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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品和桑亮同岁,两人还是小学同学。上初中后,高品就辍学了,而桑亮高中毕业后考上了人民警察学校。他和高品没有什么联系,毕竟小学同学也不懂得什么交往,桑亮也不愿意说他们两人是小学同学这个事,甚至徐爱华他们也不知道高品和桑亮是小学同窗。

六年多以前,高品伙同化工厂一名工人盗窃电缆,被当时值班的尹守强发现。尹守强将此事告诉了保卫科干部,将高品抓了个正着,扭送到了派出所。因为高品他们盗窃数额较高,所以派出所按照刑事案件移交至分局刑警队,正好是桑亮负责此案。高品一眼认出了桑亮,想求老同学放自己一马,桑亮这才回忆起他们曾经是小学同学。桑亮不仅没有通融,而且调取证据后立即报检察院批捕,后来高品被判了四年零两个月有期徒刑。

高品这小子灵通,在监狱表现积极,提前一年释放出狱,也就是说两年多前就出狱了。出来以后,他重操旧业,还是倒卖废旧钢材等物资。近两年他还笼络了一帮在监狱认识的狱友,发展壮大了他的生意,这不还成立了高品绿色再生能源开发公司,同时还涉足了餐饮等服务业,这个高品今非昔比。

桑亮在调查尹守强失踪案件的时候,也考虑过是否与高品有关,可高品是在六年前的春天因盗窃罪判刑入狱的,而尹守强是十一月份才失踪的,两个人也没有什么交集。再者,梅和平和高品他们只是认识,但据说关系一般,而且梅和平在相关厂里的业务上把关比较严,对待厂里的“三重一大”一律从严——任何决定都必须经过党委会讨论研究,同时还要求纪委和监察室监督供销科的全程工作。这也是上级领导最为看重梅和平的工作水平的一点。

所以关于尹守强失踪案件,早已确定和高品无关。高品的确在被捕的时候,放过狠话。可是,高品入狱半年左右时尹守强就失踪了。高品再出狱,抓获他的仇人尹守强已经失踪三年多了。

桑亮和徐爱华来到外环边界处,位于西郊区的高品绿色再生能源开发公司的露天大院,这里堆满了废旧钢材、废旧汽车,以及一些其他的废旧物品,靠里边有几个铁皮集装箱就是办公区。高品听保安报告,公安局一个姓桑的同志找他,便马上带着司机连跑带颠地出来迎接。

“你好,老同学,现在当了大所长啦。您可是稀客呀。”高品满脸堆笑,阴阳怪气地说。

桑亮心里明白,这小子是对几年前盗窃公共财产的案子自己没有照顾他有怨气。他哪里懂得法律面前,铁证如山,桑亮一个人民警察哪能胡来。桑亮不温不火地客气了几句,介绍了徐队长等人后,便走进了高品的办公室。

好家伙,别看这个公司的大院子里乱哄哄的,堆满了废旧物品,可是高品的这间办公室用“金碧辉煌”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真是“肉馅在包子里不在褶上”。

大家落座后,高品吩咐司机:“老谢,快,给大家倒上好茶!”没等桑亮开口讲话,高品就来了个先礼后兵式的谈话。桑亮看着司机感觉有些面熟,和化工厂保卫科谢科长很像,而且高品还喊了声“老谢”……桑亮话到嘴边,还没来得及问,就被高品打开话匣子一样不停的话语给打断了。“我知道你们很快就要来,本来我想自己去找老同学说明的,但是我一想,别给老同学找麻烦,再落一个包庇罪什么的不好,所以我就等你们来了。”高品扬扬得意、满不在乎地说了一通,他知道梅和平死的那天他去过厂子里,这个桑亮不会放过他的。

“好,高品,既然你明白我们的来意,那你就说一说,那天你到梅和平办公室的情况吧。”桑亮不客气地问。

“我去他办公室就是和他谈近期他们厂里要卖一批废旧设备的事情,我和新来的厂长也说了,这个老梅不同意,我去找他是央求他。你不信问问他们保卫科谢科长,他一直在现场。”高品理直气壮地说。

