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托瓦亚尼卡

规则十四:曲而必折之。

第二天是周六,也是“净血行动”的日子。

伊拉利奥静静地坐在那里,注视着乡间小道从下方经过,坑坑洼洼,杂草丛生。我也跟他一样,看着下面**的砖房。平坦的屋顶上伸出一支支金属棒,这些房屋仿佛腐烂的牙齿,散落在彭丁湿地的平原上。

随着我们距离环城公路越来越远,耕地变得不那么荒芜,山坡上开满彩色的菊苣花。永恒之城周围的野草地里有许多人类制造的垃圾与污物,也有成群的绵羊在吃草。

地平线上,我们已经能看到卡塔角海滩。那是一片沙质沼泽,一丛丛低矮的橡树正努力地试图挺直腰杆。转眼间,我们已经来到海滩上方。

海面上飘**着若干风筝。沙滩上有几个父亲正在收线,因为孩子们把风筝一直放到了沙丘后面。

*

我们降落在一片修剪整齐的草坪上,那里有个巨大的白色H标志。头顶上方的直升机桨叶停止了转动。这是个好兆头,因为我们已平安落地,即将展开行动。

你要是从没参加过此类聚会,就无法体会我和伊拉利奥的感受,也不明白这种跨越界限的行为会带来多大冲击。别担心,我对逃税者没有太多共情。这是一次个人的胜利。

年轻时,那些地方一直拒绝我进入。所有地方,你懂的,那些夜店。卫城?经理人?歇斯底里?吹笛手?杰奎琳夫人?毒药?你也许见过里面什么样,但我没有,从来没有。因为我从来都不在宾客名单内。因为我不认识保镖和公关,无法在店门口报出有用的人名。因为即使我嘴里叼着一大捆钱,他们也不放我进去。

我一直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也许为了给那些奢华会所增添神秘感,我被划入某种“固定配额”,是不受欢迎的人。也许我看起来就像个理应被排除在高档场所之外的下等人。

每个周五或周六的夜晚,我的希望都会一头撞上肌肉虬结的肉山,那些光头肥佬总是理直气壮地让我滚一边去,一周复一周,毫无例外。

最后,面对无数次拒绝,我放弃了。我的鼻子做过手术,但那不是为美容,而是在迪厅外的一次斗殴中被打断了。

也许每个人都有过一点类似的经历……只有宾客名单上的人例外。我不想显得太无聊,但他们不明白,在经历过那许多令人恼怒的无视之后,踏入会场的大门意味着什么。

年轻时,这种事能让你怒火中烧。我的名字跟多米尼古拉、尚塔尔、奥德利、塞巴斯蒂安之类的富家子弟放在一起也不算难看,但他们是居住在帕里奥利区的上等罗马人,或者来自第里雅斯特、卡米卢奇亚、普拉蒂等高尚社区。

这一次,我们如愿以偿。我们的出现非常合理。更有甚者,我们还带来了一点点规矩,因为这群家伙最多也就是断断续续地纳几次税而已。

艾莫里从紧急服务部门借了一架直升机,把我们送到托瓦亚尼卡的小直升机坪,就在卡塔帕诺租用的建筑物门口。

无论姓甚名谁,如此公然滥用国有交通工具总能让当事者显得位高权重。这大概是许多甚至大多数意大利人所渴望的,包括那些当面假装不屑背地里却羡慕得要死的人,也包括那些一边义愤填膺一边却继续逃税的人。

小卡塔帕诺即将加入天主教社群,在这样的聚会中,我们最起码应该礼貌地从正门进入。

我们向保安出示邀请函,那两个像大猩猩一样魁梧的家伙怀疑地看着我和同事。按照请柬上的要求,伊拉利奥把装有白老鼠的盒子递给第二个保镖。我们也报上真实姓名,艾伦·寇斯塔和伊拉利奥·文图拉。请柬上用精美的字体印着我们的名字,但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大猩猩跟血暴组一样等级分明。马基奥说,他们不是士兵,但军人是他们向往的目标,这就足以让他们把服从看作一项重要的价值。然而谨慎也一样。他们对核查的结果不太满意,大猩猩一号打开对讲机。

“基诺,能不能帮我查一下这两个名字?”

