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结束身体检查的我,再一次走进局长办公室,递交了份文件。

“你要申请内退?”王局端起的杯子又放了下去,“确定?”

我眼角的坐标抽搐得像是神经痛,它刺激着自我意识继续去相信假象,可那只不过假寐的虚妄,真相在昨晚赤身**地出现在我眼前。

“嗯,局长。”我很清楚,这间办公室不晓得有多少个感官陷阱、心理催眠。它们反复将信念铭刻到每个踏进这里的刑警心头,让每个刑警按部就班地像机器似的,完成每一个既定工作,“这事我陷进去了,我申请内退。”

王局一字一顿地说道,“是为了逃避那个女人,还是为了逃避这座城市。”他的话冷冰冰,每个字都锤击着我,“陈轻爵,病毒将我们改造得不像人类,面具让我们能相对客观去判断事物的准确与否。情感,它既能让人爆发出积极向上的一面,也能让人盲从,把他们理解不了的事情给通通碾碎。”

我揉着生疼的眼角,疑惑在痛苦不堪中脱口而出,“王局,您也是八年前的当事人,我明白为了阻止情绪失控演化成污染,这样做无可厚非。”我抓起头发,“但是情绪是一个人前进的必要动力啊!是人和人工智能的区别啊!”

他吞咽着茶水,“移情能力确实很重要,但它是科技社会需要的吗?是秉公执法的政府机关需要的吗?是未来需要的吗?”他甩了根烟给我,“真正的官僚,是要绝对的理性,绝对的公平,而不是成为虚无缥缈的情感奴隶,情绪确实能让一件事超额完成,也可能让它跌破谷底。我们不需要起伏不定的刑警,我们需要一个永远在水准之上的刑警。”

“我不懂。”我搓揉着眼角,疼痛渐渐不可捉磨,“我不懂。”脑袋里传来隐隐的疼痛,视网膜上的情绪指数像春汛的江水。

老领导脸上写满失落,“绝大多数人都不懂,很多人都和郭纯一样,把面具理解成一种压迫手段,和封建时代对底层人民的压迫、殖民时代对落后民族的掠夺、资本时代对剩余价值的压榨相提并论,但是他们都错了。他们和烧死布鲁诺、反对航天投资、拍板转基因的人一样没什么区别,要不是有面具,他们能让现在再次回到几十年前的黑暗。感性是无法理解理性的,只有人还有情绪。”

“那您明白吗?”我问道,“您对情感的需求呢?”

“如果我不明白,我就不会坐在这里。”他没继续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站起来走到我身边,年近六十的他有了些许白发。他把手里的工作板递到我面前,上面是份委任命令,他一字一句地念着:“吴淞市市局第三刑警大队后补大队长,陈轻爵,现正式任命你为第三刑警大队队长,现将‘刑警蒲有智失踪案’‘绿岛广场’爆炸案、‘淞江一桥’爆炸案、‘陆岛六号’反动集会并案侦查!”

“王局这……”我对突如其来的委任状目瞪口呆,“我……”

“警校成绩名列前茅,两年巡警工作兢兢业业,八年刑警每年考核第一,我想不出来原因不提拔你,再加上你亲自和反动组织成员有联系。”他冷冰冰地说着,“两个选择:一,破获案件、戴罪立功;二,服刑。”

我没得选,我被压抑的情绪是我从警的热血沸腾,我追寻的自由是从警的自由,它们都指向我应该背负的责任,将带给我真相的人们给绳之以法,更何况现在事关私利。

这是个悖论,一条衔尾蛇,一条伪善的衔尾蛇。

“过去的人性光辉,只不过是一个大脑给你的假象而已。”当我走出办公室的时候,王局冷不丁来了一句,“小陈,你有一天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