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救赎

文/焦策

权昌永

韩国海军陆战队炮手,阻敌地点:仁川海岸

我摊开记事本,并把录音笔打到open一档,随后示意权昌永开始。

“我这么说你可能不太相信,因为从战斗一打响,我就觉得要输了。”

“为什么?”我一边记录,一边发问。

“因为我们根本无法取胜。”权昌永清了清嗓子接着说,“仁川是当时韩国最大的军港,除了常驻海军、陆军,还有我们盟友的军队。而且最关键的是,我们有电磁超导岸基轨道炮,500mm口径,光炮弹就有这么大。”

权昌永用双手画了一个圆,比划了几下。

“我们在战前曾开玩笑说‘哪怕是盟友的航母来了,一旦开战,也不会是轨道炮的对手’!”权昌永眉飞色舞地描述着。

“那为什么觉得打不赢?”

“为什么!?”权昌永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

大约停顿了几秒钟,我分明地看见权昌永的眉头皱在一起。

“因为……第一发炮弹打出去以后,落在了海里……”

“没打中?”

“我们起初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第二发炮弹打出去才看清楚,炮弹穿过了敌人防线直接落到后面的海洋中。”

“那就是打中了。”

权昌永摇了摇头。

“远不是那样。命中的不是敌人实体,而是一种类似于幻象的舰艇影子。敌人毫发无损,整体推进速度也没有任何减慢的迹象。当时我们第一反应是敌人的实体绝对隐藏在海浪以下,于是立刻更换弹头,把470mm的彻甲统全部换成铝热燃烧弹,并且让射击的瞄准点降低到浪涌的根部。随后,6门轨道炮齐射。按照预想的那样,海浪被扯开一条口子,3000度的高温能瞬间汽化一大部分,剩下的则是爆炸产生的激波,沿着爆炸点为圆心的曲线向两边扩散。我当时就在海岸炮台上,整个过程看得很清楚,浪涌在这次攻击过后明显减慢。是的,那是一种用肉眼就可以感觉到的变化。我们几乎所有人的心里都在这一霎那,触到了底部,发觉胜利也并不是那么难。”

权昌永说到这里,忽然有些语塞,脸上的表情逐渐凝重,并开始用舌头舔自己的牙齿。

“但……”

“但是什么?”

权昌永闭上眼睛,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按住鼻头,拇指则撑住下颚。

“但是,你绝对想象不到接下来的场景……”

斯威特洛

俄罗斯坦克驾驶员;伊万,俄罗斯坦克车长。阻敌地点:意大利边境

对于俄罗斯老兵的总体印象,我认为用两个词足以概括,那就是不善言辞和不修边幅。就像此时我面前的伊万,他沉稳得像一辆T99坦克。然而斯威特洛却极大地颠覆了这个形象,他的滔滔不绝仿佛是与生俱来的。

“那简直是太过分了,没有一个政治家能够站出来说两句。你知道吗,特别是在战争结束之后,他们就像是老鼠一样躲了起来!想当年,从亚平宁、阿尔卑斯直到乌拉尔,我们机动了大半个欧洲,牵制敌人陆上三分之二……哦,不对,应该是五分之四的兵力!而我呢?你瞅瞅,到现在也只是一个会在酒吧里朝大屁股妞儿吹口哨的普通人。啧啧!”

斯威特洛一直在抱怨,旁边的伊万则静静听着。

“听说法国人的攻势很猛烈,是吗?”我转向伊万。

“他们很强。”伊万平静地回答。

“哦,不不不。”斯威特洛抢着说,“他们并不强,反而笨得要死!”

“为什么?”我问。

斯威特洛咽了一口吐沫,然后开始讲。

“我说他们笨得要死,这点是有凭据的,伊万,你不必和我争。”斯威特洛瞅了一眼伊万继续说,“有一次我们在布雷西亚H338高地做定点阻援,没错,就在意大利边境上。我们可怜的盟友,飞机驾驶员穆奇奥,负责把我们空投到目标地。但这个天杀的意大利人,哦,天呐!他竟然在出发前喝多了!我们的大宝贝T99重型装甲坦克被扔到距离高地60多英里外的荒野上!你能想象当时是一种什么感觉吗?”

我摇了摇头。

“只有我们一辆车。”斯威特洛做了一个很滑稽的表情。

“好在燃料充足,我们开始向目的地进发。可就在走到一半的时候遇见了法国的装甲部队。很倒霉不是吗……但幸运的是,敌人并没有发现我们。否则他们就不会排着奇怪的队形往前走了。所以我说他们很笨,他们做所有的事情都追求优雅,我估计他们根本就没开过炮。”

“那你们溜之大吉了?”

“溜!?哈哈哈哈!行了,你不会想象得到接下来发生什么。”

“发生什么事?”

斯威特洛忽然抬起左手,指着伊万。

“就是他,我们本可以……唔……溜之大吉。可我们这位不要命的车长,指挥着车子横在了路中间。大模大样地面对着一条根——本——就看不到尾的勒克莱尔编组的装甲连队……”

“然后呢?”

