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沙砾

苏丁丁回到记忆所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一点了。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困过,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他勉强走进卧室,倒头就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一连串沉重的敲门声吵醒了。打开门,他看到王主任出现在门口,后面还跟着两个警察。

王主任脸色有些慌张,说:“苏博士,这两位民警有事情要向你了解一下。”

警察出示了证件,要求苏丁丁回局里协助调查。他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随两位警察来到了公安局。

“柳若然认识吗?”

“认识。”

“昨晚你到他家去了吗?”

“去了,送了个别人给他的包裹。”

“在他家待了多久?”

“不到五分钟吧。”

“你在他家楼下的车里待了一个多小时,为什么不走,你在做什么?”

“不知什么原因,我一上车就昏迷了过去。”

……

苏丁丁在公安局待了一整天,警察就拿这么几个问题翻来覆去地问。最后,做了笔录,让他离开。

回到记忆所,苏丁丁一点也不困了。他来到实验室,打开电脑,启动系统,对大师兄说道:“载入刘小雨最后一次互联记录。”

大师兄没有马上执行指令,而是有些犹豫地说道:“系统记录里检测到一次AI执行错误。”

“什么错误?”

“我并没有删除柳若然的互联记录,而是把它转存到了一台多重加密的云服上去了。”

苏丁丁想了想说:“先这样吧,导入小雨的互联记录。”

两个人出现在福利院小区401房间。静谧的阳光为房间内的陈设镀上了一层金边,房间里的家具虽然有些陈旧,但看上去温馨而舒适。

他们站在门口,看见年幼的小雨正伏在写字台前做作业,年纪的苏丁丁在旁边认真地为她辅导。年轻苏阿姨在厨房里做着饭,饭菜的香味从厨房飘出,缭绕在房间里。年轻的刘叔叔拿着一把羊角锤,正在维修坏了的椅子。

小雨的眼圈又红了,她的眼里充满了留恋与不舍。

“丁丁,是我好慕虚荣,是我把柳若然想象成了白马王子。可是我错了……”小雨抬头呼唤着苏丁丁的名字,声音中带着不可言状的柔情,“直到你把睡梦中的我唤醒,我才知道你对我的爱护早就超出了兄妹之情。而我也终于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如果你允许的话,我想说一声,我—爱你。”

苏丁丁一把将小雨紧紧抱在怀中。

“我……也爱你。”

小雨的眼中流露出异样的神采,但是很快又渐渐黯淡下去了。

“可惜,我知道得太晚了。丁丁,我累了,我要去陪爸爸妈妈了,真想一直陪着你……你以后要照顾好自己,去找一个你爱的女孩……”

“不,我不会让你走的!”

苏丁丁心思一动,画面定格了那一刻。

这是苏丁丁与刘小雨通过记忆互联,在今生见的最后一次面。他把这段记忆存储了下来。

小雨已逝,可是借助记忆互联记录再次见到她,再次与她交谈,苏丁丁感到幸福又感伤。

他走近小雨,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庞,然后在她的唇间轻轻一吻。

“柳若然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他的肉体虽然还活着,但是他的意识已经被恐惧所笼罩。他成了一具没有思想、没有记忆、没有认知,见到兔子都会害怕的行尸走肉。”

一切终于都归于平静,就这样过了两个多月。一天,王主任突然来了。

坐到沙发上,王主任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是上面又有了让您为难的决定吧?”苏丁丁倒了杯茶放到茶几上,问道。

“是啊。”王主任有些感慨地点点头。

“未来所要搬回去了吧?”

