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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乌梅又来喊冤了,她知道今天是派出所所长桑亮第一天到任。她要告诉新所长桑亮,她老公已经六年多没有回家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让警察给她一个说法。按章乌梅的说法,她老公就是被他们厂的厂长梅和平勾结黑社会给害死的,还有那个帮凶——化验班的车间女班长。

六年前的深秋,新风化工厂的职工尹守强失踪了,刑警队出警的侦查员当中就有桑亮。在调查尹守强失踪案件的时候,原新风化工厂退休的老职工说他认识尹守强,他每天都会到厂外的六米河钓鱼。根据他讲,他上午看到了尹守强在六米河周围转悠,他们两个人还点头示意,但是没有讲话。尹守强在那里溜达了好几个小时,到中午的时候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刑警队的侦查员们带着那位发现尹守强在河边转悠的老职工,来到了尹守强转悠的地方。深秋时节,那里已经有了一地落叶——干黄的叶子中夹杂着几片还带有一点绿色的叶子,散发着一股铁观音茶的味道。侦查员们仔细勘察,发现有一处落叶特别多,落叶上边还有一些血迹。当时的技术员桑亮立即提取了血迹,后来经过化验,结果显示和尹守强登记的血型是一样的。也就是说,尹守强有可能掉进河里了,他在落水之前肯定是受了外伤。否则,他的鲜血怎么会流到了落叶上呢?他是割腕后跳河自尽呢,还是他杀?

刑警队的侦查员们几天几夜也没有打捞出来尸体,可以说把这个六米河翻了个遍也没有发现任何尹守强的踪迹。尹守强是死是活谁也说不清,就这样一晃六年过去了。

这六年章乌梅一直独自带着儿子生活。自打去年她退休,基本上是天天到派出所报案。“我老公叫尹守强,被他们的厂长梅和平害死了,还扔到六米河里喂了鱼虾,连尸体都没有了,厂里还有一个车间女班长也是帮凶。”遇到节日和重大安保任务的时候,她还表示要去上访,弄得派出所民警和化工厂的领导头疼得很。

去年,她儿子大专毕业,章乌梅又跑到派出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述说这六年含辛茹苦一个人拉扯大儿子有多么不容易。还是派出所老所长找到化工厂新任厂长解决了那次的问题,当时老所长还告诉她,她儿子在化工厂上班了,她就不能总去厂里闹腾了。关于尹守强失踪的案子,公安局会查清楚,给她一个明确的交代。

化工厂原厂长梅和平已经五十五岁了,现在已经改任化工厂党委书记。一开始梅和平还不同意尹守强的儿子来厂里上班,主要原因是章乌梅整天上访,说他杀害了尹守强,他气得都想抽章乌梅几个嘴巴。后来还是派出所老所长和新来的厂长做了工作,梅和平才同意。

桑亮在办公室里耐心地给章乌梅做了许多工作,他告诉章乌梅:“没找到老尹也许是一件好事,这证明老尹还活着啊,我们公安机关在全国通报了失踪人口,一有老尹的消息,第一时间就会告诉你的。”

章乌梅还就信任桑亮,高高兴兴地拿着桑亮送给她的大红袍茶叶走了。桑亮知道她下周还会来,还得准备一些米面油之类的东西,好应付章乌梅的到来。桑亮心里也明白,她一个女人带着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不容易。桑亮也一直感觉内疚,觉得自己对不起章乌梅,六年了,都不知道尹守强是死是活,这个人怎么就人间蒸发了呢?桑亮自愧作为一名人民警察,不能还老百姓一个真相。这怎么对得起组织的培养,人民群众的信任啊!

桑亮正在思考着,值班民警喘着粗气向他报告:“桑所,化工厂的梅书记在办公室身亡了!”

“是被杀,还是自尽?”桑亮问。

“不知道。”值班民警摇着头说。

“走,通知办案队,去现场。”桑亮和民警一起驾驶警车急火火地向化工厂奔去。

新风化工厂是一家老国有企业了,这几年由于市场经济大潮的影响,原先企业开发的产品受计划经济的制约,不具竞争力,目前正和央企石油化工公司合并重组,开发新型产品。在这个节骨眼上,老厂长,也就是现在的党委书记怎么会身亡呢?