斯威特洛用手捂住脸,而伊万则饶有兴趣地说:“我下令开火。”

这句话说完,我们仨沉默了许久。斯威特洛双手抱着肩,翻着眼睛回想当时的情形。伊万则两手交叉放在膝上,嘴角透露着微笑。

“不过我认为伊万做得对。”斯威特洛缓缓地说,“如果当时我们溜了,和那些该死的政客又有什么区别。虽然说战争很残酷,但我们却是极其幸运的。相比起来我们的海军……他们连敌人长得什么样儿都没看见,就都死了……”

斯威特洛竟有些哽咽,伊万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就此陷入沉沉的悼念之中。

诺瓦克

美国空军上校,轰炸机侦查员,阻敌地点:日本博多

“我的任务是对敌人的高科技工厂进行地毯式轰炸。当时的情况比较被动,我们的舰队几乎在两个礼拜之内就全军覆没了。要知道,那可是美国,号称能够毁灭半个地球的顶级舰队。又怎么样,哈哈,只有两个礼拜。所以我们的任务无法获得更多的支援了,而且就当时全世界的战况来看,也只有几个国家的空军和陆军还有剩余,海军绝对都不剩。”

诺瓦克伸手端起茶几上的水杯,抿了一口,他手臂上赫然印着阿拉伯文的“幸运的自我”。

“那是2035年的一个夜晚,没有星星,黑漆漆的夜。我的身下是如墨的大海,找不到城市的任何标志。根据我们飞行的方向和距离估算,应该快到目的地了,但无法知道确切的情况。我们持续地飞着,正当精疲力尽准备放弃寻找时,一道飘忽的光柱闪了一下,只有一秒钟,划破了黑暗。这是一个博多的市民打开房门又紧接着关上时留下的一道光柱,这就足够表明城市就在下面。第一颗炸弹落下,点亮了目标,接着其他炸弹也纷纷而下,碎片横飞,瞬间敌人的城市就沉浸在一片火海中。我们知道,这样做虽然很不道德……”

诺瓦克又端起茶几上的水杯,这次喝了一大口。

“但这就是战争。我们普通士兵没必要为道德埋单,那是政府的事情。更何况那些日本人……上帝!我不知道……那是一群异类,就是这样。”

权昌永

韩国海军陆战队炮手

权昌永示意我把录音笔关掉,我表示不解,他却说不希望留下任何关于接下来这段描述的声音资料。我点了点头,遵从他的意愿。

“那么,你可以开始讲了。”

“好吧。燃烧弹取得短暂的优势,但实在是太短了,敌人很快发起更猛烈的攻击。我们的、盟友的舰艇一艘接一艘地爆炸沉没,就好像海上的死亡烟花秀。轨道炮的火力全开,我们计算着它的频率,从第一发开始,在之后的8分钟里,一共击发14次,而且定标距离越来越近,最后一次打出去的炮弹,在脚下防波堤上炸开。”

“用轨道炮轰炸防波堤!?”我吃惊地问。

“是的。但很快我们就意识到这是一个错误。防波堤的碎片飞的到处都是,它们落到队伍当中,有人开始惨叫。我也险些被砸中,一块大约50公斤的碎石落在我左面2米的地方,但我还是被飞溅起的水泥块伤到了手臂。”

权昌永说着挽起袖子,在他的左臂上有一块星状的疤痕。

“然后呢?敌人登陆了?”

“显而易见。”

“在轨道炮的火力下强行登陆!?”

“怎么说呢……”权昌永有些语塞,“我们起初并没觉得那就是敌人,以为仅仅是一波海浪。但随后发现这波浪在上岸后陡然增高,并以一种极不寻常的方式朝我们的阵地涌来。‘那绝不是普通的海浪!!’这样的想法回**在每个人的脑海中,于是所有的岸防炮火全部集中到那里。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根本无济于事……”权昌永遗憾地摇了摇头,叹着气说,“那就只是‘海浪’……有生命的‘海浪’……”

“敌人是‘海浪’?”

“是的。”

“后来呢?”

“全军覆没。”

“那你……?”

权昌永双手抱住头,弯下腰来,显得极为痛苦。

“我躲在磁轨炮的密封弹夹中,活下来了……我不想这样,但是我没办法……我害怕极了……”

我合上记事本,用力握住了他颤抖的手。

诺瓦克

美国空军上校,轰炸机侦查员

“战争呈现非常奇怪的趋势。在欧亚大陆上,德法的邪恶轴心同俄国人打得热火朝天。可在太平洋战场上,我们的海军就像已宰的羔羊。而更加奇怪的是,海军打了半天,连一份像样的敌军目击报告都没有。他们仿佛……唔……仿佛是在同大海本身打仗。”

伊万

俄罗斯坦克车长

“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战争要结束。法国人被我们的兵团全线压制,即使他们很强,但我们更强。甚至在有些地方,我们把战线推到法国境内100多公里。可是,我们却失去所有制海权。”

