见瑞光。众人以为山中有黄金宝物,争相进入,搜遍山野,俱是空手而回。唯有一个名叫卞和的采玉工没有空手而回,抱着一块丑似鬼脸的石头回到了家中。家人邻舍见了,俱是嘲笑不已,问这块丑石莫非就是黄金宝物?

卞和正色道:“此石虽非黄金宝物,却胜似黄金宝物,乃是最最上等之美玉也。”

家人邻舍先是笑弯了腰,后来就疑惑地望着卞和,一个个神情怪异,窃窃私语:卞和定是疯癫了,不然,他怎么把一块丑石头当成了美玉呢?卞和长叹道,小雀儿哪里识得凤凰呢?遂抱着丑石直入王宫,说是有美玉献上。楚厉王见了大怒,说:“大胆卞和,你竟敢把一块丑石拿来欺骗寡人吗?”卞和磕头道,此物实非凡品,却不幸生在荒野中,故外表看上去是丑石,内中却是极品美玉。楚厉王半信半疑,叫来内宫最有名气的玉器工匠,察看这丑石到底是不是美玉。

那玉器工匠一见了卞和,就怀疑卞和是来抢饭碗的,不由得又是嫉妒又是害怕,装模作样地把丑石端详了一番,说道:“此为丑石,绝非美玉。”楚厉王怒吼了起来:“一个贱民就敢欺骗寡人,这不是反了天吗?来人,砍了他的腿,把他轰出去!”宫中武士不由分说,将卞和的左腿砍了下来,然后将卞和扔到了宫门外。

家人以为卞和疯癫了,虽然悲伤,也没怪罪卞和,将卞和背回家中,让卞和安心养伤。卞和痛得死去活来,却紧紧抱着那块丑石,仰天大呼着:这是美玉,这是美玉啊!后来楚厉王去世,楚武王即位,卞和跛着一条腿,又拿了丑石入宫献上。楚武王也是叫来玉器工匠察看,那玉器工匠也是说道:“此为丑石,绝非美玉。”楚武王和厉王一样大怒起来,让武士把卞和剩下的一条右腿也砍了下来。

家人这次虽也把卞和背回了家中,却都很生气,要把卞和的那块丑石扔进长江里。卞和却死死抱着丑石,家人无法夺去,只得作罢,逢人就叹: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楚武王去世后,楚文王即位,卞和又要入宫献玉,家人竭力阻拦,使双腿残废的卞和无法成行。卞和抱着那块丑石,爬到荆山之下,号啕大哭,一连哭了三天三夜,不肯回家。众人劝道:你连受了两次重刑,也该醒醒啦。大王的赏赐虽然丰厚,哪能用块丑石换回来呢?你就扔了这块丑石,死了讨赏的心,别哭啦。卞和痛哭道,我并非是为了得不到大王的赏赐而哭啊,我哭的是天下的人都瞎了眼啊,竟把美玉当成了丑石。我已老了,就要死了,难道这块天底下最珍贵的美玉,就这么永远埋没了吗?

卞和的话,不知怎么从荆山脚下传到了王宫里,楚文王大奇,立宣卞和入宫。这一次,楚文王没有让玉器工匠先下定论,而是让玉器工匠剖开丑石再说。丑石剖开了,楚文王和满朝大臣不由得又惊又喜。那丑石之中,果然是天下无双的美玉。从各种不同的方位去看那美玉,都能看到耀目的光彩,并可从光彩中看到瑞气升腾,凤鸟飞舞。凤鸟是楚人最崇拜的吉物,美玉中现出凤鸟之姿,无疑是预示着楚国大吉。

楚文王大喜,立即招来国中最著名的工匠,小心翼翼地将那美玉琢磨成玉璧。因玉璧为卞和所献,故名之曰“和氏璧”。卞和亦得到重赏,并可终生享用上大夫的食禄。从此“和氏璧”就成为楚国王宫中的至宝,轻易不示于人。

四百余年过去了,楚国的王位已传到了楚宣王,“和氏璧”仍是深藏宫中。楚宣王对黄金玉璧并不怎么看重。他喜欢的是宝剑,每逢听到哪里有宝剑,就要千方百计地弄到手。

而天下最著名的宝剑出在越国,尤其是越王世代相传的佩剑,更是名扬九州。传说那柄宝剑为天下第一铸剑名师欧治子所制,插在鞘中常作龙吟之声。当年越王勾践,就是有了“龙吟”宝剑,才得以获得上天之助,灭亡了吴国,成为天下霸主。楚宣王做梦都想得到“龙吟”宝剑,屡次派军攻打越国,却屡次被越人击败。

