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 涡
在冰冷深邃的宇宙中，行星优雅地裹绕在恒星周围，随着它一路前行，不经意间，整个空间闪过一丝淡蓝，处在第三轨道的那颗抽搐了一下，如同睡眠时孩子的梦魇，当然，怡然生活在其上的智慧生命，毫无所知。
“确认一下，这只是一枚普普通通的鸡蛋。”菲德尔·霍伊尔胸有成竹的举着手，突然将鸡蛋朝会场正中央的地上砸去，啪的一声脆响，一摊呈放射状散开的黄白之物立时定格在光可鉴人的地面上。
记者们个个身手敏捷，各式各样的“长枪短炮”立时对准了这摊污渍，咔嚓声不绝于耳。
这是一个小型的记者发布会，举行这个发布会的是大名鼎鼎的物理学家奎恩·霍伊尔教授，菲德尔是他的儿子兼助手，参会的还有一名中国人叫陈野，是他的另一个得意门生。说起奎恩教授，仅用“鼎鼎大名”四个字形容还是远远不够的，他亲手将宇宙中的四个基本力统一起来，让大统一理论成为了现实。这样一个划时代的人物召开的新闻发布会怎能被小觑？说不定，今天就将揭开人类发展的新篇章，若不是奎恩教授刻意低调处理，闻风而动的新闻传媒早就将会场围得水泄不通了。
“看见了吗？如果谁还不放心，大可以从家里带来一枚鸡蛋，以免稍后的实验被你们斥为魔术。”菲德尔神采飞扬地大声说道。
“我们已经看清楚啦，小霍伊尔博士，请继续演示吧。”记者们的胃口已经被高高地吊起来了，纷纷迫不及待地回答。
“好。现在我把和这个‘倒霉蛋’一模一样的另两枚鸡蛋放到水里并加热。相信过不了十分钟，奇迹就会发生，而在座的诸位，将作为历史的见证人永载史册。”菲德尔口若悬河，将会场的气氛逐步推向**，“请大家猜想一下，十分钟以后，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毫无疑问，十分钟以后，这两枚鸡蛋会被煮熟。”一个清脆的声音回答道。
多么熟悉的声音！穿过众人的哄笑声，陈野猛然望去，竟然真的是她——岳华，这个野丫头，也不知道什么时间到了纽约。一想到那曾经浪漫旖旎的时光，陈野的心脏就开始咚咚作响，他满脸通红地向她挥挥手。岳华笑吟吟的看着他，然后双拳虚握，放在眼前，飞快地做了一个望远镜的动作，好像在说——突击检查。
陈野暗自叹气，目前克罗诺斯计划已经进行到关键时刻了，奎恩教授本人都吃睡在实验室里，实在没时间。他朝岳华点点头，心里默默念道：再坚持一下，马上就成功了，到那时，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看到岳华似懂非懂的朝他眨眨眼睛，他的心才稍稍放下。
十分钟后，菲德尔把两枚鸡蛋从沸水里夹出来，用一把锋利的餐刀将其中一枚从正中间剖开，金黄的蛋黄，白腻的蛋清完整划一地显露在众人面前。
“多么完美的图案啊。”他赞叹道，“诸位请看，很显然，鸡蛋被煮熟了。”他指指另一枚，“相信它也会被煮熟，这应该没有问题吧？”
得到众人肯定的答复后，菲德尔从桌子上拿起一支手电筒似的仪器，小心翼翼地对准熟鸡蛋后，才将电筒开关打开，熟鸡蛋霎时被笼罩在梦幻般的蓝色光芒里。
菲德尔一扫刚才玩世不恭的神态，神情凝重如铁。鸡蛋在光芒的映照下微微颤动，不时闪烁出淡紫色的光彩，随着时间的流逝，闪烁的频率越来越慢。一直等到鸡蛋不再闪烁光茫的时候，菲德尔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并啪的一声关闭了手电筒。
“好了，现在奇迹开始上演。”菲德尔高高地举起这枚鸡蛋，环顾一遍四方，等所有镜头都对准他以后，才右手用力一捏，鸡蛋应声而碎，蛋黄蛋、清喷涌而出——是的，液态的蛋黄，液态的蛋清。
现场爆发出阵阵赞叹声，一名记者抢先恭喜道：“祝贺你们完成了蛋白质变性的逆转！”
菲德尔边擦手边向他点头致意，然后讲解道，“众所周知，生物大分子的天然结构被破坏导致其生物活性丧失的现象叫作蛋白质变性，如果变性条件剧烈持久，那么蛋白质的变性便是不可逆的，最简单的例子就是熟鸡蛋无论如何也不能变生。坦率地讲，熟鸡蛋变生这个小把戏并不是霍伊尔教授的研究目标，它只是克罗诺斯计划的一个副产品。”