“你怎么知道的?”王主任一惊。

“我还是回地下二层吧!一个人住一栋楼,瘆得慌。”

于是,苏丁丁又搬回了地下室。对于他来说,这一年经历了太多的事情。他隐隐觉得,自己或许真的是个克星,身边的人要么死去,要么沉睡,要么疯了。大概蜷缩在地下室里与世隔绝,才是他最好的归宿吧。每个月工资又变成了2500元,巨额科研经费也不知何时被转走了。这让他稍微有一点儿失落。不过,这些钱足够吃饭了,他也不需要在其他地方花钱了。

这一天,原来跟随吕天明的陈秘书带着一位律师来到了地下二层。

他们带来了一份遗嘱和一把钥匙。遗嘱上注明,吕天明老人把生前的所有财产都留给了苏丁丁。

拿着那把钥匙,苏丁丁在建设银行的保险库打开了一个存储箱。存储箱里有一张金额为八位数的存折和一栋别墅的房产证。别墅的地址在遥远的贵州平塘。

苏丁丁心里没有激动,却有一番感动。所有亲人都已离去,带走了全部的关怀与温暖,这份来自陌生人的惦记让他几乎热泪盈眶。

这是非常贵重的遗产,可是对于苏丁丁这个非正常人类来说却没什么用处。不过,远在贵州的别墅让他有那么一点好奇。

日子还在继续,又过了一个多月。这天,晚上散步的时候,苏丁丁又想起了那栋别墅,便动了想去看一看的心思。于是,他买了去贵州的机票。

在北京T3航站楼候机的时候,他接到了李利的电话。

“以为你把我忘了呢。”苏丁丁打趣道。

“怎么会!不过,我想你这段时间恐怕不希望接到我的电话吧。”

“为什么?”

“因为柳若然啊。那家伙莫名其妙地疯了,而他出事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就是你。别忘了,我可是个警察。”

“疯了?真是老天开眼啊!这和我可没有一点儿关系。”

“呵呵,呵呵……”李利在电话里阴阳怪气地笑了几声。

“没事我挂了。”

“等等,来电话是想告诉你一声,林颐的无罪判决书下来了。她明天上午就释放了。”

“知道了,挂了,要上飞机了。”

“飞机,你要去哪里?”

“贵州,这不算畏罪潜逃吧?”

“潜逃,你有罪吗?”

“呵呵,呵呵……”苏丁丁也阴阳怪气地笑着。

出了贵阳机场后,那栋别墅依然遥远。苏丁丁坐了半天的长途汽车才抵达平塘县城,住了一宿又坐了近三个小时的车才到达克度。世界有名的500米FAST射电望远镜就坐落于此,而吕天明的别墅就在附近的一座小山上,两者相距不足四公里。

在山脚的公路边下了车,苏丁丁沿着一条狭窄的盘山公路走进了这栋显得有些孤零零的别墅。

别墅有两层,进门便是一间宽敞的客厅。客厅的对面还有一扇门,通往后面的花园。客厅的左手边是餐厅和厨房,右手边有两间客房和卫生间。房间里家具齐备,还都蒙着防尘的白布。屋内的氛围因这白布显得有些肃穆,在宁静中带着淡淡的忧伤。

苏丁丁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便向二楼走去。出了楼梯,是一个改为陈列室的大厅。大厅的墙上挂着各种素材的画作,显然都是吕天明的作品。大厅左手边的门关着,苏丁丁猜测那应该是吕天明的卧室。大厅右手边房间的门虚掩着,他隐约觉得里面应该是书房兼画室。

苏丁丁推开大厅右手边的房门,视线一下子便落在窗前的那张画案上。他走过去掀开蒙着的白布,一幅白色的宣纸展现在他的眼前。阳光落在宣纸上,凝聚出几点光斑。

苏丁丁静静地坐在画案前的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张白纸发呆。

吕天明就是在这里创作了《沙砾》,那幅不可被观看,不可被描述的神秘画作。这张宣纸是《沙砾》的载体吗,还是另一张空白的替代品?可惜,没有人能够给出答案。那幅画已经随着老人的逝世而消失了。

事实上,它只在吕天明和苏丁丁的脑海中存在过,从来就不曾在这个世间上出现。

苏丁丁一动不动,房间里的一切如同定格了一般,只有时光在缓慢变换,由明亮转为昏黄,继而转为暗淡……

苏丁丁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他叹息一声站起身来。但是,就在他的目光离开宣纸的那一瞬间,他好像看见有什么东西正从宣纸中浮现出来。