越国虽然极为衰弱,而楚国将军士卒更是腐朽不堪。且楚军远道来袭,未战先疲,自不是越人的对手。后来越王去世,诸子争位,国中一片混乱,楚国将军昭阳乘机攻破了越国王都,夺取了“龙吟”宝剑。从此,越族大乱,分成了百余支,四散至江湖山野之中,越国之名虽存,实已灭亡。楚国虽获大胜,并未获得中原列国的重视,仍将楚国看作昏庸之国,但在楚国之内,却是举国欢喜若狂,将昭阳视作了大英雄。

昭阳得意扬扬,将夺取的“龙吟”宝剑献给国君。楚宣王狂喜之下,立即拜昭阳为令尹,并赏给昭阳“和氏璧”,以表彰他立下的大功。

昭阳和楚宣王不同,最喜欢的宝物就是玉璧。喜出望外的昭阳将“和氏璧”装在锦袋中,日日贴身放着,睡前醒后,总要拿出来把玩一番。每当出行之时,昭阳就令贴身勇士带着“和氏璧”,寸步不离左右。“和氏璧”为瑞兆的象征,列国术士听了这个消息,纷纷言道:昭氏乃楚国第一大族,昭氏得到“和氏璧”,其族必然大兴,将会像齐国的田氏代替姜氏一样代替熊氏。

于是,天下的勇士和智谋之人,争相投入昭阳门下。张仪和公孙衍虽然年轻,却也深信术士之言,亦投入昭阳门下。只是他们名望太微,在门客之中不仅列在最下一等,平日里也很少见到昭阳。只有当昭阳大开盛宴、与全体门客“同乐”之时,张仪、公孙衍才能够见到昭阳,却也难以近前说话。

张仪、公孙衍年轻而又自傲,得罪了不少上等门客,被众上等门客斥为“无行之徒”。今日昭阳遇到噩兆,忽然想起“和氏璧”为瑞兆之物,可以用来压制噩兆。故门客一提要“一饱眼福”,昭阳立刻顺势“豪爽”起来,令众人传看“和氏璧”,以其光影逐退噩兆。

众人见了,都大为惊叹,却又不敢多看,忙传给下首之人,越传越离昭阳远了。昭阳心中着急,正欲传命收回“和氏璧”,却突听得呼啸声大起,一阵猛烈的旋风吹过来,竟将大帐吹塌了一角,压在烛架上,烛火烧到帐上,顿时燃起了大火。帐中一下子乱了,美人的惊叫,勇士的狂吼,门客的逃窜,弄得昭阳晕头晕脑,双手乱挥,双脚乱跳。众人好不容易才扑灭了大火,撑起大帐,重新安坐了下来。但昭阳却又惊呼起来:“‘和氏璧’呢?‘和氏璧’在谁人手中?”

昭阳暴跳如雷,喝令众勇士们在每一个门客身上仔细搜索。当众对门客搜身,是一种极其无礼的举动,将会极大地损害主人的名望,但昭阳已顾不得了,他心中此刻只有一件东西——“和氏璧”。但是搜遍了所有门客的身上,也没有找到“和氏璧”。

“有贼人,有贼人!快,快给我捉拿贼人!”昭阳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命令一部分勇士看住帐内的门客,其余的勇士都散开来在野地里四处捉拿贼人。

此时天已黑透,勇士们举着火把四处搜索,忽见一丛灌木后跳出两个人,向野林中奔去。那两个人正是张龙、王虎,两人本想潜伏到半夜后,寻到张仪、公孙衍住宿的帐中,偷施杀手。不想忽然有许多勇士向他二人潜伏的地方奔了过来,边奔边呼喊着“捉拿贼人”。两人不知勇士们并未发现他们,只是随口呼喊,还以为是他们的行踪暴露了,恐慌中跃身而逃。只要他们逃进了野树林里,就可借着黑夜安然脱身。但勇士们久经行猎,追捕之事最是拿手,岂能让他们逃脱了。

嗖——嗖——嗖……勇士们射出了羽箭。

张龙、王虎惨叫着,腿上中箭,先后倒在了地上。两人唯恐受到苦刑,拔剑自杀。勇士们将两具死尸带回了大帐中,昭阳令人仔细搜索其身,仍未搜出“和氏璧”。

“啊,这人不是魏国有名的剑客张龙吗?”一个门客惊呼起来。

“原来贼人来自魏国?”昭阳眉头紧锁,喝令将魏国来的门客全部押起来仔细审问。昭阳认为,偷盗“和氏璧”这等极其贵重的宝物,贼人们定是仔细谋划过,并且有同党作为内应。魏国是天下闻名的强国,魏国来的门客,多少有些与众不同,或富有家财,或与各国公卿都有交往,或名望甚大,几乎都是昭阳门下的上等门客,甚得昭阳的欢心。

