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你是盛开在心里的透明花瓣

1

下午,他便回了家,他想清楚地知道中午的那一席话,对父亲的新艳遇究竟有没有造成致命性的伤害。

伊河坐在客厅里,握着遥控器不停地换电视频道,眼里,全是夹杂着愤怒的焦躁,路过他身边时,小龙停顿了一下,伊河抬起眼皮说:怎么这么早回来?

小龙笑着说下午没课了。

伊河便没再说什么,小龙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坐在他的身边,从他手里拿过遥控器,换了中央五套,正在播出美国的NBA联赛,小龙盯着屏幕看,伊河觉得有些奇怪,小龙几乎从不主动和他坐在一起,末了,小龙好象有点口干,端起伊河的茶杯,拿眼睛询问他,意思是可不可以喝?伊河笑了一下,表示默许,然后,小龙舔了舔唇上的水渍道:爸,能抽你支烟吗?

伊河怪异地看着他,冲烟桶里拿出一支,点上,又笑着塞进他嘴里,拍拍他的肩说:我儿子长大了。

小龙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在心里暗自说:你儿子长大了,拜托你不要碰儿子喜欢的女人。

他惬意地抽着伊河的烟,眼角迷蒙着一丝甜蜜的笑意,心里,却冷若冰霜,是的,他觉得他已经报复了伊河,很快,他就将知道厉害。

从外面回来的李小兰拎着大大小小的塑料方便袋,里面装着晚上的菜,李小兰的厨艺就她的八卦技术一样精湛,大约这也是伊河不愿离婚的原因之一吧,偶尔,有朋友来做客,他会很是自得地炫耀说自己娶回来的不单纯是老婆还是个特级厨师。

若是在李小兰心情不好的时候,这句表扬会赚来一顿劈头盖脸的讽刺:特级厨师还有特级厨师的薪水呢,我不仅是你免费厨师保姆还是随叫随到的免费妓女。

如果是私下里人不多,伊河就会捏捏她的大腿说:你要真有妓女那两下子就好了。

李小兰就暴跳如雷,想不到在他心里,自己竟还不如一妓女。

伊河就不急不慢地说:这个问题不单表现在你这里,这是个世界性的问题,不然红灯区怎能屡禁而不止?

李小兰探进头来,客厅里的一幕让她觉得很奇怪,其意外程度让她觉得,像看到了一只猫和一只老鼠正在同一餐桌上用餐。

当她看到小龙嘴里叼着的烟时,她尖叫了一声,像枚炮弹射进来一样,冲到小龙面前,劈手将香烟夺了去,狠狠地摁灭在烟灰缸里,冲伊河厉声道:我就知道,什么人和你在一起,都会被你带坏了。

伊河反感地说:你能不能闭上你的嘴,让我们清净一会?

李小兰恨恨指使小龙去刷牙,又恨恨说:我知道你巴不得我现在就死了,你好把那些骚女人光明正大地带到家里鬼混,你放心,我还等着为你守节呢,不会死在你前面的。

无聊!伊河说着,站起身,进卧室,换上一件衬衣就出门去了,李小兰在后面追着喊:有本事你就永远别回来。

伊河头也不回地说:想得倒美,你就做梦吧。

李小兰进了厨房,把堆在地上的菜袋子狠狠踢了几脚,从围裙里拿出一根烟点上,然后耷拉着眼皮说:小龙,饿了就出去买点东西吃吧,我不想做饭。

小龙没吭声,他知道伊河是故意摆出和她怄气的样子负气离家的,因为他今天晚上要去见巧云,需要一个在外面呆很久的借口。

小龙瓮声瓮气地说好的,妈你饿不饿?李小兰没好气地说气饱了。

小龙躺在**看了一会书,又在客厅里看了一会书,顺手看放在旁边的电话机,翻了一下来电显示,记录是空的,小龙就笑了,知道肯定是巧云来过电话,而伊河为了不露出破绽便将来电记录删除了,这个电话没有单删的功能,一删就会删掉了全部的记录。