“的确，伟大的奎恩·霍伊尔教授又帮助人类解决了一个世界性的难题，问题是，这种技术有什么实际用途呢？中国有句成语，叫屠龙之术。”以辛辣闻名的华盛顿邮报记者查理揶揄道。
菲德尔笑呵呵地看着他，想了一会儿才若有所指地回答：“如果只用它来把熟鸡蛋变生，那的确是牛刀小用。坦率地说，光研发这项技术的前期费用就足够购买铺满整个纽约市区的鸡蛋了，而后期的费用现在还无法估计。克罗诺斯计划如果最终能够实现，它挽救的绝不是熟鸡蛋，而是人类。”
嘈杂的会场顿时安静下来。菲德尔上身微倾，授课一样启发道：“女士们，先生们。请用你们睿智的头脑思考一下，只有达到什么样的条件才能让熟鸡蛋变生呢。注意，我能够证明，化学变化是绝对做不到的……”
“那么一定是物理变化喽。当然，奎恩教授是闻名遐迩的物理学家，用的理所当然是物理手段。生鸡蛋变熟，只需要很简单的物理手段就能奏效；而让熟鸡蛋变生，此时蛋白质分子内部的结构已经完全被破坏，是不可能恢复原状的，除非，除非它的蛋白质分子结构能完全被复原。”基督教箴言报记者沃特摇摇头，“这是不可想象的。”
菲德尔从讲桌下面拿出一个鸡蛋的立体结构模型，将模型上几个代表蛋白质分子的小球用力掰弯，他边做边说，“怎么不可想象？瞧，它的分子结构被破坏了，可是我如果这样做呢？”说着他将这几个被扭曲的小球又扳了回来，鸡蛋模型就复原了。
沃特不动声色地看着模型，“的确，这样做相当于将鸡蛋恢复了原状，也就是熟鸡蛋变成了生鸡蛋；问题是，这只是模型，要知道真鸡蛋比模型要复杂得多……”他愣住了，不由自主的站起身，神眼里流露出惊恐的神色。
菲德尔盯着他的眼睛，笑了，“想不到你竟然有如此卓越的领悟力，坦率地说，如果和我们一起工作几年的话，你迟早会名扬天下的。是的，你已经领悟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记者们面面相觑，如坠五里雾中，既然没有办法领悟，那么只好等菲德尔亲自揭开这个神秘面纱了。
菲德尔夸张地清清嗓子，颇为耐心地说道：“要知道，鸡蛋是蛋白质分子的集合体，蛋白质分子是氢、碳等原子的集合体，原子呢，又是由质子、中子等组成的，再往下分，说法有点不太一致，但是无论怎样分，最后都要归于类似于夸克的基本粒子。大家看，这些基本粒子组成了眼前的这枚鸡蛋，当我们将它煮熟后，很显然，对这些基本粒子来说，只发生了空间位置和能量的变化，所以，如果想办法让所有粒子都回到它未被煮熟时的状态，那么，这枚鸡蛋就由熟变生啦。”
沃特的眼睛睁大了，惊讶地说：“也就是说，我们眼前的鸡蛋实际上回到了五分钟以前的状态？”
“是的。”菲德尔骄傲地十分肯定地答道，“要知道，我们的世界也是由这些基本粒子组成的。坦率的说，在霍伊尔教授的眼中，整个宇宙才是这枚鸡蛋啊。”
“可是，你们究竟用什么办法才让单个粒子回到了五分钟之前的状态呢？”
“教授发现了一种新的时间场，这种场能够穿透空间，让粒子瞬间回到从前的相对位置，并且具备当时的各种状态。”菲德尔有些得意，因为发现时间场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沃特不再言语，马上在便携设备上写下了新闻稿的标题：没有悖论的时间穿越理论诞生了！
发布会很成功，达到了预期目的。实际上，这个新闻发布会是由菲德尔策划召开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寻求可靠的合作伙伴。正如他所说，克罗诺斯是一个资金黑洞，多少钱都填不满它，奎恩曾为此一筹莫展。
在社会活动方面，奎恩教授显然远不及儿子。菲德尔了解父亲，知道他想要继续研究下去，却不肯拉下脸四处化缘，在父亲的心目中，克罗诺斯计划与每个人都息息相关，那些亿万富豪应该主动承担起社会责任，主动投出巨资的。他劝父亲说：“就算您不屑于筹款，至少，您也要让所有人明白克罗诺斯是什么啊。等他们琢磨出它的价值，自然会主动投资啦，这个世界，谁也不傻。”
奎恩冷眼看看他，“你说得对，但我就是不想筹款。”
陈野见到老师的时候，老师正在凝神苦思，“是菲德尔让你来的吧？陈，我犹豫不决，你也认为我为了尊严，不屑筹款吗？”
“当然不是，老师，您在考虑克罗诺斯的未来，您怕它变成了魔鬼。”
