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轻盈地坐在玉兰树枝上

1

两天后,小龙抱着伊河和李小兰的骨灰回到青岛,他没有将骨灰埋进墓地,而是将两个上好的檀香木盒子放在茶几上,夜里,他就听见李小兰在客厅里喊儿子,这床又冷又硬,而且太小了。

小龙就坐在沙发上,望着骨灰盒说:妈,人家都说,恩爱的夫妻只会嫌床大不会嫌床小的。

他摸了摸盒子,说:妈你要乖一点,爸,你要真心疼爱妈妈,你们要相互照顾才是。

说完这话,小龙就将两个骨灰盒抱起来,放在他们生前的**。

知道他的父母遇难了,公司给了小龙半个月的假期,那半个月,小龙几乎没怎么出门每他呆在家里,有一次,悠悠从窗外路过,听到他在里面讲话,就踮起脚来看了一眼,见小龙对那对骨灰盒喃喃自语,有来有去的,好象真的有人在说话,悠悠就尖叫了一声,顺着窗边,软软地就倒了下去,小龙跳起来,看到了倒在窗外的悠悠,边出去了,将她抱起来,却又不知该去哪里,他只好坐在甬道上,让昏迷的悠悠坐在他腿上,他掐了一下她的人中,悠悠长长地吁着气,醒过来了,见是坐在他怀里,惊恐着跳着站了起来,像见了鬼。

小龙摊了摊手,说:你晕倒了,我不是想占你便宜。

悠悠往后退了一步:知道了。

说着,就拎起包,往楼上跑。

小龙追了两步:对了,我想问你件事,你会搬走吗?

悠悠喘着粗气头也不回地说:我要搬的要搬的,我一想到楼下有人整天搂着两个骨灰盒自言自语就毛骨悚然,现在,就算你求我,我也不会住在这里了。

小龙没说什么,低着头,进房间去了。

一楼很静,因为一楼的在西面重新开了一扇门,又在走廊中间垒了一堵墙将一楼隔成了东西两个部分,隔壁以西的五间房子租出去了,整个东边的几间房子,是伊河留着自己家居住用的,两个卧室一间书房和客厅,很是宽敞,这几间房子,因为少了两个人而显得分外空旷起来,空旷得都有回音了,寂寞的夜里,小龙和自己的回音说话,寂寞就远了。

寂寞这东西是很杀心的。

那天晚上的寂寞里,小龙找了一把铁锨,悄悄地来到院子里,在两棵玉兰树下个挖了一个深深而细的坑,然后,他将李小兰的骨灰盒放在红玉兰树下的坑里,说道:妈,我知道你喜欢红色。

又将伊河的放在白玉兰树下的坑里道:爸,我知道你喜欢素雅干净,就在这里吧。

小龙将坑填平踩实,再仔细地看了一遍,觉得自己也看不出痕迹了才回房间,他趴在客厅的窗子上,就可以看见两个玉兰树底,他觉得这样顶好,虽然他从未主动亲近过父母,但他知,自己是父母唯一牵挂和放不下的人了,就让他们长眠在玉兰树下吧,这样,他们就可以日日目睹了他的进出他的平安与否。

第二天早晨,小龙一大早就站在院子里,他将两腿微微分开,左右地晃悠着身体,好象在做一种新的保健操,几只叫不上名的小鸟,在树稍啾啾地歌唱,他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清冽的空气。

终于,他听到了悠悠下楼的脚步声,在老楼所有房客的上下楼脚步声中,他能准确无误地分辨出悠悠的脚步声,她的脚步总是像她的人一样清脆而倔强。

悠悠伸手遮了一下早晨的阳光,看得出,她心情不错,小龙就轻捷地跃到她面前,说:我已将我父母的骨灰葬了。

悠悠扫了他一眼,漠然说:这跟我有什么系。说完,拉出一副急着上班的架势。

小龙在她身后了几步,对她摇曳的背影道:这样就吓不着你了,你也就不用搬走了。

悠悠没有停留,背对着他摆了摆手,小龙听见了她的轻笑,在鼻子里。

2

次年春天,老楼的房客和路过老楼的人都仰起了头,那株玉兰树上开满了乳白色的花朵,像一方方洁白而干净的手帕系满了树枝。

老楼依旧,房客依旧,少了的,是那个在玉兰树下织毛线的女子,她和她的丈夫长眠于那棵高大的玉兰树下,除了小龙,没人知道。

她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地偷窥阁楼上的悠悠了。小龙想象每个夜晚,李小兰的灵魂会从玉兰树下升起,轻盈地飞起,盘旋,尔后,端坐在玉兰树的枝桠上窥视所有她欲知却不曾知的一切。

