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苏牧羊

“战争就这么结束了?”张处长问道。

你点点头说道:“虽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是噩梦终于过去了,我们赢了!”

“我们?”张处长胖墩墩的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微笑,“可不一定包括你。”

安警官在旁边忽然说道:“我们检查了你在西安的家,里面像是宾馆一样干净,一点儿人气儿也没有。社保记录里显示你在那里生活了二十年,没有结婚更没有孩子。我们沿着你的个人信息再往上查,可以看到你在武威住了十年,上海住了三十年。从战争结束到你出现在上海,中间还隔着一百二十年呢。这段时间一片空白。战后,每个人都重新建立了个人信息档案,而你,没有人知道你的出生地,家庭、亲属、子女、朋友……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当然,如果你是个漏网之鱼的机器人,这一切也就合理了。”

“如果依照你的叙述,你的年纪已经有二百多岁了。即使考虑更换人造器官,人类也根本不可能有这么长的寿命。另外说一声,在战后历史的记载中,妮娜?伊万诺娃是整个人类的英雄,但是她牺牲的那年才十七岁,根本还没有结婚。”

“历史记载的很多并不是真相。”你看了看医生,坦然说道。

“听起来,你的故事似乎还没有讲完,不管真假与否,其实我们还是有兴趣听下去的。”张处长说道,他在说到“故事”两个字的时候加重了声音。

“好吧,既然你们愿意听下去,那我就继续讲下去。”你自嘲地笑了笑说道。

战争就在那么倏忽之间结束了,全世界的人类都在欢呼,可是我并没体会到那久违的快乐。我看着星空怅然若失,为什么自己不快乐?是因为放不下娃娃吗?不全是,我体味了很久才发现,人工智能的覆灭竟然在我心底留下了一丝莫名的哀伤。

我知道,尽管我在极力回避,我终于不可避免地与机器人扯上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人类的重建工作如火如荼地开始了,而我却心灰意冷。

曾若辉老师告诉我,统一全球的人类联盟已经建立,我将成为人类的英雄,并在联盟中担任重要职务。我告诉老师,我只想做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人,希望他能想办法把我的经历和功绩,连同我的名字一起从历史中抹去。

老师答应了我,虽然表情很奇怪,但是他并没有问什么。

我再次改名叫苏牧羊,并回到了西藏墨脱,还在娃娃母子俩的坟前盖起一座木质的小楼。我的想法是在那里等到死去的一天,然后与我的妻子以及孩子一同长眠。

墨脱已经恢复了战前的样子:壮丽的雪山,茂盛的森林,湍急的河流……只是,没有人。整个墨脱峡谷,一个人也没有。直到半年后,才看到墨脱县城里飘起一缕炊烟。虽然我所在的山坡能够远远地看到县城,但两地的实际距离将近二十千米。

又过了两个月,曾若辉老师找到了我。随他一起来的有近百人,他们乘坐三架飞机前来。不过,只有曾老师一个人走进了我的小楼,其余人都警戒在飞机周围。

“你这是在自我放逐。”他打量着小楼,有些感慨。

“在这里我可以随时看到她们。”我的目光透过窗户,落在院里那座经常修葺的坟。也只有在这里,我的内心才能感觉到宁静。

“你是人类,一直都是,将来也不会改变。”老师似乎看出我心里想的什么。

“您似乎比我都确认。”我不禁一笑。

“这次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我看着他,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在与人工智能的战争中,我们虽然取得了胜利,但如果不是有你……他看了看院里的坟……还有娃娃,恐怕结局难料。”他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虽说战争结束了,但是没有人知道,影人会不会卷土重来。我们一方面成立了专门的机构,在全球范围搜捕漏网的影人,一经发现,就地灭杀,绝不姑息。这件事会一直持续下去,并最终扩展到太阳系。另一方面,整军备战的工作一刻也没有放松。你的身体强化程度已经成为士兵的标准,并且逐渐向普通公民普及。不过我们感觉到,只有这些措施还不够。现在联盟初建,组织结构还很松散,而且人口锐减,人员还分散在全球各地。这种情况下,成员间平时建立联系都有困难,更别提协调统一行动了,所以,科学家们向联盟提出了一个方案。”

曾老师打开一台微型投影机,一个像是章鱼的物体的全息影像显现出来。

“这个东西只有米粒大小,是当初在你的脑皮层附近发现的。当时不知道作用是什么,最近科学家终于发现,它是一种用来接收无线信号并直接反馈在大脑神经中枢的装置。”

