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简直是人类的万花筒啊,我敢打赌你不会相信我八卦到了什么。”邓肯向他推送信息,“印度舞蹈家连着三个晚上溜进俄罗斯富豪的房间;摇滚明星光着屁股一遍一遍唱涅槃的‘Smells like teen spirit’;禅宗大师整夜打坐冥想;法国人天天胡吃海塞,我估计他至少吃掉了一个师的蜗牛;廖知秋像着魔似的在写着什么—喂,昨天你看到国务卿大人的绿裙红唇了吗?她还朝我抛了个媚眼呢,啧啧……至于秘书长—目前我还没有掌握她的行踪,但我感觉她绝不会坐以待毙。”

他笑出了声,“老兄,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当狗仔队的潜质呢。”

“长夜漫漫啊,总得找点儿什么事打发吧。”

“所以你就靠这些东西打发时间?”

“切,你也太小瞧我了,”邓肯朝他挤了挤眼睛,“我还做了一件更重要的事呢……”

“我反对!”印度女人桑迪·库帕塔大声说,她吸引了两人的注意,“我反对近藤先生的‘枯山水’和克莱德曼先生的‘思想者’—事实上,一切艺术品的‘移植’我都反对。”

“您的理由是?”裴静雅问。

“诸位难道没有想过,我们之所以能解读拉斯科洞穴的壁画或者维伦多夫的维纳斯,是因为我们和祖先或者处于同样的环境,或者拥有同样的生理构造—”桑迪捋了捋头发,“‘相同’才是解读的基础。当一个生存在完全不同宇宙中的智慧种族面对前一个宇宙留下的艺术品时,它们很可能没有任何解读的线索……”

裴静雅朝他看了过来,公事公办的目光:“吴树教授,您的意见?”

“……我和库帕塔女士意见相同。”

“又要搞破坏了吗,吴树老兄?”身旁的摇滚巨星把手搭在他的肩上。

他依然看着裴静雅,像是为了这一来一去的对话而欢欣鼓舞。

“大家还有什么意见吗?”女人没有看他,“如果没有的话,我们要讨论其他方案了……”

“吴,我感觉秘书长大人看你的眼神怪怪的……”邓肯又开始和他说悄悄话,“你们俩不会是—”

“你说的那件重要的事,”吴树急切地打断他,“是什么?”

“那个呀,”邓肯向他发送了一个鬼脸,“我又重新检查了一下构造波方程,然后,然后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他的耳畔嗡的一声:“你不是说方程万无一失吗?”

“它确实是万无一失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我漏掉了一个初始参数—等等!你先别着急!你听我说啊,我漏掉的那个参数是宇宙半径,原本它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但你听说过宇宙超圆体假说吧?这个假说认为,宇宙空间有限、无界,如果你走到宇宙尽头再往前走,其实就相当于绕了一圈回来—如果宇宙真的是超圆体,并且其半径和理论推测相同,那么我们遇到的这几次构造波,很可能就是上次的维度释放事件所引起的,它们从宇宙的尽头折回来了……”

“上次的维度释放事件?这个说法又是哪儿来的?”

“你没有认真看我的论文,”邓肯丢出一个委屈脸,“上次的维度释放事件就是宇宙暴涨啊。”他沉默了一会儿。“可能性有多大?”“啊?”

“虚惊一场的可能性。”

“据我估算……大概有50%吧。”

“50%,”他的心中一片空茫,“那意味着也许并不是所有人都要去死了。”

会议的后半段,他在恍惚中度过。他像是一个有着自动记录和分析功能的机器人,听着讨论一步一步向前推进,慢慢进入正轨:艺术品不行,替代选项是什么?元素周期表?标准模型?它们确实能反映人类对宇宙的理解,但请不要忘了,下一个宇宙将会是全然不同的宇宙。所以此类方案也不可行……事实上,所有表达“质料”的方案都不可行,在新的宇宙中,只有“关系”才可能保留下来—关系,用什么表现关系?……只有几何。而且那不能是随随便便的几何,必须具有对称性,才能体现出数学结构……分形!分形更好!柯赫曲线怎么样?彭罗斯镶嵌呢?……太过简单。可以考虑芒德布罗集,它把虚数与实数、代数与几何集于一身,你们还能想到更合适的数学结构吗?—芒德布罗集确实很合适,但是……它不够美。“美”是宇宙的通用语言,不能舍弃美学原则……先生们女士们,你们难道不觉得,这些方案都过于技术化?你们难道希望,读到我们墓志铭的“人”,把我们所创造的一切,都归结为冰冷的技术?

“吴树教授,您的意见?”

他如梦初醒:“秘书长,我觉得您说得很对。”

“仅仅是‘对’,还不够。”

“是的,还不够……”

裴静雅狠狠剜了他一眼,扭过头去。

“我说老兄,你在想什么呢?”邓肯独特的手写体从背景中浮出。

“我在想……你是不是该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如果让那些政治家知道,我们只有50%的可能性会死,你猜他们会怎么做?”

“我想他们不会让我们把露娜拆了。”

“而我们毕竟还有50%的可能会死。”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我有种感觉,”廖知秋正在发言,“我们离最终的解决方案已经很近了。我们只是需要某种,某种能把人性和数学结构结合在一起的东西……”

“老兄,在知道其他人可能不会死了以后,”邓肯默默地看他,“你还愿意去死吗?”

“50%的不愿意吧。”

“……我很抱歉,老兄。”

他微笑着,对邓肯摇了摇头。

“大家还有什么提议吗?”裴静雅的话语中飘**着绝望的死灰。他举起了手。

“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