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第四个目标:成为一个真正的作家

马陆跟李韵的生活得到改善,两个人不时出去吃饭,旅游。马陆更是存下一笔钱,准备给李韵一个惊喜。朝夕相处,李韵察觉到马陆有些不对劲,总是瞒着她做一些事,几次想跟他开诚布公地推心置腹,都被马陆带过。马陆不愿意让李韵知道自己的秘密,任何人都不能透露和碰触。这个伎俩已经成为他的脊梁,支撑着他,也支撑着他的人生。

不能说不开心,有了钱之后,以前许多问题都迎刃而解。但马陆总觉得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罅隙已经形成,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割裂着他跟李韵。反映到具体事件上,就是他陪李韵的时间越来越少。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为了更多地投稿,他只好在下班后扭头钻进网吧,把稿子噼里啪啦敲成电子版,再行投递。有时候甚至能写到半夜。半夜回家,他已经非常疲惫,虽然不用思考,但打字过程中还是要进行阅读,在文字汇成的海洋里潜泳。这时,他就只想睡觉,让运转了一天的脑袋可以散散热。难免会忽略李韵。他在想,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她,为了这个家,无可厚非,天经地义。如此,便获得了心安理得。如此,跟李韵爆发矛盾时能够非常坦然地使用受害者的身份。

李韵说:“马陆,我觉得你变了。”马陆说:“变得更爱你了。”这个对话来自一篇言情小说。李韵说:“我不怀疑这点,我只是觉得你总是在背着我做什么。”马陆说:“男人都是政治动物,女人都是阴谋论者。”这个对话来自一篇发表在去年休刊那本杂志上的奇幻小说。李韵说:“知道吗?我可以允许你欺负我,但我不能接受你欺骗我。”马陆说:“我怎么会欺负你呢?你想多了。”这是他自己的心声,没有出处。

李韵已经对他有些怀疑,这样下去不行,他想要一劳永逸解决这个问题。

周末,他们俩懒懒地躺在**,说着有的没的话。马陆突然说:“我们去买房子吧。”李韵以为他开玩笑,但还是很配合,“好啊。现在就去?”马陆说:“行。”他们梳洗一番,走到小区门口。李韵说:“是不是去看电影?”马陆说:“买房子啊。”他们打车到一座综合体,李韵说:“是不是去吃火锅?”马陆说:“买房子啊。”他们之前经常来这里吃饭,一楼大厅就有某高档楼盘的办事处。他真得把李韵带到那里,让她挑选自己喜欢的户型,不用顾忌面积。李韵却沉默了。马陆问她:“怎么了?”李韵说:“别闹了。”马陆说:“没闹。”马陆拿出手机,向李韵展示了余额。李韵吃惊道:“你哪儿来那么多钱?”马陆一直对她隐瞒着自己的生财之道,这毕竟是有些龌龊的勾当。马陆说:“反正不偷不抢。”李韵说:“我想起掩耳盗铃的故事,偷盗者以为捂住自己的耳朵,别人就不会听见铃响。我太了解你了,我知道你不会偷抢,也知道你没办法拿出这么多钱。一定发生了什么,你瞒着我做了什么?”马陆有些生气,他费了那么大劲,不就是为了给李韵安一个家吗,于是语气也有些冲撞,不愿意心平气和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清楚,也说不清楚,李韵不会相信,电脑怎么能写出小说。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李韵会把项链摘下来:“这个也不是‘好’来的吧?”

李韵离开了,暂时回她父母家住。他想要一劳永逸,结果一拍而散。

马陆心想,冷静一段时间也好,他最近也忙着写出第一部长篇。

自从Writer有了更为开放的学习能力,写出的短文大多都收获了赞誉,可是长篇他从未涉猎。这不单单是把篇幅拉长就能完成的事,撑起长篇的东西除了情节,还有一种精神。他只好更进一步,为Writer刻画了一个人格,使他变成一个真正的作者。过去这些年,市面上有太多滥竽充数的短篇合集,真正的作者要敢于挑战长篇。

这件事并不简单,但也没那么难,重点是冗余,他要修改的数据太多,还要为Writer创造一个从出生到成长的人生。它生于中国北方,那里常年干旱,粮食都是靠天收,为了逃离沉重的家乡,他只有上学这条出路。它考上大学,离开贫瘠的故乡,奇怪的是,在他乡的每一夜,它都会想起龟裂的大地,老人们浑浊的眼球。它开始写作,用这种方式抒发内心的忧伤。它毕业后考上公务员,白天,它是为人民服务的标兵;晚上,它是奋笔疾书的写手。马陆不断完善Writer的身世,直到它变成了他。

马陆给Writer的不再是数据库,而是把它放到互联网,所有的信息都可轻松探触。起初,周围一切安静,只能听见元器件做功时轻微的呜鸣,显示屏也不为所动,一切静止。很快,传感器就接收到洪水猛兽一般的数据冲击,电扇以最快频率转动,散出的热量像空调一样给房间省了温。一篇篇文章被切割成碎片,一片片碎片黏合成新的文章,就好像从一万艘船只各取一枚零件组成一艘新船,没有任何人有权利质疑,他们也不会发现,这根本就是原创。A4纸被涂抹成理想的模样,飞快溢出。他恍然明白,所谓创造力其实是一个委婉的说法,重点在于**。他第一次创造出写作的**。

长篇从打印机中诞生,马陆拿在手里,热乎乎的,沉甸甸的,像一个新生儿。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许多作家都称作品是自己的孩子。这一刻,他感同身受。他希望、他必须要给自己的孩子找到一个美好的归宿。这是他这个父亲的天职。

上班时,他不敢动工,又不想让李韵知道,以往都是夜深人静,再悄悄输入,后来是跑到网吧加工,现在,他回到家就开始战斗,通宵达旦地敲击着键盘。半年以来,他已经用坏两个机械键盘。一周之后,他的长篇终于全部变成电子文档,这次仅仅用了三个月,电子文档又变回铅字,只不过是被封印进三十二开的书中。

编辑对这个长篇非常欣赏,这是全新的,全新的立意,全新的解构,全新的文本,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全新的。这还真是讽刺—他汲取了一千本旧的小说,编织出全新的文章。

这部长篇火了。

彻底火了那种,就好像一首歌,大街小巷、各种晚会都能听到。版权更是天价卖出。不过,现在对他来说钱已经不是问题。容易跟风的读者前赴后继,持续刷新着这本书的销量,有望超过《圣经》,冲击世界上出版物最高的销量。也有批评的声音出来,评论家永远有话要说,他们不会让你好过的,即使这次是非常酸,听上去甚至有捧杀的嫌疑,“有什么了不起,跟《红楼梦》比差远了。”能跟《红楼梦》相提并论,是一种无上的荣耀,但是马陆有自己的诉求,《红楼梦》怎么了,那也是人写出来的,而眼下,上帝握着他的手在写作。说什么祖师爷赏饭,他就是祖师爷。

利令智昏。

可以让人失去理智的事情还有很多,他已经停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