“这个东西在我脑袋里?”我指了指自己头部,有些惊诧。

“是的,”老师点点头,“这个装置虽然非常复杂,但是一旦破解之后,复制起来也就容易了。然而,它的作用是巨大的,影人就是通过它来建立起相互之间的联系。而正是这种实时、高速又无法破译的联系,让影人对人类构成了巨大的威胁。如果我们能够应用这项技术,就可以使人类无数个体连接为一个紧密无间的整体,从而凝聚巨大的力量。想一想吧,传承下来的知识可以迅速传递给每一个人类个体,人与人之间不再有猜疑、提防和隔阂,如同一个人一般紧密,相互之间的协调和合作将变得天衣无缝……我相信,这股力量可以让我们抵抗所有的敌人,可以使文明迅速回到从前的水平,甚至远远超越之前,也可以令人类早日走向辉煌。”说到这里,老师的眼中有异样的光彩闪过。

“这是影人使用过的技术,会不会……”我迟疑道。

“这就是我来的目的。科学家已经对它做出了解析,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疑点,并且对可能造成的后果进行了全面实验,结论是可以开展小规模应用了。不过,我还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这个装置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脑袋里有这么个东西。”我耸了耸肩膀,然后陷入思考,过了一阵,我迟疑着说道,“它没有向我传递过任何信息,可见影人与人类不能通过它互相联系,也就不能借此对人类产生影响。不过……我的感觉不是那么好,却说不出为什么。”

老师看着我,过了一阵,他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想法!好啦,我就不打扰你的安宁了,你不用送我啦!”他站起身向外走去,出门的一刻,他转身说道,“别怀疑,你就是人类。”

平淡如水的日子继续流淌……

渐渐地,远处县城里的炊烟稠密起来,各种人类活动也多了,我偶尔还能够碰见一两个放牧的人。我没有刻意回避他们,偶尔还会与他们进行一些交谈。山野间的动物也多了起来,大都是恢复野性的无主牲畜,我甚至抓获了六只羊和两只牦牛圈养起来。

后来,一个牧人大概看中了这片山坡。他在我的小楼附近盖了另一座房子,然后带着媳妇和一个两岁的小女孩定居于此。就这样,我有了邻居,不过除了礼貌的问候,我们并没有过多的交流。

六年之后,我所在的这片山坡有了三十余户住户,已经形成了一个比原来大得多的村落。再后来,坍塌的公路修通了,通信线路也架设完成,墨脱恢复了与外界的联系。不久,人们在几个山头立起了高大的无线塔台,距离县城几千米的地方甚至开始修建一座小型机场,墨脱已经恢复了战前的人口规模和基础建设水平。

一天,一支医疗队来到了村里,为每个人进行体检。轮到我时,医生们对着我的医学扫描影像感到惊讶,随即又露出会意的微笑。我知道,人类联盟开始大规模为公民植入神经互联装置。

当天夜里,我做了一个噩梦,梦里的我一个人驾驶着“拓天”号在黑暗的深渊里漂流,寻找着死去的同伴,孤独、彷徨、恐惧的感觉是那般真切。

第二天早晨八点整,我终于感觉到脑袋里那个被称为神经互联装置的小东西了。一股信息流涌入我的大脑,像是在脑海里展开一面全息屏幕,知识、新闻、工作任务等检索科目错综复杂。我好奇地进入了今日政治新闻条目,于是,人类联盟第四届第八次代表会议即将在西宁召开,冰岛莱维卡村宣布加入联盟政府,月球基地成立基层政府机构……各种新闻如雪片般纷至沓来。

黑暗深渊中几百年的流浪让我对回归地球曾经充满渴望,然而真的回来之后,一系列的变故又让我选择远离人类社会,甚至一度对自己的身份产生怀疑。

可是,就在这个早晨,我与人类的隔阂与距离消失了。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激动不已。我夜以继日地通过神经互联装置在人类的虚拟世界中畅游,学习各种自己感兴趣的知识,欣赏世界各地的美景,体验每个人类族群的风俗习惯,重温曾经的历史事件,了解每一个地方发生的奇闻逸事……

一年以后,我像是变了一个人,我不再把自己封闭在小楼里,也不再把情绪压抑在心底,我开始与村里甚至县城的人交往。我还在虚拟世界里参加了三个兴趣小组,虽然大家分散在世界各地,或许永远都不会见面,但是我们经常通过神经互联装置进行沟通。