每当夜晚来临,玉兰树下就会聚集了成群的野猫,它们在树下徘徊歌唱,像一群夜的精灵,整栋老楼的居民被彻夜的猫叫骚扰得不能入眠,他们将矛盾的矛头直接指向了楼后平房的傻子一家,他们指责傻子一家养猫取乐却侵害了他们的相临权,他们不反对傻子一家养猫,但他们要求傻子一家管理好猫们,请不要让它们深夜聚集在楼下尖叫。

老太婆曾出来辩解说她养的猫夜里都在家里睡觉的,那些半夜聚集在楼下的是野猫,因为老楼的阴起太重了,猫是喜欢聚阴的动物。

所有人都对她的辩解嗤之以鼻。

老太婆便不再耗费唾沫,每天中午和黄昏依旧敲着房前的一只瓷盆,呼唤她的猫们回家吃饭。

有好事的人买了小杂鱼,拌上了鼠毒强晚上放在院子里,可次日早晨一看,那些小杂鱼还好端端地躺在那里,偶尔会有一两只猫飕飕地从小杂鱼旁边路过,它们象接到了危险通知一样,对这份天上掉下来的美食不屑一顾。

这年夏天,老楼里的房客不堪午夜猫叫的骚扰,渐次里,有人搬走了,老楼渐渐空旷下去,一间间闲置的房子,像空掉了的蜂巢。

小龙也不在意,反正,他是喜欢幽静的,反正,他的薪水可以让他过着悠闲自在的白领生活。

因为知道他家有地方,时常有年轻同僚建议在他家搞聚会,小龙搞了几次,这栋百年的老楼依旧能引起一阵阵真赞叹,特别是那些比较崇尚所谓贵胄出身与西式做派的人,来过老楼后,他们再看小龙,几乎就刮着眼球了,特别是当他们看到那座镶嵌在客厅墙壁上的正宗壁炉后,赞叹声更是不绝于耳,即便是城市东部那些新建的城市新贵们的别墅,也没有镶砌到这样考究的壁炉了。

小龙知道那壁炉,已很多年没有用过了,至少自打他记事起,就不曾用过,里面塞满了李小兰不舍得扔的破破烂烂,他也懒得去收拾,但凡是李小兰夫妇用过的东西,自他们去世这一年来,他就没有碰过,一动那些东西,他就会想起人生无常这个词,腾然间就觉得人生了无意义。

曾几何时,李小兰还在美孜孜地计划着安逸美好的晚年生活,可一转眼,她就和伊河变成了一掊沉默的灰尘,再过几年,他们就会变成和泥土没有任何不同的东西。

后来,小龙就不搞聚会了,聚会一结束,家里一片狼籍,他坐在那里,面对着铺天盖地的凌乱,他会感觉到一种东西,正在悄悄地吞噬着他的身心,那种东西,应该叫做人生的寂寞与空旷吧。

公司里曾有个女孩子爱慕过他,她叫林文静,在圣诞节时送了他一条温暖的羊毛围巾,他围了一次,觉得有细细的毛毛把脖子刺得很痒,就摘下来放在了沙发上,因为也没人来,他也不怎么爱收拾家,很长一段时间,那条淡灰色的小格子羊毛围巾就像怨妇一样躺在沙发的靠背上,等待他的宠爱。

他想了想林文静的样子,很高很瘦,走路像在云里飘着,她很喜欢扮淑女的样子,走路时,两条腿的根部好象粘在一起的,见到异性总是低着头,往旁边一闪,好象受了惊吓的小鸟,每每不知就里的人盛赞林文静是淑女,就会惹起一阵哄笑,大家都知道,别看林文静的腿看上去夹得很紧,但是,让她在男人面前劈开大腿,比谁都容易,动作也比体操运动员还要迅速,下床之后,拉上**就夹着一肚子新鲜精液扮淑女。