小龙说:妈,我出去一趟啊。

李小兰坐在厨房的灶台上,一声不响地看着天花板,她觉得自己就像天花板角落里的那个蜘蛛,千辛万苦地织补着婚姻这张网,织来补去却只网住了自己。

2

小龙乘上11路公共汽车,车上人不多,巨大的车厢像一个空****的腹部,摇晃着向学校所在的城市东部开去。

车站就在学校门口,他向南一看,就看到了巧云的店子,向北一看,就是学校的图书馆,他还记得,为了一抬头就能看见巧云的店子,他总是坐在图书馆靠南窗的位子看书,直扑而进的阳光打在书上又折射进他眼里,常常将他的眼球刺得生疼。

天已经黑透了,巧云的店子里人不多,小龙不想去寝室也不想去巧云的店子,就到图书馆坐了一会,他没有借书,只是坐在靠南窗的桌子上,呆呆地望着巧云店子的方向,头渐渐疼了起来,他忽然地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父亲和巧云好这样生气呢?对巧云,他非常明确自己是不爱巧云的,只是想把脸埋在她的胸前,让她有柔软而温暖的手抚摩他的头发,只想在心情抑郁的时候有一个人,可以让他把自己彻底打开,就像打开一道大门那样,毫无保留地晾晒一下自己,这一切,却因为父亲和她的情欲泛滥而毁掉了,为什么那个人偏偏要是他的父亲呢?

其实,如果和巧云好的,是他父亲之外的任何一个男人,他都不会太介意,最多只是心里微微酸一下,但是,不会这样愤怒。

他句的他和父亲之间有种很神秘地东西,神秘地阻隔在了他和父亲之间,使得他们除了亲情之外永远不可能对同一个女人亲昵。

他又想起了悠悠,想起她环着陈年的腰的样子,疼就锥心刺骨地来了,他想这就是爱,爱一个人就是会变得很忧伤,一碰触到有关她的一切,心就会没来由地疼了,爱上一个人就会情不自禁地去关心她出生的地方关心她的衣服关心她所在的行业甚至连每一个路过她身边的人都变得无比亲切起来。

而在巧云面前,他是那样的放松舒适,所以,那不是爱,爱是用来痛的是用来患得患失的。

图书馆的工作人员过来提醒到闭馆时间了,小龙怏怏往外走,不知觉地就出了学校,他在学校门口站了一会,看见巧云抱着胳膊站在店门旁,要不是她穿得比较素净面目比较冷漠,她站立的姿态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傍门卖笑的女子,不时,她会很不情愿地回一下头,小龙看见他的父亲,坐在店子最里面的一张理发椅上,满脸堆着笑,不停地跟巧云说着什么,偶尔,巧云会不耐烦地摆摆手,大约是算了的意思。

可能是巧云哭了,他看到伊河站过来,拿着一张面纸去擦她的脸,巧云一偏头,纸的去处便落空了,他讪讪地笑着,巧云忽然一转身,猛然将他推到门外,指着他的鼻子一副声厉言苛的样子,伊河用无辜的表情看着她,慢慢地往回逼近,巧云大抵在说类似让他离远点的话,伊河却笑嘻嘻地逼近了门口,一闪,又进去了,而且,这次,他不再说什么,而是直接伸手往下拉卷帘门,这时的小龙,隐约听到巧云厉声道:你要干什么?我说了咱们分手了……

后面的话,被锁上的卷帘门切断了。

小龙下意识地往前跑了两步,到了马路中间时又停住了,慢慢地走到店子里,他侧耳听了一会,里面很静,他在临近卷帘门的台阶上坐了下来,这是他隐约听到巧云哭着说:如果不是小龙无意中说起,我差点就给你骗了,我还以为你多么情深意重……