斯威特洛

俄罗斯坦克驾驶员

“有一个小道消息,当然,这不是我在酒吧里听到的。是正规途径的小道消息。有人说,日本人开发出可以控制海洋的武器,从而把美国佬打得屁滚尿流。这太匪夷所思了不是吗!那么大的海洋怎么可能被人类控制?我搞不懂,真的不懂……”

威廉·爱德华·威利兹

瑞典皇家科学院生命科学分院教授

威利兹教授微笑地注视着我,像一位慈祥的祖父。一柄造型考究的石楠木烟斗隐没在他那浓密的大胡子当中。

“说出你的来意,孩子。”威利兹首先发问。

“教授,正如信上所言,我是来了解上一次的战争。”

“意义呢。”

“警醒世人。”

威利兹教授微笑地闭上双眼。我见状连忙补充道:“警醒每一个人。”

“哈哈哈!”威利兹教授大笑着,烟圈儿被接连喷出来,像一个个花环。

“孩子,了解这段历史可是需要很大的勇气。而且,我不保证它会对你造成什么恶劣影响。”

我坚定地说:“我无所畏惧,教授。”

“不不,你误会了,孩子。我是说……”教授把烟斗重新放入口中,含混不清地吐出几个字。

“也许……你会重新……认识人类。”

我翻开记事本,把录音笔打到#档。

而威利兹教授则拿出一张唱碟,并认真地按到一架老式留声机上。不一会儿,传出了悠远且浑厚的乐曲。那正是莫扎特的交响乐——《魔笛》

“我猜……你找到我肯定是因为那些离奇海战的缘故。感兴趣吗?”

我点了点头。

“对对,没人会对这事不感兴趣。”

“我听说一个消息,教授。”

“什么消息?”

“他们控制了海洋。”

“不,错了。”教授神色凝重,“他们变成了海洋。”

“变成……海洋!?”

教授沉默了一会儿,烟气逐渐在我们之间弥散开来。随后他缓缓地说。

“日本用非常极端的手段来达到目的。但从科学角度而言,这又是人类的一次进化。”

“教授,我不太明白,人怎么会变成海洋的?这不可能吧。”

“人体传真技术你了解多少。”

“知道一些,教授。”

“那是所有这一切的基础。”

“你是说……把人变成数字信号,然后借由电磁波为载体来传输?”

“没错,但他们把载体换成了海水。”

“这怎么可能!?海水怎么能够成为电磁波载体呢?”

“孩子,详细的理论我不能告诉你。不过简单来说,海水中存在着一些神秘的电流源,就在大陆架与大陆斜面上,那里有非常丰富的一种东西——多细胞微生物。它们每个都在1纳米左右,比人的头发丝还要细100倍,通过消耗海水的氧气而产生电流。并且为海床泥浆里的硫释放能量的过程提供能量来源。我们发现上万米长的电缆细菌,能存活在一平方米的海**。这是一个惊人的发现,就在海洋中普遍存在了许久的。”

威利兹教授深吸了一口烟斗,继续说:“而日本人正是利用这一点,把人体传真信号压缩之后发射到海水中。这些代码信号在海**迅速传播,并引起巨量的反应,最终使海水变成了一整个个体。有意识的个体。”

我吃惊地听着教授讲述,手中的笔一度停了下来。

“那……那最后他们去哪儿了?”

“他们还在那。”

“还活着?那些日本人!?”

“是的。不过他们哪儿也去不了了。”教授吐出一口烟气,“为了打败他们,甚至动用了核弹。”

“核弹也不能彻底摧毁他们吧。”

威利兹教授摇摇头,说:“不,那只是一种手段。我们的目的是让海水被加热,从而导致跃温层的水密度极其不稳定。但这正是我们希望看到的结果,因为如此就能阻挡南面的暖流,引发大面积的海水凝滞。而且再加上从北面来的寒流持续加强,最后整个日本海都降到零度以下。”

“您的意思是……”

“是的,我们把那些人全部封冻在海中央。”

“天哪!”我惊呼着,“这太不可思议了。但是教授,用核弹加热海水会不会太微不足道,我是说,那一点点的热量。”

“嗯,你说的没错,核弹也不是用来直接加热海水的。”

“那是做什么?”

留声机里的乐曲愈发的高亢嘹亮,威利兹教授把烟斗从浓密的胡子中拿下来,认真地盯着我,说:“我们引爆了富士山。”

后记

斯威特洛:“我想说,很艰难不是吗,可我们最终还是赢了!”

伊万:“我们胜利了。”

诺瓦克:“胜利,绝对的胜利!”

权昌永:“看着战友们全都尸骨无存,而我却活了下来……你无法想象那种屈辱感自始至终缠绕着我。不过……我们还是赢了战争。这也算是对他们,所有在战争中牺牲的人们,最好的慰藉吧。愿战争永远封冻在海上,愿战士永远安息在天堂。”

谨以此文,献给在战争中逝去的人们。

高歌,我们永远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