奎恩满意地点点头，继而眉头紧蹙，“说的很好，我一直在想，为了一己之私，我们真的有必要推进计划吗？放弃它？我又心不甘。”
“这并不是私欲，老师，您最清楚，它是一剂后悔药，可以在人类走错方向的时候后退、转向，和我们的私欲好像关系不大啊。”
“为了人类？”奎恩摇摇头，“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唉，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呢？”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您所有的心血都耗在里面了，理论已经成型，我们不能回头了。”看着鬓角微白的老师，陈野有些心痛，他已经做了许多，完全有资格去享受余生，但上苍却残忍地让他在晚年去背负整个人类的命运，这是不公平的。
“后悔药？我们现在不正在做后悔药吗？”奎恩一怔，继而大笑，“哦，我懂了，陈，谢谢你，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听说老头子终于点头了，菲德尔长出一口气，马上拿出宣传方案——通过精心策划的熟鸡蛋实验吸引全世界的目光，然后“无意”中透露需要资金支持的信息，凭借奎恩教授的名头和鸡蛋实验的吸引力，相信众多基金公司必然趋之若鹜，那时，资金问题必将迎刃而解。
虽然决心已下，看过儿子的宣传文案后，奎恩教授仍若有所思，他不止一次地念叨，“菲德尔捏碎鸡蛋的时候，潘多拉盒子就已经打开了。实际上，这枚鸡蛋可以叫做潘多拉之蛋。”
苍天保佑，发布会很成功。
岳华一直坐在那里，直等到菲德尔微笑着宣布“发布会到此结束，感谢大家”之后，才冲陈野摆摆手，恋恋不舍的离去了。那一刻，陈野恨不得冲上前去，和她一诉衷肠，可老师紧锁的双眉让他收住了作势欲出的脚步，“晚上空闲的时候找她岂不更好？”他安慰自己道，“老师，一定还有什么心事。”
夜晚时候，被菲德尔捏碎的鸡蛋已经成为媒体宣传的焦点，各色专家们从不同的角度阐述着这枚鸡蛋的意义，深入分析着其中的原理。在谈到它可能对未来造成的影响时，发生了严重分歧，由鸡蛋引申出的讨论对象，从外星人到超新星、从黑洞到量子迁跃，三千世界，神佛天使，赶场似的被同时集中到了地球上。
陈野正想请假去找岳华，一名工作人员闯进来，“教授，请马上给中国的丁希先生打个电话，他有紧急事务找您。”
奎恩教授这才想起为了躲避媒体的采访，早已关闭了所有通信渠道，除了工作人员，没有人可以联系到他。中国的丁希和他是老朋友了，此人天性洒脱，没有大事断然不会这样风风火火寻找自己的，想罢，他立刻拨通了好友的电话。
“奎恩，你是不是在搞什么鬼？”丁希教授劈头就问。
“你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想法？”奎恩一惊，蓦然间，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浮现在脑海，这一幕，似乎经历过，也是左手拿着电话，电话那头，也是丁希。
“你儿子在明处，他的鸡蛋现在已经热销全球；而你，在天空又搞什么鬼实验？邪恶，简直邪恶透顶。”电话那头气喘吁吁，显然老头子动了真感情，“你开发布会的时候，中国正夜深人静，你知道，我这时一般正在研究宇宙背景辐射，好奇心害死人啊，为什么闲暇时分，我偏偏用望远镜瞄了几眼虚空。有那么一瞬间，整个天空闪了一下，虽然用肉眼并不能察觉，但我用的是专业望远镜啊，镜头里星空的亮度等级竟然达到了-23！想象一下看太阳的感受吧，我的眼睛现在还蒙着纱布，弄不好这辈子就交待在这儿了。”
“真的为你感到难过，愿上帝保佑你。”奎恩安慰老朋友道，“不过，我真的不知道天空为什么会闪，你不说，我根本就不知道。你为什么怀疑星闪和我有关呢？”
“岂止是怀疑，简直就是肯定。你知道我找到了什么吗？”电话那头言语颇有些激动，“稍后你会收到一个文件，自己看吧。你要明白，这个文件是我从天空中也就是星闪的一刹那收集到的。”
奎恩笑着摇摇头，从天空中收到信号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实在不值得大惊小怪啊。显示屏上跳出一个对话框，提示收到了一个文件。