我越来越像个正常人。

于是,我有了一个新的想法——到外面去看一看。

没过多久,机会就来了。一对新婚夫妇到墨脱旅行结婚,借宿在我的小楼。这里的美景和宁静的生活吸引了他们,让他们萌生了长居此地的愿望。于是我把小楼借给他们,背着简单的行李走出了大山。

新疆喀纳斯湖畔的禾木村是娃娃的故乡。我首先到了这里,但是并没有在这里找到娃娃的亲属,村里甚至连一户俄罗斯族的人家都没有。不过,这里的人们很热情。宝石般美丽的喀纳斯湖,随风摇曳的大片牧草和远处静静矗立的雪山,都让我有种亲切感,于是我选择在此定居下来。

如此过了两年,我的心又活动了。这一次,我回了老家甘肃武威。原来的武威已经在与机器人的战争中毁于战火,重建的新城与老城的废墟相邻。

我借助神经互联装置为自己申请了一套普通的公租住房,并顺便把战后人类联盟的户籍手续办理了,这时我算是正式回归人类社会,只不过我的档案信息是重新开始的,战前的一切归于空白。

我的父母早亡,只剩下一个姐姐。原本我们姐弟间关系很好,可是在我失踪之后就失去了联系。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动**,恐怕我的姐姐早已不在人世,一番寻找无果后,我终于放弃了继续寻找。

人生是奇妙的。我在这里出生、成长,又从这里走出去,上大学,当宇航员,走向遥远的宇宙星空,经过一番离奇曲折的经历,又回到了这里。

我又开始了普通人的生活。

平淡的生活也会有别样的惊喜——我竟然找到了我的姐姐。那天晚饭后,我在小区外的河边公园散步,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带着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从对面走来。在相距两米的地方,中年妇女明显迟疑了一下,在我们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突然用颤抖的声音唤道:“银河,是你吗?”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让我的心一颤。我疑惑地望着对方,她却已经一把抱住了我,哭泣着说道:“银河,我的弟弟,姐姐终于又见到你了!”我从那略带苍老的面孔中依稀认出了姐姐,泪水瞬间滑落下来。

原来,姐姐就住在隔壁小区,和我的住所相距不过六百米。

我是姐姐拉扯大的,但是上了大学之后见面的次数就少了,后来由于工作原因,更是几乎断了联系。姐姐出嫁的时候,我恰好在火星执行任务,也没能赶回来。再后来,我参与了太阳系边缘探测计划,随“拓天”号远航不幸失踪。紧接着,又遭遇了人类与机器人的战争……我与姐姐彻底中断联系长达二十年之久!没想到,她经历了诸多磨难活了下来;更没想到,在我俩擦肩而过的那一瞬,她准确地认出了我。

姐姐的丈夫死于核弹袭击,姐姐没有再婚,一直带着女儿赵晓慧生活。她们的住房面积比较宽裕,我便搬过去同住。感谢上天,让我在末世也有亲人可以依靠。

接下来的时光是幸福而快乐的,因此我觉得日子过得飞快。

我像个父亲一样,辅导小慧学习,送她上学,教她画画、弹琴,姐姐在家里做饭、收拾家务。晚上,我们三个人悠闲地去河边散步;节假日,我们会一起到小三峡或者天梯山去郊游。我无意中看到小慧在日记里偷偷称呼我为爸爸,那一刻我的心里既欣喜又有些酸楚。

后来,小慧考入南方大学,去了遥远的广州,剩下我们姐弟二人共同生活。少了小慧的欢笑,生活一下子冷清了许多。

再后来,小慧博士毕业留在南方工作。她结婚的时候,我和姐姐过去住了半年,然后我们又回到了武威老家。

安逸而平静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多么希望日子能够永远这样,但是……姐姐病了。更换了肾脏之后,病虽然好了,但是她的身体大不如前。姐姐开始卧床不起,我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姐姐,眼睁睁地看着她一天天衰弱下去。

三年后,姐姐死于脑癌,小慧参加完葬礼后又匆匆离去了,我又成了孤身一人。看着姐姐的遗像,身处静静的房间,我的心空落落的。我想不通为什么历史上有那么多人追求长生不老,当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自己的心被失去亲人的痛苦一次次割裂,这样的生活还有什么意思?

