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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我被带到这栋楼的腹部,这里是拓维生物科技公司,失语者的云端数据库、实验方案及研究计划,所需技术大多来自拓维,失语者管理中心的总部便设立在此。

我将要会面的正是井上由美,她还是管理中心的联席主席之一,她和其他几位来自各国军、政、商界的主席共同组成中心首脑。他们每天会分析解读国际政治、全球经济、科研方向等,然后从这些线索里拎出来一些,用作对失语者政策的参考。他们总是把简单的事变得异常复杂。

一间日式风格的庭院,两个治安官在通往内室的木桥边停下,帮我取下头盔和手环,其中一个抬了抬枪,示意我进去。桥下方是一湾溪水景观,四周素雅的布帘随风拂动。内室的地面中间种着一颗樱花树,树枝上的粉红色花瓣不时落入土壤,一阵若有若无的微甜香气送入鼻息。和外面到处浮动着数据的信息墙面相比,这里仿若一处与世隔绝的桃花源。但只是视觉上的观感而已,那棵树没有经络、细胞,更没有光合作用,将这里的素雅与恬静衬托得如此虚假。

一枚花瓣中投射出全息人像,数据点阵渐渐拼凑成一位气质淡雅的中年女性形象。井上由美身穿日式和服,头上盘着发髻,眼睛细长,薄薄的朱红色嘴唇立马挂上微笑,双手叠在额头,微微俯身对我行礼。

“苏见雨,你真是个聪明又漂亮的姑娘呢!”

另一枚樱花投影出一个对话框,悬浮在我面前。井上由美做了一个邀请手势,“没想到这么顺利就和你见面了,风语者。你知道吗?只要有更多风语者加入,我们便能将失语者的能力开发成武器,这是一股坚不可摧的力量。”她眨了眨眼,“这不是交换,是共赢。”

“自由。”我在对话框上回复她。

“自由?这是一个很抽象的词,你真正理解过它吗?”

“自由,正因为不能被理解,就更不应被剥夺。我来这里不是因为害怕,相反,我很同情你们。现在我要求你们,停止一切针对失语者的实验,解散管理中心。然后,我会告诉所有人,我们是谁,我们是怎样一群人。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方式,将由我们自己来决定。”如此低效率的交流让我感到疲乏。

“可是,你不想知道天赋从何而来吗?没有我,你们会失去很多机会。”

“找到答案,是我们自己的事。”

“你知道,中心有不少人也不赞同我们的做法,他们是保护派,特别是中国的保护派。他们认为失语者带着某些天外来的启示,他们和你的想法一样,自由。”

我忽然想起陈以然的爷爷。

“对了,你有筹码吗,见雨小姐?”

“筹码,人类进化的方向。”

她“噗嗤”一声笑了:“可这个,不是掌握在我手中吗?”

“那你呢,你有吗?”

在她身后,一朵樱花投射出一幅巨幕影像,密密麻麻的方格从中间如雨点般弹出,渐渐铺满整个投影,数据格里的画面来自世界各地,里面是普通的场景,一些努力生活的普通人。“这些人,是失语者的家人,他们的资料也在失语者数据库里。”

我捏紧拳头,远方的海水掀起浪潮。

“直接一点吧,见雨。在联合国的许可下,中心将在全球各大城市展开全民公投,让所有人来决定你们的命运,这很公平,不仅是保护派,其他政府机构也无话可说。也许,在此之前,我会把那些你们闯出的祸、你们的危险和善变全部公开。我会在太平洋的四座小岛上建立新学校,能容纳下所有失语者,在那里有很多事要做。长远看来,这可是一支全新的军队呢,而这支军队需要更懂他们的人来领导。所以,你现在可以选择,是成为我的伙伴,还是……”

“被奴役的对象?”

“你这么理解也无妨,不过,你还有时间考虑。在给出答案之前,就在这里待几天吧。嗯,我可是真的很喜欢你呢!”

井上由美的画面收束回粉嫩的樱花花蕊。治安官在门口等着,重新为我戴上头盔和手环。在这世界布满谎言之前,我该做点什么?

