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局长办公室大门的时候,我眼角的坐标隐隐作痛。

“怎么样?小陈。”吴淞市公安局局长王强放下面前的工作板,笑盈盈地问着我,“我看过你的报告了,这跟头栽得不轻啊!头一回情绪失控啊!”他抿着茶水,指了指办公桌前的皮椅让我坐下。

我接过桌上的茶杯,替代机器人麻利地给局长重新倒上杯热茶,然后再拉开椅子坐下,边挠着头边傻呵呵地说着,“经验哪能和您这种二十五年老刑警比啊,中招了,现在脑袋后面还疼呢!”

王局和各行各业的精英一样,都是凭借着自身智力一步步爬上去的。这是一个讲究智商的年代,没有高智商就无法让科技城市井然有序,无法带领人们走向新的科技革命。

局长接过茶水,“先不谈这个,说说你的问题吧!”话一出口,他就掏出根烟抽起来,还把椅子往落地窗那边转了转,没正眼看我。

你知道吗?陈轻爵,你年纪不小了,你得正大光明地调离一线,冲冲杀杀的生活不适合你了,你知道吗?

我站起身来敬了一礼说道:“本人在昨晚搜查过程中,不知灵活应变,思维僵化,对新刑警没有进行深入分析,以至于导致绿岛广场六人在爆炸中身亡、两百余人受伤……”我刚说到这里,局长狠狠地拍着桌子,刚才挂满微笑的脸庞转瞬间变得扭曲起来。

“避重就轻!隐瞒真相!你自己清楚你处在什么情况,局里骨干力量就这副模样?”他站起来指着淞江那头低矮的棚户区和旧城镇,“你知道哪边是什么人吗?认识错误,不深刻,不够细致!”

“那边都是处在感染初期的人。”我觉得自己可能确实在昨晚的应急电击中被电傻了脑子,“他们没有智力处理日常工作、没有智力去理解现代科技。”

王局重新整理完满脸的怒意,变得和蔼可亲起来,“这就对了嘛,现在各单位都缺人得很,上次把你调整成为预备大队长,不是让你骄傲自满,是让你在刑警队伍里做好榜样作用。”他让惊魂未定的我坐下,“谁垄断了这里,谁就拥有未来,那些跟不上时代的人们注定要被淘汰掉。”他指着自己的头提点着我,“说说你昨晚看到的东西。”

“我,我看到了陆队了,在一条乌漆墨黑的街道上,下雨天,很冷。”我吞咽着口水,平复着心情。而王强局长则是点开一份报告,开始在上面画着什么,“陆队拖着编织口袋,浑身是伤,走到我前面让我开枪射他。”我只记得这些模糊的场景。每当我想深入探究,眼角的坐标都会刺得大脑生疼生疼的。

包括现在。

“看看这份资料吧!”王局把工作板推到我面前,上面是近十年来刑警心理疾病的统计数据,其中心理创伤后遗症赫然在列。“干我们这行的,面对的家伙和科学家一样出众,当然除开情绪控制方面和对外界信息的理解能力。我年轻的时候开开关关面具的次数多得像吃饭睡觉一样,落下心理疾病很正常。又是你第一次带新人、又是在451区、又是在同样的天气里,异常发达的潜意识很容易触景生情。不要想东想西的,好好休息几天,对你未来有好处,做一个好领导要秉公执法,不偏不倚,不被这些虚无缥缈的情感因素影响正常工作,特别是处在关键岗位上。”

“明白了局长,我一定好好调整自己!”我坐直身子赌咒发誓地喊着,“我一定不辜负王局厚爱!好好休息,好好调整!”

来自眼角的痛意有点让人睁不开眼了,我还是在想着雨夜里的颓废男人,以及他顺着发梢淌下的血水。

“心理医生会给你疏导的,这样吧,为了方便。”王局翻阅着那些名单,“让郭纯负责,你们俩熟悉。你可不能给我掉链子,特别是在这种时候,知道吗?”

“明白!”我笔挺的腰杆让局长脸上堆满了笑意,“其实王局您开导一下最好,我这就是平时工作压力挺大的,毕竟八年的老油条了嘛!我明天就能继续上岗,把451那帮目无法纪的暴徒给逮住!”

王局突然冷下脸来,“还想要替罗一鸣说好话?还想着争取机会将功赎罪是吧?好好的一个年轻刑警,蒲有智他可是吴淞警院这一届的特优生!现在呢,活生生一个人没了。还有那个沈越,看了一眼被炸成碎渣的低智人就情绪失控!还随意开枪!还得花精力给这新兵蛋子做潜意识编写、心理催眠!你知道现在刑警苗子多么宝贵吗!”

“还好是情绪失控,不然我连你都保不下来!”

他食指中指叩击着办公桌,发出的咚咚声锤击着我的心脏,“你别趟这趟浑水,你比罗一鸣业绩优秀得多,我也不问其中多少业绩是养着贩毒窝点搞出来的。你是知道一个这样的刑警能当半个科学家用的!一个丢了!一个情绪污染!罗一鸣要付全权责任!”

“你从警校学习开始就比罗一鸣优秀得多,这事就到此为止。记住刑警基本准则,冷静!克制!客观!公正!别意气用事。”

“你和罗一鸣都得回去休息,这案子我让其他队负责。”

我实在没法继续旁敲侧击地帮老搭档说上两句,只能唯唯诺诺地应承着。

放假一周,开放部分活动地点,接受郭纯的心理疏导。

不知道是眼角痛得要命,还是确实心有愧疚,我走出办公室的那一刻,眼睛里模模糊糊地看不见东西。朦胧之中我看见罗一鸣垂着头颅,一言不发。我和他都明白这次最大的失败就是弄丢了蒲有智这个家伙,一半责任归咎于蒲有智轻敌冒进、头脑简单,偏要去搜查兔子产崽的窝,一半责任在我和他的循规蹈矩,墨守成规。

“帮你说了两句,过两天叫上郭纯我们喝两杯。”我拍了拍老罗的肩膀,对他而言调离一线遥遥无期,“放宽心,咱俩一根绳上的蚂蚱。”

陈轻爵啊,陈轻爵,其实你一点都不陈轻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