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孔多离开首都安康的时候,人们正在为新人类诞生一百周年而庆贺。他仍记得昨天调解员s玲最后铁青的脸色,不管怎么样她还是压抑住了怒火。孔多不得不承认,新人类有了辅脑的帮助,在理智方面是要沉稳的多。当然好处不仅仅是这方面,这的确是一种进步,但那又怎么样。

当那道钢铁大门开启,第一缕阳光照在他脸上的时候。孔多才发现自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典狱长告诉他,当自由世界即将展现在他们面前时,剩下的十二个人也改变了主意,全部选择了转换。所有人都意识到,这是个不属于他们的社会,比起四十五前年轻的他们为之战斗的那个世界,这个世界更加陌生和难以融入。孔多并没有太多的感到意外,反正最后的结果都是孤独的。

他只不过对于回归组织多了一丝惋惜,或者说是蔑视。最终所有被关押的回归组织成员都以自己的实际行动宣告了他们主义的投降。而唯一一个坚持理念的却是他这个组织外的人。

对于人类中认为记忆就代表我是我的那些人来说,转换无疑就意味着死亡。回归组织的前身就是如此,孔多也认同这个观点。这种不可动摇观点来自于他的父母,可他们却没有追随回归组织战斗到底。年少时的孔多为此责怪他的父母,而如今他不再这样想了。父亲是在他入狱后的第二个月去世的。那是母亲唯一一次探望时告诉她的,从那以后,他的世界里就只剩下他母亲了。

也许是还没有彻底明白终身监禁的含义。入狱之处初,他却总幻象着出狱那一天的画面。可时光流逝,他终纠还是懂的了终身监禁的含义,并最终不得不接受了它。于是,那幅还面慢慢黯然褪色,最终消失在脑海深处。现在,那幅画面又鲜活了起来。他知道无论世事怎么变迁,还有一个属于他的地方,在南方的乡村,在那里还有他的母亲。

孔多从狂热的人群之中穿梭而过,离开了中心广场。此刻自由空气令他舒畅,连燥热的气温也是带着亲切。他向下扯了扯卫衣的冒沿,尽量遮挡住自己有些苍老的面庞。在一个全是年轻人的社会里,老者是突兀的,会像过期的食品一样被人唾弃。“食品”?想起这个词孔多无奈的自嘲起来,它本身就是一个过期了的词汇。他摸了摸肩上的背包。包里装的是能够坚持五天的压缩饼干 ,还有灌满水的铁皮水壶,这些储备足够支撑他回到家乡。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所有人都忙于庆贺,一路上没人留意一个旧时代的囚犯。孔多没有选择任何交通工具,他沿着最近的道路走向市郊的火车站。也许只是最后一次好好看看他曾经呆过大半生的城市。他不得不承认,安康是个美丽繁华的都市,它比几十年前他刚到达这个城市的时候更加繁华。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繁华却冷冰冰的社会。在这里他只是一个囚徒,他的归宿在南方,在列车的尽头。

孔多来到了火车站,出发前他曾经向典狱长的人了解过。整个国家只剩下这么一条时速低于六百的列车了。那是第二次大繁荣以后保留的唯一一趟低速列车。对于人类社会中那些极少数的不能承受高速交通的旧人类来说,保留低速轨道是朴实价值的体现。就和昔日盲道一样,也没见到几个盲人真的走过。可孔多记得,当时以他们的观点,这叫第二次大萧条。

但那个尽头是能够轻易到达的吗?孔多这时有些忐忑,这就像一个快要苏醒的美梦。对于他来说,这不止是穿越了两千多公里的国土,更是穿越了几十年的时间。乡村还是那个乡村吗?他会不会成为一个老无所依的遗孤。最后,他终于鼓起勇气抛出了那个疑问,我的母亲她还在活着吗?多年以来他母亲连探视的权利也没有,他甚至怀疑,失去了独子的母亲能否孤独的活下来。算起来,她已经是一个快九十岁的老妇人了,即使是在旧人类的黄金时代,能够活到九十岁也算长寿。

迄今为止,他能够确定,从监狱一直到火车站没有碰到任何一个“人”。他甚至都在怀疑,这个世界上是否就剩他一个“人”了。但当孔多走进候车大厅的那一刻,他的看法改变了。大厅里居然聚集着不少的老人,看样子不少人已经把这里当成了长期住所。他们的穿着和神态邋遢不堪,像流浪汉似的三五成群的散落在大厅。这里不止有免费的空调,还有三餐补助。孔多并没有为自己找到同类而庆幸,相反,他更觉得悲哀,人,竟然在新社会里沦落到这种地步了。这令他感到沮丧,以至于没有丝毫亲近之举。他就站在候车门旁,静静的等待列车的到来。

一张陌生的脸庞却进入了他的视野,这是个年轻英俊的身影,在一群老人之中显得特别显眼。他显然是个新人类,皮肤白嫩,体态纤瘦,这是新人类对男性的审美标准。他们不需要壮硕的身躯来标榜自己的力量。内部合金的身体即使表面清瘦,也是力大无比的。此时那个人来到了孔多的身旁。

“你是要前往川西省吗?”他的嗓音也极具中性。

“是的”

“那是个不错的地方。”

孔多点了点头。他对新人类的搭讪没有什么兴趣,何况是这样的娘炮。他侧过了身子,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这时,鸣笛声从远处传来,列车带着咆哮出现在了轨道的尽头。孔多凝望着那列从远处驶来的列车,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片金色的麦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