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受到的赞誉越来越多。

他的读者将其誉为百年未遇的文学天才,那些曾攻讦过他的评论家,在读完他新近的文章后,也大加溢美之词,认为他值得一次诺贝尔文学奖。

文学成就带来的快感让他更加专注,可毫无节制的梦境体验,几乎不停歇的创作方式,终于让他久未活动的身体,先于紧绷的神经,彻底崩溃。

他没有去医院,只瘫软在床,气若游丝,他又一次将意识链接进“梦境万花筒”云端站,他最后的愿望,想去再体验一次,植入芯片后,曾体验过的那名程序员的梦境。

他的意识在云端站游走,检索完毕,他选择了程序员最近提交的那次梦境。

一片蔚蓝的大海,他喜欢海。

海边的沙滩前,一个女人裙裾摆动,正和一个孩子追逐嬉闹,孩子应是他尚未出生的婴儿,但在梦里,程序员已经开始预想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

他长久地凝视这个温馨场景,脑海中突然涌出另一段遥远的记忆,属于他自己的记忆,残缺不全,但难以忘怀。

那时,她还不是他的妻子,只是他的大学校友。

她很活泼,是那种和所有人都能友善相处的女生。他却很内向,不善言谈,只喜欢坐在图书馆后排,埋头读着莫言、卡夫卡和博尔赫斯,他经常会悄悄抬头,偷偷看几眼前排那个洋溢着水蜜桃气味的女生。

是的,他发现了,她也经常会来图书馆,坐在那个固定的位置。

每次看她,他的心里总会洋溢出某种难以言说的悸动。他回忆着那些古典名著中的描写,该死,这种反应,他应该是遇到了爱情。

但他内向,木讷,完全不敢鼓起勇气走上前去,跟她搭讪。

在一个阴雨的夜晚,他撑起伞,夹着两本书,准备离开图书馆。一个甜美的声音将他喊住:“嗨!同学,外面雨下得好大,不介意送我一程吧。”

他回头,发现是她,正站在半米开外,对他轻轻浅浅地微笑。

她一定是上帝派下拯救我的天使,他怔怔地想,出了神。

“同学,到底能不能和你公用一把伞呀?天使般的声音再次响起。”

“当然,当然。”他局促不安地把伞撑到她的头顶,两人踏着积水,并排走在校园。

“这雨下得真不是时候。”他试图缓解紧张,说道。

“其实我还蛮喜欢雨的,她踢踏着脚步,”调皮地说,“你不觉得在雨中漫步,很浪漫吗?”

“嗯,”他点头,“我还知道更浪漫的事情,”他鼓起勇气说道。

“是什么?”她侧过头来问。

“和喜欢的女生在雨中漫步。”说完,他红了脸,但好在夜色阴暗,没人看清。

“哈哈,”她笑起来,“看外表以为你很呆,原来也是个有情调的人嘛!”

就这样,他认识了她。

那些悸动的情愫他还记得,但妻子在哪呢?

他曾以为她就是生活的全部,但创作像是病毒,“梦境万花筒”像是催化剂,一点点将她从生活中驱逐出去,让他成了一个只在乎创作,却丢失了爱情的男人。缓缓地,像是从一场迟滞的病痛中恢复过来,直到妻子离开他整整一个月后,他才猛然惊醒:他所有的创作,都是为了向妻子证明自己;他所有的文章,都是献给妻子的绝美情书。

没有妻子,他的那些作品,似乎全都褪去了光泽,他再难产生乘风破浪般的创作**。

他失去了妻子,现在,他再次失去了创作。

他醒过来,盯着天花板愣了半个小时,终于下定决心,他要取出那枚让他沉迷的芯片,重新开始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