小龙想起李小兰说走路一飘一飘的女人都是天生的贱骨头,就笑了,然后很黯然,林文静曾来过老楼,据说那天她把钥匙锁在家里了,没地方可以去,她敲了敲门,然后依在门上,用秋水盈盈的眼眸望着小龙,问她可不可以在这里借住一晚上。

小龙觉得找不出借口拒绝,就把她领到父母的房间,指着床说:喏,你睡这里吧。

然后,他就在客厅里看书,林文静进进出出地在他身边晃悠,好象有什么事要告诉他,小龙就想她是不是饿了呢,便抬起头问: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饭?

她羞涩地笑了笑,说:晚饭我在外面吃过了,我想洗个澡,可以吗?

小龙就笑着把她领到卫生间门口,又折回沙发上看书,水淅淅沥沥地在卫生间里响着,间或,有温润的而方向的空气,从卫生间下面的百叶小窗里钻出来,乳白的、袅袅地在他的身边缭绕。

她出来时,一阵幽香停泊在小龙面前,小龙看到了她纤细的脚踝,还有麦粒色的皮肤,她整个的人,看上去就像一粒拉长了做成人形的麦粒。

洗完澡后的林文静,竟穿着小龙的体恤,只盖到屁股下,只要坐在沙发上的小龙一歪头,就能看见她圆圆的小屁股。

小龙不敢继续看下去,就埋着头,做专心看书状。

她幽幽地说小龙。

小龙哎了一声,猛地站起来,又猛地合上书,说:顶晚了,你睡吧。就逃也似的跑回房间去了,他隔着门,用底气很足的声音说:你早点休息,明天早晨还要上班呢。

可是,她还是挤了进来,先是将门推开一条缝,探进头来冲着他笑,然后像一条过狭窄缝隙的章鱼,慢慢地将整个身体探进来。

门的把手挂起了体恤的一角,她竟是**身体的。

小龙呆呆地看着她,慢慢放下了手里的书,林文静坐在他的身边,含着羞涩的笑,看他,忽然地,她伸出了粉色舌尖,在他脸上飞快地舔了一下,小龙听到一种奔腾的声音,在心里轰隆隆地响了起来,他一把揽过林文静的细腰,将唇狠很地压了上去。

林文静的表现实在让他吃惊,她那么瘦细的身体里竟然蕴藏着那样多的能量,她平时看上去是那样的羞涩文静,可,在**,她叫得惊天动地,她细瘦的身体像一条离了水的黄鳝,在小龙的**盘旋蜿蜒。

那一夜,小龙太紧张了,林文静扭曲的身体让他害怕让他发抖,他望着林文静迷蒙的双眼,拼命想:为什么会这样?是不是她很疼?

他只是轻轻到合在林文静身体上,怎么都找不到入口,最后,林文静牵引着他,因为激动,他冲冲撞撞地在她的腿上**。

第二次,就从容了。

从那一夜开始,小龙对女人有了石破天惊的认识。

第二天一早,林文静很从容地傍着他的肩一起到了公司,小龙几乎羞得不敢抬头看人,仿佛世间所有的人都知道昨天夜里他做下了荒唐事。

几乎就在当天,公司里所有的人都知道小龙爱上了林文静,林文静在公司里负责打印图纸,工作很轻松,她常常一边打印图纸一边描眼线,据说有几次,有人看见设计部主管笑嘻嘻地摸她的屁股,她不仅没反抗反而是同样是笑嘻嘻的,甚至有些迎合,所以,林文静在公司里名声不是太好,但,也没有人排斥她,毕竟设计部是个男人居多的部门,而且偶尔还可以在嘴巴上在手上悄悄沾她一些便宜,大家就将反感藏在身后去了。

小龙对她的印象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据说他是设计部唯一一个没吃林文静豆腐的人,于是,大家看出了苗头后纷纷起哄,纷纷或明或暗地调侃小龙,说真看不出他有这样深的道行,别人不过是吃吃豆腐而已,他居然一上手就把豆腐给连锅端了,这以后,大家碍于小龙的情面,就没豆腐吃了。

小龙被调侃得面红如赤,半天,才吭哧出一句话:我没和她谈恋爱,她昨天把钥匙反锁在家里回不去了。

大家就更是意味深长地笑,怕把小龙惹急了,早早收了话头,做事去了。

小龙到了打印间,看到林文静正在吃零食,就站在她身边,说:林小姐,我可不可以谈一下?