桑亮布置好现场的警戒后,分局的刑警队来了,来的人也都是他的老战友。经过对现场的初步勘察,梅和平是在自己里外屋的门框上上吊自尽,初步鉴定为自杀。原本要调取仅有的几个监控的视频录像,但是厂子里的监控设备全部是坏的。

保卫科的谢科长解释称:“厂子里一直效益不好,连工资都只能发一半了,哪有闲钱搞那个视频监控!这个就是老厂长梅和平在任的时候不让干的。梅厂长曾说:‘安装那么多监控探头有什么用?现在搞市场经济,厂里也不囤货了,再说了现在化工市场也不景气,哪还有那么多贼呀!还得经常给它们做保养,那些个探头比大闺女还难伺候,刮风下雨,鸟屎污泥糊一层,它们还监视谁呀!’”

反正梅厂长是坚决反对,保卫科谢科长也没辙,只好每次应付着管片的民警,遇上分局治安部门联合大检查,就写一份检讨书,再写一份整改计划,完事。没钱,治安部门也没有太多的办法,企业都不景气了,没钱整改,国有企业又能怎么办?

刑警队徐爱华冲着桑亮就说:“行呀,桑所,刚到任就有命案了,还是一个大人物,你就是破案的命。现场都搞定了,初步鉴定为自杀,我们还要进一步验尸,再下最后的结论。你收拾局面吧。”

她就是这么一个假小子的性格,在刑警队时桑亮是正队长,她是副队长。有传言说徐爱华都三十三岁了,不结婚就是等着桑亮离婚,气得桑亮到局长那儿嚷嚷着要查出是谁诽谤他们两个人。好在桑亮的妻子理解他们,不怕流言蜚语,再说了桑亮的儿子都上小学五年级了,他也不会那样做呀。

桑亮也经常劝说徐爱华赶紧找对象结婚,省得外人议论说三道四。徐爱华天不怕地不怕的,还总是开玩笑:“桑队,你要是和嫂子真的离了,我还真的就当小桑的娘了,还省得自己生养了,一过门就有这么大的一个儿子,多好。”徐爱华一说到这里,就臊得桑亮从脖子红到脑门。

年初分局调整干部,提升徐爱华为刑警队队长,桑亮到派出所当所长,属于平调,也算让他到基层领导岗位锻炼锻炼,同时拆开了他们两个人,省得谣言成真。

经过市局刑科所进一步对梅和平尸体的勘验,最后的结论是他杀,是凶手将梅和平先勒死之后,伪造了梅和平上吊自尽的假现场。分局立即成立了“4·16”专案组,任命分局刑警队长徐爱华为组长,管片的派出所所长桑亮为副组长,他们带着办案队开始了走访调查。两天过去了,没有一点线索。过去桑亮在分局刑警队就希望有案子,有案子他就兴奋,他破案的效率高,而且是又快又准。

梅和平从化工技校毕业后就被分配到这个新风化工厂,他在技校学的专业就是化工产品的化验分析,后来当上了车间主任,再后来成了分管安全的副厂长。当上厂长那年,他才四十五岁,是他们化工系统最年轻的干部。

六年前,化验车间二班的尹守强和车间女班长因为工作上的矛盾,发生了口角。车间女班长骂尹守强是有人养没人教育的“人渣”,还推了尹守强一下。尹守强气得就地躺下,眼斜嘴歪,算是轻度脑出血。尹守强住院歇了足足有一个多月,他要求保卫科严惩车间女班长,要派出所拘留她,最起码要扣除她的全年奖金,撤销她所有荣誉称号,再给她一个严重的处分,否则他是不敢上班的。尹守强说自己怕车间女班长联合她背后的靠山,合伙来报复他。

保卫科的调查结果是,在场的同事们都能证明车间女班长就是轻轻地推了尹守强一下,主要是因为他胡说八道,污蔑车间女班长“有靠山”,还说是厂级领导,气得车间女班长这才推了他一下。这一推不要紧,要紧的是他开始住院,泡病假,还要求拿全勤工资和全勤奖金。即便如此,他还不满意,要求厂里开除车间女班长,否则他还要把车间女班长告到市委和中央去。梅和平厂长实在是太气愤了,就带着工会干部到了尹守强家里做工作,一是表示慰问,二是让他病好了就上班,再不上班就按照病假处理。同时,梅厂长也想通过章乌梅做做尹守强的工作,让他别瞎折腾了。

尹守强听后当场就和梅和平闹了起来,说梅和平和车间女班长有作风问题,所以不主持公正,还陷害、报复他。厂工会同志也劝尹守强不要胡说八道,否则就是诽谤。尹守强更加疯狂了,开始跳脚骂街。气得梅厂长骂了他一句:“混蛋,你等着瞧吧!”这一下更惹了祸。自此,尹守强就开始借题发挥,说梅和平带着厂工会干部到他家对他进行人身攻击,要组织厂里的职工对他及他家人进行报复,威胁他“等着瞧”。尹守强通过写信的方式把梅和平的事情告到中纪委,上级派人来调查,发现事实和尹守强写信状告的内容不太相符,于是上级也对尹守强做了不少的工作。

上级同梅和平也谈了话,让他要有好的姿态,对待职工群众要耐心做工作,说话注意身份,要注意男女同事之间的关系。找他谈话的上级领导语重心长地告诫他:“对待职工举报批评,要做到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梅和平对待上级的谈话,也只能表面服从,尽量做到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但他在心里愤愤地说:“我没有错,改什么呢?加什么勉呢?”

