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和进决定去一趟安定医院找罗天勤的妻子。

罗天勤的妻子是个很文静、稳重的中年知识型女性,穿着白大褂款款走来,特别有一种内科主任的风度。安定医院保卫处处长介绍道:“这是我们医院精神二科的侯静静主任,这位是公安局刑警和进大队长。”

“您好,侯主任!”

“您好,和进大队长!”

“你们找我有事吗?是不是因为洪燕的死?你们是怀疑我吗?”她抢先开口。

和进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女医生,想着罗天勤有这样一位漂亮的妻子,怎么还总惦记着别人呢?“侯主任,请您理解,我们必须按法律程序调查死者生前的一些情况,听说您和洪燕之间发生过矛盾?”

“哦,那个事呀,我抽她一个大嘴巴子是轻的,她勾搭我们家老罗,在小说里描写一个少女爱上了自己的老师。老师和这少女的父亲差不多大,这少女还要逼着老师离婚!”侯静静大夫气愤地说。

“你怎么发现洪燕勾搭你家老罗的呢?”

“老罗给我看的她写的小说就是证据。你们也可以看看她是怎么写的,她小说里还写了如何暗恋老师呢!”她讲话的声音高了起来,和她的身份挺不相配。

“侯主任,一部文学作品怎么能是证据呢?”和进反问。

“当然是了,我们年轻的时候都读琼瑶的小说,她写的大部分都是自己的感情世界!你们破案也要懂得文学呀!”侯静静有些激动了,和进没有料到她会如此激动。

“侯主任,您别激动,您就把到编辑部和洪燕吵架的经过说清楚,好吗?”

那是去年洪燕认识和进之前的事。洪燕写了一篇短篇小说,写的是大学师生恋的故事。她写好后让罗天勤给看一看,提一提意见。罗天勤看后却想入非非,认为女主角就是洪燕自己,男老师就是他。他兴奋地阅读,给洪燕写了评论,还写了几句暧昧的话,表明想和洪燕有进一步的关系,就像小说里描述的那样。没承想侯静静看到了这些,醋意大发,找了私人侦探寻找证据。那个私人侦探通过非法手段获取了一些编辑部同事的谈话录音,以及罗天勤和洪燕在一起工作的照片。拿到这些所谓“证据”,侯静静“大闹”作协,还当着编辑部同事和罗天勤的面狠狠地打了洪燕一巴掌。

然后,洪燕报警了,她们走进了派出所。经过派出所调解,侯静静赔偿医药费,并道歉。洪燕因此在家休息了几天。一个多月后洪燕就被调离了《小说天地》编辑部。也是在那年的夏天,她认识了和进。

当听到侯静静狠狠地打了洪燕一巴掌时,和进的心剧烈地痛了一阵。他是真想狠狠地抽面前这个道貌岸然的女大夫十几个嘴巴。不是,是抽罗天勤这个衣冠禽兽十几个嘴巴。和进冷静下来,继续询问侯静静关于那个私人侦探的情况。侯静静讲他们是在网上联系的,不见面,证物都是邮寄……

天已经黑了,外面万家灯火。和进坐在警车副驾驶的位置上看着眼前车水马龙的景象,内心不由得涌出一股惆怅。他在想洪燕——一个美女作家,一个文学博士,一个曾经的恋人,一个只有三十几岁的未婚女子。太可惜了!他和洪燕在一起的那些时光太可惜了,总以为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和进是在后悔,也是在自责,更是在眷恋。也许应验了那句话,失去了才知道那是最珍贵的。

和进手机响了,是妻子打来的电话。“和进,今天晚上回来吃饭吗?”妻子已经两天没有和他见面了。

“你和爸妈先吃吧,我回一趟队里,还有一些事要研究。爱你,阿萱。”和进第一次在电话里说出了“爱你”这两个温柔的字,此时此刻沈雨萱一定是最幸福的。

“和队,行呀,懂浪漫了。”开车民警笑着说。

“是呀,生活需要浪漫,女人更需要男人的浪漫,她们就生活在浪漫的梦境中。”不知道为什么,他见到侯静静大夫后多了一些男人的责任感。

“你小子谈恋爱了吗?”