以我在豪华场所门外排队的经验,最好的方法是不要干预或争辩。必须让大猩猩一号感觉自己是老大。你得显得非常非常卑微,接受他的宽宏大量。这跟邀请、名片、公正之类的没关系,只有手中的权力才是推动剧情的关键。

在等待基诺确认我们的身份期间,我偷偷瞟了一眼来宾名单,发现都是些听起来相当高贵的名字。

比如西罗·鲁莫洛,此人又被称作“善变的爱人”,因为他可以迅速爱上一种政治倾向,然后在同一个议会周期内改变效忠的阵营。再往下一点有托马索·卡斯塔尼亚,来自蒙蒂区,是一名法官,据媒体记载,他曾经“斩首”多个犯罪组织,敬重他的人称他为“正义大法官”。

随着时间的流逝,基诺依然没有回复。我们被带到一边,让没有信誉或身份问题的人先进入别墅。我不想显得太焦躁。他们也许不知道,但我在努力思考。

是不是我们的着装让大猩猩一号产生怀疑?但我甚至已经得到贡熙妲的认可。我们一起去迪赛尔专卖店购物。好吧,其实她的建议是大卫·赛德勒或先驰这种时尚品牌,不过我一向不喜欢格子和条纹衬衫。世界是歪斜扭曲的,充满稀奇古怪的形状。把所有服装都限定在某几种款式之内有什么意义呢?睁眼瞧一瞧,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随便走进一家罗马的衬衫店,询问有没有以下类型之外的服装:

单色。

条纹(无论粗细、颜色,只要是条纹就行)。格子(同上)。

他们看着你的眼神就好像你要的是一件人皮衣服。

“没问题,盖塔诺。客人可以进。他们的邀请是卢西奥亲自批准的。”

我们得感谢艾莫里的长臂助力,不然就会被踢到旁蒂纳大街的马路边去。盖塔诺一边交还请柬,一边皱起眉头凝视了我们一阵。最后,他挪到一旁,让我们进去。

于是,我们来到了卡塔帕诺巨龙的肚子里。我们四处走动,以便熟悉方位,伸展腿脚,并跟上流社会的人物打成一片。我们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是两辆看起来像是军用的大型两栖车,类似于悍马。别墅前面的车库里还停着若干越野车,窗户都黑乎乎的。我能嗅到一股腐臭,那是我最敏感的气味,亦即政客的气味。

“所以艾伦,咱们喝一杯怎么样,你觉得呢?”

伊拉利奥像弹簧一样绷得紧紧的。我不知道他的兴奋是因为参加聚会,还是因为我们即将给卡塔帕诺带来一个惊喜。

“同意,好主意。不过咱们得待在一起。”

有人在天鹅绒般的草坪上打高尔夫。在我看来,打高尔夫球的人跟大街上玩弹珠的孩子没有差别,他们手里握着形状与价格各异的球杆在草地上行走,但道理是一样的,都是戴着时髦的帽子在阳光下玩耍。我的意思是,假如他们想要散个步,就不该用那种可笑的残疾人小车。

我的同事拦住一名侍者,抓了两杯曼哈顿鸡尾酒。

“先悠着点儿?”

“你看着办吧,伙计。”

伊拉利奥一口吞下他的酒,就好像那是血餐店的饮料。他拽住侍者的衣袖又拿了一杯,脸上堆满那常年不散的笑容:绿色的眼睛,一张大嘴里布满歪歪扭扭的牙齿。

对面的泳池上方的舞台上,一个全女子组合正在表演俗套的曲目,从流行到摇滚,周而复始。

歌曲竞标让贵宾们兴奋起来。规则是这样的:每张餐桌上都有一份歌单,类似于菜单,贵宾们可以选择竞标哪一首。竞价最高者决定乐队表演的下一首曲目。

此刻,她们正在演唱理查德·科西安提的怀旧经典。

我稍加留意后又发现,卡塔帕诺这条狡猾的老狗为逗儿子开心,还雇了一支叫作“小吸血鬼”的乐队。那是一群充满煽动性的青春期无脑少年,即便是表演催人泪下的情歌或者缓慢的抒情曲,也能像魔鬼附身一样疯狂地抽搐跺脚。

