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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说来,目前我们还剩14公里的燃料可以浪费。

燃料和路程就是一切,所以我们有一个公式用来计算允许范围以内“可以浪费的公里数”:脚下这台蜘蛛车还能跑的路程,减去需要跑的剩余路程。前者用剩下的燃料和当前能耗算出来,后者则来自通信定位。公式的结果也可以看成是我们活下去的可能性:只要结果是正数,我们就能活。所以杰拉德直接叫它“幸运数”。

从最开始的起点算起,袁隆平号将要停船的矿点距离我们2000公里,蜘蛛车的最高速度是20公里每小时,不停脚的话,要跑整整100个小时。不得不说这辆车真的太慢了,还不如老式居民小区的外骨骼电梯。

去掉一百小时的维生、探路、排沙和无线电,所有剩余的燃料大概能跑两千两百公里,为了以防万一,只算两千一百公里。

三辆车会接力平分这两千一百公里。我们所在的蜘蛛车是3号,2号会在七百公里之外,开着信号发射器与一盏灯等待我们。

哦,我忘了,你一直住在大城里,可能很少见到超过10米不开灯的地方。在沙泉星,夜晚没有任何照明,没有路灯也没有发光生物,除了我们自己的车,唯一不是黑色的东西是天上的银河。所以,如果蜘蛛2号出现在方圆几公里以内,我们绝不会错过它。

见到它以后,我们会离开现在坐的车,到2号上去,那辆车里有满的燃料槽和食物。当然现在这辆车上也有吃的,但都是些应急冷粮,也不够吃5天。你不是总觉得我应该增加些体重吗?也许你是对的,回家以后我会试着吃多一点。

如果我还能回家的话。

“你在干什么?”杰拉德拿着扳手和不知从哪儿拆下来的板材问。“写信,”米雪头也不回地说,“万一回不去了,我希望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想你应该知道,这辆车的紧急通信频道是不能隔这么远向袁隆平号发长信的。”

“等蜘蛛2号足够近了,就可以近距离通信,信会和我们一起走。如果我们回去了,车一进入袁隆平号内部的网络覆盖范围,信件就会自动发往人类世界。如果没回去,起码信最后会和我们一起被找到。”

她想起杰拉德的伤,这才转头看了一眼,却发现习惯了屏幕的眼睛一时什么也看不清。她想,2号和1号现在都开着灯,可我们却连这点照明电力都要节省。可见光谱那么短,离开了灯,人眼在黑夜里无异于深海盲鱼。

“那你又在干什么?”

“给3号做体检,找找过度磨损或老化的配件,有备无患嘛。”

也许他在为蜘蛛腿的事情自责,米雪想,也许我不该冲他大吼大叫。

她什么也没说就转回身来。

杰拉德耸耸肩,又去折腾自己的事情去了。

米雪看着刚写的信,想了想,把最后一句话删掉了,继续写道—

……会试着多吃一点。

放心吧,现在的食物状况还不至于需要损耗体重。

再次行进七百公里以后,我们会碰到最后一辆1号蜘蛛车,不过和前一次有点不一样,这次我们不出舱。我好像提过,这里大气的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硫。虽然不至于在几秒钟内伤害到干燥完整的皮肤,但它好歹有点弱腐蚀性,我们俩只有一件隔离服,也不想冒不必要的风险。

我会操作2号蜘蛛车把1号上半部分的胶囊舱从腿上推下去,再把自己连人带舱挪到那组没头的腿上,这样我们就又有了新的燃料槽,也不用冒险去车外了。每次得到新的燃料槽,“幸运数”都会更新。

这辆新车也许应该叫1.5号蜘蛛车?听上去不错,有种突破常规的味道。

计划就是这些了。其实我完全可以回去以后当面给你讲的,但是我怕碰上沙暴回不……

米雪停顿了一下,再次删掉了最后一句话。

计划就是这些了。我写这封信只是因为车上没什么好玩的,所以想跟你说说话。祝我好运吧。

噢,还有一件事,我突然想到的。

刚才不是说船上另一个人受了点伤么,我给他急救了一下……他的手法太可怕了,简直就是在糟蹋自己。其实我之前偷偷去上了几节医疗选修课。当然了,这不是要去当医生的意思,别老觉得我只会跟你对着干。只是学校里的矿产课太简单了,所以我去找了点事情打发时间而已。你不会怪我吧?

米雪将信件设置成一联网就自动发送。她回头看着正在墙角敲打折腾的男人,生死存亡的焦虑战胜了人际关系的羞愧。

“杰拉德,你见过沙暴吗?”

“当然见过,你不是也见过吗,工作指南里的航拍照片。”他漫不经心地回答,一边用便携地质锤专心地拆卸隐藏在墙体里的折叠薄桌。

“我是问真的沙暴,你亲眼看见过吗?”米雪不安地追问,“如果路上碰见沙暴了怎么办?大船还没走远,船上有没有可能会派上用场的东西?”

“有,”杰拉德轻轻笑了一下,他并没有讽刺的意思,而是真的觉得好笑,“不过真碰上沙暴的话,那些东西在放在船上会比在我们手上更有用。”

“是什么?”

“你的遗物。你那位笔友会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