就听伊河嬉皮笑脸说:他无意中说的?我不信,咳,我说巧云,即使我们努力活,人生也不过是那么三万来天,还是怎么快乐怎么来吧,别辜负了赐予我们世俗生活的上帝。

里面响起了乒乒乓乓的响声,大约是有人跑有人追中碰倒了椅子,后来,椅子碰撞的声音,就哑了,像突然之间,整个世界都遁没了,然后一些喘息,在黑暗中逼来,那些喘息声,是身体向精神投降的欢呼,一波又一波地在小龙的心中,澎湃不休。

小龙紧紧地捂上了耳朵,那些响在他耳道里、响在他心里的声音,快要将他折磨疯了,终于,他一跃而起,飞一样跑到一边的巨大广告牌下,将额头死死地抵在广告牌冰凉的金属边框上,那些凉意,锐利地杀抵心里,将他内心的狂躁一点点地镇压下去。

他在路边的黑影里彷徨,在街边的小店买了一包烟,一支接一支地抽,一口气将自己抽得呕吐了,他蹲在路边干呕了一会,眼泪都下来了,他抹了抹眼泪,忽然听到了哗啦哗啦的响声,还有伊河的声音,小龙扭过头去,看见他正拍拍巧云的脸,声音甜蜜说道:巧云,我对你,是真心的,相信我。

巧云傍着门站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她的蓬松的乌黑的发有些乱了,在灯光下,像一些金属丝线,绒绒地扎进了夜的空气里。

小龙忽然很难受,他想,巧云是受到了伤害的,她心地太纯良了,竟然相信了一个捻花高手信口开河的承诺,应该说,她被自己的纯良伤害了,她想有个成熟的温暖的男人爱着宠着,这个假想,被伊河成全了。

伊河慢悠悠地走在路上,有几辆出租车在他身边慢了下来,他头也不抬地摆摆手,他埋着头走路的样子很惬意,就像一个盲流刚刚吃了一餐饱饭,正悠闲地剔着牙齿走在马路牙子上。

小龙跟在他身后,无声无息,像条影子。

人是有第六感官的吧,伊河走着走着就停了下来,站定了,回头张望,然后,又自嘲地笑着晃晃脑袋,继续往前走。

小龙从树影里闪出来,正要迈步,就见伊河突兀地停住了,厉声大喝道:谁?!

小龙呆在树影里不敢动,浓郁的黑色乌云,在天空缓慢地行走,将星星与月亮的光泽都给遮挡住了,小龙有点惶恐,他不知道,万一被伊河发现了自己,会是怎样一个场面,毕竟他们是父子,还有很长的人生路要面对。

想到这里,他将体恤脱下来,蒙在头上,然后站在原地,静观其变。

伊河显然看见站在树影里的人,见无人应,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胆怯终于还是占了上风,小龙往后退了两步,眼见敌人胆怯地后退,伊河哈哈地大笑了两声,讥讽说:就他妈的你这胆子,也配跟踪我?告诉我,是别人让你这样干的,还是你自己有什么目的?

小龙沉默着,热热的呼吸将体恤吹得一起一落,他继续往后退着,退到了树干上,他终于退无可退,伊河步步逼来,胜券在握的样子。

小龙不说说,忽然攥紧了拳头,摆出一副你别过来的架势,伊河吃定了他不敢怎样,步步逼来,小龙闭上眼睛,在心里悄悄说了声咳——!

他飞起一脚,踢在了伊河的下巴上,伊河捂着下巴尖叫了一声,挥舞着拳头就冲了上来,可,小龙是校足球队的呀,他的脚法使得是那样的娴熟,每一脚都准确无误地踢中了他想要踢的地方,他踢了了伊河的裤裆一脚,在心下说:为我妈踢的。又一脚踢在他嘴巴上,在心下说为巧云踢的。踢在他的眉眶上说为悠悠踢的,他看悠悠的样子好象已用目光将悠悠剥得一丝不挂了……

