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裳有时候会认为,妹妹的出生有一部分是自己的错。如果自己按父母的意愿发展人生,可能他们就不会寄希望于再生一个孩子了。

就像今天这样,孙佳执拗暴躁地不肯下车、不接受新的环境、不和初次见面的游师傅说一句话,都是预料之中的状况了。阿斯伯格综合征的孩子通常都刻板局限、交际困难,对一切陌生的东西感到紧张。

好在孙佳爱画画,在游师傅表示能带她去找画画的纸之后,孙佳才勉强愿意跟他去了。孙裳窘迫,觉得给游师傅添了不少麻烦,游师傅倒是不以为意。

安顿好妹妹,孙裳歇一口气,撑着消耗过度的身体往住所走。虽然是老旧工厂宿舍,但长长走廊上听不到人声响动,还是有些阴森。好不容易按号码找到房间,推门进去是普通的旧宾馆摆设,上白下绿的九十年代涂料墙仿佛被时间忘却。搪瓷脸盆磕碰过几回,摆在黝黑榉木架子上,再旁边是唯一一张书桌,桌上的一本纸书,纸张粗糙,封面无字,只有一朵百合花。

走近细看,才发现了百合不是画上去的,而是干燥缩水后压扁的真花,被毫无规律的纸纤维纵横包裹在中间。封面并未封边加工,也没有夹层,是一张独立完整的纸。这张纸造出来时花就在里面了,而非后来做上去的。

她触摸到手工造纸的古朴美妙,想要翻看其中的故事,打开发现书页中有图画和汉字,但书页是松散的纸页,并未装订。她也不管那么多,直接读了起来。

“……他正面握住公牛的角,对牛表示感谢,而后挂在因雷电而死亡的树枝上,接受月光的洗礼。一日,他成为一座最小的山丘,牛来食他。他的同族躺在山顶,变成青草。

“他说,这不够,而后赶走了牛,再接受月光的洗礼。二日,他成为一座稍大的山岭,牛来食他。他的同族躺在山腰,变成细菌、辉岩和树木。

“他说,这不够,我们要和这星球变得一样才能生存,而后赶走了牛,再接受月光的洗礼。三日,他成为一片延绵的山脉,虫鱼牛羊都来食他。他的同族躺在山脚,变成河流、云雨和人类……

“……少女将凤凰的羽毛留在树下,滴上自己的血液,羽毛与落叶便化了纸……”

孙裳往回捻了捻书角,确认自己并没有漏页。也许这些书页的顺序是错的,或者缺页了。不过她也不太在乎,撑着眼皮继续读下去。

“……造纸人便试以树皮或竹这类易获取的植物纤维代替,工艺相近,都是粉碎原料、过水打浆、于纤维夹层之间滴上血液,如此制出的苗纸可成无笔之画……”

困意盖过了孙裳对这些碎片故事的浅薄兴趣,她便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