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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五走进办公室,咕咚咕咚地喝了一肚子的白开水。他从早上六点半左右到刚才,水米未进。他刚喘了口气,值班民警就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道:“毛所,‘精门大厦’又出事了。市局转警:有人在精门商贸大厦五十九层的公共卫生间里死亡。”

“快,通知弟兄们,赶紧出现场。”毛五所长戴上警帽就往外跑。

本市精门商贸大厦(一座一百一十八层的塔楼)大厅的钟表指向中午十一点三十分。

毛五到了精门商贸大厦的五十九层,心想:“我到派出所上任一个多月了,我的心就一直悬在这个位置上。”

“毛所,是金发广告有限公司总经理焦广书在这一层的公共卫生间里割腕了。人已经死亡。死亡时间应该就在封七月跳楼的时间段内——十点左右。”

毛五听完派出所出警民警的简要汇报,整个人都震惊了,赶紧布置警戒等工作。毛五虽然在警校学习的是现场勘验,也在刑侦支队干过技术员,但也要等分局的刑侦技术员出现场和他们一起实地勘察才能出结果。

“他怎么会自杀呢?为什么选择在公共卫生间自杀呢?他为什么不在自己办公室的卫生间里自杀呢?”毛五想不明白。

在毛五的配合下,分局刑侦部门领导和技术员初步认定焦广书是自己用医用手术刀割腕,导致流血过多而死亡。初步认定属于自杀。毛五在现场也同分局的刑侦技术员一起进行了细致的勘验,他总觉得焦广书不像是自杀,可这只是他的直觉,他拿不出证据。毛五之所以有这种直觉,是因为这个焦广书是他的高中同学,也是他的情敌。

寒风凛冽,雪花飞舞。南京路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温柔的雪花落在脸上融化成水,人们冻僵的脸都红彤彤的,从心尖里钻出一种麻酥酥的感动。元旦已经过去两个多星期了,距离春节还有二十一天,城市开始呈现出节日前夕的繁华与浮躁。

这座城市最迷人、最**、最磅礴的建筑——精门商贸大厦在阴冷的风雪中呈现出原始、复古的美感,令人震撼。这栋建筑是在去年庆祝五一国际劳动节那天正式剪彩开业的。

“扑通”,又有一个男性落地,满地鲜血,尸首分裂。也许是因为这个青年选择跳楼的楼层太高,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惨烈的场面。

毛五开着鸣响着警笛的警车来到了现场。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毛五是现场的最高指挥。

精门商贸大厦从开业到今天才八个多月,可从这栋塔楼的上空往下跳到水泥地面上的人已经有八个了。八个人中死亡五人,生还三人。不过生还的三个人都成了重度残疾,其中两个截肢了,另外一个摔成了植物人,摔成植物人的青年男子的母亲还在上访——她要告的人是毛五。她说毛五不该救她儿子,她儿子患有抑郁症,儿子要是死了,她也就省心了,现在可好,她还得照顾不死不活的儿子。这弄得毛五哭笑不得,好在市局和分局的领导能够理解他,没有因为此事批评他或者处分他。

今天这个男性死者是毛五在现场指挥却没有救助成功的第一个人,其余跳楼自尽生还的三个人都是毛五到派出所任职后救助成功的。

毛五到南京路派出所担任副所长一个多月了,上级领导昨天才宣布由他主持派出所的工作,担任代理所长,原来的所长调到其他部门任职。

毛五第一天主持全所的工作,就碰上了这样的事件,而且是群众发现跳楼者的尸体后报警的。毛五他们赶来的时候,看到了满地的鲜血、尸骨。这个跳楼者的尸体也是几具尸体中最惨不忍睹的——摔得粉碎,毛五还是第一次看到摔成这个样子的尸体。他带领相关人员处置现场的时候都不禁呕吐。