伊河被踢得跪在地上,双手捂着头,也不讨饶,只在嘴巴里恨恨地骂了声臭婊子。

小龙停下来,冷漠地看着他,伊河惊恐地看着他,惟恐他再使出什么更狠毒的招数。

小龙舔了舔嘴唇,转身走了。

他没回家,而是往寝室去了,他太知道伊河,他决计不会跟踪他,而且也不会猜到是谁打了他,因为他的花心,他让许多男人的自尊受挫,心灵受伤。总而言之,花心让他成了男人们的公敌。

回寝室楼,小龙先洗了个澡,将刚才穿过的衣服,团了团,扔在了垃圾捅,尽管伊河从来不记得儿子有什么衣服,他还是不想惹麻烦。

3

次日,是周末,小龙没回家,在图书馆泡了半天,黄昏时,他在巧云的店子门口站了一会,巧云正在洗手,一扭头看见他来了,连笑也没笑抽身离开了,她从抽屉里拿出一管护手油,细致地擦在手上,小龙觉得她细致到连手掌上的每一条纹路都不肯放过,他觉得无趣,或许,巧云也有这样的感觉,小龙就对着她的背影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他去了悠悠的商场,周末商场人很多,悠悠忙碌着为客人们介绍她的香水们,小龙就在一壁远远地看着,看着悠悠草莓样的唇在说话中渐渐干涩了,他有些心疼,他想,象悠悠这样的女子,生来就应该是被男人宠爱的,不该受这么多辛苦。

小龙看了半天,想涣散一下注意力过于集中的眼球,就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别的,这时,他忽然看到,旁边有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挽着一柄优美的小手包,站在一边,像他刚才一样聚精会神地看着悠悠,她看得太专注了,以至于忘记了隐藏脸上的表情,她的牙齿咬着下唇的一角,将口红都咬残了,目露寒冷的凶光,像鹰瞄上了兔子的目光。

小龙的心,轻轻地抽搐了一下,他不再看悠悠,而是,望着这个专注地望着悠悠的女人,应该说,如果她肯将脸上的表情放松的话,她是个五官满标致的女子,她的眼睛不大,但很有韵味,像林忆莲吧,因为她一直咬着嘴唇,原本很好看的鼻子有点变形了。

人除了眼睛之外,还有感应的,只要保持警醒和安静,很容易就能准确感知到眼睛所不能看到的事物,而悠悠太忙了,身边人太多,所以,即便有两个人在很专注地看着她,她都不曾感知过,而女子是静态的,她感觉到了有人正专注地看着自己,她转过头,看着小龙,用目光质问他:你看我做什么?

小龙无谓地笑了一下,在心里,飞快地想,她是谁呢?是谁?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悠悠?

很快,他就想起了陈年,就恍然了,因为男人,女人和女人更容易成为不共戴天的仇人。

小龙反被动为主动:我女朋友很漂亮吧?

女人迟疑了一下:你女朋友?

小龙冲悠悠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我看你都看她半天了,猜你是不是也被她的美丽迷住了。

女人有些迷惑地看着小龙:你是她男朋友?

小龙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我来接她下班。

女子若有所思地喔了一声,自语般道:是很漂亮,恭喜你。说毕,拉出就要离开的架势,小龙追上前一步:您贵姓?

女人瞥了他一眼:萍水相逢,相忘江湖,有必要么?

小龙暖暖地笑着,摆了摆手,心里,冷汗已落。

女人的身影淹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小龙又看了悠悠一眼,恋恋地,回学校去了,他想,至少在眼下这段时间,陈年的妻子暂时不会找悠悠的事了。

一路上,他回想着自己面不红心不跳地和他假设的陈年的妻子撒谎悠悠是自己女朋友的场景,嘴角就浮上一了一阵惬意的笑。

小龙一周没回家,期间,李小兰给他打过两次电话,大约是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让他回去,他懒散地说算了,都什么年代了,还会有人为吃一顿饭从城东跑到城西。

他去巧云的店子两次,第一次,是中午,没顾客,街上的秋蝉鼓噪的烦人,见他进来,巧云只是笑了笑,也没说什么,继续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不时,空气啪地响一声,那是巧云嗑的瓜子,然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瓜子香,小龙坐在一张理发椅上,也看电视,不说话。

