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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和平在化工厂当车间主任的时候就认识了以收废品为营生的高品。高品因为家境贫寒,很小就和爷爷出入各个工厂,凡是有工业垃圾的地方,就有他们爷孙俩捡破烂的身影。后来,爷孙俩又走街串巷收废旧物品。高品这小子进入社会早,练就得嘴甜、脑袋灵光,他发现化工厂扔的垃圾净是废铁和一些有色金属之类的值钱东西,于是找到了梅和平,一口一个“梅叔叔”地喊着。梅和平也看他可怜,就把车间没有用的废品统统给了他。高品也是知道感恩的,每次挣了钱,就会把一半的收益给梅和平。后来,梅和平便开始和高品偷偷地合作废品回收营生,他也因此有了资本,开始给领导送礼。于是,这个讲原则的年轻干部“芝麻开花节节高升”。要不是尹守强捣乱,恐怕梅和平已经是化工局的领导了,可惜现在的他连命都没了,还不如他的师兄尹守强失踪,还有一线生机。

梅和平和高品产生矛盾与章乌梅是有关系的。章乌梅找到梅和平谈承包厂服的事宜,而之前厂服都是高品联系的承包商。梅和平旧情复燃,管不了那么多了,但表面上他还是把程序走得很体面,因为那个时候他还是局领导班子的后备干部,不能因为小事“翻船”。梅和平暗地里指示行政科长告诉高品现在上级有规定,要支持街道大集体企业,所以定制厂服的任务今年乃至以后,都由街办事处下属的大集体服装厂承包。

高品也打探到了梅和平是为了给昔日恋人章乌梅营生把他替换的事,这是一笔有很大盈利的生意,就这样被章乌梅撬走,他心里不舒服。于是,他找到梅和平说:“梅叔叔,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我没给你找?至于为一个半老徐娘连钱都不挣了?”梅和平这个时候哪里听得了这个话:“你他妈的滚蛋,没有我,你他妈的就是一个拾破烂的、臭要饭的,现在跟我吆五喝六的,你没有资格,滚!”梅和平原形毕露,官大脾气长了。

“现在让我滚?没有我这个捡破烂的、臭要饭的给你大把大把地挣钱,你当什么厂长?狗屁,你惹急了我,我到纪委告你。我一个臭要饭的怕什么,大不了再蹲几年大牢,前几年为你也蹲过了,再蹲几年大牢还有你做伴,我值!要不是你通风报信让我偷你们那些新电缆我哪敢呢,到头来你还安排尹守强那个小子逮我,让我替你坐大牢!你还好意思骂我臭要饭的,要不咱俩找地方评评理?”高品混混的无赖嘴脸也暴露出来了。

梅和平气得无话可说了,他冷静了片刻说道:“行了,大侄子,叔叔错了,不过我也答应人家了,今年给她,明年我要是当上了副局长,你的生意还需要这点厂服吗?好了,晚上我们好好喝一顿,我请客。”

高品也是个明事理的主:“行了,我的亲叔叔。咱爷俩谁跟谁呀,晚上豪门夜宴大酒楼,我给梅叔叔一个惊喜!”

那天晚上高品把章乌梅请到了酒席上,只有三人,梅和平、章乌梅和高品。高品喝到一半的时候,假装酒醉,溜了,临走时把开好的房间钥匙给了梅和平。

那一夜,梅和平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初恋章乌梅。章乌梅的身子到手了,梅和平很是满意。不过,过了一段时间,他还是惦记车间女班长吴可欣,死皮赖脸找借口向吴可欣示爱。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尹守强还是怀疑章乌梅和梅和平有隐情,所以他才无心上班,总是盯着章乌梅,这才有了他与车间女班长、他的徒弟吴可欣大打出手的闹剧。

章乌梅自从与梅和平有了外遇,家里的活计也顾不上了,主要是尹守强操持家务,接送孩子。见妻子天天花枝招展的,本来心眼小的尹守强就开始了跟踪生涯。他每天忙完家务和孩子的事,就是跟踪章乌梅。章乌梅也是做贼心虚,处处小心。尹守强没有她和梅和平**的证据,再加上高品那小子从中掩护,只能哑巴吃黄连,没辙。

但只要章乌梅回家晚了,尹守强就要查看章乌梅的包、手机和衣兜,甚至闻一闻她的身上有没有男人的烟草味道。章乌梅这个服装厂长的确不好当,自打承包了厂服生意,就连街道的书记、主任都高看章乌梅了,也提拔她当了“一把手”厂长,甚至还要向区里建议直接提拔她当街道副主任。章乌梅这时也是风光的“明星”,她当然要感谢昔日的恋人梅和平。

好景不长,市化工局有新的政策,统一定制本市化工系统工作服,也就是由市局统一发放工作服,原来各个厂子自行定制的厂服作废不许再穿。这下可把章乌梅的街道服装厂给坑了,街道服装厂再一次面临倒闭,章乌梅的努力奉献付诸东流。