奎恩随手打开文件，文件头上标示着“恳请接收到信息的人马上将此文件传送给美国的霍伊尔教授”等字句，后面还附着他的联系方式。文件正文空无一字，只是带有一个附件。打开附件，附件是加密的，他粗略研究了一下，发现加密格式竟然是自己的一个即兴之作，而且还带有密码。附件的注释上写着：霍伊尔教授，此文件密码为你银行帐号密码，查看时务必一人独自观看，任何人不得旁观，切记！切记！”
陈野和菲德尔看到这样的字句，知趣地走开了，但谁也不敢走远，两个人都隐隐预感到，翻天覆地的巨变正在某个角落里蔓延，而揭开大幕一角的，必然是这封带着封印的天外来信。陈野左右为难，不得不在网上给岳华留言道：“岳华，再等等我，好吗？我现在真的很忙，真的没时间陪你啊。”
奎恩教授一脸悲壮地将两个人叫回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足足过去了六个小时。虽然不知道信件上写的是什么，但在陈野的眼中，老师已经判若两人，先前的睿智、深沉不见了，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锐气全失、任人摆布的老人。
奎恩教授用陌生的眼神打量着菲德尔，惨然说道：“我决定放弃克罗诺斯计划，从现在开始，我们的作重点就是销毁一切和此计划有关的资料。”
陈野目瞪口呆。
“我抗议！您没有权利做出决定，就算你是我的父亲也不行。”菲德尔一反常态，向父亲咆哮道。
“找你们来，不是讨论，而是宣布最终决定。当然，我会给你们做出解释的。”奎恩一脸肃穆，决绝地摇摇头。
“一个甚至能颠倒宇宙的伟大工程，凭什么一句话就让它烟消云散？您必须做出解释。”菲德尔全然忘记了奎恩教授的身份。
“科学本来就是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如果一味地脱缰狂奔，人类早晚都会被它毁灭。现在，克罗诺斯计划已经把人类带到了悬崖边上，如果再不停手，只怕它会把我们直接推下山崖。”
“难以置信。”菲德尔两眼冒火。
奎恩教授不紧不慢地继续解释道：“毫无疑问，如果资金充足，克罗诺斯项目早晚都会被攻克。攻克之后呢，我们当然功成名就，同时，时间倒退的技术门槛也无形中被降低了。随着技术门槛的降低，未来社会的许多人都能掌握导致时间倒退的时间场激发技术，每个人都可以为了个人利益而不惜让时间倒退重新修正历史，于是，人类文明终将陷入一个旋涡——在原地做无休止的回旋，所有的科学技术都将停滞，再也不会发展了。”
“坦率地讲，这不可能。就算让宇宙每一个粒子都回到从前的状态，那么世间万物全部回到过去，是没有办法将信息传递回来的，所以这样做根本没有意义，没有人会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菲德尔反驳道。
“信息总会有办法进行传递的。难道你不觉得此刻的世界就很奇妙吗？”奎恩目光直视着菲德尔，突然一字一句地说。
一道灵光闪现在菲德尔的脑海，他惊呆了，极其不自然地笑了笑说：“难道，我们已在轮回中？”
“岂止是一个轮回，现在的世界，不知道被未来人倒转过多少次了。我们曾经讨论过，为什么经常对一些人或事有似曾相识的熟悉感？那是因为现在的事情本来就发生过。我不知道这种信息究竟是怎样传递的，但足可以证明这种暴力型的时间后退终究是不完美的，终究会留下痕迹。”奎恩有些失控，近乎呓语般地说，“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我们啊。想想未来，多么可怕，所有人都掌握时间场技术，不知道哪一天，不知道是谁，更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世界就会被倒退若干年，人类文明就像皮球撞到了坚不可摧的屏障，只能毫无反抗地被弹射回来。”
“就算如此，也只能说明人类的发展已经到达了极限，没有拯救的必要了，又与我们何干？”菲德尔冷笑起来。