审问的结果,差不多所有魏国来的门客都被排除了嫌疑,单单剩下了张仪、公孙衍二人。张仪、公孙衍二人直接由南荒之地来到郢都,算不上是魏国来的门客,但推荐二人的那人却是魏国来的。且二人又确为魏国之人,故也被看作魏国来的门客。

昭阳盯着张仪、公孙衍,见二人俱是眉清目秀的英俊少年,公孙衍稍高些,张仪稍矮些。公孙衍是方脸,张仪是圆脸。公孙衍眉毛长而细,张仪眉毛粗而短。眉粗而短,正是贼相!昭阳忽地想起了术士说过的一句话,立刻指着张仪吼道:“他就是贼人!”

众勇士立刻将张仪按倒在地,抡起皮鞭,狠狠抽打着张仪,让张仪招认他是如何与贼人勾结的,又如何盗了“和氏璧”,将“和氏璧”藏在了何处?张仪大呼冤枉,昭阳听了只是冷笑,让勇士们用力抽打张仪,直打得他浑身血肉模糊,死了过去又醒来,醒来又死了过去。可是无论勇士们怎么抽打,张仪也不招认。眼看张仪声音愈来愈弱,要被勇士们活活打死了。

公孙衍看不下去,挺身说道:“令尹大人今日若将张仪鞭打致死,则吾恐天下人绝不会说令尹大人打死的只是一个贼人,而会说令尹大人打死的是一个门客。如此,天下英雄将不敢踏入楚国一步。”

昭阳听了,望了望众门客,见人人都带着恐惧之色,这才懊丧地说了一声:“罢了,便宜了这个贼种。”

张仪侥幸捡得一条性命,再也无法待在楚国,连夜和公孙衍商议,要另投他国。二人认为天下的强国中,齐、魏两国人才济济,难以让他们出头。燕、赵、韩三国又和楚国一样,君臣昏庸,他们难以有所作为。二人想来想去,只有秦国可去。

“秦国虽有卫鞅其人,但以吾观之,他行事太刚,是其病也,恐难长久。”张仪说道。

“不错,太刚易折。我们到了秦国,不可投入卫鞅门下。”公孙衍点头说道。

“这一次,我们可得仔细些。当初以为昭阳身负吉兆,我们可以在他这儿有作为,谁知他竟是这般凶暴愚蠢,险些害了我的性命。唉!还是孙宾师兄大有眼力,早就看出在昭阳这儿没有什么出头之日。但不知孙宾在魏国可有什么收获,怎么一直没听到他的消息呢?”张仪叹道。

“从前在鬼谷中,庞涓就常讥刺孙宾愚笨,只怕不会善待孙宾,定是压着他难以出头。”公孙衍说道。

“庞涓师兄确实聪明过人,数年间便已名震天下,不愧为鬼谷弟子矣。”张仪羡慕地说道。

“我等所学,远过庞涓,将来所获,亦将远超庞涓矣。”公孙衍满怀信心地说道。

二人选了一个吉日,来到秦国,欲投秦国名臣公子虔的门下,充作门客。公子虔乃是宗室子弟,精通六艺,对于儒、法、兵、道、墨诸家学说亦是极感兴趣,博学多才之名,远扬于列国之间。秦孝公闻听公子虔的贤名,拜其为太子之师,官爵高至右更,名义上比公孙鞅还要高出四级。

张仪、公孙衍这次没有找人推荐,自报为鬼谷弟子,直接面见公子虔。公子虔不似昭阳那般不学无术,连鬼谷子是何人也弄不清楚。他素来关心中原之事,早就听说了鬼谷子的大名,当即大摆宴乐,对两位年轻的鬼谷弟子很是“礼敬”。

张仪、公孙衍大为感动,尽展胸中所学,献给公子虔。公子虔听了连呼:“奇才!奇才!”将张仪、公孙衍拜为上等门客,日日与其纵谈天下大事。张仪、公孙衍的日子好过了许多,各自娶了亲,安下家来,等待着大显身手的机会。