我被软禁在大厦的某间住所,两天时间足够我思考很多。反抗,需要耐心和时机。而通感单元,才意味着真正的自由,这个能将所有失语者连接在一起的设想,是时候酝酿了。房间里的陈设适合用来在脑中建构思维宫殿,竹制柜子、蓝釉花瓶、被炉桌,在上面放上不同的数字、符号和向量,在组建的时候方便取用。

说到底,宇宙也不过一个容器。

通感单元需要一个最基础的方程式模型,目的是达到一种个体与个体之间关联共享的状态,这是一条可行且必须的路。这取决于世界的本质,它存在复杂的相互作用,我们不可能逃开这样的缠结,因为物理世界的最终实在正是能量场,而失语者则是这股能量场中最稀有庄严的虚拟粒子云团。

陈以然的知识在我脑海里像高能电子一样冲撞,我在原有基础上很快有了新发现。忽而,一些细碎的童年往事从记忆中浮现,我暂停建构工程,阅读这段遥远时空中传来的涟漪。

八岁的某个夜晚,我在爸爸家度过,准确说是借宿。妈妈要出差几天,把我送到他家后叮嘱了许久才离开,那时他已经有了一个一岁的小男孩。我不想为他添任何麻烦,可是却在半夜发起高烧。深夜的医院令人畏惧,我第一次看到爸爸那样着急,他想打电话给妈妈,我流泪摇头。消炎药起了作用,墙上的时钟在我眼里变成人生的轮盘,中间再过曲折,最终总要归零。

而妈妈,据她后来说,她在那晚辗转反侧,感觉浑身难受,像是一场大病的征兆,直到早上才知道原来是我病了。

即使距离遥远,在原子和粒子的基本层面上,一个物体可以同时处于两个地方,它们甚至可以同时向两个不同方向运动。尽管时空间隔使得信号还未在其间传递,但它们仍然互相纠缠—以一种量子版本的心灵感应,通过某种方式即时地远程感知,并影响对方。

妈妈总是给我很多灵感。基本模型的建构工程进行到一部分,我还需要厘清一些关键线索,或者说,只有更新的知识才能帮上忙。在此之前,我必须做点别的事来缓冲一下。

让我去见一次爸爸,我对井上由美提出条件。以此交换,我必须先配合他们做一次大脑神经元组测绘。

阻滞剂的成分跟眼泪有些类似,当它顺着针孔流入体内时,我察觉到它将会产生的效用。三分钟内,它会暂时麻痹我的副交感神经,让神经脉冲和电化学过程组成的庞大网络断绝联系,与之产生的一系列复杂响应亦会停止,接着,四种语言的能力暂时被阻绝,药效会持续六到十小时。

视线里是纯白的天花板,灯光刺眼,我躺在试验椅上,一位身着白衣的技术人员将一针阻滞剂注入我的静脉血管。即使痛感像蚂蚁咬啄一口那样微弱,我也能将由皮肤传至神经上的疼痛反应调校至0%。

他叫赵枫楠,名牌上写着,眼镜镜片反光,看不清他的眼神,但他皮肤外激素里发出的信息却很清晰,对我有一丝怜悯。即使可笑,但比起井上由美一类还算真诚。在他以为药剂起效后便扶我起身,动作温柔,跟候在门口的治安官一起将我送至这栋楼的中枢主脑。

走廊上只剩下脚步声,他不经意回头,发现我眼角滑出两行眼泪。

“你哭了?别害怕,不会疼的。”他语气带着歉意。

阻滞剂从左臂的静脉血管流入后,我控制体内的生物磁场,对这股密度不同的流体的走向进行引导。原本它将抵达我的大脑神经,但在此之前,它还会经过颈内动脉。我改变了阻滞剂在神经脉络中的方向,它先停留在视神经的外侧,在上直肌的下方越至眼眶的内侧,在滑车上动脉稍作转向,最后通过外直肌上缘前行到泪腺。阻滞剂伪装成眼泪,流出体外。