毛五猛地抬头:“喂,你是干什么的?站在那儿干什么?下来,快下来。”他有些神经质地冲着大厦顶部喊着。他隐隐约约地看到,大厦顶部有一个特别小,小得像一只小腻虫的人影。

那是一个女人,毛五觉得自己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他疯狂地喊着,跟拼了命一样。围观的人群也全都抬头,惊恐地观察着大厦顶部。这座大厦实在是太高了,一般人是看不清楚大厦顶部的样子的,更别说能看到那里站着一个人,还能看清楚是一个女人了。

现场有一个中学生模样的男孩举起了他自己的望远镜,然后惊恐地嚷道:“真的!有一个女的站在那里,她是要往下跳吗?”

毛五有可能是开了天眼的人,毕竟他是第一个发现那里站着一个女人的人。

这个女人是这栋大厦五十一层的康健贸易集团的董事长封七月。她是真的想死了,因为她确认了她花十多年的心血赚的两千万元人民币全部被骗了,她活不了了。封七月已经告发了骗子——精卫成发投资集团董事局主席兼总经理刘成发。公安机关也陆续接到了其他受害人的报案,已经初步掌握了情况:刘成发利用非法集资的手段骗取了三亿多元人民币,目前已有三千多位受害者,封七月是众多受害者中被骗金额最大的一位。他们还是初中同学。

刚才,毛五还准备跟进刘成发案件,这不又接到警情——有跳楼的事件发生。

“毛所,气垫都拿来了。”警员向毛五汇报道。

“好,让咱们的辅警在外圈做好警戒,民警在内圈救人,刚才跳楼的那个人死了,这个人可不能再死了。”毛五麻利、熟练地指挥着。

毛五的话音刚落下,那个女人就从精门商贸大厦的顶部犹如仙女下凡一般跳了下来,幸好稳稳地落在了气垫上。

跳下来的人还真是这栋大厦五十一层的业主封七月。封七月被抬上了救护车,她双眼紧闭,身上穿着浅黄色的防寒服、蓝色的牛仔裤,脚穿一双高筒皮靴,头戴一顶红色的羊绒帽子,看起来特别时尚,不认识她的人会以为她只有二十多岁。

毛五带着民警和辅警疏散了围观群众后,收队回了派出所。

“天哪天。”毛五回到所里的第一句话就是一句京剧道白,他把自己当成了豹子头林冲。他真的很累,从昨天开始主持派出所工作后,他已经有二十四小时没回家了,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一直吊在嗓子眼的位置,也悬在高耸入云的精门商贸大厦上面。

“毛所,‘精门大厦’又出事了。市局转警:有人在精门商贸大厦五十九层的公共卫生间里死亡。”值班民警汇报道。

毛五定了定神,来不及多想,便急忙安排警力并亲自带队返回精门商贸大厦。毛五到了现场才知道死者是焦广书——他的老同学、情敌。焦广书死了,这让毛五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毛五、封芷兰和焦广书是高中同学。后来,毛五考上了警校,封芷兰家里有钱,去了迟国某大学读书。焦广书没有考上任何学校,干脆自己做起了买卖。他先是卖窗帘——主要就是经营百叶窗,给外地一个经销商做总代理,没想到他还真的挣到了第一桶金。后来他又开始卖猪肉,再之后又倒腾起洋货、旧衣服。他赔了又赚,赚了又赔,最后还是封七月帮了他一把——借钱给他,让他开了一个有模有样的广告公司。没想到这几年他还真的发财了,他买下了精门商贸大厦五十九层的一个“金角”,拥有了四百多平方米的办公室,真正成立了他的金发广告有限公司。

有了这么好的条件,他怎么会自杀呢?而且焦广书是有名的花花公子,他怎么舍得去自杀呢?只是可怜了焦广书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毛五真的想不通。

毛五吃了一个面包,喝了几杯茶水,水足饭饱后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他带着内勤人员去了分局,找主管的副局长肖占奎汇报工作,他把今天一大早男性死者就跳楼自尽、封七月被救助成功和焦广书割腕死亡这三件事做了全面的汇报。