上午十点,看守所的小门打开了。林颐走了出来,她还穿着那身红色的套裙。由于已近深秋,这身衣服使她看上去显得那么单薄。

早就等候在外边的王之源快步上前,把一件长款羽绒服披在了她的身上,然后搂着她的肩膀,向停车场走去。

车子驶过一个寂静的村庄后,就汇入了公路上的车流中。

林颐把手臂支在车窗上,侧头望着窗外黄绿斑驳的树木和行色匆匆的行人。

王之源一边开着车,一边看了看林颐,然后伸出右手握住了林颐的手。林颐的手一颤,随后慢慢放松下来,她侧过身把头缓缓地靠在了王之源的肩头。

“我已经把工作辞了。以后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再也不会分开了。”

“嗯。”林颐轻声应道。

北京不愧为交通最为拥堵的城市之一,一个多小时后,林颐才走进那个她以为再也回不来的家。

“豆豆呢?”林颐望着房间里熟悉的布置,问道。

“去他奶奶家了,晚上才会回来。白天我们两个可以享受一下二人世界。”王之源笑着说道。

林颐看着餐桌上的玫瑰和红酒,心里一阵感动。

王之源搂着林颐的腰,嘴唇凑近她的脸颊,在她耳边亲了一下,说道:“去洗个澡吧,顺便把所有的不愉快都忘记。我去做饭,有你最爱吃的清蒸多宝鱼和拔丝红薯。”

林颐打开卧室衣柜,依次拿出文胸、**和外衣,然后把身上的衣服全部脱去,装入一个塑料袋并丢进了垃圾桶。接着,她围上浴巾,进了浴室。

打开淋浴器,水流密集地喷洒下来,水汽逐渐在浴室里弥漫开来。林颐感到了温暖,也感到了一丝迷惘。

她把水温调得很高,任由水流冲刷着自己的身体。她的皮肤很快就变得红润起来。那些恐怖的事情真的已经过去了吗,已经觉醒的记忆真的再度沉睡了吗,自己真的能够回到从前吗?

她一遍遍地抹上沐浴露,一遍遍地搓洗着皮肤,像要把所有的污垢都清除掉……

王之源在厨房忙碌着,一边熬制着拔丝红薯的糖汁,一边关注着旁边的蒸锅。多宝鱼的鲜味正从锅缝里散出来,他回头大声问:“小颐,怎么样了?菜快好了。”

林颐随口答应一声,一边用浴巾擦拭着头发,一边走出浴室。她来到卧室,穿上衣服,坐在梳妆台前,对着宽大的梳妆镜拿起那些有些陌生的化妆用品为自己画妆。画着画着,她忽然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默默地发起呆来。

王之源端着清蒸多宝鱼从厨房出来,看了看卧室里的林颐,招呼道:“收拾好了吧,快来吃饭吧。”

两个人坐在桌前。王之源打开红酒,在两人面前的高脚杯中倒了一些,又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鱼肉放在林颐的餐碟里,说:“尝尝,看还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林颐听话地把鱼肉放在嘴里咀嚼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微笑起来。

王之源拿起高脚杯与林颐的轻轻一碰,说道:“为了我们两个人即将开始的新生活,干杯。”

“还有豆豆。”

“对,还有豆豆!祝我们一家人幸福安康,干杯。”

酒液是苦涩的,但是苦涩中又带着葡萄的清香。放下杯子,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接着,王之源轻声问道:“这些天,没吃苦吧。”

林颐轻轻地摇摇头,望着丈夫,道:“你呢?”

王之源苦笑着说:“家庭妇男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咱们家没有你可不行。”

林颐莞尔一笑,欠着身子亲了王之源一下,带着愧疚说道:“辛苦你了,都怨我。你的工作怎么办,就这么辞了吗?有点可惜。”

“去他的工作吧!当我回到家里,看着这空空****的家,我终于明白了,豆豆和你比什么都重要。”

“你的公司叫什么来着?”