我们决定到露台上去。太阳正慢慢沉入托瓦亚尼卡海滩的波浪中。我的曼哈顿酒随着暮光一起消失了。

“我再去要一杯,在这儿等我。”

伊拉利奥和我的比分已经是2:1,而他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太阳下山后,数十支火把照亮了会场。

下方不远处有个生态游泳池,它就像池塘,布满水生植物和邮购来的小动物。池塘旁边的豪华露天餐厅里,我认出许多演员、歌手、记者和足球运动员的面孔,他们正就着盘子里各种口味的通心粉和肉皮菊苣炖豆子聊天。这群人心满意足地填饱了肚子,正等着在右边的舞池里露一手漂亮的迪斯科舞步。萨尔瓦多·帕奥莱蒂朝我举起酒杯,他是修建马尔诺姆堡住宅区的承包商。我靠,伪装起作用了。在这里,人们相互举杯致意,以确保不会错过任何重要人物,也能让自己感觉身处友好的氛围之中。

“我终于进来了……嘿,看到那两个了吗?”

伊拉利奥朝两名模特努了努下巴。一个满脸通红的俄国醉汉正在讲无聊的笑话,而那两名辣妹显然已陷入一种癫狂状态,毫无羞耻地假装放声大笑。

“别惹事,咱们来找的是另一种乐子。”

“对,但如果我能要到电话号码……我的意思是以后……”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伙计……该去找咱们的东道主了,我哪儿都没见着他。”

通过专心观察,我们发现了一些有趣的细节,比如不管部部长朱利奥·皮奥万正在爱抚一个穿迷你裙和渔网袜的丰满女侍者。

关键是,这份工作干久了,你的心肠会变硬。这是个很自然的过程,就跟逃避血税的人会变得精明一样,无可避免,毫无悬念。这些人之所以逃避血税是因为他们认为这种责任与自己无关,并可以通过转移账户、曲解法令,或者各种创新的方法来慰藉自己的良心。这些人如此肆无忌惮是因为他们真心相信,那是属于自己的权力,他们与现实世界是隔绝的。充满恶习与腐臭的富人可以逃避责任,而我们却需要为此付出代价。

不过今天得改一改了。

我点起一支不带过滤嘴的卷烟,这东西能令人心情愉快。泳池边有几个肥胖的小崽子,完全不知忸怩为何物。他们对未来的罪行毫无羞愧。不过也不怪他们,我的意思是,看看他们的榜样:父亲的大肚腩在亚麻衬衫底下颤动,母亲套着大码裙装—在她们那个时代,女人肥胖的身材并不代表毫无掩饰、近乎厌世的自大,而是财富的标志。

作为制造血液的原料,这些脂肪让我感到颇为不悦。它们是经年累月通过逃税积累起来的。我心中升起一股危险的怒气,同时也对这群人充满怜悯。我的鼻子有点痒,鲨鱼闯进鱼贩市场的感觉又回来了。

“你觉得呢,咱们开始行动?”

“等等……再稍微等一下。我正玩得高兴。”

三杯曼哈顿下肚,伊拉利奥有点飘了。他也许得用粗一点的针头才能扎中血管,比如“矛尖”或者“杀手”。

“够了,我去拿工具。你别再喝了。”

在别墅后面,一名侍者把我拉到一边,打开一个橱柜,里面有两只MT67F,还有我们的专业工具和艾莫里授权执行“净血行动”的文件。为避免在宾客中制造恐慌,我们的袋子经过精心伪装,就像是普通冰盒。

“谢谢,马里奥,干得漂亮。贴纸很酷。”

“那来自迪奥塔勒维的餐馆,他是本次行动的赞助人。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资助我们。卡塔帕诺欠了他许多债,吃饭从来不付账。”

“真没想到……”