大约坐了半个多小时,店子里唯一听能到的声音依旧是秋蝉以及偶尔响一声的嗑瓜子,小龙就起身走了,也没和巧云打招呼,巧云也是,坐在那里,用眼角目送他离开,什么也没说。

第二次去,是黄昏,小龙站在街上,等了很久,一直等到巧云的店子里的顾客都走光了才进去,巧云正收拾晒干的毛巾,要放进消毒柜,见小龙进来,她的眼睛忽闪了两下,拉开了消毒柜的门,把毛巾塞进去,小龙站了一会,见巧云不声不响地忙自己的事,于是,便在理发椅上坐下来,瓮声瓮气地说:给我理个发。

巧云打量了他一会,拿起剪刀,又放下了,指了指洗头盆,小龙就去,乖顺地躺下来,当温热的水流滑过了头皮,他的眼角就湿了,大颗的眼泪,顺着鬓角滑进了发里。

巧云正在给他洗头的手,迟疑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正常速度。

巧云给他理得很仔细,末了,将他的椅子转得正对着镜子:这样可以了吧?

小龙看了一下镜子里的自己,一个清秀的,目含忧郁的男子,站在他身后的女子,面沉似水。

小龙看着镜子里的巧云说:我做错了什么吗?

巧云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淡。

巧云抚摩了一下他新剪的发:你不懂,小孩子。

别叫我小孩子,我是男人了,懂很多男人应该懂的事情。

巧云苦笑了一下,点上一根烟,小龙把烟从她手里拿下来:虽然我很不喜欢我父亲,但是,我和他有一个观点是相同的,那就是女人不应该抽烟。

巧云的脸,噌地就寒了下去:这是什么和什么呀,把烟还我!

小龙倔倔地看着她,将烟踩在脚下,碾碎了,斩钉截铁说:我不给。

巧云恨恨地看着他,一会时间,眼里就满了泪,小龙把她的手拿过来看了看:和你说招个学徒帮你给顾客洗头你不干,咳,我知道你拿我当个小孩子,从不把我的话当真,可是,我真的已经是男人了,你一定要听一个男人对女人的警告,在男人眼里,女人的手和她的脸蛋一样重要,还有,永远不要试图做某个已婚男人的女神,试图将人家拯救出水深火热,因为这是件辛苦而不讨巧的事情。

巧云伏着头,趴在他的手上,很快,他的掌心里,就满了温温的**。

小龙捧起她的脸,无限爱怜的说;巧云姐姐,好好爱自己。

4

大约是十天后,小龙才回了家,进院就见伊河在玉兰树下捡落叶,他听见脚步声后,就直起腰,见是小龙,就擎着几片叶子说:小龙。小龙只是笑了一下,也没叫他爸爸,和他擦肩而过。

进客厅时,听见李小兰在厨房里哧哧地炸东西,就探头看了一眼,李小兰兴奋地说:儿子,妈妈给你炸牡蛎吃哦。

小龙站在李小兰身边,他惊异地发现,母亲头顶只及他肩的位置,曾几何时,他印象里的母亲和父亲,都是那样地高大而伟岸,现在,他竟然可以这样轻易地就能俯视他们。

他想让李小兰高兴一下,就从盘子里捏了一只炸好的牡蛎塞进嘴巴,边吧嗒嘴边说真好吃。

李小兰就满脸幸福地转过头来:最近你们父子俩是是不是约好了,打算用甜言蜜语蜜死我还是怎么了?

小龙就惊异了一下,问:我爸爸会对你甜言蜜语?

李小兰得意地扬了扬眉毛:你不相信吧?连我都不相信,可这是真的。

小龙想起了那晚的的跟踪与暴力,遂做好奇状问:是什么促使我爸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

李小兰探出头去,看了看在院子里继续捡树叶的伊河,神秘兮兮地伏在小龙耳上说:有天晚上,他在外面被人下了绊子,差点被人踢残了,从那以后,他晚上就再也不出去了,说人生苦短,要和我好好享受一下人生了,还让我宽恕他以前的荒唐呢。

小龙做困惑转大悟状:晓得了,对了,爸爸被人伤得重不重?怎不告诉我?