据说,跳楼的男性死者是一个瘾君子。他败光家产后,就从他公司的窗户缝隙里钻出来跳楼了,他跳楼后的样子太惨了。现在他的公司还在和物业打官司,认为窗户的缝隙太大,存在安全隐患,派出所正在进行协调。死者家属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就是想让死者的公司给料理一下后事,这件事毛五已经让派出所的管片民警去协调了。就这么巧,他公司的老板焦广书在这一天割腕自杀了。刑侦支队的技术员初步认定焦广书是自杀,现在这家广告公司由一个副总经理经营着。

其实,毛五也到现场查看了窗户缝隙。这座塔楼的窗户设计还是比较科学的,只能向前推开,推开后只有十厘米左右的缝隙,这个吸毒成瘾的男子即便骨瘦如柴,也很难钻出去。可是,调取的监控显示,男性死者就是自己钻出去后一跃坠楼的。也许他会缩骨功……这里有好多细节都让毛五想不通。

分局副局长肖占奎肯定了毛五的工作,也对他提出了新的要求——一定要维护好这座象征着一线城市繁荣与兴盛的精门商贸大厦的治安。之后,毛五他们又去了一趟经侦支队,询问封七月被骗两千万元人民币的案件进展。经侦支队的办案民警告诉毛五,刘成发于今天上午十点,在他的情妇家里被抓捕了,案件正在审理当中。他们让毛五放心,等案件有了新进展就会告诉他。

封七月是一个大美人,就因为她是大美人,所以年轻的时候有很多“雄性蜜蜂”拼了命地围着她,那些人都恨不得一口吃掉这个美人。封七月在有一众追求者的情况下,嫁给了一个外地大学生——丰裕罡,他那时在市粮食局做文职工作。

他们两个人的相识也是天意。

丰裕罡在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动个小手术——切除痔疮。封七月的父亲也一样做了个小手术——切除阑尾。一老一少两个病友聊得特别投机,封七月给父亲送饭、陪护。一来二去她和丰裕罡也熟悉了,她可怜丰裕罡一个人,家又在外地,有的时候就会给丰裕罡带一些饺子、包子。丰裕罡也帮助封七月照顾她的父亲,尤其是不让封七月晚上陪床,他负责晚上照顾封七月的父亲。就这样他们越来越聊得来,封七月的父亲也越来越喜欢这个来自农村,靠自己勤奋拼搏而抓住留在大城市的机会的年轻人。

在封七月父亲和丰裕罡出院的时候,封七月父亲就将她和丰裕罡的婚事定下了,封七月当时很害羞,脸都红了。丰裕罡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个小手术换来了一个大美人,他回家后狠狠地抽了自己两个嘴巴,还对着镜子自言自语:“这是真的吗?”

丰裕罡戴着一副白色框的近视眼镜,看起来文文静静的,一看就是受过高等教育的青年,身高有一米八多,高鼻梁,单眼皮,乍一看,真的有点像电影明星。封七月的漂亮程度比起电影里的女明星也不逊色。他们是天生的一对,俊男靓女,让人羡慕至极。

他们结婚的时候,丰裕罡二十七岁,封七月二十五岁,大家都说这是一段天造地设的美好姻缘。而且两个人的姓氏是相同的发音,这又让多少人羡慕、嫉恨啊。封七月的父母笑开了花,丰裕罡那从老家赶来的父母兄妹也都是喜上眉梢。

一年之后,他们的女儿丰芷兰出生了。女儿名字的寓意是纪念他们的姻缘。因为丰裕罡和封七月父亲同时在医院做手术,他们便找了与“痔”和“阑”读音相近的字,然后就有了“丰芷兰”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是在铁路公司当火车司机的封七月的父亲给起的,其实丰裕罡是不满意岳父给女儿起的名字的,但是他对老岳父是言听计从,而且封七月觉得这个名字好听,他也就同意了。

