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死亡的恐惧与生俱来。我很小的时候就琢磨着怎么样才能长生不老。开始尽是些荒诞不经的幻想,后来我知道了海弗利克极限,知道了端粒和端粒酶,知道了癌细胞无限制地自我复制。”

“那是什么?”陈富贵问。

何亚博就这几个名词简单做了解释,然后接着说:“我发现,不管是长生不老,还是长生不死,都可能永远是神话,而大幅度地提高个体寿命—也就是长寿—这事儿在科学上并非完全不可能。因此,我把大半辈子的时间都投入到了长寿的研究之中。”

“后来呢?”刘子豪迫不及待地追问。

“我失败过无数次。”何亚博继续讲道,“最初我希望把癌细胞的端粒酶移植到正常细胞上,这样正常细胞也能无限制地分裂,然而就像存在某种诅咒,不管我怎么做,那些正常细胞最终都会发生癌变,不可避免地死掉。当我意识到重启正常细胞的无限制分裂能力始终会启动癌变机制之后,研究停滞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十年后,我才终于获得了成功。”

何亚博说,他当然不是在自家小院里完成研究的。最初他在一家国家级肿瘤研究所工作,可领导总觉得他的研究没有前途,一再地打压他,要他把精力放在肿瘤治疗上。一气之下,何亚博辞职不干了。何亚博找到了表哥,后者现在是个房地产老板,在房地产风起云涌那几年,赚了个盆满钵满。何亚博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表哥,表哥一口答应下来,投资开办了一家名叫“彭祖秘药”的公司。这家公司主要向中老年人售卖各种延年益寿、包治百病的药物与治疗仪,而何亚博是公司的首席科学家,国家级肿瘤研究所的经历为他增添了不少名气。

“私营企业的好处就是监管少,没有什么禁忌。就是在‘彭祖秘药’的实验室里,我完成了长寿研究的最后阶段。谁料,市场风云变幻,表哥在股市上吃了大亏—那个时候股市断崖式跌落,每天蒸发的市值相当于一个小国的GDP—就急着从我的研究成果中捞回血本。必须承认,如果当时能更谨慎一点的话,事情就不会那么快恶化,而我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我们在亿万富豪群里散布长生不老研究成功的消息。我告诉他们,‘彭祖手术’—为了吸引眼球我表哥取的名字—能够使他们的孩子活到一千二百岁。这手术其实是针对父母的**和卵子的,通过极为精细的调控,使受精卵在分裂之后依然长期保有端粒酶,于是,在身体中的各个器官发育成熟的同时,细胞可以不受海弗利克极限的限制,无限制地分裂,又不会发生癌变,人体长寿的目的就此达到。

“许多富豪把我们视为骗子,‘彭祖秘药’在业内的口碑可不怎么好。也有富豪表示出兴趣。他们参观了‘彭祖秘药’的实验室,提出各种问题,有的问题很幼稚,有的却很要命。为什么是活到一千二百岁,而不是永远活下去吗?答案是:因为除了海弗利克极限,大自然还给生命设置了其他限制,比如哺乳动物的心跳总次数。不是说细胞可以无限制地分裂吗?一千二百岁,是现有医学技术的极限,也许八百年后,会出现新的医学艺术,突破一千二百岁的限制也不是不可能,但首先你得先活到八百年后。新的问题又来了:可是,生一个能活一千二百岁的儿子对我自己有什么好处?答案是:这是你的骄傲啊,你的全部资产也有人继承了,还能写进史书,某某某是世界上第一个‘彭祖婴儿’的父亲,一个智者,一个勇敢的人,长寿时代的开启者。诸如此类的问答。

“‘彭祖手术’对富豪本身的寿命没有延长作用,多数富豪在知道了这一点后对‘彭祖手术’不再感兴趣。三个富豪经过我们反复的游说后动过心,但最终缴纳定金、参与实验的富豪只有一个年轻人。

“一个小小的巧合,这个年轻人和著名的长寿人物彭祖一个姓。他出生在一个煤老板家里。二十岁出头的时候,父母死于车祸,他年纪轻轻就继承了亿万家产,花天酒地对他来说,不过是最低级的享受。也许是无聊,想找点新鲜事做,在知道了‘彭祖手术’后,他就像知道了海外有仙山的秦始皇一样狂热。下边就叫他彭公子吧。

“‘彭祖手术’本身很成功,我敢百分之百肯定。**和卵子分别来自彭公子和他的模特儿女友。一切顺利,十个月后,孩子降生了,是个健康的男孩。彭公子高兴得要发疯,他高兴地缴纳了余款,抱着孩子回了家。我表哥得了钱,马上张罗着开新的公司,挣更多的钱。

“实际上,这次手术是第一次手术,此前只在小白鼠身上做过。按照标准试验程序,至少还要在灵长目动物身上多次对照试验,可是我没有时间也没有资金了。我只能冒险。上天垂怜,我成功了,第一次手术就成功了。”

说到这里,何亚博停了一下,似乎在重新体验当时的辉煌感受。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太过顺利了,顺利得不正常。所以,后来就出事了。六个月后,彭公子找上门来,说孩子不会长大,‘彭祖手术’失败了,要我们退款,要我们赔钱。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让我和表哥措手不及。钱已经用出去了,退是不可能的了,而彭公子已经发动黑白两道来找我们的麻烦。他不但想要我们的钱,还想要我们的命,根本不听我们的任何解释。事实上当时我根本就不知道孩子为什么长不大,手术明明是成功的。我能怎么办?死、坐牢,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只能逃跑了。于是,我就成了通缉犯。”

何亚博停住了演讲。

“那个小孩就是黑娃儿吧?”陈富贵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错。”何亚博说,“五年前孩子出生。你是在三年前捡到孩子的,时间上对得上。我猜,也许是彭公子觉得孩子是个怪物,也许是其他我不知道的原因,反正,孩子被丢弃在垃圾场,被你捡到了。为什么是你而不是别人捡到,我只能称之为缘分。”

“黑娃儿的病治得好吗?”

何亚博说:“黑娃儿没有生病。他的身体健康着呢。起码,比在座的各位健康得多。不出意外的话,他也会比历史上的任何人活得长。”

陈富贵追问:“可是他长不大啊,三年了,商业中心都修好了,他还是老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