再后来,厂里按照厂规厂纪开始扣除尹守强病假期间的工资了。尹守强也自知理亏,开始上班了。厂里特意照顾他,让他在车间管管安全和后勤工作,也就是带着民工打扫车间卫生,干点杂活。其实,梅和平也想息事宁人。老厂长和梅和平讲:“别和尹守强一般见识,国有企业就是这样,还是要讲团结,讲政治,不像民营企业老板自己说了算,想开除谁就开除谁,谁也拿人家没办法。”

几个月后,刚有点稳定下来的尹守强忽然又失踪了,而且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搞得梅和平也是很无奈。

六年了,章乌梅变本加厉,三天两头地到厂里大哭大闹,让厂里交出尹守强,非说是梅和平为了报复,把尹守强给杀了,之后毁尸灭迹。

派出所、分局刑警队分别出警,给了章乌梅答复。章乌梅要求也很简单:“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尹守强总不能人间蒸发吧。否则,公安机关就把梅和平枪毙了,那样也算是给尹守强一个交代了。”

这不,梅和平死了,章乌梅又跑派出所找桑亮来了,嚷嚷着问是谁给他们家老尹报了仇,她要感谢杀人凶手。桑亮气得也是没了话,在心中怒骂:“混账,真他娘的是一个混账,来这里捣什么乱啊!”其实,桑亮也不知道在骂谁,他心里可能也是急得在骂自己了。桑亮好说歹说,又用了一袋大米把这个难缠的章乌梅送走了。

静下来的桑亮开始思考刚上任三天要面临的工作:“11·16”尹守强失踪案已经过去六年,至今没有一点线索;这期间还有一些其他的故意伤害、群殴致残等案件处理得不公正,老百姓天天来上访,都还没有解决;现在又发生了“4·16”梅和平被杀案件。派出所的工作真的不好干,没有刑警队的工作简单,在刑警队就是破案。现在派出所有一堆要给老百姓解决的事,还要集中精力破案。桑亮想,“有困难找警察”这句话是真好听,但是真的不是那么好办呀!

徐爱华闯进了桑亮的办公室:“行呀,桑所,你还有闲心坐在这里享清福呀,找到凶手了?”

“哎呀,我的徐队长,我刚打发走章乌梅,你就来了,我也要静下来想一想尹守强的失踪和梅和平的死有没有联系啊!你是有线索了吗?”桑亮觉得她的问话是话里有话。

“你知道你管片里高品绿色再生能源开发公司的民营企业老板叫高品吗?”徐爱华神秘地问。

“我知道,不就是那年被咱们法办过的那个收废品的高秃子吗?他还成立公司了?他和案子有什么关系?”桑亮不明白她想要说什么。

“对,就是被咱们法办过的高秃子。他现在的买卖做大了,不光是收废品,他还有九家美容院,三家新开的足疗院和三家面食小馆。今天中午我去吃了碗面,不仅面做得地道好吃,小馆面积也不小!”徐爱华兴奋地讲。

“哦,这和梅和平的死有关吗?”桑亮还是不明白。

“当然有关了,就在梅和平死的前一天,他宴请了新任厂长和厂里有关科室的干部。据说化工厂要被央企石油公司兼并,现在化工厂的老旧设备要卖掉,好给职工补发工资,省得日后改革了老职工去上访。这不高秃子听到信了,准备吃掉这块‘肥肉’。可是梅和平同意,新任的厂长却不同意,两人发生了争执。梅和平甚至骂了新厂长不讲原则……”说了半天话,她端起桑亮沏好的茶水,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就为这个,高品会杀人吗?不会吧?有什么线索吗?”桑亮给徐爱华续上水,急切地问。

“听说,梅和平死的那天上午高秃子去了他办公室,两个人谈得还挺好。保卫科谢科长中间也去了一趟梅和平的办公室,他走后一个多小时梅和平就死了,你说这怪不怪?”徐爱华继续讲。

“好,那赶紧找高品询问一下。”桑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