林文静看着他,羞羞地笑着,然后站起来,探头往外看了看,见没人过来,就折回来,在小龙脸上飞快地舔了一下,小龙登时就懵了,刚才那些聚集在脑袋里想说的话,纷纷做了鸟兽散。

小龙还是什么也没说,下班时,一个人急急地在人流中穿梭,凭直觉,他知道林文静跟在自己身后。

他不想再荒唐下去,边飞快地走边想怎样才能把林文静的跟踪给破解掉,他知道不能让林文静跟进家门,她一进门,他就会失去了拒绝的能力,他忽然想到了悠悠,悠悠每天里匆匆的穿越了他温暖的关注目光进出老楼,自从李小兰夫妇去世,再也没人找她的麻烦了,她在阁楼上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陈年依旧是悄悄来悄悄去,整栋老楼的人都知道悠悠爱着一个有妇之夫,但,那只是悠悠一个人的事,没人去干涉什么。

小龙飞快地踏上了一辆通往悠悠所在商场的公交车,他站在车上,穿过拥挤的脑袋看着在车下因失望而沮丧着脸的林文静,公交车晃晃悠悠地将她甩在了很远的后方,小龙在心里长长地出了口气。

又过了一会,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太凉薄,在扶手上,轻轻地碰了几下脑袋。

3

小龙依着商场的一个圆柱,远远地看着悠悠,三年了,她还是老样子,只是,目光里少了些灵动,看人时,显得略微有些懒散,看着悠悠强打精神招呼顾客的样子,小龙的鼻子是酸酸的,他想,她不该受这么多苦的,如果她遇上的不是陈年,或许一切就不会是这样子,对陈年执着的爱,除了一些空想什么都给不了悠悠的陈年是自私的,他正用爱的名义,将悠悠一点点地摧毁。

小龙就那么站着,脸上带着梦魅般的微笑望着悠悠。

悠悠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灵巧的拇指按动了两下,然后就笑了,她仰起了脸,暖笑着,向小龙这边张望,小龙的心激**了一下,以为她看见了自己,就调整了一下站姿,让自己看上去庄重一些,他已24岁了,和那个悠悠初识时相比,他已经完全可以将一个男人的庄重拿捏得恰到好处。

然而,悠悠的目光,像一条悠闲的鱼,滑过了他的身边,滑向了商场门口,这时,他看到了陈年,他正陪一为老妇人在珠宝柜台那边挑戒指,想必,老妇人边是他的母亲吧。

悠悠做了个飞吻,冲陈年的方向,远远地扬了过去。

刹那间,小龙愣了一下,努力地晃了晃头,就垂着头,离开了,出了商场,他不知该去哪里,沿着人行到走的漫无目的,走着走着,就到了11路车总站,看着人们像逃向避难所一样往11路车上拥挤,小龙想起了一个人,有点遥远又有点亲切,他想起了巧云,他已有一年多没有和她联络过了,她也没联络过他,不知,现在的巧云,怎样了呢?

这样想着,他就站在了车门下,用自己的身体,奋力地将前面的人挤进车内,他像一只蚂蝗紧紧地贴着那人的身体,缩进了车内,车门艰难地喘息着,关上了。

车里的空气有些浑浊,小龙紧紧地闭着嘴巴,想象着车内这点仅有的空气被从一张嘴里吐出又被另一张嘴吸进,在几十个人的体内这样周而复始地循环着,他就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大半个黄昏已经过去了,总之,这个黄昏让他感觉有些失败,他决定去看巧云,已并不是因为巧云这个名字温暖了他的记忆,他觉得,巧云就像他青春过程中的一块里程碑,尽管并没有实质上的意义,但是,他想,等他很老很老了,如果他打算温习一下失去的青春,那么,必然会出现巧云这个名字,而且,还有铭刻在他记忆里的那截白皙细腻而柔软的腰肢,它曾那么温柔那么体贴地温暖过他青涩的脸庞。