奎恩不以为然地辩解道：“可是时间倒退后总会得到未来的信息，所以实际上每次循环都是不一样的，总会发生某种改变。如果人类的道德水平幸运地得到很大的提高，人们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而轻易动用这个重磅武器，那么我们就算冲出去了；或者如现在，虽然道德水准没有提高，但我们可以延缓技术的出炉，只要不研究，那么至少可以将它的出现推迟上百年。有了这百年时间，相信道德、信念终究会帮助人类冲出死循环的。”
“我猜想，您的话都是天外来信上说的吧？”菲德尔不依不饶，还是想说服父亲改变决定，“可是，如果这封信本来就是一个圈套或者玩笑呢？”
“这封信真的源自未来，内容却绝对可信。”奎恩斩钉截铁地肯定道。
“原来，丁希说的星闪实际上是一次时间倒退？”陈野强迫自己将岳华的倩影暂时赶出脑海，方才跟得上两人思维的节奏。
“是的，一个小范围的时间倒退，只是将地月轨道内包括地球和月球的粒子回溯，虽然规模不大，但对人类来说已经足够了。”奎恩说完看了看陈野，近些天他总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脑子里装着什么其他的东西。
“从空中收到未来信息的人，是您，那么在未来激发时间场的人是谁呢？”菲德尔冷笑道，“显而易见，我们在未来得到了粒子轨道回溯计算公式——这是现在我们唯一的难关了，所以，某个人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启动了时间场，并设法将信息反馈给现在，然后宣布停止研究。这样，他就成为世界上唯一掌握时间场的人，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他变成了神。”
奎恩身体摇晃了一下，险些栽倒，他缓缓举起右手，郑重地说道：“上帝啊，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可以对着《圣经》起誓，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奎恩·霍伊尔都绝对不会私吞公式，否则就让我承受一切苦难！”
“可是克罗诺斯就像树上的一只苹果，是客观存在的，唯一的不同只是谁来采摘而已。”听到父亲发誓，菲德尔松了一口气。
“原来你一点都不了解我。”奎恩失望地摇摇头。
菲德尔冷笑着说：“我和陈野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里面了，而您却让我们放弃！”
办公室里陷入可怕的沉默。
看着父子两人僵持不下，陈野于心不忍，他不相信老师会做出独吞成果的举动来，于是插了一句：“老师说的没错，任何科学成果都是一把双刃剑，但其善恶与否要看持有者是谁。我们可否先放一下，等大家冷静下来后再来研究?”
菲德尔将信将疑地看着父亲，继续劝说道：“正如陈野所说，时间场要看掌握在谁手里，我们可以垄断这个技术，人类就不能自由发展它，这样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奎恩不经意的哆唆了一下，凛然说道：“我的理由已经足够充分的了。如果你们还有意见，可以永远保留了。”
菲德尔脸色铁青，忿忿地走出办公室。
走出很远以后，菲德尔才回过头来，见后面没人跟踪，他转了一个弯，快步走向实验中心的机房。其实他根本不相信父亲会独霸那个关键公式，刚才的言辞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既然父亲如此迂腐，相信不久就会命人来销毁所有资料的。让自己十年来的心血付之一炬？他绝对做不到，他早就想好了对策。
菲德尔顺利地从服务器里调出了项目资料，加密后开始向外网的服务器上传。看着数以TB的资料不断地流向外网，菲德尔心里很不是滋味，但除此之外又有什么办法呢？
门被推开了，陈野走了进来。
果然不出所料。菲德尔嘴角**了一下，他看看上传的进度条：10分钟，只要和陈野周旋10分钟就可以将资料全部转移完了，然后我远走高飞，你们爱怎样销毁就怎样销毁吧。他热情地和陈野打着招呼，“嗨，陈野，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陈野愣住了。