我的容颜几乎没有变老,可是我的内心已经苍老,外界的一切难以勾起我的兴趣。早在几年前,因为照顾姐姐,我便减少了与虚拟世界的联系,现在更是屏蔽了外界的信息。我一个人蜗居在房间里,慢慢地熬过一天又一天。

就这样过了一些年,我终于不耐烦了。我想通了一件事情,既然时间不能夺走我的生命,我还可以自我了断。

我离开武威,带着姐姐的骨灰回到了西藏墨脱。

离开将近二十多年了,墨脱的变化很大,县城的面积扩大了一倍有余,我所在的村落也变成了小镇,往来之间已经看不到熟悉的面孔。还好,沿着一条柏油路,转过一家小酒店,我看到了小楼。它看上去陈旧了一些,但是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我敲了敲院门,等了一会儿,没人回应。我忽然发现门上安装了一个门铃,我不禁苦笑,看来变化还是有的。我按响了门铃,又等了好一阵,依然没有人应答。

难道主人不在家?现在的房主是否还是那对旅游至此的小夫妻,还是早已换了其他的主人?我这般想着,随手推了下门,没想到门根本没有锁,伴着轻微的吱丫声门开了。

我走了进去。庭院里变化很大,铺了甬道,甬道两边种了许多花草,只是有些欠于修剪。此外,娃娃的坟也被鲜花环绕着,这让我很是欣慰。

走到房门前的时候,我忽然皱起了眉头——一股特殊的味道从屋内传来。我上前一步推开门冲了进去,客厅里没有人,家具上也落了一层灰。我没有停留,疾步穿过客厅推开了卧室的门:一股强烈的尸臭味儿扑鼻而来,紧接着便看到**红色的印花被和枕头上那两颗高度腐败已经露出皑皑白骨的头颅。

死者就是我离开时托付照顾房子的那对小夫妻,卧室的墙上还挂着他们的结婚照,没想到他们真的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从尸体的腐败程度来看,他们已经死去了三四年。可是,两个人因为正常原因同时死去的可能几乎没有。于是,我马上拨打了报警电话。在警察来之前,我在床头柜上发现了一页泛黄的纸,那是他们的遗书。我的眼睛从纸面扫过,纸上的内容让我大吃一惊,我慌乱地把遗书塞进口袋,摇摇晃晃地来到庭院,一下子瘫倒在娃娃的坟前。

警察过了二十分钟才到,一番勘察之后把尸体抬走了。他们问了我一些情况并核实了我的身份,还建议我暂时住到镇上的宾馆去。我拒绝了他们的建议,经历过末世的荒凉与恐怖,所谓的凶宅根本不能让我有什么感觉,遗书里透露的内容反而让我陷在巨大的惊恐之中。

我在坟前撑起了旅行用的单人帐篷,然后迫不及待地通过神经互联装置连接了虚拟世界。遗书里面的内容太过骇人听闻,然而我却隐隐觉得里面说的很可能是对的。也许我早就察觉到了,只不过安逸的生活让我丧失了警惕性,又或者我始终在自己欺骗自己。

连接持续三十多个小时后,我断开了连接。随后,我默默注视着娃娃的坟,泪水在我的眼中氤氲,不久扑簌簌滑落下来。

我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战争并没有结束,当我们都在为人类取得战争的胜利欢欣鼓舞时,另一场战争已经悄然打响。而这一次,我们输了。

“关于我以前的故事,到这里就讲完了。”你的脸色有些阴沉,似乎还沉浸在某种不好的回忆之中。

张处长有些诧异,随即笑了笑道:“你说的有头没尾的,怎么就讲完了呢?没想到你还会卖关子。老实说,你后来的事,我有些没听明白。那份遗书里面的内容是什么?你说战争还没有结束,指的又是什么?”