“比科医疗啊。”王之源回答。

林颐又欠起身,摆出一副要亲王之源的样子,但是她忽然伸出右手在对方的胸口重重一点—一柄细细的手术刀便刺了进去。

王之源依旧稳稳地坐在椅子上,但是他的目光却迅速暗淡下去,很快便气息全无。

林颐淡定地抿了一口红酒,又夹了一块拔丝红薯,慢慢品尝着……

在王之源的胸口,鲜血缓缓地环绕着银色的刀柄渗出来,好像一朵绽放的玫瑰。

午夜。

平遥古城,在那间叫作“邂逅”的酒吧里。

灯光非常昏暗,顾客们模糊的身影在似有若无的音乐中四处飘**。

陈远坐在最里侧的一个座位上,他的身体几乎全部隐没在黑暗中,只有淡淡的灯光勾勒出他的面部轮廓。

茶几上放着啤酒,但是自从服务生放在那里之后就再也没动过。

他对面的座位是空着的,已经有几个女孩微笑着走过来,想成为它的主人,但是在陈远漠然的目光下都识趣地离开了。

陈远来这里不是为了娱乐,也不是为了享受孤独。他在等一个人,一个消失了十几年的人,一个可能永远也不会出现的人。

酒吧的门打开了。在此之前,顾客们进进出出,伴随着迎宾铃铛的丁零声,门频繁地开合。每一次,陈远都会投去满含希望的目光,然后那目光又迅速暗淡下去,但是这次不一样。

一个女孩出现在了门口。

女孩很漂亮,但是在美女如云的酒吧里并不出众。可是,在陈远眼中,女孩的全身似乎都沐浴在微光中,就好像一颗星星落入尘间。

女孩径直走过来坐到陈远面前,然后静静地凝望着他。陈远也深情地望着女孩。两道目光交织在一起,浓浓地爱意在两人周遭蔓延。

良久,陈远才开口说道:“你去哪儿了,怎么离开这么久?”

“去了很远的地方。走得太匆忙,没有来得及告诉你。”女孩回答道。

“下次走的时候,记得把我也带上。”陈远的眼睛始终望着对方,似乎要把她刻在心里。

女孩点点头,忽然站起身,一头扎进陈远的怀抱。

陈远紧紧地抱着女孩,终于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他喃喃说道:“我等了你十二年。感谢上天,终于让我等到了你!我发誓,不会再让你从我身边离开了。”

女孩的头轻轻在陈远胸前摩擦着,声音几不可闻:“每时每刻,我也在想念着你。我……不会离开了。”

夜渐渐深了,客人散去了,酒吧里只剩下陈远这一桌客人。酒吧服务员不忍打扰那对恋人,只好在吧台煎熬。

“我们出去走走吧。”陈远建议。

“好。”女孩顺从地回答。

陈远站起身,很自然地拉住女孩的手。

走出酒吧,他们置身于平遥古城一条长长的街道中。

街道两边的店铺已经打烊了,街头彩色的霓虹灯不断闪烁着,那些古朴建筑的轮廓在明暗变动的灯光下时隐时现……

陈远拿出手机,伴着这美丽的夜景拍下了一张合影。

街道上行人很少,他们就那样手拉着手缓缓走去,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

这是陈远和聂小倩今生第二次见面。

由于一时好奇,苏丁丁来到了遥远的贵州山区。可是,当他走进吕天明的那栋别墅后,便决定在这里定居。

他回了一趟北京,把自己的私人物品打包寄往贵州,然后去找了王主任,问能否带走一台记忆追溯记录仪。他预计带走仪器这件事会很麻烦,于是做好了被一口回绝的思想准备,没想到事情竟出奇的顺利。

王主任不仅同意了,还告诉他,可以把所有设备都带走,将记忆所整体迁往贵州,隶属于中科院贵州分院。不到三天的工夫,记忆所的转隶文件就到了苏丁丁手中。

苏丁丁拿着文件前往贵阳,贵州分院的领导亲切接见了他。领导还告知他,院里对记忆所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还责成相邻的贵州射电天文台提供一切必要的帮助,并且承诺不会对记忆所的运转做任何干涉。