菲德尔背靠着服务器，两手一摊，故作轻松地说道：“没想到我会在这里吧。”
陈野苦笑了一下，惊呼：“不，我没想到老师说对了，你竟然真的在这里。他本来对那封信将信将疑，告诉我如果你不在机房，那么刚才的话就需从长计议；如果你在这里，就必须马上摧毁服务器。请闪开。”陈野举起了右手，手中是一把勃朗宁大威力手枪。
菲德尔懊悔不已，他咬咬牙，偷眼看了一下进度条，还有9分20秒，漫长的9分钟啊。他擦擦额头的汗水，故作镇静地说：“你开枪吧。不过，坦率地说，你真的理解我父亲的做法吗？”
“马上闪开，否则，我只能执行老师的命令了，奎恩老师告诉我，‘只管对服务器开枪，不要理会服务器上有什么，哪怕是菲德尔。’”陈野焦躁的大喊着，眼神中露出一丝困惑。
“你没有这个权力，就是我父亲，也没有。我不闪开，难道你真忍心开枪吗？”菲德尔偷眼瞄着进度条，48%，49%……
枪响了。
陈野大惊失色，自己根本就没有扣动扳机啊。他转回身，奎恩教授举着枪，枪身在微微颤抖，他淡淡说道：“优柔寡断只会断送人类的前途。现在，菲德尔，你可以闪开了。”
菲德尔左腿跪在地上，鲜血从小腿上汩汩而出，他愕然抬起头，难道父亲真的忍心对我开枪？事实如此，情何以堪？他睁大眼睛看着父亲，慈祥、风度、睿智这些环绕在父亲身边的形容词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中国人是不会玩枪的。陈，让你来，只是比我走得快，暂时拖住他而已。法律上的责任，由我全付。不过把你带入歧途，耽误了你大好的青春，我只能表示遗憾。”奎恩将枪口对准了服务器，头也不回地对陈野说道。
菲德尔发疯一般站起身，用右腿支撑着身体，全身牢牢贴在服务器上面，痛苦地争辩说：“这是我们全部的心血，教授，你真的忍心下手吗？亲情可以抛弃，这万古流芳的机会你真的能坦然放手吗？”他已经不再称呼奎恩为父亲了。
看着挺立在血泊中的儿子，奎恩眼泪终于流下来了，“我怎能忍心，可是，你的所做作所更加证明了我没有错。知道那封天外来信里写的是什么吗？我就都告诉你们吧。”
他丢给陈野一份复印件，陈野展开已经有些褶皱的白纸，低声念道：
“奎恩教授，这封信会让你惊诧不已，不过，更让你惊诧的事情还在后面呢。知道我是谁吗？我就是你，三个月之后的你。至于为什么给自己发这封信，世事难料啊。两个月后你将得到粒子轨道回溯计算公式，这个公式的发现是极其偶然也是划时代性的，你和你的两个学生获得了时间倒退的能力。
“狂喜之余，你会痛苦的发现现在的世界早就被未来人用这个技术倒转过无数次了，未来人激发出功率强悍的时间场，可作用到整个可视宇宙中的所有粒子，因此，这种大规模的粒子后退完全等效于时间倒退。意识到这个问题后，你将会痛苦不堪，为了将影响控制到最小，你不露声色地将野心勃勃的菲德尔从科研小组调到了其他地方，只带着陈野继续攻关。
“让你想不到的是，菲德尔偷走了所有的技术资料，其实你现在就该清楚，菲德尔天资聪慧、野心勃勃，除了物理外，对政治也颇感兴趣，如果给他机会，那么整个世界都会成为他的掌中之物。资料被偷以后，菲德尔消失得无影无踪，你懊悔不跌，为了赶在菲德尔行动之前制止他，你只有一个办法，吃后悔药，用这个技术回到三个月以前，悬崖勒马，不再进行此技术的研究。亡羊补牢，其时未晚。
“此刻你一定心存疑惑，既然所有粒子都在后退，那么这封信你又是怎么收到的呢？
“资料失窃以后，我斟酌再三，只有让时间退回到过去，终止克罗诺斯的研究才可能避免悲剧的发生，于是我向太空发射了一束包含此信息的强电波，这束电波将在太阳系中激**，终将被反射回地球。我们现在的能量等级本来就不高，最多只能将地月轨道内的所有粒子回溯，但这正是我想要的，只有这样才能保留这段信息。我只有这一条路了。请上帝宽恕。
“如果不出意外，我已经将地球时间倒退了三个月，此刻地球正陷于莫大的恐慌之中，但愿这恐慌是人类的最后一次。停手吧，不要遗憾，在大尺度的时间长河中，你已经成功过了，此生足矣。”
陈野轻声读完了天外来信，脑海里一片空白。
“原来如此。坦白地说，我心里的确闪出过这样的念头。”菲德尔黯然说道，“可我仍不理解，就算事态朝这个方向在发展，您也不必毁掉所有资料，更没有必要对您唯一的儿子开枪啊。”