我抬起头,看了看他。很多次他想提出反对意见,但却不敢,跟之前的我一样,他需要一点勇气。

井上由美会后悔把我带到这里,在这间测绘室不远,就是失语者全球共享数据库。她对我俯身行礼,似已等候多时,她的脸是典型东方面孔,柳叶似的眼眶飘向鬓角,一道细眉卧在上方,柔美、清冷,不易接近。比起和服,这身洁白工作服让她显得多了些攻击性。在确认阻滞剂注射后,她薄薄的嘴唇卷起一丝笑容。

赵博士在一旁调校设备,为我戴上一个脑电波传感式头盔,密密麻麻的触点紧贴在头皮上,每个触点前段发出幽幽的蓝光,通过复杂线路连接到一个终端,在主程序里面,正对我的大脑活动进行测绘。

人类大脑有约八百六十亿个神经细胞,每个神经细胞通过轴突与树突及其他神经元相连接,它们通过化学物质相互传递信息。这套测绘程序叫作“多电极阵列(MEG)-皮层脑电图(EcoG)磁阵造影脑成像系统”,根据麦克斯韦方程,任何电流都会产生一个正交磁场,而它主要通过测绘脑内神经细胞脉冲电流产生的生物磁场,来推算大脑内部的神经电活动。用这样的方式来了解失语者是片面的,但我的通感单元建构工程能从中获得一些启发。

我感觉大脑皮层一阵酥麻,舌根似乎被针扎了一下,传来微苦的味道。日本国际电气通信基础技术研究所曾开发出了通过非侵入式测量的脑机接口,它将时间分辨能力高的脑磁和空间分辨能力高的核磁共振结合,达到该领域顶尖水平。井上由美主导了这个项目,此后不久,她便创立了拓维公司。失语者的出现,无疑给她的研究提供了绝妙素材,而她的野心绝不仅限于此。

初步测绘完成,一幅璀璨星图呈现在眼前,如果有人能读懂它,我相信他便知晓了宇宙的一些秘密。赵博士的眼神流露出一种教徒般的虔诚,跟当初的高维一样。

“天啊,她跟沈夏不一样,跟其他失语者都不一样,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大脑。快,全部录入、建模!”井上由美抑制不住激动开始说日语。

“嗯,好!”

赵博士望向我,继而忙碌起来。我起身,静静注视着操作台上投射出的全息测绘脑图。这幅图没有所谓的边际,像一片汪洋大海,又像一篇永不完结的立体乐章。在虚空中,千亿带电神经元持续闪烁,通过各端的沟回桥梁将电信号释放,这使得每个功能区之间的壁垒正在渐渐打通、弥合。

如果上帝也会画画的话,那这幅伏藏在我脑中的画无疑出自他之手。超越画笔和线条的细密工整,点与阵的完美嵌合,在适当处稍稍留白,密布的生物电磁场宛若丛间惊鸟,被这难以言尽的美感激起,谱成一曲没有乐器能演奏的音乐,在恢弘如众神的英灵殿里,留下永恒的回音。

井上由美不停调整图像方位,无限拉伸或缩放,如同射电望远镜观测到的陌生星系,几秒之内,视域便从星系外围直逼到某个行星之上。那些平滑舒张的区域主管情感和认知,就像平原与海洋;那些深深的沟壑与回路渐次围绕,组成意识和记忆,就像森林与山脉;而那些头端薄壁的膨起部分,则用语言和学习与外界紧密沟通,就像城市与乡村。

“她的左右脑,竟然不是靠胼胝体来沟通,她应该随时可以把左脑关掉!用语言方式、用线性和规律来思考的左脑,关心着过去和未来。而用图像和运动形式来学习的右脑才是答案,右脑只关心眼前和此刻,将意识和现实经验相分离,外界的一切都以能量的形态流进感觉神经,然后在体内拼凑出当下的模样。气味、触感、声音种种,无不如此!”