下了车,他站在学校门口,看着他的学弟学妹们进出校园,不过才两年的时间,他觉得,自己的气质,与这些人已相去甚远,在他们的脸上,他看到了梦的痕迹,梦的翅膀会在每一张青春的脸上流下滑过的痕迹。

他已经将梦放弃了,他已经不在想念那栋永远不会有地方也不会有机会盖起来的石头城堡,也不再幻想他会和悠悠在石头的城堡里生一群永远也长不大的小孩子。

或许,这一生,对悠悠,他都只能是观望的姿态。

他叹了口气,看见马路对面的风剪云,依旧是风剪云,依旧的小门脸,依旧是一只旋转不停的万花筒,连桌椅都是曾经的旧相识,岁月在风剪云的店面上留下了痕迹,它明显地旧了,像一个女人,风韵正在迅速地褪去。

他还看见巧云,她捏着一把瓜子,依在门上,懒散地嗑着,她的目光木然地扫过正在她走来的小龙,显然,她并没有认出他,这时的小龙已变了样子,他不再理那种看上去像港台明星式的参差头发,他的发,大约也就两寸长,发缝三七分,自从工作后,他习惯了穿短袖衬衣,习惯了无论任何时候打领带,这使得他看上去既稳重又儒雅,他很少说话,经常用各种各样的笑容表达自己的内心。

瓜子在巧云的嘴里熟练地分离成了皮与仁,小龙站在她面前,忽然地,一阵微微的伤感就袭了上来,巧云一把撒了瓜子,攥住他的手,不相信似地说:小龙?!

小龙就用一个很西式的礼节拥抱了她,抱得很浅,他伏在她肩头说:这两年,你过得好吗?

巧云哽咽着点点头,拉着他进店,拖了一把椅子让他坐下,小龙就那么看着她笑,很温暖,他想,他那时的心态,就像邻居大哥忽然见到了小时候拖着两条黄毛细辫子的邻家妹妹被岁月催衰了,心里,生出了无限感慨。

不到两年的时间,青春就从巧云脸上**。

巧云眼里一直含着泪,她眨着湿漉漉的眼睛,一刻也不放松地看着他,好久,才说:你变了。

小龙笑了一下,说:是啊,你也变了。

巧云惆怅地抚摩了自己的脸一下:镜子告诉我,我在飞快地变老。

没呢。小龙底气不足地说。

半天,小龙又问:这些年,你一直一个人。

巧云笑了笑:一个人过和两个人过有什么不同么?

小龙说也是,然后,又是沉默,小龙忽然觉得自己来得有些唐突,就像一支无的放失的箭,他不知该将话题往哪个方向牵引,老半天,他说:你知道吗?去年夏天,我父母去世了。

巧云愣了一下,大颗大颗的眼泪就滑下来,她捂着脸,弯下腰去,她比以前微胖了一些,圆润的肩一抖一抖地,小龙将手放在上面,就那么放着,看她无声地哭。

天已经黑透了,小龙说:现在,我经常怀念以前的好时光,特别是,三年前,我们第一次在一起吃烧烤,你教我抽烟,那段日子,真棒啊,如果时光能停留在那里不动就好了。

巧云就猛然地直起腰,擦了擦脸上的泪说:我们一起吃烧烤去,还在那家店子,还在那个位子。

话说到这里,小龙已经意兴阑珊了,旧日时光,只有拿来在心里怀旧时才是最美的,而女人总是一怀旧就想到了实践,其实这是最败兴的行径,因为美好的旧时光,一经实践,就会被崭新的时光践踏碎了。