“谈着呢。”

“对女人好一点!”

“嗯,和队。”

和进刚进办公室,刘大同就跑过来了。“和队,有重大发现,外卖员讲,他前天中午送黄焖鸡米饭的时候,看到点外卖的女同志在一间大屋子里摆弄投影,旁边还有一个头发灰白的男人。商家还免费送他们一瓶冰红茶饮料。女同志让外卖员把饮料倒进一个空杯子里,然后把空瓶子拿走。点外卖的人就是洪燕,那个头发灰白的男同志应该不是罗天勤,罗天勤的头发染得乌黑乌黑的。”刘大同兴奋地说道。

“那个头发灰白的人是谁?”

“还没有调查,先跟你汇报一下。”

“马上和作协保卫部门联系,把头发灰白的男同志的照片准备一下,最好今天晚上给咱们。”和进对刘大同说。

“好吧。”

“对了,把罗天勤的照片也带着。”

“怎么还要罗天勤的照片,你跟他有仇呀?”

“不是有仇,或者干脆把作协男同志的照片都要过来,让外卖员辨认。”和进有点不耐烦了。

“不是,你刚当几天副队啊?你牛什么呀!我告诉你和进,罗天勤是我表姨父,侯静静是我表姨,你找人家调查案情,要客气点,别动不动就吓唬人家,你怀疑他们是杀人犯,证据在哪里呢?”

“怎么,你和罗天勤、侯静静是亲属?为什么不早说?”

“你还是洪燕的前男友呢!”刘大同早就对和进不满了,便借题发挥。和进一听刘大同和罗天勤是亲属,还揭开他心灵深处的伤疤——洪燕!不知怒火从哪个方向袭来,和进挥起拳头就要朝刘大同打过去,在场民警抱住了和进。

“你们别拉着他,让他打我,我看你是官大以后脾气长了,来呀,来呀,今天你不打我,你就不是爷们。”刘大同继续刺激和进。

和进、沈雨萱和刘大同三个人是警校同学。刘大同追求过沈雨萱,可是沈雨萱喜欢和进。和进一开始对沈雨萱也有一点意思,但是刘大同让和进帮忙,当一下他和沈雨萱的媒人,而且和进本来也怕别人说闲话,沈雨萱的母亲是警校的副校长,她的父亲是市司法局局长,和进不想让人说他攀高枝。刘大同就不一样了,他的继父是局级领导干部,他们也算是门当户对。沈雨萱不在乎和进的父母都是普通职员,就这样痴心等待着和进。刘大同一看追求沈雨萱没戏,早早地就接受父母之命结婚了,他的岳父是市公安局副局长。和进与洪燕热恋那半年沈雨萱很难过,但她还是坚信和进会改变心意的。也许是注定的缘分,和进与洪燕分手不久,沈雨萱的母亲亲自登门撮合他俩。和进觉得委屈沈雨萱等待了这么多年,便在今年国庆节前结婚了。那时,洪燕默默为他们祝福,她为了躲避情感的压力,为了继续完成长篇小说《放下》,去了云贵高原……

和进走出办公室,到分局主管局长那里汇报案件情况,并请求领导处分他。他差一点打了刘大同,是他对不起刘大同,全部是他的错误。分局领导笑了笑,讲道:“近期案子多,你们压力大,年轻人一定要冷静。刚才市局领导来电话了,说已经批评他的女婿刘大同了,刘大同没有讲明自己与案件相关人员有亲属关系是不对的,和进副大队长这是在帮助他的女婿呢,这是对的。”

和进向刘大同道歉了。刘大同因为有亲属涉及此案,便不再参与调查,他瞪了一眼和进,愤愤地走了,似乎是不接受和进的道歉。和进挺后悔的,大家毕竟是老同学,怎么就不能和刘大同相处好呢?