苏丁丁对事态的发展有些摸不着头脑,隐隐觉得有一只大手在背后推动。

可是,无论如何新的记忆所在贵州的偏远山区重建了。

苏丁丁用吕天明留下的资金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还买了一辆长城SUV作为与外界联系的交通工具。

他把别墅一层重新布置了一下,搬进了其中的一间卧室,又将另一间改为了工作室。大厅则被他改成了机房和实验室,里面堆满了机器设备。二层则保持着原貌,这是他对老人的一种怀念和感恩。

苏丁丁在这里开始了与世隔绝的新生活。

他每天的生活既单调又规律:六点起床,洗漱、吃早点;七点,围着小山慢跑一圈;八点,打理花园里的花花草草;九点,玩游戏或者发呆;十一点半,吃午餐;十二点,午睡一会儿;下午一点,他会来到位于二层的画室待上一个下午,有时会一直待到深夜。

苏丁丁觉得,曾经的过往似乎都留在了遥远的北京,而且似乎离他越来越远……

生活就这样平静地过了两年。

这一天,很久没有动静的电话铃声忽然响起。

“苏博士,你好!我到你单位找你,没想到那里已经成了储藏室。你搬到哪儿去啦?”陈远问道。

“我在贵州,你找我有事吗?”

“我要结婚了,想邀请你参加我的婚礼。”

“哦?”苏丁丁一怔,“你和谁结婚?”

“小倩啊,我终于找到她啦。”

“不可能!”苏丁丁脱口而出。

“谁说不可能,给你发张我们的合影,你看看就知道啦。”电话里,陈远爽朗地笑着。

挂断电话之后,苏丁丁手机里收到一张照片:迷人的夜色下一对情侣依偎在一起,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

苏丁丁反复端详着这张照片,那个脸上带着幸福笑容的女孩确是聂小倩无疑。他终于想起来了,自己和李利在酒吧遇袭时,与歹徒搏斗的女孩正是聂小倩—怪不得当时他看着有些眼熟。他忽然觉得,这件事绝没有这么简单,而且肯定和自己产生了说不清的联系。他又想了一阵,忽然念头一转,心中暗想:这一切都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了,自己要的只是像现在这样简单、平静的日子。

苏丁丁放下手机,望着画案上那幅白色的宣纸,嘴角露出满足的微笑。

在他的目光所及之处,那幅空白的宣纸上,正在浮现一幅包罗万象、神秘瑰丽并且在缓慢演化的画作。如果这个时候有另一个人旁观,便会发现宣纸上仍然是空白的。那幅画作只存在于苏丁丁的眼中,不可旁观,不可描述……

苏丁丁出现在了福利院职工家属小区401房间。他倚在卧室的门框边,默默注视着房间里的一切。衣柜、单人床、写字台、墙上的海报,都维持着他小时候初到刘阿姨家的样子。

他的嘴角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沐浴着阳光,在写字台前忙碌的小雨察觉到苏丁丁的到来,转身向他张开双臂。苏丁丁连忙上前几步,将她抱在怀里。

“做什么呢?这么认真。”

“拼图啊,可是好像少了一块儿。”

苏丁丁的目光落在桌案上,一幅星空的拼图已经接近尾声,只是在右上角的地方缺了一块儿,显得不够完整。

他蹲下身在写字台下面拿出那块拼图,放在了空缺的位置上,一边欣赏,一边感叹:“你呀,都已经长大了,还是改不了粗心的毛病。”

小雨满不在乎地搂着他的脖子,撒娇道:“丁丁啊,我饿了,中午吃什么好吃的啊。”

苏丁丁抬起一只手,手上出现了一个菜篮子,里面装着几样食物:“今天咱们来个海鲜大餐,螃蟹、龙虾、扇贝,都是刚出海的。”

小雨高兴地欢呼起来,然后把苏丁丁推进了厨房。

“今天小雨做饭好不好,让我尝尝美女大厨的手艺。”苏丁丁恭维道。

“不好,咱们家做饭永远都是你的事。”小雨噘着嘴摇摇头,然后笑嘻嘻地在苏丁丁唇上一吻,道,“这是给你的奖励。”

苏丁丁立刻来了精神,用讨好的语气说:“想吃什么口味?我最近看了好几本菜谱。泰国风味怎么样?”

