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雨兰一直守候在那里,瞭望着远方。现在她终于感到了一丝欣慰,当年儿子被捕之后,毅然拒绝委员会的转换福利是对的。选择苍老的下半辈子还是一个年轻的永恒的身体,这对于当时的她来说不难抉择。她遵循的是自己的态度,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关押了自己的儿子,还因为她坚信自己的孩子能够回来。哪怕是那么一天。如今,这一天就要到了。

可还有一片乌云笼罩在她的心头。孩子他能回来吗?他是否已经是死在狱中或者忍受不了煎熬选择了转换。

上午的时候,她又从广播中听到了一条不好也不算坏的消息。糟糕的是所剩的十三名释放人员中只有一个选择离开,庆幸的是,那个人正奔向川西省。

只有一个人,郑雨兰的心情顿时跌落了谷底,但她瞬间调整了过来,她相信,那唯一的一个前往川西省的就是她的儿子。从首都安康到达这里,两天两夜的火车,加上几十里的山路,估计最快三四天就能见到他。他已经是个接近六十岁的老头了,郑雨兰做好了该有的思想准备。

郑雨兰躺在椅子上望着远方,思绪再次飘散。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忆过自己的过去了,怀旧总是心酸大于甜蜜。那思绪一直到达她曾经的故乡,首都安康。她生活的改变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那个时候孔多还没有出生,自第一个新人类诞生以来。新人类在短短的几十年间就迅速的普及到整个社会。时代剧烈的进步着,它比人类历史上任何一次工业革命更彻底和迅速。因为它改变的不止是人对待世界的方式,而是人本身。作为首都师范大学的农业系的讲师,她已经察觉到了这种岌岌可危。那个时候,新人类已经取代了大部分人类和社会岗位。具体的数量无人知晓,根据新的反种族歧视法令,不得公布新人类的身份,所有公民享有同等权利。但旧世界的人类还是能认出他们,因为他们永不衰老,没有人会为自己选择一具年老的身体。仔细留意,他们模仿式的呼吸动作是不带气体循环的。

人们纷纷选择了费用昂贵的转换,最初是绝症病人和夕阳末路的老人,然后是竞争失意的年轻人。很快,新人类的优势出来了。高智商,低错误率,不依靠氧气和食物。没有出现小说中人类与机器人的暴力革命,一切的发生就是那么自然而然。慢慢的,人们发现城市里成了他们的天下,那些高薪竞争力的岗位被新人类夺走,原有的财产格局也被新人类的全新金融工具重新洗牌。人们的积蓄短时间内彻底贬值,旧人类成了社会底层。贫穷和对未来的绝望令人们渐渐放弃了生育。社会需求变革,报考农业专业的考生已经少的可怜了,好多传统院系被迫关闭。

新人类纪元22年,第一次数字公布,人类在城市所占的比例第一次跌破了百分之五十以下,人们集体恐慌了。

于此同时,社会依然迅速的改变着。餐馆少了,改成了充电站。医院也减少了,改成了修理站。也就是在那不久,他们学校进行了院系调整,取消了农业系。她的丈夫,机械系的教师也被迫离职。也就是在那一年,她的孩子诞生了。紧接着,不仅社会资源配套减少,在文化上旧人类也被排斥在外。文艺市场上,新人类的作品也超越和替代了人类作品成为主流。城市已经悄然的成为了新人类的游乐场。

于是,随着回归主义的兴起一场回归田野的运动开始了。大批的城市原著民开始逃离城市,回归乡村。他和他的丈夫就是在那次运动中来到了这里,那一年,他们的孩子才刚刚两岁。

郑雨兰看着墙上挂满的孩子各个年龄的照片,这个二层木楼几乎成了她和儿子的全部回忆。

然而,回忆只是回忆,重逢始终没有变成现实。到了第三天,郑雨兰还是一个人孤零零的瞭望着,她开始踌躇起来。

会不会,那唯一的一个人不是他的儿子?

她燃烧的热情逐渐冷却下来,变得无比煎熬。郑雨兰又躺回了椅子,闭上了眼。

临近傍晚的时候,大黄狗的叫声再次挑动了她的神经。她急忙凑到了窗前,远处,稻田的尽头出现了一个瘦高人影,他正面对着自己缓慢走来。

郑雨兰激动的站起了身凑到窗前注视着那个人,她差点激动的呼喊。那人越走越近,穿过了田野,一直来到了他的楼下。她眼里那份神采突然失去了颜色,那不是她的儿子。站在楼下的那人几乎秃顶,胡须邋遢,穿着一身破烂的旧军装。她在心里默念出了他的名字——林海,曾经院系的系主任,回归武装组织的首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