这时,梅和平也有意无意开始疏远她了。没多久尹守强失踪,六米河岸边的深秋落叶上有他的血迹,但没有其他证据证明他是死是活。这六年他人间蒸发了,杳无音信。“尹守强,你到底在哪里?真的对不住你了。”这是章乌梅在深夜自己偷偷对自己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桑亮在查看高品高档住宅小区的监控视频时,发现有一个面孔很熟悉。在高品被害的夜晚,一个巡逻保安来回溜达,桑亮放大了看,太模糊;拉远了看,真的像一个认识的人。这是谁呢?桑亮决定去一趟高品家所在小区的物业公司,让他们辨认一下。

桑亮正要和徐爱华商量自己的想法,值班民警告诉他,外边来了两位自称是市纪委干部的人,要找他核实一些关于梅和平的事情。桑亮让徐爱华他们先去高品家所在小区的物业公司询问情况,他先接待来访的纪委同志。

市纪委同志主要是来核实梅和平向相关化工局领导行贿买官卖官的问题,以及梅和平涉嫌的其他犯罪问题。桑亮介绍了梅和平被害案件,以及勘验他死亡现场的情况,桑亮还特别说明了高品供述的因为化工厂处理废旧设备一事给了梅和平五万块钱现金,可是桑亮他们勘察现场,没有发现这五万块钱,市纪委同志请求派出所再一次配合市纪委对梅和平办公室进行搜查。

桑亮请示了分局领导同意,配合市纪委再一次来到了梅和平办公室。“4·16”案件还没有侦破,梅和平办公室大门贴着封条,暂时停用。

桑亮撕开封条,走进了梅和平办公室,这里一片狼藉,而且窗户是半开的,明显有人进来过。桑亮制止住了纪委同志的搜查,他问一起配合工作的保卫科谢科长是否有人进来过。谢科长也是蒙圈了,一直摇头。桑亮立即打电话向分局领导汇报,并让徐爱华带着技术员赶紧到现场。

梅和平的办公室在办公楼二层的一间套房,外屋是三十多平方米的办公室,里屋小一些,是休息室,带着卫生间。卫生间倒是挺大,足足有十多平方米,不过也简陋,只有一个淋浴喷头,一个高级马桶,一台洗衣机。洗衣机好像基本没有用过,桑亮仔细察看了洗衣机,发现了一个大秘密,原来这台洗衣机是空心的,也就是说它的内部结构就是一个箱子,原有洗衣服的内胆设备全被拆除了,现在是空的,但洗衣机的外壳根本看不出来,而且打开盖子也发现不了,只有再掀开里面的机盖才能发现问题。

这台洗衣机应该是藏匿贵重物品或是现金的最好地方。这个发现证明了梅和平有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甚至是违法犯罪的事实,但是他死了,带走了这些秘密,给桑亮他们留下了众多的难题。

桑亮他们对现场提取了证据,并且又一次细致地勘验,发现了梅和平坐的椅子下有一个烟头。这个烟头是新的,那进屋来的是盗贼,还是什么进来找东西的别有目的的人?是无意间留下一个烟头,还是有意留下这个烟头?……再有五天就是五一了,案件越来越扑朔迷离……“尹峰,对,章乌梅的儿子尹峰,他是一个有嫌疑的人!”桑亮突然想到了这个内向的青年。

尹峰本来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从小就听话,用章乌梅的话讲,尹峰知书达理,还特别厚道,随她和尹守强的优点,长相也非常帅气,瘦高个子,单眼皮,大眼睛,黑眼珠,眼睫毛比女孩子的还长,特别像欧洲男孩。尹峰的确是章乌梅和尹守强的骄傲。

自打章乌梅当上服装厂的副厂长后,天天早出晚归,家里都是尹守强打理。尹峰特别懂事,尽量帮助爸爸干一些家务。到了晚上,章乌梅醉醺醺回来,尹守强就和她吵闹,弄得尹峰幼小的心灵留下了家庭父母不和睦的阴影。后来尹守强失踪给尹峰带来了巨大的打击,章乌梅又下了岗,生活陷入了困境。尹峰一度要辍学,参加工作,被章乌梅苦口婆心劝阻,但他也因此学习成绩下滑,最后只能上一个大专学历的职业学院。尹峰毕业后,还是老所长找到梅和平帮忙解决,他才在化工厂当上了一名倒班工人。

桑亮马不停蹄,到了化工厂,让保卫科谢科长立即联系尹峰,找他了解一些情况。尹峰正好今天上白班,他来到了厂部保卫科。在家里尹峰见过桑亮,章乌梅经常说,桑亮所长为人豪爽,总是给些米面茶蛋帮助他家。所以一见到桑亮,尹峰就礼貌客气地说:“桑所长您好!”

见到这个稳重礼貌的青年人,桑亮似乎有了某种亲切的感觉,把此前突然而来的怀疑给淡化了:“你好尹峰,今天我来找你主要是想和你聊聊,关于梅和平被害,你最近在岗位上听到些什么议论没有?或者你对梅和平的死有什么看法?”