“所以,失语者的秘密就在他们的右脑!”赵博士又看向我。

她说得没错。我现在可以有意识地关闭左脑,而靠右脑连接一切。我呆呆望着这幅三维图像,它像是静谧宇宙缓缓睁开的一只巨眼,悲悯地凝视着我。

光是这幅脑图,她便能把我列入最高等级的失语者之列。录入工作还未结束,接下来是不长不短的沉默。全球共享数据库就在隔壁。井上由美的神经通路并不容易被阅读,她不像其他人那样直接,过于精明、充满防备,这个世界给她灌入了太多冗杂的信息。

“你很快就能见到爸爸了,我会找人陪你一起去。”井上由美从激动情绪中抽离,表情似笑非笑。

在他们将这幅脑图上传共享之前,我被同意进入数据库。井上由美有最高权限,这是一个掌握中心所有进展的绝佳机会。不过,跟她的神经通路博弈花了我好些时间。

这里更像一个图书馆,只不过每层数据柜都由灰暗色金属制成,镜面操作台上方垂直悬挂着成像仪,四周不同的终端上有光点闪烁,仿佛盘旋在夜晚草丛间的萤火虫。这个空间保存着关于我们的一切,在同一天蒙受恩宠的人,那些面孔和人生在我脑海中越发清晰。此刻,脊椎上传来一阵神圣的战栗,提醒我该做点什么。赵博士正准备将脑图上传,在数据输入端口前,我挡住他的手。

我让他们睡了一觉,这里暂由我接管。我独自待了很久,像一个潜入洞穴的冥思者,浏览、下载、演算,直到一枚方形芯片被填满。我还在数据库里设置了一个“后门”,能让我在另一处路径端口上随时连接并操控这里,完成这些步骤需要不少时间。在他们醒来后,会忘记自己沉睡过。

井上由美依然会履行她的承诺,在那以后,我会给她一个答案。我同样也会给沈夏一个,他现在正在这栋大楼里接受军事训练,以便今后更好地领导失语者。

安全离开后,我并未停止回想。

太平洋的四个大陆小岛位于中部偏西的海域,在地理分布上相隔不算太远。他们已经开始在那里建设学校了,似乎笃信全民公投的结果会如他们的设想。联合国召开过很多次关于失语者决策的联席会议,不少保护派成员来自科学界,虽然他们还在发展壮大,可掌握话语权的依然是那些沙文主义者。

保护派中有科学家提出,造访地球的那场神秘光雨,很有可能是来自一千多光年外被命名为KIC 8462852的恒星产生的虹光闪烁现象,这证明存在一个环状行星,掠过恒星前的不规则运行轨迹使其亮度降低了15%。有一种观点认为,这颗恒星表面可能存在“外星人建筑”,或许是用于开采恒星能的“戴森球”。保护派进一步推论,如果存在高级外星文明向地球发出信息的可能,可联络方式并非是熟知的电磁波,那有可能是引力波或中微子,因此人类暂时无法有效监测,但并不排除虹光闪烁携带着一些未知宇宙辐射能量,这也许是赋予我们四语能力的关键。

关于起源,尽管还停留在猜想,却有种见惑思惑的通透。我相信,在一切结束后,我们会更接近那个起源。

至少现在,比起第一次看到失语者名录时,可供解读的坐标系更加完整。此刻,我从飞机窗口望出去,机翼之下,这座海边城市被密布的灯光勾勒出影影绰绰的轮廓,像是倒影在海岛上的澄亮星空。虽然那些星星不在视线内,但我感觉它想要透露的秘密就在头顶,仿佛触手可及。

当飞机升至同温层后,我感知到一股高频段电波,那是一颗承担航天飞机通信和数据传输中继业务的人造卫星,它把地面的测控站升高到了地球静止卫星轨道高度,可居高临下地观测到在近地空间内运行的大部分航天器。这给了我灵感,我的通感单元工程兴许能仿照这样的结构,将风语者的脑电波信号覆盖到所有失语者的信道,相当于没有界限的连接。

去爸爸家的路上,我继续在脑海中进行建构工程。

当车辆接近那栋公寓时,我发现窗外的风中有一丝不安分的跃动。在三个街区后有一辆车跟着我们,是陈以然和阿凯。我嘴角不经意间露出笑容。

天气很好,比起爸爸离开的下雨天,今天的阳光似乎带着某种暗示,毫不偏心地倾洒下来。街区的人不多,治安官的出现,还是让他们收起目光、加快了脚步。我站在草坪边,默数着风中的节拍。