男女在怀旧面前的态度,就像男女之间的纠葛心态,一旦有了身体的纠葛,女人总是想着怎样将这一幕经营成连续剧,而男人,想到的是怎样完美撤离。

看着巧云热切的眼神,小龙还是陪她去了,烧烤店的老板娘显然已经忘记了小龙,看着巧云拉着他的手,热情似火地对老板娘说道:老板娘,你不记得了么,伊小龙,我弟弟,以前我们经常在你摊上吃烧烤,那个时候,他嘴唇上的胡子还是绒绒毛呢。

老板娘恍然大悟似的,用很夸张表情说:是嘛?我想起来了……

小龙默默地找了一个位子坐下,他看得出来,老板娘什么都不曾记得,所谓恍然,不过是为讨好顾客的表演。

那天晚上,小龙几乎没怎么吃东西,倒是喝了几扎啤酒,巧云都醉得抬不起头来了,喝到最后,她趴在桌子上,斜着眼睛看着他说:小龙,其实我顶恨你的,虽然你爸爸对我的爱情压根就没诚意,但是,他让我很开心,因为他让我感觉我被人在乎被人宠,你不会知道,对于女人来说,这种感觉是多么美妙。

小龙看着她笑,酒让他的眼睛睁不开了,他就那么红着脸眯着眼看她,看这个被岁月催老了的女人,他想到了悠悠,或许,陈年也曾给了她这样的感觉吧。

后来,烧烤店老板关门收摊了,小龙架着巧云摇摇晃晃地回了店里,巧云醉得像泥巴,瘫软在他的胳膊上,嘴里嘟哝着他听起来很费力的家乡话。

小龙把她放在沙发上,然后推开店面和卧室相连的门,把她架进去,又把她放在**,她就像团棉花一样柔软着,任由他摆布,回来路上,她的小衫被蹭开了扣子,她一躺下,整个胸脯就露出来了,柔软而磅礴的乳,勉强藏在胸罩里面,像蠢蠢欲动的兔子,小龙呆了一下,然后,替她把扣子扣上,把她的枕头往下摆了摆,一拖枕头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下面有盒东西,他拿起来看了一下,盒子的图案是两只蝴蝶,他好奇地打开盒子看了一下,是安全套,就剩一只了。

看着那只保险套,小龙的心脏,忽然剧烈地疼了起来,他悄悄地把安全套塞回枕头下,去卫生间拿了一条湿毛巾为她擦了擦脸,又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床头柜上,就出去了。

他没有生气也没有鄙夷巧云,他只是,觉得,她那么地让他心疼。

小龙关上卷帘门,却发现卷帘门从外面锁上后,他没法将钥匙递给巧云的,他站了一会,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安付方案,索性打开门,在店面的沙发上睡了一夜。

那天晚上,蚊子了真多,他几乎彻夜未眠,喝了一杯又一杯的水。

早晨,他迷糊着睡着了,就觉得有双柔软的手,在他的发里,轻柔地穿行,他睁开眼,是巧云,她蹲在沙发旁边,温暖地看着他,像一个小母亲在望着自己的婴儿。

小龙一个骨碌爬起来,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你喝醉了,我没法锁门,只好把人留下给你当门神了。

巧云眼里,有晶莹的泪光,飞快地闪了一下,她站起来,说:这么多年了,这一夜,是我睡得最塌实最美好的夜晚。

他们一起吃了早饭,巧云不停地给他添热豆浆,仿佛经历了这一夜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质的改变,像真正的亲人了。

吃完饭,小龙咬着嘴唇,直直地看着巧云,巧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就说:看什么看啊,不就是姐姐老了么。

小龙用气声笑了一下:不是这个,姐姐,你一定要好好爱自己,这样,才会有人真的爱你。

巧云愣了一下,很快就背过身去,边叠毛巾边说:爱情这件事,我已经好久都不想了。

小龙看着她,不说话,他想起了昨天晚上在她枕头下摸到的那盒保险套,他的心一刺一刺地疼。

不再奢望爱情却拥有一盒即将用完的保险套的巧云让他心疼,但,他不想问了,因为知道,问了,她会疼/

小龙就起了身:我要去上班了,有事,你可以打电话找我。

4

小龙看见了林文静,她抱着胳膊站在写字楼入口处,扬着脸,用眼梢看着越走越近的小龙,嘴角扬起了得意非凡的笑。

小龙知道逃不掉,所以在微微迟疑之后,还是硬着头皮迎着她走了过去,努力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说:林小姐早晨好啊。

