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吾的奋斗》是影像书，那些灰暗的迷离的光线将以上所述表现出来，不加修饰和遮掩。李川能直接看到监工展现出来的最猥琐和恶心的一面。
“看到没有？这是你们人类的行为。”翳鬼把屏幕关闭，全息景象顿时如长鲸吸水般被收拢进摄像头里，“在你们所有的书籍里，坎塔人都是穷凶恶极，无所不为。但真正做出最卑劣行为的，还是你们——因为你们是我们的创造者。”
“创造……”尽管这一点在《吾的奋斗》里有所提及，但听到翳鬼这么说，李川还是难以置信，“人类联盟最大的威胁，曾经就要灭绝整个人类种族的坎塔人——是我们一手创造出来的？”
“哼！当初为了开拓版图，把一颗颗原始行星改造成人类宜居星球，我们付出了多少血汗。星球改造之初，环境艰难，以你们脆弱的身体，根本适应不了。所以当时的参议员提案，创造能够适应极端环境的改造者——生化人、兽化人和机械人，就这么被成批成批制造出来了。我们在风暴里，在射线里，在高压高重力里，在你见不到更想象不到的环境里一点点劳作，让气候变得适宜，让天气变得温顺，等一切改造完成后，你们才进驻，享受所有的成果。而我们，被驱赶到下一个未开发星球，继续流血，流汗——我们从不流泪。”
面对翳鬼狰狞的嘴脸，听着他近乎疯狂的话语，李川无言以对。他相信翳鬼说的话——以目前的形势，翳鬼完全没有必要撒谎——但这些事情被联盟议员掩盖，在几百年的岁月里凋零，真相猛然展露在他面前，其丑恶，其血腥，让他一时间有些窒息。
翳鬼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所以，联盟版图以绿点标注出的可居住行星，其实应该改成红色！因为，那些航线是我们用尸体铺就而成，那些星球是用血染红的。我们要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你不会得逞的。”
“哼，等着瞧吧。把你的手拿回去，兽化部就会臣服于大皇帝，整个帝国的军力会空前强大。战火重燃，你们一个都逃不掉。”翳鬼说完，挥挥手，不再理李川。
LW31正战战兢兢地修理控制台，感觉到背后翳鬼的靠近，连忙说：“就快……就快修好了。”
“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好……”LW31把最后一条线路校核完成，三条细细的腿舒展开来，“终于修好了。我们可以走了。”
“启动飞船。”
LW31输入指令，“嗡”，飞船猛地一震，接着缓缓离地，悬浮在空中。飞船外，四周的草木都在离子流的喷发下纷纷枯萎伏倒，一个规则的圆形空地出现了。
翳鬼扭头看着李川，不屑地说：“同你的星球说声再见吧——说永别吧。你再也不会见到这颗该死——”
“砰！”
巨大的爆炸声传来，飞船一阵抖动，几个人都被巨大的气流裹挟起来，撞到墙壁上。飞船轰然落地，溅起一大片草木灰。
两个人影，出现在飞船被炸出的洞口外。
“又是你们！”翳鬼咬着牙来回磨吮，寒声说道。
斯科特扔掉已经发射了的中型烈粒子炮筒，拍拍手，对身旁的凯瑟琳说：“幸好还来得及。”
“那当然，我们的追踪水平可没有像我们的感情一样下降。”
“放心，等处理完这个家伙，就把我们失去的感情补回来。”
凯瑟琳皱皱鼻子，想了想说：“那就再给你一个机会吧。”
看着他们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翳鬼的怒火在心里熊熊燃起，低头对吓得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LW31说：“给我手套。”