“他们保卫科谢科长一直都在?”徐爱华紧紧地逼问。

“他们谢科长中间出去了一阵,就是去给我们洗茶杯,沏茶,后来我们一直在一起,最后还是谢科长送我出厂的。”高品回答得有些磕磕巴巴。

“桑所,你们继续谈,我们几个去化工厂。”徐爱华说完就带着刑警队侦查员走了。

徐爱华就是这么个急脾气,不过也好,桑亮和她一唱一和,搞得高品真的有点做贼心虚。

“老同学,这次你可得帮帮我,我真没有杀他。我也不至于因为一点废旧设备杀人呀,再说我们谈好了,他基本同意了。”高品有些害怕地解释。

“他为什么又同意了?”桑亮话少,可是字字句句问的都是要害。

“行了,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反正他也死了,你们也在他办公室里搜查到了,我给了他五万块钱好处费,他收下了,我想他应该同意了。”高品的脑门开始流汗了。

“你再详细说说?”桑亮抓住了高品的弱点。

其实,高品是一个可怜的人。在他刚上学的时候,他妈妈就因为总和他爸爸吵架跑了。他爸爸天天酗酒,也不好好上班,高品跟着爷爷一起捡破烂维持生活,所以同学都喊他“小叫花子”。小学毕业后,他就不再上学了,和他爷爷干起收废品的营生,后来听说唯一爱他的爷爷死了。高品爸爸经受不住家庭的打击患了精神病,被送进了精神病院。他继承爷爷的营生,开始自己经营废品回收行当。三十多岁的人了,一直也没有娶上老婆,三十三岁那年又进了监狱,出来后他就拼命地挣钱,也遭了不少罪,还得照顾在精神病院的爸爸,所以他有今天的业绩实属不易。

高品一五一十地向桑亮全盘坦白,说清楚了那一天的所有行程,的确可以排除他杀人的动机。

徐爱华打电话过来,告诉桑亮化工厂保卫科谢科长的陈述和高品一致,没有冲突。桑亮问徐爱华在梅和平办公室搜查的时候,有没有现金。徐爱华愣了一下:“没注意,多少钱,放在哪里?”桑亮把高品说的一些情况和徐爱华讲了一遍。“梅和平收受高品的五万元到谁那里,谁就是凶手吗?”桑亮想到了保卫科谢科长。

不多久,桑亮和徐爱华一起又找到了厂保卫科的谢科长询问。谢科长差点哭出声了。“什么五万块钱?我真的不知道!”看得出来,五万块钱的事他还真的不知道。最后,他吓得坦白说高品还给了他一万块钱,说是日后让他帮忙给拉运废旧物资出大门办证件的“操劳费”。他发誓没有其他的事隐瞒。此外,他还保证明天就把一万块钱交到厂里纪检部门,再也不和个体老板来往了。

徐爱华让谢科长写了保证书,此事不许对外讲,也不要跟任何人说。桑亮把谢科长叫到一边,背着徐爱华问他:“你业余时间给高品当司机,挣外快?”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说:“没有。”桑亮笑了几声就走了。

临近傍晚,桑亮对徐爱华讲,到所里随便吃点饭,再与今天外出调查的同志研究下一步工作。他们下车后,刚走到派出所门口,就发现章乌梅早已等候在派出所大厅了,她见到桑亮就说:“我的桑大所长,您可回来了,我们家老尹找到了吗?是死是活?”

桑亮这一天真的很累,他无可奈何地说:“乌梅大姐,您明天再来吧,今天我真的很累。您放心吧,尹大哥的事我一定给您一个交代,天太晚了,您快回家吧,儿子还等您吃饭呢。”

“没事,我儿子上中班,不在家吃,我今天换换口,吃一吃你们派出所的饭行吗?”章乌梅赖上了桑亮。

“你没完没了!我告诉你,你再不走,我抓你信不信,你妨碍公务了!”徐爱华可不管那一套,她早就想吓唬吓唬这个难缠的女人了。

没承想徐爱华这几句话可惹恼了章乌梅。“你是什么东西?我和桑所说话,你算老几?你抓我一下试试?你敢抓我,我就到北京上访,我也没见过你这号的公仆,你看看你的样子,就是一个假小子,男不男女不女的。”