林文静干脆利落地说不好。

小龙假装没听见,埋着头,随着上班人流往写字楼里走,却被林文静从背后一把抓住了胳膊:小龙,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小龙大次一惊,等他回过头去看时,林文静已用满脸的泪吸引了每一个路过者的目光。

林文静微微低着头,摇晃着他的手说:昨天晚上,我在你家楼下等了一夜,打你手机,你也不接。

小龙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急急地,想把胳膊从她手里抽出来,林文静却不让他得逞,小龙不想在众人面前撕破了脸,只好说:昨晚,我去看一位朋友了,因为太晚就睡在那里了。

林文静像所有爱撒娇的女子一样,认真而醋意地问小龙:男朋友还是女朋友呀?也不事先告诉人家一声。

巨大的郁闷与不耐在小龙的心里打斗不止,他灵机一动,便暖笑着说:是女朋友,我们都认识三年了。

林文静万没想到小龙会这样回答,她愣愣地看着小龙,小龙趁机将胳膊抽了出来,在周围响起的窃窃笑声里,逃也似地钻进了电梯。

当天,公司里的所有人就都知道了小龙脚踏两只船被林文静揭穿并愤而弃之了。

小龙懒得解释什么,想,随便别人说吧,总不能所有便宜都让自己占尽了。

从那以后,林文静再也没和小龙说过一句话,即便在公司走廊迎面相遇了,也是垂一垂眼皮就过去了。

事后,小龙才知道,那天晚上林文静确实去了老楼,但是,并没有楼下站了一夜,下班回来的悠悠问她是谁?找谁?她道自己是小龙的女朋友,自然是找小龙的。

那天,恰逢悠悠心情不错,不忍见她在楼下被蚊子围攻,就将她叫到阁楼上,林文静便在老楼过了第二夜。

知道这件事后,小龙突然地对林文静深恶痛绝了,他愤而对前来对他陈详情的悠悠说:什么和什么呀?她只是我同事,谁是她男朋友?!

悠悠坏笑着睥睨了他一眼:呦,你也会发火呀,倒也是,那女人心机太深了,你不是她对手。

这句话让小龙很受用,他笑了笑,对正转身上楼的悠悠说:昨天黄昏,我去商场看过你。

悠悠回头笑了一下:谢谢。

我看见陈年了,好象是和他母亲在一起挑首饰。

悠悠顿了一会,正色说:是的,我知道,还有,我很爱他。

小龙感伤地看着她:我知道你爱他,可是,他什么也不能给你,爱他你会受伤的。

悠悠惨然一笑:你知道吗,其实真正的爱情就是一种宗教,我爱他不苛求什么回报,我所有的幸福就是只要陈年允许我扑下身子来爱他,给他我的全部。

可是,你会老的,怎么办呢,在男人眼里的爱情又是那样的势利。

爱到我不能爱的时候为止。说完这句话,悠悠就上楼去了,木楼梯的回音,空洞而悠远。

小龙打开门,垂头丧气地坐在沙发上,他的手碰到了林文静送他的那条围巾,他拿起来,猛地扔到地上,用脚踩了几下。

然后又丢到门外的垃圾桶里。

几天后,他看见有楼后的老太婆在玉兰树下一针一线地缝衣服,觉得那东西眼熟,仔细一看,才知是自己扔的围巾,老妇人抬了抬眼皮说:扔了可惜,不如我给猫做几条过冬的马甲。

小龙顺口道:我家有的是围巾,都是我妈织的,也没人戴,等我找了给你。

老太婆说平淡说好啊。然后,树上有凌散的叶子,像飞舞的蝴蝶落在了她的脚边,小龙仰着头看树,自语道:奇怪,还不到秋天怎会有落叶呢。

是李小兰的眼泪,她舍不得那些围巾给猫穿。老妇人看看树梢说。

小龙忽然想起,这棵便是红玉兰树,李小兰就睡在下面,他悚然了一下,看见那只卧在老妇人脚下的猫,背上的毛一根一根地站着,像刺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