各色海鲜很快摆满了餐桌,小雨一边大快朵颐,一边称赞苏丁丁的厨艺有进步。

苏丁丁吃了一点儿就停下来,然后静静地看着小雨孩子般吃饭的样子,时不时拿起餐巾帮她擦下嘴角。他的眼神满含说不出的爱意,似乎看小雨吃饭就是世上最美好的事情。

吃过饭,苏丁丁把餐具收进厨房水槽,然后打开水龙头刷洗餐具。小雨从背后抱住他,说道:“丁丁啊,房子里太单调了,我有些闷。”

“闷了,那我们换个地方好不好?我们去三亚,好不好?”

苏丁丁挥了下手,房间里的景物顿时变换起来。他们刹那间便置身于一个木制的度假别墅里,窗外就是金色的沙滩,高耸的椰树,推开房门便能看见蓝天白云和一望无际的大海……

“我是说……你不在的时候,我一个人有些闷。”小雨眼中露出喜悦,但还是有些不满足地说道。

苏丁丁想了下,说:“好吧,有个礼物你一定满意。不过……这碗还是你来刷吧。”

小雨果然上当了,很快就把碗筷刷得干干净净,并将它们整整齐齐地放进橱柜。走出厨房的时候,她看见苏丁丁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手里还举着一只小动物。这只小动物蜷成足球般大小,黑白相间的毛发柔软而蓬松。

女生天生对这类毛茸茸的宠物没有抵抗力,小雨惊喜地将它抢过来抱在怀里。可是突然之间,这只毛球突然舒展开来,顷刻间变成了一只恶狼。它瞪着血红的双眼,毛发如针倒立,张开血盆大口……

小雨一惊,松开了手。

“别怕,别怕。”苏丁丁低头把宠物从地上捡起来,说,“它叫变变。你瞧,它的牙和指甲都被我拔去了。它有个特点,你对它越好,它就越容易变成凶狠的野兽。可是,如果你收拾它的话……来,你来试试。”

小雨有些胆怯,但还是听从了苏丁丁的话。她伸手拍了一下变变的头,原本还凶相毕露的小狼瞬间呜咽一声,忽然变成了一只可爱的沙皮犬,可怜兮兮地望着小雨。

苏丁丁把变变放在小雨手里,鼓励道:“再试试。”

小雨依言又在它脖子上捏了一下,变变顿时露出一副献媚的表情,拼命摇着短短的尾巴磨蹭小雨的手臂,还忽闪着大眼睛卖萌。

小雨高兴起来,对苏丁丁说:“我们去海里游泳吧。”

“你知道的,我不会游泳。”苏丁丁有些为难地说。

“那我们去沙滩上晒太阳。”

“可是,我们暂时还不能走出这个房间。”

“你骗人,不理你了。”

“别生气呀,那样会变老的!要不我们做游戏吧,要是你输了,就让我亲一下;要是我输了,就亲你一下。”

“讨厌,你占我便宜!打死你,打死你。”

“哎呀,轻点,轻点。”

……

401房间处在一片荒芜的大地上。岩石**在地面上,周围沟壑纵横,远处有几座火山喷吐着滚滚黑烟,红色的岩浆四处流淌,闪电不时划过乌云密布的天空。在更远的地方,洪水肆虐,正在形成原始海洋。

在更遥远的空间里,一颗恒星放射着强烈的光芒,在它背后,有更多初生的星球散发出第一缕光辉。

这是一个诞生不久的真实世界,存在于不为人知的空间中,它的名字叫作“沙砾”。

401房间里不断传出的笑骂声,为这个原始的世界带来了一抹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