张龙、王虎行刺失败的消息使庞涓大为懊恼,正欲再遣刺客,却接到了魏惠王的诏令,让庞涓立即率领十万大军,进攻赵国,将赵国彻底灭亡。原来,魏惠王亲自派出了两位使者,前往赵、韩两国,逼迫两国之君承认他的王号,遣使入贺。韩国君臣迫于魏惠王施加的巨大压力,只得屈服,遣相国为使,祝贺魏君“荣升”王位,但赵国君臣却不低头,对魏惠王的使者说——赵国只知天下有一个王,那就是洛邑城中的周天子。魏惠王听了使者的禀报,气得发昏,不顾众大臣的劝说,下了征伐赵国的诏令。

从前,魏惠王最喜征战之事,每逢大的出征,都会亲率三军,自为主帅。如今魏惠王已非普通诸侯,俨然是位王者,自是不便担当主帅,因此庞涓便做了伐赵大军的主帅。宋、卫两国急欲讨好魏国,主动派出大将,各率三万兵卒,助攻赵国。庞涓威风凛凛,统领着三国大军,共十六万兵卒,如泰山压顶一般攻进了赵国境内。

赵国大惊,又一次派遣使者火速赶往齐国,面见齐威王,请求援救。但齐威王却到了海滨,与众多方术之士登高拜祭,乞求海上神仙赐福齐国。心急如焚的赵国使者只好待在馆舍中,等待着齐威王返回临淄。魏国攻赵、赵向齐国求救的消息,引起了齐国大臣的极大关注。相国邹忌和公孙干连日密商对策,想借此机会,狠狠打击田忌。

“赵国若亡,于我齐国极是不利,无论如何,也须救赵。但若救赵,主公必以田忌为大将,若田忌救赵获胜,则又于我不利,此中当如何取舍,实是令人为难。”邹忌说道。

“此次魏国攻赵,乃当初田忌畏敌如虎,不敢与魏军交战,致使魏军战力未损之故。相国大人可嘱一二大臣,以此在主公面前攻击田忌。而相国大人却挺身而出,力荐田忌可做大将,从而逼迫田忌立下战之必胜的军令状。这样,田忌若救赵获胜,则相国有力荐之功,田忌纵有战胜之功,亦不能凌驾于相国之上;若田忌战败,则以军令状为据,可迫主公将其斩杀。如此,相国大人可进可退,立于不败之地。”公孙干说道。

“妙,妙计!我有公孙夫子,何惧田忌匹夫!”邹忌高兴得拍手大叫起来。

大司马田忌和大司寇段干朋亦是连日相会,商议救赵之事。

“这一次主公定会派我领军救赵,与魏军大战一场。可是不瞒老兄,小弟对兵法之事,不大精通,只怕不是庞涓的对手。战败了,我丢了性命事小,伤了齐国的元气事大啊。”田忌忧愁地说道。

段干朋说道:“大司马如此尽忠国事,天必佑之,将为大司马降一奇人,助大司马破敌立功。”

田忌有些不高兴了,说:“此是何时,大司寇倒有闲心戏耍小弟。”

段干朋正色道:“愚兄所言并无戏耍之意。”

田忌心中一震:“莫非真有奇人?”

“真有。”

“此人是谁?”

“乃庞涓师兄,鬼谷弟子孙宾。”

“孙宾?他与庞涓相比,本领如何?”

“此人精通兵法,论其本领,远胜庞涓百倍。”

“啊,既有此人,大司寇何不给小弟引见呢?”

“唉!非是愚兄不愿引见孙宾,而是他已成残废,不愿轻易见人。”段干朋叹着,将孙宾如何与庞涓同师学艺,孙宾如何投奔庞涓,又如何遭庞涓陷害的经过,详细讲了一遍。

“想不到庞涓身为魏国的大司马,名震天下,竟是这等奸恶小人。”田忌说着,忽地皱起了眉头,“孙宾果有大才,只怕不会为庞涓所欺,他的本领恐也有限。”

“俗语说‘暗箭难防’。庞涓暗中加害,孙宾怎能预知?且孙宾还是发觉了庞涓的歹谋,在已成废人的情势下,单身逃了出来,这事若在你我二人身上,能否逃脱?”段干朋问。

“这……只怕不能。”田忌想了想,只得承认道。

“听说主公常和大司马比赛车马赌胜,大司马屡赌屡输,可有此事?”段干朋转过话头问道。

“有这事。”田忌点头答道。

“匡章常到赛场观战,曾将其中情形仔细讲给了我听,我又讲给了孙宾听,孙宾说他可以使大司马胜过主公。”段干朋说道。

田忌大喜:“孙宾若能使我获胜,我定当将他荐给主公,让他成为我齐国大将。”