我朝他挤挤眼,然后离开了。于是那侍者继续回去准备三明治,把一颗颗橄榄插到鸡尾酒的牙签上。相对于享受开胃酒的人群,他是另外一种存在。

我刚转过墙角,便听到一阵刺耳的声响。我发现原本情绪激昂的小吸血鬼乐队降低了音量,他们的歌声已沦为断断续续的背景音,而伊拉利奥手执话筒,正在高唱《但天空依然是蓝色》。他这叫唱歌?这是在糟蹋曲子!我把工具袋留在桌子底下,赶紧跑过去。

梦到百万巨款的人,赌博的人,

操控绳线的人,假扮印第安族的人,

农场工人,清扫庭院的人,

偷窃的人,打架的人,告密的人,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但天空依然是蓝色,哦,哦,哦,哦,但天空依然是蓝色,哦,哦,哦,哦……

伊拉利奥高声吆喝着“哦,哦,哦”。所有人都转头望向露台,惊讶得目瞪口呆。最后,他摆出一个类似人偶的戏剧造型以结束表演,仿佛是巅峰时期的西亚皮(1)或者雷纳托·杰罗(2)。

不可思议的是,在一阵紧张的沉默之后,全场竟然响起一轮掌声,给伊拉利奥拙劣的表演画上句号。哈!他们知道如何配合。但我不管,音乐应该受到尊重。听到吉米·亨德里克斯独奏《生不逢时》,你不可能无动于衷。

总之,我一边将他拖下舞台,一边朝着众人露出万能的微笑。对,是的,我的同事是个尚未被发现的天才……不过他永远不会被发现,因为我打算杀了他。

“你他妈在想什么呢,伊拉!?这是咱们职业生涯中最重要的一天,你却在所有人面前现丑……”

“里诺,艾伦……里诺一直是我的最爱。他是个天才!”

幸亏派对的欢愉气氛让我们不至于显得太突兀,也没有引起保安注意。他们戴着耳机和墨镜,一直在宾客中间转来转去。

接着,我看到有人朝我挥舞胳膊,原来是性感火辣的贡熙妲。我早上刮了胡子,不知道她是怎么认出我的。一定是通过衣服,毕竟她帮我缝了裤腿边,又改短了袖子。迪赛尔专卖店要收85欧裁剪费,于是贡熙妲一把抓过衣服,塞进自己包里。

“真是疯了。”我的性感主妇说道。

最后,我们终于开始处理核心问题。别墅右侧,贵宾的密度急剧上升,可能是因为陪侍更加集中,也可能是因为卡塔帕诺本人的吸引力。

我给了我的姑娘一个拥抱,并把她介绍给伊拉利奥。他露出傻乎乎的笑容,她皱起眉头。他们彼此无视,这正合我意。接着,贡熙妲转过身,把脑袋靠在我胸口,露出厌恶的表情。

“那儿,艾伦……我没法看。”

眼前的场景的确需要坚强的肠胃。毕竟大家已经吃下许多牛肚、大蒜、橄榄油、辣椒、炖牛尾和甜椒鸡。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我们要带老鼠。

卡塔帕诺的密友们站在一个笼子旁。这是他最忠诚、最信赖的小圈子。有个孩子站在黄色坐墩上,正是卡塔帕诺的儿子瓦莱利奥·马西莫。他把老鼠直接喂进一条巨蟒张开的大嘴里。那条蛇盘成一堆,占据的面积跟我的客厅差不多大,包括厨房区域。十只老鼠逐一消失。

“很好,瓦莱利奥。赠予饥饿者食物,汝可受洗为基督徒。”

一名老妇人口吐基督箴言。卢克蕾西亚·路易莎·卡塔帕诺就像个浑身涂满防腐油的女巫。据说她曾向语言治疗师学习如何消除大舌音,但对结果不太满意,又不愿费劲练习发音,于是就去动了个手术,削弱口腔肌肉的力量,以便获得“自然”的贵族口音。

经过筛选的人群缓缓走向礼拜堂,一名牧师正在为仪式做准备,倒出一杯卡斯泰利红酒。那不是别人,正是咱们的老朋友佩济大主教,脸色略有点苍白,但比在双子医院抽血的时候更加精神。

