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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进找到了罗天勤询问一些洪燕过去在编辑部的事。罗主编有些紧张,他一再表示洪燕是个有前途的知名女性作家,尤其在写悬疑、惊悚、刑侦题材的小说方面。现在好多传媒公司想和她签约拍电影呢。

和进还询问了罗主编与洪燕闹别扭的事情。罗主编好像更紧张了,他讲那是正常的,只是他们对业务有不同的见解而已,后来两个人和好了,毕竟师徒一场。罗主编还批评自己的老婆爱吃醋、乱想,精神科大夫就是有点神经质。他告诉和进,洪燕最好的闺密是市儿童医院的护士张洁。张洁也爱好文学写作,擅长写惊悚题材,尤其是医院停尸间的故事。她们的爱好有些特别,有人说她们是同性恋。但是任凭别人怎么说,她们两个人的关系就是好,她们有时候还自己对外说她们要结婚了。现在的时尚青年就是特别。

和进见到了张洁。张洁看到了和进先是哭了起来,弄得和进也红了眼圈,与和进一起来调查的民警也被感动了。

张洁说:“和进,你要查出凶手啊!可能就是那个老色鬼罗天勤害死她的,他天天缠着洪燕,他也在洪燕和你处对象的时候老实了一段时间。他知道你是刑警,知道你手里有枪!”

“你能具体说一说他是怎么缠着洪燕的吗?”和进问。

张洁讲:“我听燕姐说,她刚到作协《小说天地》做编辑的时候,罗天勤特别客气,一身学者风范,还收燕姐为徒。燕姐见自己读过的好多小说作品的作家就在眼前,她觉得自己太幸运了,能和文学界的知名大作家在一起工作,简直不可思议。可是没过多久,罗天勤就原形毕露,他以给洪燕改稿或讲述自己多年做编辑的经验为由头,开始对洪燕动手动脚。有一次中午他和洪燕一起在会议室看一部国外的悬疑电影,当看到男女主角接吻的镜头时,他竟然紧紧地搂住了洪燕的身体,强行和洪燕接吻,这令洪燕不知所措,跑出去了。”

其实张洁早在几年前为了刊登一篇短篇小说时就认识了罗天勤,那时罗天勤还强行和她发生了性关系,张洁恨得咬牙切齿。从那以后张洁对男性特别反感,也不和男性谈恋爱了,孤身一人,不是上班,就是写小说,或者是和闺密洪燕一起逛街购物,落得自由,不过这些她没有告诉和进。

和进阅读洪燕生前没有写完的长篇小说《放下》的第三章时,发现她描述了一个极漂亮的村花被村霸强奸后含恨而死的情节:村花活着的时候无力反抗恶霸,反而被全村的人们认为是她勾引了村霸,甚至村花的亲朋好友都认定是村花不检点。村霸还若无其事地编造事实,说是村花把他灌醉后,喊着自己的乳名,让自己以为是和妻子发生了性关系……村花被气得口吐鲜血而亡。警察来了,说是在阴间法律中没有气死他人应该偿命的条款,于是村花死了就死了,没有人给她主持公道,因为没有证据。但如果是村霸死了,村花是要给村霸偿命的。就连阴间的判官都让村花“放下”自己,好好修为来世。

小说中的内容令和进既气愤,又悲悯。“放下”是一个多么折磨人的词啊!他看不下去了,放下书稿,在脑海里回忆起自己和洪燕恋爱时她曾对自己说的话——情感是小说的灵魂。

洪燕曾说,写作小说要把握“三情”。第一情,就是亲情。亲情是复杂又丰富的生命源泉。比如与生育我们的父母,我们生育的儿女,还有兄弟姐妹、叔伯表亲等的。人与人之间好到一定的程度,没有血缘关系也可以走到亲情这一步,比如夫妻走到最后其实就是最亲的亲情了。第二情,就是爱情。洪燕特别喜欢描述这两个字,说爱情是最简单、最直接的,不只是异性在一起的性行为,连出轨也是一种爱情。和进当时是反对这种说法的,他这个杠头认为没有感情的性冲动不是爱情,那只能算是一种原始的、男女之间的本能需求。洪燕没有与和进继续抬杠,她认为警察对爱情的认识一定比自己认识的层面要浅。她讲爱情达到一定的时候就是亲情了。也许和进真的不能理解一个博士作家对哲学的深度认知,这便是他们分开的原因吧。第三情,就是敌情。敌情既复杂又简单,简单地说就是指站在我们对立面的敌人,也是矛盾的起源。用洪燕的话说,就是为了利益目的钩心斗角的演绎。古代简单的敌情,就是阵前两个将军骑着高头大马,拿着刀枪互相厮杀,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后来有了阵地战,也还算简单,靠枪炮飞机开战,谁的机械化武器厉害谁占据优势。当然有复杂一些的思想政治工作也很重要,我们的胜利虽然是靠小米加步枪,但是我们有强大的思想武器,有亿万万人民作为胜利的根本和保证。最复杂的是现在的敌情,钩心斗角,尔虞我诈,而且是内战!内讧!消耗战!

和进听后抬杠的秉性又来了,然而洪燕博士毕业,和进就是一个普通的警校生,两个人在理论认知上还是有一定差距的。和进认为亲情就是跟爹妈有关的,爱情就是跟老婆有关的,敌情就是跟小偷有关的。简简单单的人生多好,文人的事太多、太复杂了。

结果洪燕的小说《放下》里又多了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冥间A侦探,这位A侦探在阴间办了好几个糊涂的案子。他虽然很正直,但是分析案件特别简单,人也很急躁。冤死的村花来到冥间告状,判官让A侦探查办,A侦探化装成阳间干部前去调查,只询问出了一些不翔实的情况,回去后直接就把村花打入十八层地狱。村花感到绝望了。“难道人间、地狱一个样吗?怎么会有这么多糊涂官呢?”村花就学着别人告状,继续上访,如果找阎王不行,那她就去天庭告御状!