LW31探头看了一眼并肩站在外面的两个人类，“咔”，身体弹出一个支架，上面挂着一双白色手套。它用细脚挑起一只，胆怯地走到翳鬼脚边，顺着腿爬上去，把手套送到他肩头。
翳鬼抓过手套，手嘴并用，把手套戴到仅剩的左手上。他的手指缓缓错动，筋骨噼啪作响，久违的战斗欲逐渐由手传递至全身。
翳鬼扬起冷笑，抓住肩头的LW31，手掌握紧。在他巨大的握力下，LW31感觉身体发出了吱吱的声音，似乎元件都承受不住了，它无力地扭动三条细腿，像一只绝望的青蛙。
“现在，你们要为刚才的举动付出代价。”翳鬼说着，把LW31扔到墙角，两腿猛地发力，闪电般向洞口外的人类冲过去。
外面，群星闪烁，翳鬼恐怖的速度和体型撞碎了星光。
斯科特和凯瑟琳互看一眼，两条人影各向两边闪开，同时掏出枪，砰砰砰地向翳鬼射击。
在这种高速下，要命中一个人很难，斯科特凭本能射击，并且凭本能感觉到有几枪还是射进了翳鬼的身体。星光下，几朵血色鲜花盛开又凋零。
但他还是低估了翳鬼的速度。一看到他们向两边闪避，翳鬼就果断地放弃了凯瑟琳，转而扑向他。他才见到血光，来不及欣喜，便感觉到右脚被一只粗粝的手掌抓住，巨力袭来，他的身体被强行改变轨迹，随着那只手掌打转，狠狠地摔在地面上。
“砰”，一大片草木灰扬起，在星辰照耀下闪烁着点点碎光。
斯科特喷出一口血，给这个已经流够了血的夜晚再添了一抹艳红。
“你毁了我的飞船，你毁了我的任务！”翳鬼说，声音像星光凝成的刀子一样刺进斯科特耳朵里，十分难受，“死亡也不能赎回你的罪孽！”
他转身，拖着斯科特的脚，往飞船里走。
“你马上就会见识到，求死不能是什么感觉了。”
斯科特被拖着，嘴边的血在地上淌出诡异的红线。他的力气正在迅速流失，但即使是全盛时期，恐怕也难以挣脱翳鬼的手掌。
“砰砰”，两声枪响，翳鬼的后肩被打出两个血洞。他缓缓转身，阴冷的目光落在背后举枪的凯瑟琳身上，说：“别急，你先等一会儿。等我处理完这个家伙，再来好好关照你。放心，你会有跟他不一样的待遇的。”
他继续拖着斯科特，丝毫不把身后的凯瑟琳放在心上。但走了几步，他突然踉跄起来，手开始抖，连斯科特的脚也抓不住了。他的手伸向后肩——在那里，血洞正在慢慢扩大，而不是他意料中的快速愈合。
“你……你的子弹有毒？”翳鬼指着凯瑟琳，手指颤抖，脸上一阵白一阵红。
凯瑟琳优雅地把枪口上的袅袅青烟吹去，嫣然一笑，说：“看不起女人的代价，可是相当严重哦。如果你了解我的外号是‘病毒’，你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惊讶了。”
“‘病毒’？”
“是的呢。射进你体内的子弹，是由无数纳米机器人组成的，它们是专为攻击心脏研发的。”凯瑟琳迈动步子，两条腿在紧身裤的包裹下显得修长而浑圆，“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纳米毒已经潜进你的血管里，向你的心脏进发。很快，你的心脏就会被啃噬一空，你的供血功能彻底失效，你的力气流失殆尽，你的呼吸离你而去……”
随着她的话语，翳鬼身体的颤抖越来越剧烈，几乎站立不稳。凯瑟琳笑意盈盈，一步一步走近，她的每一下脚步声都像是鼓点一样敲击在翳鬼的身体上，纳米毒正在迅速涌向他的胸膛，他跪在地上，以手撑地，额头上汗如雨落，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斯科特见大势已定，挣扎着爬起来，走向李川。“放心，”他伸出手，“这里已经安全了，跟我们走吧。”
李川爬起来，夜风从洞口吹进来，让他裹在薄薄睡衣里的身体有些寒凉。他缩着肩膀跟斯科特一起走向外面，路过翳鬼的时候，看到他庞大的身躯正蜷缩着，浑身都抖如筛糠。
“那他怎么办？”李川问。