“事情远不止于此。”奎恩痛苦地摇摇头，“通过与深空探测器标准时间比对，我们的时间实际后退了10 368 121秒。”
菲德尔想了一会儿才说道：“哦，按照信上所说，时间应该在三个月后后退，而您的计算结果证明四个月后才有人激发了时间场。可见，这封信发出后你并没有按照原计划将时间后退，你完全可根据推测得出，是我破坏了你的计划，而且极有可能下了毒手，否则你是不会给我留出一个月时间的。为了确保独吞这项技术，最后引发粒子回溯装置的人应该是我。”
“我想了很久才明白，你稍一思索就能找到答案，只可惜你的心术不正！”奎恩痛心疾首地说道。
菲德尔摇晃着站起身，将身后的服务器完全暴露给了奎恩教授，然后说道：“父亲，非常抱歉，我知错了，请原谅我吧。现在我完全理解您的做法了，这些资料让我们父子反目，是罪恶之源，必须销毁。不过请等我走到门外，您再对它开枪好吗？毕竟这是我们的心血啊。”说完话，他立刻一瘸一拐地向门外走去，嘴里还招呼着，“陈野，我需要帮助，如果不赶紧治疗，我的左腿将难保住。”
砰的一声闷响，服务器在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中火花四射，步步趋向终点的进度条应声而止。菲德尔没有回头，脚步更快了——枪声再度响起。他浑身一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膛，心脏处鲜血喷涌而出，他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菲德尔悲哀地看着父亲，伤心地问道：“你真要置我于死地？”
奎恩看了看血泊中的儿子，哐当一声手枪落在地上，他步履蹒跚地挪到菲德尔身边，一把抱住他失声痛哭，“菲德尔，是你逼我这样做的。”
陈野目瞪口呆地看着曾经慈祥无比的老师，怎么也不明白他竟能下此毒手。菲德尔惨笑一声，正色说道：“陈野，教授没有错，站在他的立场上，我的确不能活在人世了。从这里到门口的十几步，本来就是我一生中最凶险的旅程。”
陈野茫然无助，不解的问：“可是你已经向教授道歉了。”
“善良既是你的优点，也是你的缺点。”菲德尔躺在父亲的怀里，自负地说，“服务器里面的资料已经没有意义了，粒子轨道回溯计算公式一定被我用某种形式带回到了现在。对我来说，当务之急，就是找到隐藏在某个角落里的那个关键公式，找到以后，世界就是我的了，所以，只要我走出这间屋子，我就胜利了。可对于教授来说，却恰恰相反，我不死，世界将永无宁日。”
他脸色苍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转头对教授说道：“其实，人是群居动物，本来就需要领袖，如果我真的能够一呼百应，又有什么不好呢？我自信会把人类带入一个美丽的新时代。这一枪打在我身上，却嵌入你的心里，你将终生受到良心的谴责。不要忘记，你的所作所为都建立在一个假设和猜测的出发点上，退一步讲，就算我的未来真会如此，可此刻看来，我依然是无辜的——你舍得杀掉一个出生时携带暴力基因的孩子吗？”
奎恩泪如雨下，痛心疾首地说道：“菲德尔，我注定是要下地狱的，你诅咒我吧。”
菲德尔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慢慢合上了双眼——猛然，他挣扎着翻身坐起，心有不甘地说道：“不，不能让您遗恨余生，毕竟，我姓霍伊尔。您必须找到藏起来的那个公式，这样您才会良心稍安。”他快速叨念着，生怕时间不够用，“设身处地想一下，我会怎样隐藏它呢？此刻我已经完全掌握了关键公式，粒子回溯后，地球万物包括我自己都将重新组合回到过去，安全，什么地方最安全呢？哦，战神玛尔斯，我们父子的最爱，而且时间场鞭长莫及。我会打着做实验的旗号联系NASA，利用火星车在火星角落里凿出一个巨大的印记，对，麦田怪圈那样的印记，这个印记将公式用密码的方式暗藏在其中……”
“孩子，如果你早点回头该有多好。”奎恩泪如雨下，悲伤地说道。
“不，我根本没有回头，我只是想为父亲做最后一件事情而已……，这句话耗干了菲德尔体内最后一丝力气，他再也坚持不住了，软绵绵地瘫倒在血泊中。