我在人群中找到了今年的血税目标。更确切地说,是在一个婀娜的红发女郎和一个瘦削的栗发女郎身旁发现了他:卢西奥·萨吉欧·卡塔帕诺。

最近几个月来,我们对他逃避血税的灰色手段进行反复核查,最终构建出一个数据模型。这一简单的表达形式揭示出他的巨量开支。

由此,我们得以重建他的资金流向,包括每一个细节。有了这些基本证据,我们便能确定血税局的损失,并推算出应当征收的血量。不用说,卡塔帕诺此刻应该被绑在雷比比亚监狱的抽血机上,而不是来托瓦亚尼卡开派对。这跟安妮莎的情况不同,她的漏缴额已经回流到乞血者的血液循环中,增加了他们的应缴税额。然而他至少已连续五年全额逃税。

我一直亲自追踪此案。我了解卡塔帕诺的消费品类和消费量。因为我每周都派吉卜赛人去翻他家附近的每一个垃圾箱,分析流入和流出的物品。要调查一个人的罪行,最好的办法就是了解他的习惯。我现在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卡塔帕诺的血液需要好好清洗一番。

“我要进去听弥撒了,艾伦。”

“咱们等一下在这里找个地方碰面。”

贡熙妲回到她的朋友们那里去了。我们在礼拜堂外面徘徊等待。

要参加仪式,你得在另一张更加严格的名单上。进入礼拜堂之前,宾客们必须往一只标注着“慈善捐款”的大罐子里投钱,罐子底下还写着:

给我们的兄弟

也不知道这“兄弟”指的是雇佣兵还是传教士。

13号针头外号叫作“喷嘴”,看上去十分可怕,假如能把它插进卡塔帕诺体内,刺入他那从来不曾被扎透过的血管,让鲜血飞溅到侍者身上,那感觉一定很棒。这才是真正的慈善。

扩音喇叭里开始播送弥撒,响亮而清晰。

瓦莱利奥·马西莫已将近11岁,受洗礼有点晚。在布道过程中,佩济大主教抓住每一次机会强调,加入上帝的羊群从来都不嫌迟。

事实上,卡塔帕诺曾向佩济大主教坦白,想等到瓦莱利奥·马西莫完全理解自己的选择,能够全身心投入天主教信仰时,才让他受洗。

这番精彩的演讲几乎让我想要退教。不知道教会是否提供终止信仰的仪式,也许某个萨满巫师正准备抓住机会,开展这项有创意的业务。

别墅的另一头,小吸血鬼乐队又开始表演,这一回是《罗马今夜别扫兴》,气氛显得比较慵懒。这是罗马民谣风的最高境界。贵宾们站起身,成双结对地搂抱在一起摇摆,深情地凝视着对方的眼睛,温暖的氛围达到了顶峰。

没人可以抵抗第勒尼安海妖的歌声。假如换作我,会给他们听听同样摄人心魂的警笛。

伊拉利奥又想拦截一名侍者,我赶紧拉住他的胳膊。

“你要去哪儿?时间快到了。”

他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我是说,你看到那些家伙了吗?全都像是别人的镜像,而且数量众多。同样的品位,同样的姿势,同样的心态。我猜就算用针筒威胁,也无法让他们改变。逃税就像是流脓的伤口,我们最终不得不忍受。”

伊拉利奥的嘴就像是会拉肚子,每隔一段时间就冒出一串白痴言论,而当他喝醉的时候尤其糟糕。

“你去忍受吧,我宁愿除掉它。”

*

侍者已经全部就位。蛋糕即将上桌,刀叉相碰的声音简直震耳欲聋。

我和伊拉利奥巧妙地从两侧包抄,堵住卡塔帕诺。我俩由大宴会桌两边分别向中间会合,在此过程中,又与一名寻求关注的贵宾说笑寒暄了几句。

最后,我们来到桌首,把卢西奥·萨吉欧夹在中间。他腆着大肚子,发际线后退,卷曲的头发一直垂到脖子,仿佛是尼禄的漫画像,不过假如你觉得这样的类比太抬举他了,那就是像吉亚尼·德·米切利斯(3)。