“当然是杀了。”斯科特的声音没有犹豫，“本来应该交给政府，但为了保护你的安全，让他直接变成一具尸体会好一点。”
李川点点头：“那就杀了他吧，我来动手。”
这冰冷的声调让斯科特有些惊讶，他看着李川，在他的视线里，李川面目冷峻，眼神里藏着锋利的刀刃。他监督了九年，没有见过这样的李川。
他想了想，抽出一柄战术光刀，递给李川：“用这个吧。他的心脏已经被纳米毒啃噬，你朝胸膛插进去，把心脏刺穿就可以了。”
李川按下光刀柄端的按钮，聚能光束在前端探出，如嗜血灵蛇，向翳鬼刺去。他的动作很慢，幽幽光束随着他的推进刺进翳鬼左胸。他的肌肉虽然强健，但在光刀的突刺下，变得焦黑腐坏，毫无阻碍。
翳鬼睁大眼睛，看着将自己置于死地的少年，微弱道：“你……你真的如此恨我？”
“你永远不知道，你对我做了什么。”说着，李川猛地用力，光刀没柄而入，翳鬼双目圆睁，表情永远凝固了。
凯瑟琳慢慢踱步过来，在斯科特耳边道：“让一个孩子亲手杀人，这似乎不是你的做事风格。”
“不，你不了解他。”斯科特摇摇头，“这个孩子——他自己就是武器啊。”
他们低声说着的时候，李川已经站起来了。三个人看着已经毫无声息的翳鬼，默默无语，良久斯科特才说：“走吧，一切都结束了。”
凯瑟琳点点头，正要转身，突然看向正躲在角落里的小机器人，说：“等等，把它带回去吧，看一看坎塔人的科技进展到什么地步了。”她走过去把LW31抓起来，这个来自危险星球的机械生物竟然出奇的温顺，只是颤抖着，被凯瑟琳倒吊着提起来也不敢反抗。
或许，之前对这个小家伙的担忧，是错觉吧。她边走边想。
三个人转身向飞船外走去，星光从被炸出的洞斜照进来，一些草木灰在空中缓缓游动。李川走到洞口，面朝外面星光，一时有些恍惚——今晚发生了太多事情，不知道刘凯怎么样了，得快点回去找他……
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了响动。
他的左右分别是凯瑟琳和斯科特，而机械生物LW31被牢牢抓在凯瑟琳手里。那么，在他身后的，就只有——
翳鬼！
空气急速流动，原本安静浮动的灰尘顿时疯狂飞舞，巨大的阴影遮蔽了星光。斯科特感觉后背被人抓住，然后整个人向上升起，短暂的悬空后又迅速被下拉，狠狠砸在飞船的合金地板上；凯瑟琳只感觉巨力袭来，后腰被狠撞一记，身体在巨大的动能挟持下向前飞出，口中的血沿路洒了一地。
这些动作只发生在一瞬间。等李川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两旁的人已经都倒在地上，斯科特挣扎着昂起头，一脸不可置信，而凯瑟琳则陷入了沉沉昏迷。
他向后转身，看到翳鬼高大的身体站立着，阴影俯投下来，如地狱笼罩。
“你怎么——不可能……”斯科特嘴角流出血沫，脸上的血色正迅速流失。
翳鬼冷笑，眼都不眨地把胸膛上的光刃拔出来，扔到地上。“专门攻击心脏的纳米毒，嘿嘿，光刀，这些确实足够致命……”他扣住李川的脖子，缓缓上提，“但我是生化人，我的身体被改造过——我根本没有心脏！”
李川的脸迅速憋红，双手挣扎，但在翳鬼的手臂前，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
“我的供血来自其余器官的协同作用，刻意将心脏省去了。所以，要杀我，就要将我的身体都毁掉，不然，我会再站起来把每一个敢于向我出手的人都杀掉！”
翳鬼露出丑陋的笑，笑声越来越大。他有资格得意，因为他总是站在胜利的一方，从坎塔星到这里，所有人见到他的体型就会轻视他的智慧，最后他们都用生命弥补了这个错误。
“太……太好了，”LW31从昏迷的凯瑟琳身下挣扎出来，欣喜地说，“我刚才还真以为你……”
“闭嘴，你这个废物！”