陈以然的车停在路口。阿凯向我飞奔过来,像一颗流星,我冲上前紧紧抱住他,他眼神中带着责备和思念,我将头埋在他的肩膀里,像是埋进一片柔软的海洋。

治安官面面相觑,掏出便携式电磁力场枪,陈以然没用几下便将他们制服了。我点头对陈以然表示感激,他还是那般昂藏,没有多余表情,食指扶了下眼镜,示意我去敲门。

我和爸爸都是习惯逃避的人,逃进雨里或别的地方,但现在我不再害怕会让他失望。阿凯和陈以然站在身后,像两片护甲,我知道他们还有很多话想问,但这一刻,他们会安静陪我度过。

开门的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是那个新男孩,我见过。那时他才一岁多,现在已经长到我胸口这么高了,我对他笑了笑。他眼睛很大,肉肉的小脸上印着两个酒窝,他小嘴上翘,盯着我,又探出身子看向我身后的他们,小眼睛转了转,回忆是否见过眼前的陌生人,“你们找谁?”

你爸爸。我嘴唇开合,拼出简单的口型,他能懂。男孩一溜烟跑进屋里,随后,爸爸走出来看见我们,略带惊喜和担忧。我们的交流以断断续续的沉默为主,他能看懂一点手语。

客厅的全息墙面弹出一些新闻窗口,把沉默的时间拉长—“失语者破坏公共安全事件还在各地上演”“失语者管理法案全民公投在即,你是否支持他们迁离大陆?”“失语者是本世纪以来最大的全球性政治难题”……

爸爸慌乱关掉那些窗口,举起杯子将水灌入喉咙,他的喉结上下起伏,发出微弱的颤音,“见雨,不如你在这里住一段时间,那个公投不会……”

爸爸,不用担心我。

阿凯将杯里的水搅起一阵微缩水龙卷,逗得男孩开心大笑,他又把水泼向空中,右手一挥,水滴全都凝结成冰块,捧在手心递给他,像一颗颗钻石。

我们该走了。

爸爸点头,他现在知道我们有能力保护自己。离开前,我看到电子相册里的她,短发、皮肤很白、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那男孩跟她很像。爸爸在门前停下脚步,欲言又止,落在我身上的目光转而又收回。

他想说,对不起。

门关上了。几秒后,身后响起他指节轻轻叩门的声音,“嘀嘀,嘀嗒,嘀嗒嘀嘀……”

“叔叔在里面敲门?”阿凯问。

爸爸敲完最后一个音之前,我的眼泪忍不住攀上眼眶。

“见雨,你知道‘我爱你’怎么说吗?”五岁时的某天,爸爸问我。

“我—爱—你—”爸爸的脸部肌肉扩展到最大弧度,一字一字从嘴里吐出来,像是慢动作。我学着他的嘴型,努力发出声音,但却不能。

他挠了挠头,“见雨,我再教你一句,一定要记得啊。”

他弯曲双指叩在桌上,指节发白。嘀嘀,嘀嗒,嘀嗒嘀嘀,嗒嗒嗒。

“这是摩斯密码的‘我爱你’,我们的暗号,好吗?”

我点头,笨拙地模仿他的节奏敲桌子,一下、两下,乱了,再来。

阳光很刺眼,眼泪很快会被蒸发掉。

“该回家了。”陈以然说。

“我还得回去,有个风语者背叛了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他们不好对付。”

“你应该知道,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对不起,我没和你们商量。”

“我们之间不用说对不起。”

陈以然双手背在身后,经过两个晕倒的治安官身旁。“你需要去见一个人,至于他们,只是浪费一点时间再去抓你。很快,一切都会结束。”

他总让我安心。上车前,我转过身,深吸一口气,一个小小的力场在我手中展开,它渐渐变大,悬浮在手掌间。然后继续膨胀,像宇宙一样,这个空泡的边缘覆满带电粒子流,而这些素材都来自空气中的磁波,我只是将其改造成一个透明力场。当它膨胀到足以盖住爸爸那间房子后,我放心离开,一段时间内,没人能伤害他们。

再见了,爸爸,下次我会记得带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