“梅厂长人挺好的,我到厂子来上班还多亏他照顾,他出事之后,厂里的确议论纷纷,都说他是被高品杀死的,还有人说他是上吊自杀的,别的我就不知道了。他死的那天我上夜班,白天不在厂里,在家里睡觉,你可以问我妈,就这些。”尹峰很清晰地说着,把自己不在厂里的事也讲清楚了。

“你这两天上什么班?”

“这周我上早班,四点就下班,车间照顾我,您知道我五一准备结婚,我妈还说请您给当证婚人呢。”

这可让桑亮没想到,尹峰不仅不慌张,而且似乎这几起案子和他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高品死了,他不计较,在仲果将要“生产”的情况下,决定娶她,这是一般男人不能容忍的事实。

桑亮心想,当着保卫干部和民警的面询问尹峰太多细节问题不好,明日再单独找他吧。

“谢谢了,咱俩加个微信,我给你当证婚人没问题,但这两天咱俩再见一面,看看我到时要说些什么,我这可是第一次当证婚人呀!紧张呀!”

送走了尹峰,桑亮他们让谢科长叫了几名职工,询问一些情况,这样也能让尹峰放松警惕,让他觉得派出所是找厂里一部分人了解情况,不是针对他一个人。

桑亮找相关职工,也只是进一步核实尹峰的近况,以及他有没有进入梅和平办公室作案的动机。目前看来,梅和平办公室卫生间的洗衣机里一定有秘密,这个秘密是破案的重要线索。徐爱华自责当初查验现场有遗漏的问题,没有细致地针对每一处,她佩服桑亮细致认真的工作作风。桑亮安慰了她,接着赶忙返回派出所,刚才派出所值班民警打电话向他报告,说又有一群群众找他,举报“恶势力”殴打搬迁户。徐爱华只好一个人到分局,向领导汇报案件进展了。

桑亮坐在副驾驶上,一路思考:六年前十一月十六日上午尹守强失踪,这个月十六日下午梅和平死在自己的办公室,二十一日晚高品死在自己家中,这三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凶手难道是“他”?不,不。章乌梅,尹峰,现在又多出一个仲果以及她的父母,还有车间女班长吴可欣,保卫科谢科长。高品公司那个长相和化工厂谢科长相似,不,是长得一模一样的司机“老谢”,这个“老谢”又是何许人也……

还有四天就是五一劳动节了,桑亮在警车里伸了个懒腰,似乎迷糊了。在梦里他看到了妻儿和父母,突然一个长发老者跑来,冲着他的家人张开血盆大口,这个吃人的魔鬼要吃掉谁?

“啊,住嘴!”桑亮大喊一声,“桑所,到了,您又做梦了?”开车的民警叫醒了他。

走进办公室的刹那间,桑亮又想到一个人,高品在精神病院的父亲。桑亮看看手表,已经是傍晚七点多了。刚过清明,初春的城市有一些清凉,他思考了片刻,给在精神病院当医生的老同学打了电话,老同学正好值班。

桑亮独自开车到了精神病院,见到了高品的父亲。高品的父亲和桑亮的父亲年龄差不多,都是六十多岁。老人家在这里住了有十余年了,出狱后的高品,逢年过节会把老人接回家。高品发财后干脆把父亲接回了家,不让父亲受那份罪,也不让人笑话他不孝顺。平日里高品事多,于是他找了保姆伺候父亲。可女保姆都被他父亲“吓跑了”,男保姆他父亲也非打即骂,这份钱谁都挣不起,高品无奈又把他父亲送回了精神病院。

高品的父亲见到桑亮,不知为什么“呜呜”地哭了起来,特别伤心。桑亮安慰了几句老人家,说道:“伯父,我是高品的同学,他工作忙,我来看看您。”桑亮想反正老人精神有问题,可能对儿子被害之事不会太悲伤,甚至不是很清楚。

老人摇着头,眼泪唰唰地往下流。桑亮心里也不是滋味,毕竟小学同学一场,虽然高品没有给桑亮留下什么好印象,但他毕竟没有犯死罪,经过教育挽救也许还能改变。桑亮总是把“救人”思想放在第一位,从警二十余年,他认为警察就是“社会医生”,要通过宣传法律法规去拯救人的意识,使犯罪得到制止。

“死了,死了,他死了,他不管我了,呜呜……”老人开口了,之后还是痛哭着。

老同学医生讲,上午他没过门的儿媳妇一家人来了,还带着律师,让老人家签字,说依据法律规定,按照高品生前立过的遗嘱,给老人留了一部分财产和资金养老用,余下的财产和公司全部由儿媳妇仲果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继承。不过那个仲果还算有良心,说会给老人养老送终,每年也会接他回家过年。

桑亮见高品父亲是这种情况,也没有问他太多问题,也许老人是间歇性精神不正常,此时他头脑是清楚的。桑亮拜托老同学多关怀老人,有事招呼他。

天黑极了,没有一颗星星,桑亮给妻子打了电话,告诉她这几天先不回家,加班,有重要任务,等五一休息再回家,让她照顾好孩子和父母,也照顾好自己。妻子那边显然是哽咽了,只说了声“好吧,你也要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