LW31立刻不说话了，环顾周围的一片狼藉，又细声问：“飞船的主电路……都被炸毁了，我们现在怎么办……怎么回母星？”
“那我们重新建一艘飞船，这里是城市，原料足够——至于这小子，肯定是带不回去了，为了方便就只留下手吧。”
“这样……这样好。”
翳鬼凑近李川，腥臭的气息几乎令李川晕厥。他端详着少年的脸，皱起眉头，“你刚才说我永远不知道对你做了什么，听你的语气，我们在之前就见过？”
“九年前……”李川被翳鬼的手牢牢掐住，已接近窒息，脖子上部有条条血筋爆出来，所以他的声音很微弱。
翳鬼陷入了思索，似乎在回忆九年前发生的事情，但他很快就放弃了。这些年，他为大皇帝四处奔波，去过太多地方，记忆早已凌乱。他摇摇头，把思绪赶出脑海，对李川说：“那也无所谓了，你很快就要死去，死人是不会太在意九年前的事情的。你害怕吗？你要死了，就像你在医院的那个朋友一样，要死了……”
李川的眼睛猛然睁大，死死盯着翳鬼，言语透着恐惧的颤抖：“你把——你把刘凯怎么样了？”
“刘凯？哦，我可不在意一个人类虫子的名字，反正他站在你的病房里，我顺手把他的脖子扭断了。很轻，很柔，你们人类的骨头都这样，拧断的时候连声音都没——”
如果说翳鬼这一生做过什么后悔的事情的话，那就是现在了。
他应该在一开始就杀了李川，卸下他的手。他不应该多话，他以为这个少年只是普通人类，跟那个在病房里被他轻易扭断脖子的人一样脆弱。他没有意识到——这个少年的身体里，藏着坎塔帝国的神器。
但他已经没有机会悔改了。
他突然看到了光。
从李川右臂上冒出来的光。
如同一个莹白的太阳突然从他的血肉里升起来，星光霎那间失色，连墙壁似乎都要被射穿了。在这种强光下，翳鬼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睛。
当他再睁开眼时，李川已经在三米开外了。他诧异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完全不知道李川是如何挣脱的，而手臂的方向，正迎上了李川的目光。
那是一双沼泽一样的眼睛，像是多少年的淤泥都沉了进去，黑得彻底，毫无反光。他那右手上的炙热光芒都照不透这双眼睛。
翳鬼的手在颤抖，他捏紧拳头，随即颤抖传染到了全身——这是翳鬼第一次感觉到恐惧，恐惧让他心生耻辱，而耻辱燃起了他的愤怒。
一个坎塔战士，是不应该有这种脆弱的情绪的！
他怒吼一声，向李川冲过去！
他的拳头如奔雷一般破开空气，像一头野兽在咆哮，像一颗炮弹在轰炸，整个飞船都因这个拳头而回**着可怕的呼啸。它砸向李川的脑袋，而翳鬼则留意李川的双腿，一旦李川朝别的方向躲闪，他能够随时调整拳头的轨迹，务必保证一拳轰杀。
然而，李川并没有躲闪。
他安静地站着，安静地看着，只有头发在翳鬼掀起的拳风中向后飞扬，而表情沉静如水。他把右手扬起来，一寸一寸，如时针般缓慢，满舱室的光也跟着移动。
在极致的动和静中，两个拳头撞击在一起。
没有声响，仿佛巨大的力量在空气里被融解得干干净净。
紧接着，响起了惨叫——翳鬼的惨叫。
翳鬼看着自己软绵绵的手臂，满脸难以置信，但臂骨寸寸断裂的痛楚在提醒着他——在与这个人类少年硬碰硬的对决中，自己被强化过的肌肉和骨骼，竟然完败。
“那是——‘手’！”角落里的LW31突然叫道。
是啊，那是神器“手”的力量！翳鬼惊恐地想，边想边后退，他已经不打算继续执行任务了，能保住一条命是他最大的希望。
但李川慢慢逼近，右拳捏紧，整个手臂的血肉逐渐透明，筋和骨暴露出来，像坎塔圣殿里的死神骷髅手。翳鬼转身想逃，但一个拳头已经砸在了后背上，透过整个胸膛。翳鬼低头看着胸前伸出的拳头，然后看着拳头缩回去，又从另一个地方穿出来。
“不是要毁掉你的全身吗，”李川低语，“那我们就慢慢来吧。”