和进看到这里,有些遗憾地笑了笑。“洪燕是在嘲笑我吗?”他合上了手稿。

洪燕的这部长篇小说《放下》准备要写三十二章,共计三十多万字,目前只写了二十多万字,还有三分之一没有完成她就去世了。余下的张洁说她来完成。张洁告诉和进,洪燕在外旅游的时候就提出希望和她合作完成小说《放下》。洪燕写了二十多章了,她不是按顺序写的,她写了前三章、第六章、第七章、第九章,中间又写了第十章、第十二章、第十五章、第十六章、第十七章、第十九章、第二十章、第二十二章、第二十五章、第二十六章、第二十九章、第三十一章……她就是这样一个天马行空式地写小说的作家。

和进在想:张洁开始写这部小说了吗?这个案子如何排除他杀的可能呢?如果是他杀,犯罪嫌疑人会在哪里?即便凶手是罗天勤,怎么用证据来证明他是凶手呢?就因为他调戏过洪燕吗?如果当初真的是洪燕崇拜罗天勤,自愿投入罗天勤的怀抱呢?毕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的,和进与洪燕认识不到半年,他就感觉到洪燕是个开放、时尚的知识分子,难免会有一些不合实际的浪漫思想。和进的思绪有些凌乱,他真的有点像A侦探了。和进只看了前两章和第十章,便走进了小说里。那隐藏在小说里的线索会是真的吗?

刘大同向和进汇报勘察视频监控的情况。“作协的视频监控只有十一个,太不全了,而且二层会议室坐落在楼层的西南角,正好避开了监控。在门卫监控处查看到中午十一点半左右有一个外卖员来过,说是给二层的人送餐的,一个女同志订的一份黄焖鸡,之后他就走了。”

“你们找外卖员了吗?”

“没有。”

“抓紧去找他,我再找一下罗天勤。”

和进布置完任务,就去了《小说天地》的编辑部。这个编辑部一共有十二个人,分为三组,每组四个人。主编罗天勤独用一间办公室,两个副主编共用一间办公室,其余九个人共同在一间敞开式集体办公室中办公。警察已经连续两天到编辑部找大家谈话了,编辑部也是有了一点紧张的气氛,大家都怀疑这件事十有八九与罗天勤有关,这家伙这几年没少被一些女性文学爱好者的丈夫或者男朋友追着打。当然也有个别文艺女青年是自愿跟罗天勤好上的,她们有的也没有男朋友,就是崇拜他,就是愿意给他当情妇,谁又能管得着呢?

罗天勤正在办公室里看稿子,见到和进他们来访还有点不理解,但又不好意思拒绝,于是硬着头皮说道:“和队长,您今天找哪位同事,我给您叫过来。”

“不用了,今天还是来找你了解情况的,希望你能理解和配合。”和进客气地和他讲。

“我有什么可说的?上次都说了。”罗天勤有些不耐烦地说。

“你知道洪燕在写一部长篇小说《放下》吗?”

“知道。”

“你看过吗?”

“她现在不在编辑部了,去了创作室做专职作家,怎么会给我看她还没有写好的小说呢?”

“您过去和她有过感情上的纠缠吗?”和进直截了当地问他。

“和警官,您可不能乱讲话,我和她是同事,是师生关系,也是上下级关系,您不要听外界胡说八道。”罗天勤有些紧张地回答。

“听说去年你爱人来过编辑部,找洪燕麻烦?”和进不紧不慢、一字一句地问。

“我还说你和她有过关系呢!”罗天勤原形毕露。

“没错,我们谈过恋爱,去年年底分手了,你也知道呀。”和进自然地讲。记录的民警因为罗天勤的态度瞪了他一眼。

“干什么,你们要刑讯逼供?”

“罗主编,你不要多想,请你实事求是地回答我的问题。”

“他用眼神威胁我。告诉你们,我也是有亲属在公安局的,我懂。”罗天勤开始无理取闹。

“罗主编,咱们作家就是有想象力。我同事眼睛大,他不是瞪你,他就这样看人。”

“是呀,罗主编,要不我笑一下给你看看。”记录的民警一边顺着和进的话解释,一边对着罗天勤笑了。

“算了,算了。”罗天勤看到民警的笑脸,比刚才瞪他还可怕,像是精神病院出来的病人。

“我说,我说。”罗天勤知道和进他们不好惹。“我老婆总怀疑我在外面有女人,这个我们领导都知道的。那次她来作协闹,跟洪燕动了手,你们派出所的警官也来了,调解好了。后来领导还和我们谈了话,再后来洪燕调走了,我们平时也不怎么接触了。”

“你们有过感情上的问题吗?”和进再次问出这个他回避了的话题。

“你非得让我说,我就和你讲,反正洪燕人也没了。她的确崇拜过我,也想当我的情人,甚至让我离婚,但我不能呀!我是她的长辈,我守着底线,后来你们俩好上了,我感觉挺好,省得她老惦记我,省得我老婆吃醋,也免了同事们在背后说闲话……”罗天勤厚颜无耻地说着。

和进联想到了洪燕小说《放下》里的村霸,联想到了在十八层地狱的村花,也联想到了头脑简单的A侦探……和进让罗天勤在询问笔录上签字,摁了红手印。

“罗主编,你对你今天说的话负有法律责任。”和进严肃地说出这么一句话,走了。记录的民警又瞪了罗天勤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