“唉!孙宾身残之后,已无功名之心,他若能得到‘稷下博士’这个称号,心中就已十分满足了。”段干朋叹道。

十余日后,齐威王从海滨返回,众大臣出城三十里,跪拜迎接。齐威王连忙回礼,将众大臣一一扶起。田忌借着齐威王扶他之际,说道:“臣有妙法,可赢大王的车马。”

齐威王对赌赛车马已到了入迷的境地,听了田忌之言,不觉好胜之心大起,回至都中,不急着上朝理事,先到了赛场之上,要与田忌“一决高低”,让他输得心服口服。

赌赛之法,是双方各出四匹马拉着的高车三辆,依先后次序,放马奔驰,由起始到终点,共奔驰一千丈,谁的车马先到终点,谁为胜者。比赛共三场,胜两场即为赢家,可尽得彩注。这种赌赛,要马好、车好、御者也好,方可获胜。

田忌最喜赌赛车马,寻遍国中,找到了极为出色的好马、好车和好御者,与旁人赌赛,十战十胜。但他与齐威王赌赛时,十战十输。每一次赌赛,他的车马仅比齐威王的车马落后数尺。可就是这数尺的差距,使田忌输掉许多黄金,令他心中大为不服。

平日赌赛,田忌和齐威王下注,总是十斤黄金,这次田忌一下子把赌注提高了十倍,为一百斤黄金。齐威王哈哈大笑:“大司马今日只怕连老本都要输光,回去难见夫人了。”

田忌道:“主公休要得意,今日一战,微臣要把先前输出去的,全都收了回来,到时主公可别心疼起黄金来了。”

齐威王一挥手:“废话少说,且看你我的车马,谁是胜者。”

赌赛开始了,齐威王和田忌的车马在赛场上飞驰起来。田忌的车马明显逊于齐威王的车马,到了终点时,竟和齐威王的车马差了三四丈的距离,乐得齐威王又是哈哈大笑。

田忌输掉了第一场,丝毫不慌地说:“还有两场未赛呢!”

第二场,竟是齐威王输了,虽然齐威王的车马仅仅落后了半个车身,但毕竟是输了。

第三场,又是齐威王输了,一样是输了半个车身。

齐威王大为惊异,问:“大司马往日与寡人赌赛,从未赢过,今日怎么偏偏赢了呢?”

田忌笑道:“主公与臣赌赛,第一场出战的是最好的车马,第二场出战的稍次一些,第三场出战的又次一些。今日臣与主公赌赛,却以最次的车马与主公最好的车马相战,所以第一场仍是臣输了。但第二场,臣却以最好的车马与主公稍次的车马相战,第三场,臣以稍次的车马与主公最次的车马相战,故后面两场,都是臣赢了。”

“妙,妙!难得大司马肯用心计,竟想出了如此妙策。”齐威王大为叹服。

“主公有所不知,此等妙策,并非臣下想出来的。”田忌说道。

“哦,此妙策乃何人所出?”齐威王问。

“乃鬼谷弟子孙宾也。”田忌说着,将他的经历给齐威王详细叙述了一遍。

齐威王大喜道:“此等奇才,大司马何不荐于朝廷?”

田忌叹了一声:“孙宾身有残疾,不愿入朝为官。”

齐威王皱起了眉头:“这如何是好!”

“主公可拜孙宾为‘稷下博士’,以使孙宾能够为我齐国所用。”田忌献上一策。

“好。”齐威王当即答应了下来。

齐威王回到内宫,立即让内侍给田忌送去二百斤黄金,一百斤为田忌赢得的彩注,另一百斤则为酬谢田忌的荐贤之功。然后齐威王发下诏令——拜孙宾为稷下学宫博士,位列上等,授上大夫爵禄,同时还赐给孙宾府第一座,黄金百斤。

孙宾上表谢恩,将其“宾”改为受过“膑刑”的“膑”字,一来表示他身为残废之人,不可立于朝堂;二来他要牢记所受的奇耻大辱,激励自己振作起来,以其才智洗脱耻辱。

齐威王在回到宫中的第三天后,才上朝接见赵国使者。这时赵国已连遭大败,庞涓率领的三国大军直抵赵国都城邯郸,将邯郸城牢牢围住。

赵国已是危在旦夕,赵国国君担心做了魏军俘虏,在魏军包围邯郸之前,已逃到齐、赵边境,一日派出十余使者,向齐威王求救,以致赵国使者见了齐威王,就大放悲声,磕头流血。齐威王安慰赵使一番后,立即将心腹大臣们召进内殿,商议是否应该援救赵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