“你敢骂我假小子,抓你又能怎么样?我还打你呢!”徐爱华暴脾气上来了,冲过去就要给章乌梅一拳。这时候桑亮一把抱住了徐爱华。章乌梅也不示弱,冲上前用手去抓徐爱华的脸。值班民警都跑过来了,好说歹说,把两个人分开了,章乌梅躺在地上开始撒泼。

桑亮把徐爱华推进了办公室,严厉地批评她。“徐队,别忘了你的身份,她是老百姓,你是人民警察,你就应该服务他们,忍受他们的不理解,甚至无理的……”假小子性格的徐爱华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这一哭可把桑亮吓了一跳,他哪里见过徐爱华这个样子。

桑亮赶紧让值班女民警安抚一下徐爱华,随后又跑到前厅劝说章乌梅。这个章乌梅可是个不好惹的主,桑亮就差给她磕头了。章乌梅泪水哭干了,嗓子哭哑了,桑亮又是给她“大红袍”、奶粉、方便面等物品,才把她哄回家。桑亮知道章乌梅不会罢休,她一定还会到分局、市局等部门去告徐爱华的状。

徐爱华气呼呼地走出派出所,桑亮带着值班女民警赶紧去章乌梅的家里。章乌梅在街道的一个大集体服装加工厂工作,去年五十岁退休了,退休工资也不多,好在她儿子在化工厂上班,工资挺高。可是现在搞改革,赶上了化工厂被石油公司兼并,如果儿子下岗就坏了。她今天本想借着到派出所闹腾一下,和桑亮谈一下条件——不能让她刚上班的儿子下岗。

章乌梅知道儿子二十一岁了,过几年该搞对象了,还得要钱,想到这些她就恨死了尹守强这个不负责任的丈夫。他到底在哪里?是死是活?这些问题她已经在心里问了自己无数遍了。

章乌梅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漂亮、温柔、体贴的女孩,她和梅和平还是老街坊,她的父亲就是梅和平的师父。后来她的父亲因工伤去世了,那个时候章乌梅才十九岁,高中毕业在家里待业,二十三岁的梅和平经常来帮师母干些活,一来二去章乌梅和梅和平有了些感情。章乌梅心灵手巧,在梅和平的帮助下,就在街道的服装加工厂上班了,后来她还当上了副厂长。

章乌梅和梅和平最终没有成婚,主要原因是梅和平被化工厂保送到北京化工学院上大学时,认识了漂亮的女同学。于是,梅和平就被传成了“陈世美”。尹守强也是章乌梅父亲的徒弟,梅和平上大学那四年,尹守强乘虚而入,加上厂里传言梅和平已经成了“陈世美”,章乌梅一赌气就嫁给了尹守强。

可毕业回来的梅和平不仅不是“陈世美”,还梦想着和章乌梅一起过“洞房花烛夜”。没承想章乌梅早已成为人妻,梅和平痛苦了一段时间。后来梅和平娶了厂里的一个外地分配来的大学生技术员,还养育了一个漂亮的女儿。

桑亮买了一些水果来到了章乌梅家,他知道今天无论多晚也得把章乌梅“摆平”,不能让章乌梅“胡来”,否则徐爱华的处分给定了,甚至撤职也是有可能的。

到了章乌梅家,桑亮看到了一台老式的长虹电视机放在一个旧五斗柜上,屋里的大衣柜还是章乌梅夫妇结婚时购置的,一台缝纫机更是显得这个家庭仍然是生活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的样子。桑亮看到后有些内疚,他觉得章乌梅的生活的确是很困难。

桑亮安慰了章乌梅,并且代表徐爱华向章乌梅道了歉。章乌梅一开始还很气愤,后来在桑亮他们的真情感化下,说原谅徐爱华可以,但是要求桑亮向她保证在企业改革期间,不能让她儿子下岗。桑亮爽快地答应了她。桑亮还和章乌梅的儿子尹峰聊了许多厂子里的事情。尹峰现在是化工厂水处理车间倒班操作工,这孩子性格内向,不像章乌梅那么泼辣,也不像尹守强那么狭隘、小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