在女儿十二岁的时候,他们两个人离婚了,孩子归封七月抚养,封七月便把女儿的姓氏从“丰”改为“封”,反正两个字的发音相同。

离婚的封七月“自由”了。当时社会开始流行跳舞,电影院放电影都没人看了。好多倒闭小工厂的空闲厂房,还有一些过去的菜店,都陆续改成了跳交际舞的场所。一般男同志要交两块钱的门票钱,不过男同志可以带一个女同志入场,女同志是免费的。封七月便自甘堕落,凭借她的美貌与这些中年男子周旋,报复丰裕罡,获得心灵上的满足。她还把正在上小学的封芷兰交给了父母看管。

封七月在跳舞的时候,邂逅了初中同学刘成发。刘成发当时是一个有妇之夫,他也有一个女儿在上小学。两个人在跳舞时聊天,才后知后觉地知道他们的女儿竟然是同班同学。于是,两个人“亲上加亲”,成了无话不说的知己。刘成发搂着封七月的杨柳细腰,回味着年轻时代封七月的娇柔,他竟然流泪了。

毛五到经侦支队找到老同学朱学仝,了解到刘成发和封七月是认识的,而且焦广书的广告公司是刘成发公司的子公司。也就是说,焦广书是刘成发下属部门的经理,广告公司的真正老板还是刘成发。封七月给刘成发的公司投资也是在帮助焦广书。焦广书是封七月的外甥,也就是封七月远房表姐的儿子,他们虽然没有近亲关系,但是封七月在知道焦广书追求封芷兰后,是坚决不同意焦广书和封芷兰交往的。封七月倒是挺喜欢毛五的,可是封芷兰只当毛五是最好的男闺密,她什么话都愿意对毛五说。她不喜欢警察这个职业,封芷兰觉得警察太讲纪律,也就是死板,听说出门都要提前打报告,出国基本上是不行的,所以封芷兰的心思还是在焦广书那里。焦广书年纪轻轻就有千万资产,而且人长得阳光帅气,他无拘无束,想去哪里都可以。虽然两个人是远房表亲关系,但焦广书向封芷兰表态了,只要芷兰愿意,他们可以当丁克族,不要孩子。毕竟封芷兰是封七月和丰裕罡生的,她比封七月年轻时候的漂亮程度要再加一个“码”,简直就是中国版的“梦露”,他能拥有封芷兰就足够幸福了。

毛五是一个看见女孩子就会脸红的人。别看他工作、办案子时劲头十足,指挥若定,但只要见到老同学封芷兰,他就会手足无措,这都是暗恋的心在作怪。

毛五在他们这一届高中的同学里算是比较出色的。他警校毕业后就被分配到分局刑警队当侦查员,他和战友们一起破获了许多大案、要案,才工作三年就当上了副大队长,五年之后被提为大队长,工作了八年多就已经是正科级干部了。这么优秀的人真是凤毛麟角,引得好多人羡慕不已,偏偏封芷兰心里觉得毛五只是一般般,这也是毛五的心病。

正当毛五职场得意,情场失意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让毛五痛心难过的事。那一次,毛五带领几名侦查员一起抓捕一个在逃杀人犯,在技侦、网安等部门的支持下,他们在一栋居民楼的二楼发现了杀人犯的踪迹,就在打开房门的瞬间,那个杀人犯竟然向他们所在的位置开枪了,“砰”“砰”几声枪响,一名侦查员当场中枪牺牲,一名侦查员受重伤,只有毛五和另外一名侦查员躲闪及时没有中枪,随后毛五果断射击,击毙了那个开枪的杀人犯,当场还意外抓获了一个杀人犯的女性同伙。

毛五立功了,可当时一名年仅二十三岁的刚参加工作的侦查员牺牲了,他算是功过皆有。这不,他便被调到派出所担任了代理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