我俯身凑过去,问他是否收到征血处的短信或电邮。在正式通知之后,往往有人登门拜访,甚至来做血液检查。

他那种“我不在乎”的态度不是个很好的开头。他摆了摆手,仿佛我只是个招人烦的瘾君子或者邋遢的卖花小贩。卡塔帕诺继续大口吞咽食物,几乎连喘气的工夫都没有,还时不时用双手捧一捧肚子。他吃太撑了……跟周围的食客一样,这个狡诈的家伙完全沉浸在自我之中。

“我们代表艾莫里·西拉基来这儿,你还记得他吧?”

我不想被迫搜查整栋别墅。他的交易很隐秘,凭借在三届政府中建立的人脉,他处于一张保护网中。由于人们的刻意遗漏与沉默,我们也许得在这里忙一整个夏天。

伊拉利奥叉开双腿,以免摇晃得太厉害。看样子他对这一方案并不太抵触。

“是我让你们进来的……你们真以为我傻吗?艾莫里是我的老朋友。实际上,我以为他会亲自过来。不过对我来说都一样。但既然他派你们来,那你们就代替他好好享乐吧。”

我心想,假如把紫色的“喷嘴”插进他的颈静脉,抽拉活塞,他还能不能继续巧舌如簧。

“也许我没解释清楚。艾莫里派我们来是要给你传个信。”

他吃了一惊,黄绿色的面条从嘴里滑落。他的自信之上多了一层愤怒。

“这狗娘养的臭小子……!”

他终于意识到,我们不是来做客的,也不是在摇尾乞怜。

“没必要这么激动。”

我们早就知道,卡塔帕诺会挣扎抵抗。我们早就知道,他会往我们脚下撒玻璃碴,试图扰乱我们的步伐。

“我们想和平解决问题。我们是税务人员,跟你一样,都属于公务员,需要向国家负责。”

他站起身,气势汹汹地面对着我。他意图与我对峙,仿佛要把我的脸刻印在记忆中。他得踮起脚尖才行。我示意他跟我来,一对一单独解决问题。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燃后吸了一口,嘴角喷出一缕白雾。他朝身边一名叫作亚历桑德罗·马西亚的随从比了个手势,表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这个亚历桑德罗在我们的黑名单上也已经许多年了。

“你们这些家伙一文不值……艾莫里为什么不自己来呢,嗯?他不敢在白天露面吗?我就跟初雪一样干净,他知道的。你们这些该死的吸血蚂蝗什么都不懂。”

卡塔帕诺认为自己像初雪一样干净,而且是在罗马,这似乎有点不可信。不管怎样,为避免麻烦,我得向他解释清楚,我的行为是合法的。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乞讨。

“听着,城里的广告牌上贴满了你的脸。我可以确定,你从没来过征血处报税,一次都没有。我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伊拉利奥在数米外挡住其他宾客。他礼貌地请求大家坐下,不要乱动,不要惹麻烦。不管愿不愿意,人们都乖乖遵从他的指示。

我掏出文件,伸到卡塔帕诺鼻子底下。他又显得很恼火,躲向一边。他揪住我的衬衫,想了想又松开手,搭到我胳膊上,仿佛我俩是共进午餐的好友。

“你知道吗?你是个白痴。那些海报是我和艾莫里一起设计的,而且是我出的钱。你最好在我真的生气之前赶紧离开。你们这些扎针狂人毁了我的派对。”

哦,真该死!处理经济和政治问题的手法既不是无限的,也并不神秘,然而其影响却无法预见。

这两个卑鄙的混蛋早就在互相勾结。天知道他们的秘密同盟已经有多长时间了。出于某种原因,艾莫里显然决定与卡塔帕诺再次合作。这就是我们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传递的信息。

所以,现在怎么办?

(1) 乔瓦尼·西亚皮,意大利流行歌手,活跃于20世纪80年代早期。

(2) 意大利歌手,音乐制作人,舞蹈演员。

(3) 意大利政治家,意大利社会党的重要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