接下来的时间里，奎恩和陈野夜以继日地用天文望远镜搜索着火星的每个角落。功夫不负苦心人，地毯式的搜索最终有了结果，他们在奥林帕斯山上找到一个报废的火星车，火星车旁边就是一个莫名其妙的符号。
奎恩轻拍爱徒的肩膀，语气凝重地说道：“不是不信任你，而是此事事关重大，不想再把你拖下水了，我必须独自破解。”
陈野点点头，他知道老师的苦衷，顺从地到休息室去等候，顺便给岳华发了一条短信，“再过几天就能和你相聚啦，工作实在太忙了，你先用意念暴打我一顿吧。”岳华的职业是记者，他不能将几天来发生的事情全盘托出，相信岳华一定会理解的。
没有花费多长时间，奎恩就轻松破解了这个凹凸相间的符号，解密后的信息还是一封长信，长信的第一句话便是：“没人能抵抗如此完美的公式……”
原来，信息仍是奎恩留下的！三个月后奎恩正要启动装置的时候，菲德尔的确袭击了启动装置并伤害了他，恰巧陈野赶到，做贼心虚的菲德尔才落荒而逃。
此时，大难不死的奎恩改变了想法，那个完美无缺的公式让他百转千回，思前想后，他给自己找到了理由：自己没有野心，又有很强的自制力，不会为了私事而影响人类的发展。如果将公式带到过去而不让两个学生接触，不就一举两得了吗？既不暴殓天物，又能保世间太平。可怎样留下公式呢？电波信号虽能传递信息，可毕竟不能久存，他要长久地保留信息。英雄所见略同，最后他也想到了NASA的火星车。他和NASA取得了联系，说实验需要在火星岩石上凿一个巨大的图案，鉴于他的威望，这个要求很快便被批准了。
火星车在奥林帕斯山上整整凿了半个月的时间才完成了工作。奎恩要求陈野立刻启动装置，惟命是从的陈野报告说菲德尔破坏的设备还需几天才能完全修复。整整一个月后，陈野才按照老师的要求启动了装置。
信息的最后，就是那个让人抓狂不已的公式。
奎恩感到阵阵眩晕，菲德尔临死前的表情又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他的眼睛模糊了，看不清那条公式。或许，这就是上帝的安排，不看就是对上帝的亵渎。他咬咬牙，擦擦眼睛——血流满面的菲德尔清晰地出现了在自己眼前，嘲笑地看着父亲，讥讽道：“父亲，难道您的自制力真比我强吗？”
奎恩整个身体僵直在原地，他猛然抄起椅子将电脑显示器砸的稀烂，然后平静地给陈野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那个公式是撒旦，能够将任何人都变成魔鬼，停顿了一下他又说道：“除了那个公式，解密后的资料我稍后会全部发给你，你会明白一切的。”
电话里老师悲凉的声音一下子把他拉回到了现实，陈野放下电话，直觉告诉他要有大事发生，现在马上要赶到老师身边——实验室的方向传来巨响，顺声望去，一蓬浮现着撒旦笑脸的蘑菇云正向天空急速蔓延着，蘑菇云的下方，除了烟尘，只剩瓦砾。
忙完老师的后事，陈野抽空打开了解密文件，原来德高望重的老师也抵不住魔鬼公式的**。陈野呆立良久，任凭奎恩的音容笑貌在脑海里时隐时现，当个体获得了超越时代的力量后，迟早都会因私欲影响整个人类的发展进程的，没有人可以例外。
让陈野郁闷的是，从资料中可以推测出，未来的自己依然会忙得不可开交，估计还是不能抽出时间来和岳华相聚，天啊，这是我做出来的事情吗？10 368 121秒，整整四个月的时间我都没有去陪她！
10 368 121秒？这个数字让他有一种特别熟悉的感觉，和岳华在一起的时候，他发明了一种信息传递的小游戏，后来他就经常用到这样的数字。
他思考了一会儿，习惯性地将数字输到电脑里，根据以前的规则，先开平方，哦，真的得到了一个无理数，然后将奇数转化成1、偶数转化成0，一串二进制代码立马出现在眼前，将二进制代码编译后，一行中文文字显示在屏幕上。怪不得自己没按老师的要求立即启动装置啊，原来在等一个精确的时间。陈野擦擦额头不断渗出的冷汗，硬着头皮看去：
不要沉浸于克罗诺斯中，7月18日岳华邀你时，无论如何，你都必须要去，而且必须记得，那是你们初识的纪念日，否则，玉人必将离你而去，切记，切记！
文字后面，是一串冰冷简洁的公式，恰如暗夜中飘忽不定的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