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等行星无关帝国的核心利益。

——《帝国大宪章》第三条

帝国对三等行星居民最大的仁慈在于,他们从来不会赶尽杀绝。

沉迷于行星和陆地,这是那些古老的共和国所共有的特质,而帝国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帝国的核心行星很少,倒不如说那些舰队才是帝国的核心。二等行星大多是兵工厂,一旦废弃就会将表层全面摧毁一下。

而三等行星,不论是帝国还是我,态度都很奇怪。

我们并不厌恶三等行星的住民。他们和我们的基因差距不到百万分之一。我们也不相信离开了我们之后,他们的科技就能突飞猛进,然后产生威胁。

我们宽容地给这些战败者的后代一个活下去的地方,仅此而已。

现在,委员会的命令是绝对的。这是一个好消息,意味着我需要待在这里的时间比预计的又缩短了。唯一的问题是,我的父亲是否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我不相信一切这么巧合。

帕格在我面前进行着公式推导,最近他进展很快。

我指出他犯的错误,那恰好也是我喜欢犯的—在一些关键步骤中容易把正负号弄错。这让我想起来了我的老师。

他穿着白色的服装,圣洁得如同沐浴着圣光。他告诉我,我做得很棒。也教会了我很多知识。在那个舰队军官子女遍地的学校里,只有他认同我的性格。他当中给予了我保护,在我最懦弱绝望的时刻。

他说:“你并非是懦弱。”

我的父亲却总是教导我,如果有人欺负我,就应该狠狠地打回去。但我从来没有那么做过。父亲每次听说我又被欺负后,反过头来却要对我发火,简直不可理喻。

我因此害怕他。只有老师认真教导我,告诉我数学以及一切公式的美妙,告诉我那些完整文字的书上有多少有价值的东西。

那些温暖的记忆,就像我现在对帕格做的事情一样。我都快忘了最初是在哪里看到帕格的,总之他第一次出现在我宿舍里时,畏畏缩缩得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他害怕和我说话,也害怕其他人,唯独愿意做的就是看我画公式。

正在我回忆过去时,帕格提醒我道:“你最近很喜欢那个叫小六的孩子。”

“哦,他啊,一个聪明的孩子。”我想起来那个孩子,只可惜他只是一名三等行星居民。他很有天赋,甚至有可能是一名天才。这样的人如果换在星舰上,最后多半学了指挥学,成了军官。我可以鼓励他学一些数学,但不可能超过第三等行星的教育法规定的范围。

“教育法,很可惜吧。”

“很可惜。”我点点头。

“你觉得我和他谁更聪明?”

我算是懂这小子的意思了,莫非是他觉得我对小六关照太多,反倒有些吃醋了:“你是在嫉妒吗?哈哈,我是一名老师,教你们都是一样的教。”

“那谁更聪明?”他狡黠地问道。

“肯定是你,你懂得更多。”

帕格放下了笔:“那只是我出生好,被你教得更久。如果有机会教他,我觉得他也能很出色。所有人都觉得三等行星就该被放弃,这其实并不正确。你的老师没有因为你不合群就放弃你。”

他说得很有道理,但我记得自己的身份,我是肩负使命的主教:“你就省省吧,这里是在三等行星,不要老怂恿我做超出规定的事情。”

他不置可否,重新拿起笔。

我刚打算躺下来,突然侍从敲门。

侍从告诉我:“主教大人,亚美尼斯主教大人请求会见。”

我想起来,他以前曾经还是我父亲的老师:“好好,赶快带我去会见室。”

当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喝红茶。亚美尼斯主教这次穿着正统的主教着装,没有加上其他的装扮。显然他也担心他的着装像我说的“帕格”那样成为三等住民模仿的风尚。

不对……我突然意识到问题似乎有哪里不对。

亚美尼斯给了我一个拥抱:“好久不见,久疏问候。”

“好久不见,您为什么深夜才来?”

“路不好找,司机迷了点路。哦,对了,我是来看帕格的。”他很认真地说道。

我点点头:“好啊,帕格他就在我的卧室。”

“我进去方便吗?”

“方便,请!”

他跟在我的后面,缓缓穿过教堂的长廊,脚步声孤独而悠长。

当我走到卧室时,我却意外地发现帕格消失了。我急忙解释道:“他刚刚还在这里的,在这里推导公式。”

“那还真是刻苦啊!”亚美尼斯继续说,“这么晚他能去哪里呢?是不是因为很怕生人呢?”

我接受了这样的解释:“是吧,挺怕生人的。”

亚美尼斯叫来我的侍从:“刚刚有人从这里出去吗?”

侍从回答道:“没有。”

亚美尼斯继续问:“那么,主教大人平常都是一个人在室内吗?”

“你是什么意思?”我盯着亚美尼斯。

“字面意思,我怀疑帕格不存在。”

“不可能,他是我的学生,怎么可能不存在呢?”我怒吼道,然后把矛头指向侍从,“告诉他,我平常是不是还和一个孩子在一起?”

侍从被我的样子吓到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快说,说实话。”

侍从呜咽道:“应该是有这个人吧,主教大人总是要两份餐具。”

亚美尼斯继续追问:“也就是说你从来没有见过帕格?”

侍从几乎要哭出来:“但是主教说有这个人,那就有这个人吧。我我……我没见到过。”

亚美尼斯直视着我的眼睛,他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所以你明白了那句话吗?”

“不可能!帕格是我的学生,他真实存在着!”我咆哮道,跳到**,努力翻找着。我要找出帕格做笔记的本子,找到他存在的证据。很快,我找到了那个本子,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字,肯定不会有错的。

亚美尼斯挥挥手,支开了侍从:“请问一下,既然是你亲自教育帕格,你教他教到哪一部分了?”

我回想了片刻:“基础的量子力学。”

亚美尼斯当着我的面翻那本笔记本,翻到量子力学还继续往后:“所以说,他没有经过你的指导,自己就学会了渐完美公式的推导,这可能吗?”

“这……?”我瞪大了眼睛,看着那还没完成的过程。渐完美公式已经很接近完美公式了,作为一个特定解,它的推导一般要花费三四天,自学几乎是不可能。但更让我震惊的是,那并非是帕格写的,那些字迹属于我。我之前才推过这个公式。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好几年过去了,我所认识的帕格从未长大,但我一直觉得是因为天天相处而感觉不到。

“意志薄弱之人自有其臆想。”他轻声地说,转身从我的卧室离去,“我想你父亲安排你来这里,是有深意的。”

是啊,意志薄弱之人自有其臆想。帕格,也许真的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