你暗自叹息一声,说道:“那份遗书上写着,当有人看到这张纸的时候,说明我们已经死去,其实我真的不想这样。我和阿琴是在防空洞里认识的,共同经历了核战的恐惧,也共同经历了核冬天的寒冷和饥饿,我们同甘共苦生存了下来。等到了胜利和太阳重临的那一天,我俩结婚了,并开始在世界的山川之间行走,尽情地享受生命的美好。最终,墨脱的美丽风景吸引了我们,我们决定停留下来。我们住在一个好心人留给我们的小楼里。这里的生活悠闲而静谧,如果需要,又可以通过神经互联装置与世界连通,这般美好的日子真让人沉醉。我真想和阿琴就这样一直生活下去,可是这几年我开始被噩梦困扰。梦境光怪陆离,但都让人感到极度惊恐。开始还不频繁,后来几乎夜夜都折磨着我。更可怕的是,我发现阿琴也在做着类似的噩梦!我们都非常害怕,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天夜里,我从梦中惊醒,看见阿琴默默地站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把剪刀,眼睛还直勾勾地看着我。我跳起来,夺过剪刀,阿琴也回过神来。可是,阿琴对手拿剪刀伺机伤害我的事情一点儿印象也没有……那天之后,我们之间的交流就变少了,到后来相互之间已经不再说话。我几次想去弥补我们之间的隔阂,但是都失败了……我们的隔阂越来越大,阿琴看着我的眼神陌生而冰冷,再没有当初的柔情和温婉……我清楚地感受到,我的妻子已经悄然消失了,我面对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与此同时,噩梦依然在折磨着我,我一次又一次梦见我和阿琴两个人互相残杀。我隐隐感到,梦里的情形可能有一天终将会发生……不,我绝不能让这些发生!我下定了决心,就在今晚做个了结!希望我和阿琴能够在另一个世界里重新开始一段美好的生活!”你缓缓回忆着遗书上的字迹,一滴泪水从你的眼角滑落,你抬起手轻轻擦去,平复了一下情绪,说道:“这就是遗书上的内容,你们可能不知道,它背后揭示的真相,足以让世界为之悲恸。”

“听起来像是妻子得了精神病,丈夫也变得不正常,最后丈夫杀了妻子,然后自杀了。”安警官咂了咂嘴,无所谓地说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种事也没什么稀奇吧?”

你颓然垂下头,沉默良久,才黯然说道:“是啊,我们对机器人从来不曾放松警惕,时刻提防着它们卷土重来,随时准备与其大战一场……的确,机器人并没有灭亡,它们一直潜伏在暗处……然而,我们谁也没有想到,这一次的战争改变了形态……温水煮青蛙的实验在十九世纪就做过了,量变转换为质变的道理我们都懂,可是我们对身边发生的事情却不够敏感……在娃娃的坟前,我回想着这些年的经历,原来变故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二十多年不见,姐姐却在偶遇的瞬间认出了我。在接下来的那些年,我和姐姐朝夕相处,可是在姐姐逝世前的那几年竟不认识我了。这不是因为疾病,而因为有某种东西影响了她……外甥女小慧几乎是我一手带大的,可是在她长大之后,几乎与我失去了联系。从她的眼神中,再也看不到小时候对我的那种亲切,甚至对自己的亲生母亲也变得冰冷冷的,仿佛人与人之间的亲情都在不经意间消失不见了……这不是偶然现象,早在这些异常发生的几年前,我便有所感觉。我参加的几个兴趣小组曾经活动非常频繁,彼此之间虽然相隔遥远,但因为共同的兴趣而联系密切,很多人甚至成了至交好友。但是渐渐地,大家之间的联络少了,活动参与的人少了,直至论坛里无人发言……这些都发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而且都是一些琐碎的小事,等我注意到这一转变时,质变已经形成……我通过神经互联装置登录虚拟世界,发现这种情况比比皆是,曾经热闹非凡的互联世界变得像是沙漠一般荒凉……我终于知道哪里出了问题,问题便出在颞骨下面的那个被称为神经互联装置的小东西。影人并没有被彻底消失,它们隐藏在某处,悄悄控制了人类重新启用的计算中心,也可能它们本来就已经与那些计算中心融为一体了。当人类启用神经互联装置之后,它们借此悄无声息地控制了人类……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它们控制了。我在虚拟世界各个重要节点发布了神经互联装置的危害和机器人入侵的警报,但是这些信息在上面存在了不足0.1秒就被删除了,并且有一股信息流飞快地向我探寻而来,幸好我及时切断了联系,才没有被发现。我不敢再登录虚拟世界,也不敢把这件事到处声张。我离开了墨脱,在世界各处游历,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社会的变化,观察着遇到的每一个人,最后我得到了一个结论。”

“什么结论?”张处长脱口问道。

你看上去还是那个瘦小的老头儿,但是忽然之间,你的精神气质发生了变化。你用平静的目光望着他们,随后用深沉的声音说道:“安涛略局长、张朝阳处长、曾慧雨院长,刚才我们一直在探讨谁是机器人的问题。我想告诉你们,这个房间里除了我之外,你们全是机器人,甚至整个太阳系,除了少数人类幸存者之外,已经都在影人的操纵下变成了机器人。你们曾经是人类联盟五人委员会中的三位,如今又融合成机器人的高层统治者,如此颠覆性的反转,不知道各位有何感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