李小兰惊叫道:光顾和你说话了,牡蛎都炸糊了。说着,边手忙脚乱地捞牡蛎黄边说:他不让我告诉你,可能怕在你面前失了威风吧,伤得不重,就鼻子出了点血,躺两天就好了。

小龙站在母亲身后,看她娴熟地将牡蛎黄一只只丢进沸腾的油里,过了一会,李小兰又贼眉贼眼地笑着说:说真的,我倒满感谢那个在黑夜里给他下绊子的人哩。

小龙呵呵地干笑了两声,就出了厨房,在客厅站了一会,觉得没意思,就顺着楼梯上了晒台,这时,就听伊河在楼下喊:悠悠还没回来呢。

他以为伊河跟别人说话呢,往下一看,他竟仰着头看自己,不觉就尴尬了一下,一丝浅浅的嫌恶从心底里升上来。

结束了冷战的伊河与李小兰常常肉麻得令小龙看不下眼去,特别是在饭桌上,两个年过半百的男女相互夹菜,这让他感觉多少有些滑稽。

所以,从大三到大四的这一年,小龙在桌上吃饭,从来都是埋着头的,有时,他会坐在巧云的店子里和她说,想不到,夫妻的恩爱也是令人尴尬的。

巧云就冷冷地说:那不是恩爱,那是造作是表演。

小龙冷丁就说:巧云姐姐,你恨我爸爸,是吗?

巧云就一下子愣住了,从沙发上站起来,看着小龙说:你什么意思?我倒不明白了。

小龙也不曾想自己会说漏了嘴,低低地说:我无意中看见过一次,是晚上。

巧云就沉默了,怒气冲冲地抽着烟,说:是的,我恨他。

小龙说:巧云姐姐,求你了,别恨他,恨一个人是很消耗元气的,我不想你因为恨他而使自己不快乐。

巧云把烟丢出门外,怔怔地看着小龙,咬牙切齿说:想不到你竟这样有心机,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你父亲在欺骗我感情,然后你躲在一边看我出洋相?

巧云姐姐……小龙千口莫辩。

是的,我和你爸爸好了,因为我在这座城市无亲无故因为你爸爸很懂得体贴女人他说爱我会给我名分的,我就把我能给他的都给了他。巧云冷冷地睥睨着他,想起了那次,他坐在那里说伊河的样子,好象漫不经心,现在想来,那些看似不经意的言语,其实都是姜太公钓鱼,是他太明了他伊河之间的游戏性质,所以,要不动声色地提醒了她,让她亲自掀开了,将真相目睹在眼里。

巧云吸了一口冷气,看来,是自己错了,他并不是那个心底单纯的青涩少年了,至少,从他知道自己和伊河之间的关系时,就不再是了。

巧云倒也说不上该上恼他还是感谢他,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心里,有无数根冰冷的栅栏,纷纷立起。

后来,小龙还是常常去巧云的店子里坐,巧云不似以前的冷也不似曾经的热络,每每见小龙来了,便热情地忙着倒水拿烟,好象是接待远道来的亲戚。

小龙知道,她这样热情的客套,其实是一种距离,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那种亲密到无有秘密的关系了。

就这样,去巧云店子的意兴,也就阑珊了,随着毕业来了,他也就不再会乘着11路公共汽车从城市的西端摇晃到城市的东端去看她了,偶尔有事车过巧云的店门前,他总会长长地叹一口气,他23岁了,一个23岁还不能拥有一场爱情的男子,已学会了惆怅。

想起过往,他会长长地,长长地叹息一声,叹息完了,他就对自说:你长大了。

他的生命走向了一个男人的盛年,苍老很快就要逼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