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兰十岁那年,曾经跟父母一起看过一场传统戏剧。出发之前,母亲给他换上了黑色的礼服,打好领结,还给他戴上一顶绅士礼帽。他们乘车来到大剧院门口,普兰第一次看到有那么多的男人、女人、老人、孩子盛装打扮走进剧场。灯光亮了,美妙的乐曲奏响;灯光暗了,帷幕缓缓拉开。在那之后,隐藏着一个奇妙的世界……

在接下来的十年里,普兰通读了所有能找到的关于传统戏剧的历史资料,文字资料和影像资料。影片中的人们面对面说出台词,拥抱彼此,还会在每一幕结束时得到台下雷鸣般的掌声。他觉得那感觉、那场景真是棒极了,还有什么比面对面更好的方式呢,于是大学时他选择了无人问津的传统戏剧创作与表演专业。

“你知道你的选择意味着什么吗?”父亲问。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宁可回到一百年前的21世纪,做一个老旧的戏剧人,也不愿整天躺在**,在‘坟墓’里赚钱!”

普兰放弃了继承家业的机会,独自一人来到罗马。他如同一个戏剧考古者,一边感受着虚拟技术飞速发展带来的极致体验,一边探寻着古老艺术永恒的魅力。

传统戏剧不依靠任何科学技术,只用原生人(非机器人,通常是指区别于智能机器人、复制人,以及进行过基因修改或者优化的原生人类)进行现场表演。这种戏剧就像电脑的初始系统一样,保留着最初的简单与自然,表演的过程不能修改,也无法优化,更不会有技术上的频繁改进与升级。原始生命的**与纯净的表演形式,就是它最引人入胜之处。

周围的人知道普兰学了这种没用的专业,都觉得他是个跟不上时代的怪人。这是娱乐至上,娱乐至死的年代。没有人再走进电影院了,躺在家里的沙发或**,购买VR家庭影院才是最常规的娱乐方法。在这个时代每个人都是演员,每个人都是导演,每个人都可以学习更精湛的表演方法。不管是打怪升级、英雄救美、还是极限运动、太空旅游,只要你愿意尝试,GAME永远不会OVER。

而远古时代的戏剧,在人们眼中就像是岩洞中的壁画一般野蛮、怪异而不知所云,最骇人听闻的是还有人在表演中摔下舞台或者被道具枪击中丧命的先例,这是在二十二世纪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普兰如果不是个疯子,为什么要去搞那些危险的玩意儿?

当一个人对现实中的其他人抱有期望时,便会发现原来沟通是件困难至极的事。生命有限,假如能够将浪费在说服对方上的时间和精力用于丰富自己的世界,则像是获得了另一个出口。普兰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他希望有一天现实能给他一个答案,而不是那些沉迷于虚拟世界的人。

不过,他也承认自己确实有点落伍。他不喜欢和智能女人谈恋爱,虽然她们脸蛋漂亮,身材迷人,还总是和人类心有灵犀,但她们说到底还是程序。偶尔你讲一个自己编的笑话,她们并没有在数据库里找到匹配内容,就一脸僵硬的望着你,直到开始下一个话题。他也不太喜欢复制人,毕竟如果一起逛街时被“原版”撞见还是有些尴尬的。相对于明星复制品,他比较能接受熟人复制品,可总被捉弄或者敷衍也够令人心烦的。

于是,等到普兰毕业的时候,理所应当的失业了。全世界都已经遗忘的这种艺术,只在几个古老的城市还顽强地坚持着。幸好那些上流社会最顶端的人还保留着欣赏传统戏剧的爱好,这给了普兰一线生机。

如今米兰时装周也只通过虚拟平台发布了,黑客狗仔拍到那些时尚编辑们,骨瘦如柴,躺在家里的豪华大**,在发布会当天欣赏着虚拟模特们的走秀。厌食症也不再是什么可怕的病症,而是越来越流行。前卫医学媒体不断报道某个明星跟随导师成功进行了精神辟谷,从而摆脱了精神肥胖。而因为缺乏运动的真正肥胖症患者,则依靠自己的复制品,体面而光鲜地活跃在外面的世界,对与日俱增的体重满不在乎。

普兰像个一百年前穿越而来的老古董,尽量按照过去的方式生活,每天吃新鲜蔬菜水果、做运动、用自己的大脑去思考剧本,千辛万苦寻找和挑选原生演员(这在所有事情中是最难的)。安德鲁稍有不同,他并不拒绝任何类型的女人,但生意上还是坚持只和人类合作,这是他最后的底线,也是普兰一直将他视为知己的原因。

一个月后,普兰在一家戏剧学院找到了一个临时的工作,教授传统戏剧。他约安德鲁在咖啡馆见面,感谢他的引荐帮了大忙。

“每周一节,安排在周五下午。时间不太理想,很多学生都会早早安排好周末的活动,或者打工,所以大多数老师都会避开这个时间。但是我已经很满意了,况且对方应允如果这个学期结束后课程反应还不错的话,可以考虑续聘。”

“课程时间怎么样?”

“时间很短,也不需要VR演示。这样我可以有更多时间和精力去构思自己的新剧本,下课了还可以在学院的草坪上散步,或者坐下来想想该怎么把人物写得更有趣,很棒!”

“那就好,比赛要加紧准备了。还有那个姑娘,后来和你联系了吗?”安德鲁问。

“你是说……思黛拉?”普兰搅动杯中的咖啡,眼前又浮现起那姑娘的样子,耳畔回响着托塞利的《小夜曲》,他们一同坐在流动的音符上被带到远方,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没有,她消失了。实在抱歉,那晚我喝得有点多,根本记不起到底把卡放在了哪里,也可能是丢在路上了。”

事后普兰曾把那晚的经历告诉安德鲁,安德路说最大的可能是智能机器人程序出现问题了,她明显是宕机状态。但是普兰坚持说自己遇到的是个原生姑娘,要不然他也不会同情到把她带回家。他略过了第二天早起自己的梦境,如果那不是梦的话,那他倒是可以百分之百确定那姑娘是个智能机器人,而且是完美级别的。

安德鲁摆摆手,“算了,以你的实力,只不过是多浪费一点时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