和进回到家里,把和刘大同发生矛盾的事情告诉了妻子沈雨萱。沈雨萱说道:“改天请大同来家里吃个饭说开了就好了。”

午夜时分,和进梦见自己被村霸追赶,吓出一身汗,醒了。他悄悄地走出卧室,来到客厅拉开窗帘,望着没有星星的黑暗的天空,几张脸映现在眼前:

脸色煞白的洪燕,她是村花吗?一脸奸笑的罗天勤,他是村霸?侯静静还是穿着白大褂,乳白色的双眼,一副冷酷的面孔。张洁面无表情,她指责和进是不负责任的伪君子,是懦夫。还有一张狰狞的脸,他是谁?A侦探?凶手?外卖员?或是刘大同?仔细看,和进又是一惊,那张脸多么像自己呀!

几声闷雷,一道闪电,下雨了,倾盆大雨冲走了天空中所有的脸。天亮了,雨过天晴。

市作协保卫部部长送来了作协所有男同志的照片。外卖员也按约定时间到了刑警队,他仔细地反复辨认,这些照片里没有一张是他看到的那个人的。头发乌黑的罗天勤主编倒是有几分相像,但是外卖员也不敢肯定。

和进与办案的战友们分析,觉得还得从与罗天勤相关的情况调查。和进又重新布置了工作,因为刘大同回避此案件,所以与刘大同一起配合的民警接替了他的工作。

和进又来到市儿童医院找到张洁。他先是询问了《放下》的续写情况,张洁苦笑着说:“这部小说其实一开始洪燕就邀请我一起完成,她写前二十章,我写后十二章。可是洪燕习惯了她的自由手法写作,一会儿写后边的结尾,一会儿写中间的过程,所以她讲干脆等完成二十章后给我,我再续写。”张洁还说洪燕每完成一章都会把写好的电子版发给她,以便她阅读,按照洪燕的思路构思下一章内容的续写。所以张洁对洪燕已经完成的各章的故事非常熟悉,她也写了几章的初稿……

中午张洁非要请和进他们在医院门口的快餐店吃午餐,和进也想借此机会和她再聊聊小说《放下》,顺便对案件做进一步调查。

刚吃上一口汉堡的和进接到分局指令:马上赶到市作协,罗天勤在办公室内死亡。

罗天勤趴在办公桌上,安静地闭着双眼。他的办公桌上摆着一份黄焖鸡米饭和一瓶冰红茶。经过法医初步鉴定,罗天勤应该是死于突发性心脏病,无明显他杀痕迹。和进仔细勘察现场,发现罗天勤办公桌的抽屉里放着小说《放下》的打印稿,而且部分章节上有他修改的痕迹以及他对小说的一些意见和建议。和进把稿件取了出来,翻看了几页,告诉技术员带回去。

和进心里还是觉得这件事情有蹊跷。

在和进他们仔细勘察现场的时候,一群人大吵大闹地向楼上跑来,为首的正是罗天勤的妻子侯静静。她闯进现场,抓住和进的衣领,怒骂道:“就是你害死我们家老罗的,你要偿命!”

在侯静静无理取闹的时候,紧随其后进来的有刘大同等罗天勤的亲属和追赶过来的保安。和进看到疯疯癫癫的侯静静心生怜悯,摆摆手,制止了正在警告她的在场民警。

“侯主任,您节哀,我们正在调查,会给您一个交代的。”

“我让你偿命,呜呜……”侯静静哭晕了。

刘大同喊着“姨妈,姨妈”,他搀扶起侯静静,瞪了一眼和进,离开了现场。因为他知道再这样闹下去,就够给姨妈定妨碍公务罪和破坏现场罪了,所以他明智地选择了带姨妈离开罗天勤的死亡现场,但他也埋下了对和进的仇恨的种子。

刘大同一直认为自己比和进优秀,可是和进现在是刑侦一大队副大队长了,娶了自己的梦中情人沈雨萱,还害死了自己的表姨父。“这是为什么?”他在心里呐喊。他请求岳父帮忙,可岳父是个倔强的人,批评他要好好向和进学习,把业务水平提升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